分歧所在! A Point at Issue!
婚讯——
5月11日 星期二
埃莉诺·盖尔与查尔斯·法拉第喜结连理。
再没有比这更不起眼的婚讯了。它藏在普利姆代尔《发布者报》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的是最淡的小字,被两则醒目的广告夹在中间。一则用粗黑的大字登着本报促销,承诺为夏天外出度假的订户提供免费邮寄服务;另一则用同样显眼的字体登着一条喜讯(登得完全不是地方,内容也莫名其妙),声称汉默史密斯公司出售各类大理石、花岗岩纪念碑,品类齐全,欢迎选购!
尽管惨遭左右夹击,但这则小小的婚讯在埃莉诺看来依然无异于昭告天下。
无论她朝哪儿看,它仿佛都怒视着她,鄙夷中带着责备。
她认为这纯属博人眼球,一看到它就后悔不迭,怪自己不该向财产妥协,允许这则消息见报。
不过她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妥协。她早已与普利姆代尔女性既定的道路分道扬镳,自那以来,她长久而坚韧地经受了种种考验。即使被无理地扫入庞杂的“怪人”行列,她也默默接受,因为她能驰骋自由思想的高地、品尝精神解放的喜悦,心灵的满足远多于被误解的狼狈与耻辱。
埃莉诺的婚事符合她一贯的作风——既没提前宣布,也没举办好事者乐见的烦琐仪式。人们没吃到喜酒,失望至极,作为弥补,他们只好谴责她的现状,批判她的过去,诅咒她的未来。
查尔斯·法拉第出身平凡,是普利姆代尔大学的数学教授。在埃莉诺·盖尔身上,他找到了梦中情人的影子。
实际上,她远胜过他所谓的梦中情人,因为那不过是一个对她略加修饰就能得到的女性形象。只要适当强化她的优点,稍稍弥补她的不足,埃莉诺就活脱脱是他梦中的女神本人了。
尽管这形象“并非超凡脱俗,也食人间烟火(1)”,但法拉第并不奢望能在现实中与她相遇,直到埃莉诺出现,取代了那个形象。与她相比,他所谓的梦中情人不过是一个单薄的幻影。起初他只觉得她好看极了,既富有优雅的女性之美又不矫揉造作,举止落落大方。这实属难得,迷人至极。交谈中,他与她四目相对,立即认出了思想上的同类。认识越久,他就越为她美丽的头脑惊叹,她在他面前展开思想的翅膀,就像历经严寒的花朵在温暖的阳光下舒展卷曲的花瓣。当然,这并不代表埃莉诺学识渊博。她总是谦虚地说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懂。普利姆代尔有的是知识比她丰富的女学生。但毫无疑问,她聪慧过人:不但思维清晰,而且见解独到公允。她是个擅长逻辑思考的女人,一个稀世珍宝(2)——属于法拉第见所未见的类型。诚然,他才三十岁,还算不上阅人无数,可既然他过去从没见过天生擅长逻辑思维的女人,那就自然有理由怀疑自己将来能否遇见一位。
他发现埃莉诺对生活和人性的理解全面透彻,单凭直觉就能迅速切中要害、得出结论,而他却只能按部就班地通过逻辑推理一步步接近真相。
时间一月月流逝,转眼就是一年,共同的目标始终把他们连在一起。
他们携手追寻生命中的美好,叩响哲学紧闭的大门,涉足科学开阔的领域。起初她走得迟疑,不过在他的帮助下,她很快迈出了稳健的步伐。
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追随着他的脚步,偶尔还会迫不及待地冲到前面,踏入他出于审慎而从未涉足的领域。
他们认定对方就是此生唯一的伴侣,甚至从没想过用婚姻去巩固两人的结合。直到有一天,法拉第才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恍然意识到自己还可以娶她为妻。
怀着这股崭新的冲动,他迫不及待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她听了笑着回答:
“何乐而不为呢?”其实她早就想到了。
携手步入新生活之际,他们决心打破一切陈规。婚姻只是形式,是以法律手段巩固他们的关系,但他们依然彼此独立,这一点不容改变。婚后,他们依然是两个自由完整的个体,绝不理会所谓婚姻法则专横的苛求。这样的结合要求他们绝对相信彼此的爱、品德和礼貌,同时还暗含一个保留条款,即甘愿承担自由的后果。
法拉第义不容辞地为妻子创造学习的机会,这样的条件她婚前从不具备。
对大多数女人而言,进入婚姻就意味着精神生活的终结,但她的婚姻却宛如一道敞开的大门,她可以走进去,尽情用知识装点自己的头脑,只要它们配得上它的强大和优美。
埃莉诺特别渴望说一口漂亮的法语。夫妻俩一致认为去巴黎生活一段时间是唯一切实有效的办法。
法拉第有三个月的假期。他决定先跟妻子一道漫游欧洲各国,度个幸福的蜜月,然后就让她留在巴黎,不限归期——需要的话待上两三年都行——他每年夏天会去看她一次,为爱注入新的**,让婚姻更加稳固。
就这样,埃莉诺五月结婚,九月就已置身巴黎,住进了老克莱尔戈博夫妇的膳宿公寓。此刻,她舒舒服服地坐在正对利沃里街的漂亮房间里,怀揣旅途中的美好回忆。在即将到来的孤独中,它们会带给她心灵的慰藉。
墙上挂着她丈夫的肖像,画中人沉静温柔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画像之下是一张造型奇特的小书桌,她准备在上面度过大把好时光。
房间全部由克莱尔戈博夫妇一手布置,陈设优雅,风格一致。屋里到处是书本,为房间增添了几分雅趣。而且窗外就是巴黎!
埃莉诺对这迷人的新环境满意极了。与丈夫分别后,她仿佛化思念为动力,对梦中的目标倾注了十二万分的热情。
法拉第比她更重感情,所以更舍不得分开,放不下他们这份短暂却充满愉悦、渐入佳境的感情。
不过他也只能接受,因为这涉及一项他必须恪守的原则。他回到普利姆代尔,回到大学课堂,默默过回从前的单身生活,仿佛只离开了一天。
他熟人不多,几个月来,他们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而现在,见他竟厚着脸皮一个人回来,他们又来了精神,纷纷表达自己的愤怒。
这两个年轻人竟在婚姻上如此标新立异!
简直不合情理!
不成体统!
有伤风化!
他一定是受够了那个怪女人,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巴黎。
况且巴黎那种地方哪是年轻淑女能单独待的呀!还不如直接把她往火坑里推算了!
学个法语还得去巴黎。贝莱尔夫人的法语难道不够应付日常对话?多少代优秀的普利姆代尔人可都是跟她学的。
不过法拉第终日忙于工作,偶有闲暇也不会费心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对这种话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妻子始终以某种形式存在于他生活之中,两个人定期以书信互诉衷肠。诚然,通信远比不上陪伴,但不间断的思想交流依然令他们心满意足。
两个人彼此分享生活中值得书写的点点滴滴。
他们讨论书籍,交流观点,遇到感兴趣的文章还会裁下来互寄剪报。不过说真的,世上哪有他们不感兴趣的东西呢?
再宏大的事物他们也敢于审视。而那些渺小的事物,只要在他们心目中意义非凡,就会令他们着迷。她对待这些问题向来郑重其事、一丝不苟;好在法拉第生性幽默、积极乐观,让讨论不致太过严肃乏味。
年轻的法拉第在普利姆代尔也有自己的朋友,但没有谁能与埃莉诺相提并论。她的位置不可取代。她就等于他自己。
不过他为人和蔼可亲。朋友们都喜欢与他做伴,哪怕只是短暂相处都会庆幸找到了知己。
在普利姆代尔,法拉第最常拜访的就是比顿一家了。
比顿先生也是一位教授,比法拉第年长不少,但他属于那种不显老的人,仿佛岁月只在他们身上留下几道例行的痕迹,就把他们遗忘。
他精神抖擞,活力不减当年,一家人都围绕着这颗太阳,从他身上汲取快乐的光芒。
比顿太太是这样一个女人,她最大的抱负,就是把家里人都照顾得舒舒服服的,而且她的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一种如愿以偿的满足。
两个女儿中,老大玛格丽特显得有些乖张,因为她明明想支持妇女普选权,却又有些扭扭捏捏。
具体到行动上,她偶尔会给某个抗议团体当联络员,还会给自己做各种奇装异服。这些衣服唯一的作用就是供穿戴者标榜表面的自由,除此以外一无是处,根本不能算衣服,穿起来极不舒服,时间一长就让人无法忍受。
小女儿凯蒂·比顿小姐刚从寄宿学校毕业。她尽管嘴上嚷着不要来路不明、于人无益的特权,在家里却像拿破仑一样一言九鼎,抓住一切机会行使手中的权力,让家里人听从自己任性的号令。
她正处在爱做美梦的年纪,这时的少女总会陶醉在自己的青春、美貌和幸福之中,以为世间万物的存在别无目的,只为博她这位女王一笑。人人都知道岁月必将伸出它沧桑的经验之手,打破这短暂的幻梦。既然如此,面对青春少女可爱的自恋,谁不会露出宽容的微笑?
总之这家人个个聪明有趣,与他们相处能让法拉第放松心情,暂时抛开工作,忘记自己不得不背负的孤独。
他们为人谦恭有礼,即使怀疑法拉第的婚姻安排是否明智,也从没问过半句。他们总是热情地欢迎他,对远在巴黎的埃莉诺也一向敬重有加、充满兴趣。
法拉第喜欢跟比顿先生交谈,他俩观点迥异却并非针锋相对,很容易产生那种愉悦的碰撞。
不过最能触动他心灵的,还是凯蒂身上的少女魅力。诚然,法拉第很少产生这种感觉,不过这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他压根没往心里去,也没想过要与它作斗争。
他聆听她的笑声与歌喉,带着轻松愉快的心情看她欢欢喜喜地来回奔忙,就像看一只优雅的猫咪快乐地嬉戏。
他喜欢她眼中闪烁的柔光。每当与她擦身而过,看到她艳若桃花的光洁面庞,他的心头都会泛起一种完全可以用亲吻表达的情绪。
人们总抱有一种荒谬的想法,认为就连最杰出的男人也只会埋头过日子,看不到生活中的女性之美,无法感知她们的魅力。
法拉第对自己的感觉毫不在意(只要他没有表露,我们也不该多想)。
一天,在给妻子的信中,他先是冷峻客观地谈起某个话题,随即又以同样的口吻写到凯蒂小姐迷人的女性魅力,花了不少篇幅描述自己的那种异样的感觉。
他从没想过与妻子探讨这类话题是否合适,但即使想过,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下笔。埃莉诺不是拥有一般女人所不具备的宽广胸襟吗?
况且他们描绘生活的蓝图时,不是已经决心摒除世俗的偏见了吗?
但这些他统统没有考虑。因为毕竟,与埃莉诺和他们的爱情相比,他对凯蒂的兴趣几乎就等同于对班上学生的兴趣。
信一寄出,他就把它抛在脑后,再没想过其中的内容。
时间一月月过去,除了终日思念妻子,法拉第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
一次,他没有按时收到妻子的信,心中骤然一阵烦乱。随后她的信姗姗来迟,字里行间莫名的冷漠刺痛了他的心。不过他并没有心痛太久,审慎的思考平复了他的心情,何况他还收到了雪片般的从巴黎来的信,信中饱含他意想不到的热情。
转眼又是五月。法拉第怀着一百个恋人的迫不及待漂洋过海,去与他的埃莉诺团聚。
傍晚时分,埃莉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一次尝试战胜心中的沮丧,她这一整天都在与它搏斗,用理性的武器发起猛烈的反击。她本想无视它的存在,却遭遇了彻底的失败。她像往常一样出门散步,可看什么都像它。它像烟雾一样笼罩着她,透过它看出去,巴黎竟比撒哈拉沙漠还要荒凉。
她本想用学习麻痹自己,但那沮丧却像药剂师坩埚里不安分的化学元素,不断地翻涌漫溢,铺满她的桌面。
决战的时刻到了。她独自待在房间,决心靠纯粹的理性战胜沮丧——为此,她所做第一件事就是换上一件华丽的宽松长袍,在其中舒展身体,俨然一位忧伤的女神。
她浓密的秀发随意披在肩头,要想激发理性的力量,她必须把雪白的手指插进这团金色的云霞。
对这个布置精巧的房间而言,不修边幅的埃莉诺好像太大了。这房间装得下平静的埃莉诺,却容不下她像初生的旋风那样在它狭窄的四壁间肆虐。
理性表现不俗,无畏地坚守着阵地,只可惜它的对手是那颗战无不胜的女人心,外加根深蒂固的无形偏见。
终于,她在那张漂亮的书桌前坐下,伸直双臂,把缀满金发的脑袋埋进臂弯,整个人泣不成声,发出了投降的信号。
是什么让埃莉诺这样出类拔萃的女子一反常态,如此烦乱?我们不必深究个中原因。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哭泣,除非她自己愿意揭晓答案。
一见到妻子,法拉第就把她搂在怀中,起初并没看出他朝思暮想的埃莉诺有什么不同。但很快,他发现她变得更美丽了,在普鲁姆代尔时,她从不曾像今天这样容光焕发,身康体健。她飞快地实现了此行的目标,法语已经说得很好,不久就能出师了。
他们坐在她房间里商量假期安排,这时,一阵怯生生的敲门声传来,埃莉诺抬头一看,发现那位小个子女仆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手里还半遮半掩地捏着一张名片。
埃莉诺匆匆走过去,扫了一眼名字就把名片塞进衣兜,又在那姑娘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说什么“抱歉”“有客”“改天”。她略带慌乱地回到丈夫身边,重拾刚才的话题,他也没有追问那位神秘访客的身份。
不出几天,他走进大厅,恰好撞见妻子在跟一位仪表堂堂的绅士说话,那人似乎正要告辞。
两个人都窘迫无比,尤其是她,还深深地低下了头,几乎推着那人走出门外,仿佛想逃离这里,或者做什么都行,只要不直视丈夫的眼睛。
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那位朋友是谁。
“噢,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勉强厚着脸皮说。
他听了也不多问,只觉得埃莉诺似乎少了几分坦诚。
可后来有一次,他妻子又自称有事,要失陪整整一个下午。这让法拉第开始质疑这种婚内的自由,尽管他曾是它最忠实的倡导者。
出门前,她往他耳朵里灌了数不清的情话,似乎都是她学法语时顺便学来的。
他逼着自己写了几封最急的信,但烦躁之下,他再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他心绪烦乱,不由地冒出许多丑陋的想法,又竭力把它们驱散。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不知自己怎么还待在这房间里,于是一把抓起帽子,飞快地下楼来到街上。
初夏时节的巴黎街头美不胜收,能消解一切痛苦,除了法拉第刚刚遭遇的这种。
它正处在这样一个阶段,让人看什么都不顺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这阳光也太毒辣了。
商店的橱窗怎会如此俗气,缺乏精美的细节。
他过去怎么会认为巴黎女人漂亮呢?她们不再时髦,大都瘦骨嶙峋,实在没什么看头。
他想着去美术馆逛逛。埃莉诺肯定会后悔没来。想到这儿,他更愿意一个人去了。
终于,他心力交瘁,内心的折磨远甚于身体的疲惫。他躲进一家咖啡馆,在一张小桌上落座,点了块马萨林蛋糕,静静坐在路边,呆滞地凝视着眼前流动的巴黎。
突然,走马灯似的街景中上演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他看见妻子坐在一辆马车上,身旁正是几天前那位访客,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
他顿时浑身乏力,继而血液又迅速回涌,血管里仿佛蹿跳着火焰,他的指尖开始抽搐,心中燃起一个强烈的渴望(堪比任何一位“狭隘的庸众”),恨不得把那混蛋揪下马车,用他邪恶的血染红整条街道。
千万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涌入他脑海。
他该冲上去要她解释吗?还是该直接离开巴黎,再也不与她相见,更别说那个男人?
不过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冷静下来。
他刚才只是本能地反感,就像身体不由自主地排斥医生的手术刀。但很快,病人就会咬紧牙关忍受剧痛。
他回顾着两人短暂的共同生活——他们的梦想,他们为生活描绘的宏伟蓝图。如今他们迎来了第一次考验,他岂能率先喊出“我受不了”。
他回到膳宿公寓,发现埃莉诺正焦急地等他,一见到他就兴奋得两眼放光。
她竭力按捺激动的情绪,一时竟没看出他的烦乱。
她牵起他松垂的手,带他走进她卧室旁那间小客厅。
她马车上的同伴就站在那里,像她一样面带微笑,愉快地请他欣赏墙上的另一个埃莉诺。肖像所处的位置光线绝佳,完美地呈现出她光彩照人的美,体现了画师高超的技艺。
面对这意外的惊喜,法拉第开心得手舞足蹈,那种欣喜完全出乎埃莉诺和画家的预料。
画家先生原以为美国人喜怒不形于色,这次却带着不同的看法离开了,同时也带走了鼓鼓的荷包,里面揣满美国人热爱艺术的铁证。
接下来,埃莉诺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订制了一幅肖像,想在丈夫到达当天给他一个惊喜,但因为种种原因,画像没能按时完成。画家希望再临摹她一次,所以她又去当了一回模特儿,然后跟画家一起乘马车把画运回家中。画家想亲自来打造最佳的光线,为肖像画龙点睛,顺便看看先生的反应,而且他一向对这位淑女景仰有加,自然也希望认识她丈夫。
“你可以把它带回去。”埃莉诺说。
房间里奢侈地点满蜡烛,他们借着温柔的烛光欣赏那幅美丽的肖像。
“嗯,亲爱的。”他应了一声,但兴致不高,因为这幅肖像纵然精美,却没有生命。
“你的回程安排好了吗?”她问。
她坐在他膝下,穿的正是那天傍晚让她化身忧伤女神的长裙。
“没呢。还不急。”他回答,“你怎么问起这个?”
“我也不知道。”又过了一会儿,“查理,我觉得——我是说,你不觉得——我的法语进步很大吗?”
“你学得出色极了,耐莉(3)。我看你的法语都跟克莱尔戈博夫人不相上下了,而且说得比她还要好听。”
“真的?”她开心地说,轻轻捏捏他的手,“我说句话你别见怪,我想知道你的看法。我想贝莱尔夫人一定——既然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你不觉得——回程订两个人的票岂不更好?”
他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感激地一个劲儿点头,与此同时,他们彼此无声地承诺,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超越他们的爱情。
“耐莉。”他问,同时凝望着那张他随时可以亲吻的脸,“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不过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他笑着补充,“为什么你有一次没给我写信,接着又寄来一封冷冰冰的信呢?那可足足让我难受了一个星期。”
她脸红了,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勇敢地回答:“因为那时候你特别在意那个凯蒂·比顿呀。”
他诧异得目瞪口呆。
“可是埃莉诺!看在理智的份上!这怎么可能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说,“我也劝过自己一遍又一遍,但根本无济于事。我发现有些事情女人就是无法泰然处之,正如痛失亲友的人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你难道不觉得——”
“嘘!求你别再提了。我什么也不觉得!”她闭上眼睛,微微颤抖着靠近他。
法拉第热烈地亲吻他深爱的妻子,同时心想:“我依然爱她,但说到底,我的耐莉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啊。”
当然,出于男人常有的健忘,他已经完全忘记画像那档子事了。
1889年创作,同年发表。
(1) 出自华兹华斯诗歌《她是幸福的精灵》(She Was a Phantom of Delight)。
(2) 原文为法语。
(3) 耐莉(Nellie)是埃莉诺(Eleanor)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