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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娜向药店里望去,看见拉蒂诺尔先生正在亲自配药,小心翼翼地往一只小小的玻璃杯里滴一种红色的**。他感谢埃德娜专程赶来,说有她在身边,他妻子会好受很多。过去,每逢这种难熬的时刻,拉蒂诺尔夫人总有姐姐陪伴,但这次姐姐没能从种植园赶过来,所以阿黛尔特别难过,劝都劝不住,直到好心的庞德烈太太答应过来陪她。看护住得太远,一周以来都在这儿过夜。曼德勒特医生一下午来了好几趟,他们随时可能需要他。

埃德娜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药店后方的一道楼梯,奔向楼上的公寓。孩子们都在里屋睡下了。拉蒂诺尔夫人在客厅痛苦焦急地等待。她坐在沙发上,穿一件宽大的白色睡衣,紧张不安地攥着一块手帕。她愁眉苦脸,五官扭曲,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也变得憔悴而古怪,美丽的秀发全都拢到脑后,梳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像金蛇一样蜿蜒地搭在沙发靠垫上。看护是个慈眉善目的混血女人,系着白色围裙,戴着帽子,一直在劝夫人回卧室休息。

“没用的,没用的。”她一看见埃德娜就说,“我们不能再用曼德勒特了,他太老了,大意得很。他说好七点半来的,这会儿怕是都八点了。去看看几点了,约瑟芬。”

混血女人生性乐天,觉得这根本不算个事,况且这种情况她熟悉得很。她鼓励夫人勇敢点,再耐心等等,但夫人却咬紧下唇,埃德娜看见她白亮的前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过了一会儿,拉蒂诺尔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攥在手里的手帕擦脸,显得筋疲力尽。看护又给了她一块干净的手帕,上面洒了香水。

“太过分了!”她哭喊着,“曼德勒特真该死!阿尔方斯在哪儿?我就这样被丢在这儿没人管,真是太荒唐啦!”

“这还叫没人管!”看护嚷道。她不是在这儿吗?庞德烈太太不也牺牲了自己想必十分愉快的夜晚,专程来这儿陪她吗?拉蒂诺尔先生此刻不是正穿过大厅赶来吗?而且约瑟芬确信自己听到了曼德勒特医生的马车声。没错,是他,马车就停在楼下门口。

阿黛尔同意回房,进去坐到床边一张低矮的卧榻边缘。

曼德勒特医生对拉蒂诺尔夫人的指责充耳不闻。他早就见惯了这种情形,而且深知她对自己绝对信任。

见到埃德娜,他十分高兴,想请她去客厅聊聊。但拉蒂诺尔夫人不让埃德娜离开一步。阵痛之间短暂的间歇,她会跟埃德娜聊上几句,号称这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帮她减轻痛苦。

埃德娜开始觉得难受,心中笼罩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她自己也有过相同的经历,不过已经变得虚幻而遥远,她都记不太清了。她依稀记起那种极致的痛楚和浓重的氯仿气味,还有那场不省人事的昏迷,醒来时,她身旁就多了个小生命,从此,人世间生生死死的芸芸众生中又多了一员。

埃德娜觉得自己还是不来的好,其实她没必要来。她本可以找个理由推掉,甚至现在就可以找个借口离开。但她还是留了下来,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带着对自然之道强烈而毫不掩饰的反感,见证了整个痛苦的过程。

过后,她俯身亲吻朋友,轻声道了再见,整个人依然处在震惊之中,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阿黛尔捧着她的脸,用微弱的声音喃喃地说:“想想孩子们,埃德娜。哦,想想孩子们!别忘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