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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去踩结婚戒指,还把玻璃花瓶摔碎在壁炉上,埃德娜不禁责怪自己的愚蠢和幼稚。她没再像上次那样情绪失控,也不再逞这种无用的一时之快,而是开始按自己的心意行事,顺应自己的感受。她彻底废除了星期二会客的传统,有客人登门也不回访,也不再徒劳地勉力操持家务,而是随心所欲,来去自由,顺应自己的每一次心血**。

只要妻子乖乖听话,庞德烈先生对她一向是彬彬有礼的。但他被埃德娜这些出人意料的新举动彻底搞懵了,大惊失色。见她无视妻子的职责,他怒火中烧。只要他一粗鲁,埃德娜就加倍地蛮横。她已经下定决心寸步不让。

“一个家的女主人、两个孩子的母亲,不肯把功夫用在正道上,让家里人过得舒坦,却把时间都浪费在画室里,这简直不可理喻。”

“我现在就想画画。”埃德娜回答,“搞不好我哪天又不想画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那你就画吧!可你也不能让家里人都去见鬼吧。瞧瞧拉蒂诺尔夫人,她再爱弹琴也没让家里乱作一团啊。而且她弹琴可比你画画强多了。”

“她不是音乐家,我也不是画家。我不管家事不是因为画画。”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嗯?”

“噢!我不知道。让我一个人待着,你打扰到我了。”

庞德烈先生有时会觉得妻子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他一眼就看出她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他不明白的是,她正日益接近真实的自己,一天天摆脱过去那个虚假的自我,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副伪装,我们会披上它示人,就像披上一件衣服。

按她的要求,庞德烈先生撇下她上班去了。埃德娜走进她的画室——顶层一个明亮的房间。她画得热情洋溢、兴致勃勃,虽然没画成什么,却由衷地满足。有一阵子,她把全家人都拉来参与自己的艺术创作。孩子们为她摆姿势,起初还觉得很有意思,可一旦发现这不是为了逗自己开心,他们就立刻失去了兴趣。混血保姆对着埃德娜的画板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极有耐心,结果孩子只好交给女仆照顾,导致客厅无人打扫。然后女仆自己也成了模特,埃德娜发现这个年轻女子的肩背线条充满古典韵味,摘掉帽子之后,那一头倾泻而下的秀发顿时激起了女主人无限的灵感。画画时,埃德娜不时轻声哼唱:“啊!但愿你知道!”

歌谣唤起了她的记忆。她又听见水声潺潺,风呼呼地拍打着船帆。她又看见明月的清晖洒满海湾,受到温热的南风柔和有力地吹拂。一丝难以察觉的渴望从她的体内掠过,她握笔的手松了,眼眶灼热。

在一些日子里,她会毫无来由地欣喜,为活着而庆幸,完全沉浸在阳光、色彩与芬芳之中,融入南方晴日的暖意。每到这种时候,她就喜欢独自去陌生的地方,还发掘了不少阳光充沛的宁静角落,可以躲在里面尽情做梦,沉湎在幻想之中,体味无人烦扰的美妙。

在另一些日子里,她又会无缘无故地情绪低落——感觉生死喜悲都不值得,而人生光怪陆离,人只能像虫豸一样盲目挣扎,注定消亡。遇上这样的日子,她就无法作画,也做不出什么美梦来拨动自己的心弦、温暖自己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