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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瑞兹小姐那天,埃德娜就怀着这样的心情。她并没忘记上次不愉快的交谈,但还是想见对方——尤其想听她弹琴。正午刚过,她就开始寻找这位钢琴家了。可惜瑞兹小姐的名片已经不见踪影,要么是忘了放哪儿,要么就是弄丢了,所以她只得在城市名录上查找地址,结果发现她住得挺远,在比恩维尔街。不过这本名录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了,埃德娜按图索骥找到那栋房子,却发现里面住的是一个体面的混血家庭,对外出租带家具的房间。这家人是六个月前搬进来的,压根儿没听说过瑞兹小姐。实际上,他们跟邻居都不熟络,还一个劲儿向埃德娜保证自家的住客都是体面的上等人。她没工夫跟这位布篷夫人探讨阶层问题,所以匆匆跑到旁边的杂货店,想着瑞兹小姐一定会给店主留下新的住址。

店主倒是认识瑞兹小姐,不过并不想跟她混这么熟。其实他巴不得不认识她,也不想知道她的事——她是比恩维尔街有史以来最不受欢迎的女人。谢天谢地,他说,她终于搬走了,幸好他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这些意料之外的阻碍反而让埃德娜更想见瑞兹小姐了。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们共同的熟人,突然想到勒布朗夫人最可能知道。问拉蒂诺尔夫人肯定没用,她跟音乐家处得不怎么样,宁愿不知道她的事。有一次她还说起过这件事,态度几乎跟那位杂货店老板一样坚决。

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埃德娜知道勒布朗夫人回了城,就住在沙特尔街上。

那栋房子的外观酷似监狱,门上、矮窗前都镶着铁条。那是殖民地时期遗留下来的,也没人想过要拆除。房屋一侧竖着高高的篱笆,围出一座花园。临街的门上了锁,埃德娜拉了花园的门铃,站在人行道上等人开门。

开门的是维克多,一名黑人女仆紧跟着他,在围裙上擦手。埃德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出他们刚才在争吵,那女仆——显然不大正常——坚称开门是她分内的事,理应由她来做。

见到庞德烈太太,维克多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他十九岁,是个眉毛浓密、五官俊秀的年轻人,模样很像他母亲,不过性子比她急躁十倍。他吩咐黑人女仆马上去找勒布朗夫人,通知她庞德烈太太来访。女仆不耐烦地拒绝了,说既然什么都不让她干,那她这也不去,说完就捡起刚才的活儿,继续给花园除草。维克多勃然大怒,把女仆臭骂一顿,骂得口沫横飞、语无伦次,埃德娜都没怎么听懂。不过不管他骂了什么,反正效果是达到了,女仆扔下锄头,嘀嘀咕咕地进了屋。

埃德娜不打算进去。屋子一侧的门廊上有椅子、柳条长椅和小桌,看上去相当舒服。她走累了,索性坐下来,轻轻晃着摇椅,开始整理阳伞的褶皱。维克多把自己的椅子挪到她身旁,迫不及待地解释说这女仆就是欠管教,因为他总不在家,没法好好**她。他昨天早上才从岛上回来,明天又要回去。他整个冬天都得待在岛上,把度假村收拾妥当,准备迎接来年夏天的客人。

但男人嘛,时不时也得放松一下,他对庞德烈太太说,所以他隔三岔五就会找个借口回城。啊!昨晚他过得多开心啊!他不想让妈妈知道,于是压低了嗓门,眼中闪耀着回忆的火花。当然了,他可不会一股脑儿全抖给庞德烈太太听,这种事女人是不会懂的。不过事情是从一个姑娘开始的。一天,他经过一扇百叶窗,发现她躲在里面偷偷瞄他,冲着他笑。哦!她可真是个美人儿啊!他当然就回以微笑,上前攀谈。庞德烈太太要是以为他会错过这样的天赐良机,那就太不了解他了。姑娘竭力克制,却还是被这位年轻人逗乐了,脸上想必露出了感兴趣或快活的神色。小伙子受了鼓舞,更大胆了,要不是勒布朗夫人及时出现,庞德烈太太恐怕很快就会听到一个露骨的故事了。

勒布朗夫人还像夏天一样穿着一身白裙,眼中流露出热切的欢迎之情。庞德烈太太不进去坐坐吗?要不要用些茶点?她怎么没早点来呢?亲爱的庞德烈先生和他们可爱的孩子还好吗?庞德烈太太见过这样温暖的十一月吗?

维克多走过去,在他母亲身后那张柳条长椅上躺下,这样就能看着埃德娜的脸。刚才跟她说话时,他从她手中拿过阳伞,这会儿就躺在那儿举着它旋转。勒布朗夫人抱怨说回城之后真是无聊,都见不着什么人,维克多每次从岛上回来也就待个一两天,而且还有忙不完的事情。长椅上的年轻人做了个鬼脸,冲埃德娜调皮地眨眨眼。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自己像他的同谋,只好摆出严肃又不以为然的样子。

她从他们口中得知罗伯特寄来两封信,都很简短。勒布朗夫人让儿子进屋去找,维克多说犯不着专门进屋,那些内容他都记得,然后就不假思索地背了出来。

两封信分别寄自维拉克鲁斯和墨西哥城。罗伯特见到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蒙特尔。跟离开新奥尔良时相比,他自己的财务状况还没什么改善,不过当然,前景要乐观得多。他描绘了墨西哥城的建筑和风土人情,讲述了他在当地的见闻,包括墨西哥人的生活和习俗。他向全家人问好,还给母亲附上一张支票,请她代为转达他对朋友们的问候。两封信的内容大概就是这些。埃德娜认定罗伯特根本没给她写信,否则她早该收到了。离家时的沮丧再次笼罩了她,她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打听瑞兹小姐住处的。

勒布朗夫人知道瑞兹小姐的住址,把它给了埃德娜,同时深表遗憾,因为埃德娜不能改天再去拜访瑞兹小姐,在这儿度过下午时光。此时,下午已过去大半。

维克多陪她走到门外的人行道上,举起阳伞撑在她头顶,与她并肩走向电车。他恳请她千万要为他下午说的事情保密。她笑着拿他开涮,随后才记起她应该端庄矜持些。

“庞德烈太太多漂亮啊!”勒布朗夫人对儿子说。

“倾国倾城!”他赞同道,“城里的空气滋润了她的美貌。她好像跟原来不大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