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快乐的电子部落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当汤普金斯先生吃完晚饭,他记起来他答应当天晚上去听教授关于原子结构的讲座。但他对于岳父这些没完没了的演讲感到非常厌倦,所以他决定忘记这个讲座,在家里度过一个舒舒服服的夜晚。然而,他刚准备拿本书来看的时候,茉德就堵死了他逃走的路,她看了看时钟,然后用温柔而坚定的语气提醒他,是时候该动身了。因此,半个小时以后,他又和一大群求知若渴的学生一起坐在学校演讲厅里的硬木头板凳上了。

“女士们、先生们,”教授透过他的老花眼镜庄重地看着听众,开始了他的讲座,“在上次的讲座中,我答应给大家详细地介绍原子的内部结构,说明这种结构的特点对于原子的物理性质和化学性质起到的作用。你们当然知道,原子已不再被看作物质最基本、无法分割的组成部分了,而这个角色现在是由电子之类的小得多的粒子来扮演的。

“把物质的基本组成粒子看作物体可分性的最后一级的想法,还要追溯到公元前4世纪的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他在思考事物隐藏的本性时,碰到了物质结构的问题,他开始考虑一个问题:物质是否可以分成无限小的组成部分?由于在那个年代,人们除了靠纯思维的方式以外,一般不用其他方法去解决问题,加上这个问题在当时也无法用实验方法去解决,德谟克利特就只好在他的思想深处去找寻正确的答案。在一些晦涩难懂的哲学理论的基础上,他最终得出了结论,物质可以被无限制地分为越来越小的组成部分这件事,是‘不可思议的’,因此必须假定存在着一种‘无法分割的最小粒子’。他把这种粒子命名为‘原子’,你们可能知道,这个词在希腊语里的意思就是‘无法分割的东西’。

“我不想贬低德谟克利特在推动自然科学进步的过程中做出的巨大贡献,但是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德谟克利特和他的追随者外,毫无疑问还有一个古希腊哲学学派,这个学派的信徒坚称物质的分解过程可以无限制地一直进行下去。这样一来,无论将来精密科学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古希腊哲学都会在物理学史上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德谟克利特那个年代和以后的很多世纪内,有关这种无法分割的物质组成部分的存在仅仅是一个纯粹的哲学假说,一直到了19世纪,科学家们才断定说,他们终于找到了2000多年前那位古希腊哲学家所预言的那种无法分割的物质基础。

“实际上,英国化学家道尔顿在1808年就已经指出了倍比定律……”

几乎从讲座一开始,汤普金斯先生就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想闭上眼睛睡完整个过程的愿望,只不过木板凳那种学院式的坚硬性使他没有这么做。然而,道尔顿提出的倍比定律成为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是,安静的大厅很快就弥漫着来自汤普金斯先生所坐的那个角落的轻快的鼾声。

当汤普金斯先生沉睡之时,硬板凳的不舒服性似乎化成了在空中飘浮的那种轻飘飘的愉悦感。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以一种他认为是相当莽撞的速度在空间飞驰。环顾四周他发现不是他一个人在做这种荒唐的飞行。他旁边还有很多模糊的人形在围绕着人群当中一个巨大的、看上去很重的物体旋转。这些奇怪的人形结伴穿过空间,快乐地沿着圆形或椭圆形的轨道互相追逐。汤普金斯先生突然感到非常孤独,因为他发觉他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玩伴的人。

“我为什么不带茉德一起来呢?”汤普金斯先生沮丧地想道,“那么我们就可以和这群愉快幸福的人共度美好时光了。”他的运动轨道是在所有其他人的外面,而且尽管他很想加入这一伙,但好像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不让他这么做。不过,当这些电子——现在汤普金斯先生意识到,他已经奇迹般地加入一个原子的电子集团——其中的一个沿着扁长的轨道从他身边经过时,他决定向它倾诉自己的处境。

“为什么我找不到一个人和我玩呢?”他从旁边大声嚷道。

“因为这是一个孤独的原子,而你是一个价电——子——”那个电子大声喊道,然后转身返回到跳舞的人群当中。

“价电子得单独生活,不然就要到另一个原子中去寻找伴侣。”另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电子用很高的女高音尖叫道。

“如果你想拥有伙伴,

你就要跳到氯原子中去寻找。”

另一个电子嘲弄地唱了两句小调。

“我看你初来乍到,我的孩子,你很孤独啊!”一个慈祥的声音在他头顶说着,汤普金斯先生抬起眼睛,看到一个穿着褐色束腰外衣的、矮胖的神父身形。

“我是泡利神父,”神父继续说,他也沿着轨道和汤普金斯先生一起运动,“我的使命就是密切关注原子中和其他地方的电子的道德和社会生活。我的职责是让那些贪玩的电子能够正确地分布在我们伟大的设计师玻尔所建立的美丽原子结构的各个量子房间当中。为了维持秩序,我从来不允许两个以上的电子处在同一轨道上;你知道的,婚姻的“三人行”总会有一大堆麻烦事。因此,电子的组合方式总是两个‘自旋’相反的电子结成一对,如果一个房间已经有一对电子居住着,就绝不允许别人闯进去。这是个很好的规定,而且我要补充一句,从来没有一个电子破坏过我的戒律。”

“这也许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规定,”汤普金斯反对道,“可它目前对我来讲太不方便了。”

“我明白这一点,”神父笑着说,“这只是你运气比较差,偏偏当上了一个奇数原子序数的原子的价电子。你现在所附属的钠原子靠它的原子核(也就是你看到的正中间那团黑色的东西)的电荷,在它身边保留11个电子。但对你来讲不幸的是,11正好是个奇数。当你考虑到在所有数目当中,正好有一半是奇数,只有另一半是偶数,这就不是一个不寻常的处境了。因此,既然你是后到的,你就要孤独地过着,至少暂时是这样。”

“你是说,我以后还能得到别的机会?”汤普金斯先生急切地问道,“比如说,把一个老住户赶走?”

“这恰恰是你不应该做的,”神父伸出一个指头对他摇晃着说,“不过,当然了,有可能一些内圈的成员因为外来的干扰被甩出去,从而空出一个位置。但是,我如果是你的话,我是不会指望发生这种情况的。”

“他们跟我说,如果我挪到氯原子中去,情况会好一些,”汤普金斯先生说,他被泡利神父的话弄得有点泄气了,“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年轻人啊,年轻人!”神父悲哀地呼喊道,“你为什么这么坚持要找个伴侣?你为什么无法欣赏独居生活和上天赐予你的使你灵魂安宁的良机?为什么连电子也总是要向往尘世的生活呢?不过,如果你一定要找个伴侣,我可以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如果你朝我指的方向看去,你会看到一个氯原子正在靠近我们,尽管它离我们还很远,你可以看到有一个没有人占据的空位,你在那里肯定会大受欢迎的。那个空位在外面的那组电子里,即‘M壳层’中。这个壳层应该是由8个电子组成的,它们结合成4对。但是,如你所见,现在有4个电子正在朝一个方向自旋,而朝另一个方向自旋的电子只有3个,还有一个位子是空的。里面的两个壳层,即‘K壳层’和‘L壳层’,都已经完全被电子占满了。因此,那个原子一定很乐意你来,把它的外壳层也填满。当两个原子靠得很近时,你就赶快跳过去,一般价电子们都是这样做的。这样的话,你大概就会得到安宁了,我的孩子!”说完这些话,这个电子教士难忘的身形突然消失在稀薄的空气里。

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之后,汤普金斯先生竭尽全力跳到了氯原子的轨道上去。出乎意料的是,他很轻易地就跳了过去,并发现自己正处在氯原子M壳层成员的友爱包围当中。

“你来加入我们这个集体,实在是太好了!”那个自旋方向和他相反的新伴侣喊道,同时优美地沿着轨道滑翔着,“现在没有人会说我们这个集体是不完整的了,我们一起享受欢乐吧!”

汤普金斯先生也同意,这确实是很快乐,而且是非常快乐的,但是,这时有一个小烦恼侵入他的脑中,“当我再次看到茉德的时候,我要怎么解释这一切呢?”他感到很愧疚,不过时间并不长,“她肯定不会在意的,”他断定说,“毕竟它们只是些电子啊。”

“你离开的那个原子,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走?”他的伴侣不高兴地问道,“难道它还希望你再回去?”

事实上,那个失去价电子的钠原子,真的和氯原子黏得很紧,似乎希望汤普金斯先生回心转意,再跳回到它那冷清的轨道上去。

“你想得倒好!”汤普金斯先生对于那个之前那么冷淡地接待他的原子皱着眉头,生气地说,“你是个要求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家伙!”

“噢,它们一直是这样的,”M壳层一个有经验的成员说,“我明白,钠原子的电子集团并不像钠原子核本身那么希望你回去。在中央的原子核与它的电子卫队之间,意见总是不一致的:原子核希望它的电荷拉住尽可能多的电子,而电子本身却宁愿它们的数目足够把壳层填满就行了。只有几种原子,也就是所谓稀有气体或德国化学家所说的惰性气体,它们那个起主导作用的原子核和从属于它的电子之间,愿望才一致。例如,氦、氖、氩这类原子都完全自给自足,它们既不撵走它们的成员,也不接纳新的成员。它们在化学上是不活泼的,总是和其他所有原子保持距离。但是,其他一切原子中的电子集团总是准备改变成员的数目。在钠原子中,也就是在你先前那个家里,原子核靠它的电荷所能保持的电子,比使壳层达到和谐所需要的电子多一个。而在我们这个原子中,正常电子队伍的人数却不能使壳层完全达到和谐,因此,我们欢迎你来,尽管你的存在会使我们的原子核负担过重。可只要你留在这里,我们这个原子就不再是中性的,它有一个多余的电荷。这样一来,你离开的那个钠原子就会因为静电引力的作用而停靠在我们旁边。我曾经听到我们那位伟大的教士泡利神父说,这种接纳了外来电子或失去了电子的原子集体,被称为‘负离子’或‘正离子’。他还经常用‘分子’这个词来称呼两个或更多个靠电子结合在一起的原子所组成的集团。不管怎么说,他好像把钠原子和氯原子这种特定的组合叫作‘食盐’分子。”

“你是想说你不知道食盐是什么东西吗?”汤普金斯先生说,他已经忘记在和谁说话了,“那就是你吃早餐的时候撒在炒鸡蛋上面的东西啊。”

“那‘早餐’和‘炒鸡蛋’又是什么呢?”那个被引起兴趣的电子问道。汤普金斯先生一开始有点气急败坏,后来才认识到,试图为他的伙伴们解释哪怕是人类生活中最简单的事情,也是毫无效果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从它们关于价电子和满壳层的谈话中得不到更多的东西的原因。”他自言自语,决定好好领略一下参观这个奇异世界的乐趣,不再因为不能理解它而烦恼。不过要摆脱那个健谈的电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显然非常渴望把他在长期电子生活中所积累的知识统统倒出来。

“你可别以为,”他继续说,“原子结合成分子永远是只同一价电子发生关系。有些原子,如氧,需要再增加两个电子才能把它的壳层填满,还有些原子甚至需要再增加3个或更多的电子。另外,在某些原子中,原子核却掌握了两个或更多个多余的电子——或者说价电子。当这两种原子碰到一起,就会有大量电子从一种原子跳到另一种原子中去,把这两种原子结合起来,最终形成了很复杂的分子,这类分子通常含有几千个原子。还有一种所谓‘无极性分子’,这是由两个完全相同的原子所组成的分子,不过,这是一种很不愉快的情况。”

“不愉快?为什么呢?”汤普金斯先生问,他又一次感兴趣了。

“为了使两个原子维持在一起,”那个电子解释道,“需要做太多事了。不久之前,我有一次碰巧承担了这项任务,在我留在那里的全部时间内,我连片刻的空闲都没有。为什么呢?那里根本不像我们这儿,只要价电子开开心心地搬个家,造成原先那个原子在电荷方面的短缺,那个被抛弃的原子就自己停在旁边了。不,先生,在那里不是这样的。为了使两个完全相同的原子结合在一起,价电子必须一直跳来跳去,刚从一个原子跳到另一个原子上,就得马上又跳回来。我担保,你会觉得自己就像个乒乓球。”

听完它的话,汤普金斯先生感到非常惊讶:这个电子不知道炒鸡蛋是什么,可是谈到乒乓球却这么顺口。不过汤普金斯先生把这个问题放过去了。

“我永远不想再承担这种任务了!”这个懒惰的电子嘟囔着,它因为这个不愉快的回忆而激动得很厉害,“在这里,我感到很舒适。”

“等一等!”他突然喊了起来,“我想我已经看到一个更好的地方了,我该去那里了,再——见!”说完,他使劲一跳,朝着原子的内部猛冲过去。

朝他前进的方向看过去,汤普金斯先生现在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似乎有一个外来的高速电子出乎意料地闯入内部的电子体系,把一个内圈电子从原子的空隙撞了出去,于是,‘K壳层’现在空出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汤普金斯先生一边指责自己错过了进入内圈的机会,一边很感兴趣地注视着刚刚和他谈话的那个电子的行踪。那个走运的电子越来越深地奔向原子的内部,而且有一道明亮的光伴随着他这次成功的飞行。一直到他最终抵达内部轨道的时候,这道刺得眼睛几乎睁不开的射线才熄灭了。

“那是什么?”汤普金斯先生问,他的眼睛因为观看这个出人意料的景象而隐隐作痛,“为什么这一切会变得这么明亮?”

“哦,这不过是因为这种转移而发射出的X射线罢了,”他那个同轨道的伴侣一面解释道,一面笑着他的窘态,“我们当中只要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地深入原子的内部,多余的能量就会以射线的形式发射出来。这个幸运的小伙子跳得很远,所以他就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不过,我们常常只能够满足于比较近的跳跃,也就是跳到原子的近郊区,那时我们所发出的射线叫作‘可见光’——至少泡利神父是这样称呼它的。”

“可是,这种X光——不管你怎么叫它——也是可以看见的,”汤普金斯先生争辩道,“我应该说,你们的用词很容易给人留下错误的印象。”

“不过,这是因为我们是电子,所以对任何一种射线都很敏感。泡利神父对我们说过,世界上有一种巨大的生物,他管他们叫作‘人类’。他说,这种人类所能看到的光,能量间隔——他把这种间隔叫作波长范围——是很窄的。有一次,他还跟我们说,有一个了不起的人——我记得他的名字叫作伦琴——好不容易才发现了X射线,现在,他们主要把它用在一种叫作“医学”的事情上。”

“是的,是的,这件事我知道得不少。”汤普金斯先生说,他为现在能够露一手而感到骄傲,“你愿意我给你讲讲吗?”

“谢谢你,不用啦。”那个电子打着哈欠说道,“我对它实在不感兴趣,难道你不说话就不舒服吗?来,你来追我,看看能不能把我捉住!”

接着有很长一段时间,汤普金斯先生一直享受着和其他电子一起用一种值得赞赏的**秋千的动作在空间疾驰所产生的快感。后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发一根根直竖起来,以前他有次在山上碰到雷雨时,也有过类似的体验。显然,有一个强烈的电干扰正在逼近它们的原子,它破坏了电子运动的和谐,迫使电子们离开它们的正常轨道。在人类的物理学家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紫外光波正在从这个特定的原子所处的地点经过,但对于微小的电子来说,这简直是一场可怕的电风暴了。

“靠近一点!”他的一个伙伴大声喊道,“不然你会被光效应的作用力甩出去的!”但现在太晚了,汤普金斯先生已经被攫离他的同伴,以可怕的速度往空间中直扔出去,就像两个强有力的手指把他捏住那样干脆利落。他气也喘不过来地在空间中越冲越远,匆匆地掠过各种各样的原子。他经过这些原子时的速度是那么快,以至于很难把每个电子分辨出来。突然,一个巨大的原子出现在他的正前方,他明白,一场碰撞是在所难免了。

“对不起,可是我碰上了光电效应,我无法……”汤普金斯先生开始很有礼貌地说道,但后半句话完全淹没在一个刺耳的爆裂声中,因为他此时面对面地撞上了一个外层电子。他们俩都脑袋朝下地摔入空间中。不过,汤普金斯先生已经在碰撞中失去了他的大部分速度,现在能够比较仔细地研究他的新环境了。那些屹立在他周围的原子比他之前看到过的任何一个原子都要大得多,他可以数出它们各有29个电子。要是他有比较丰富的物理学知识,就会认出它们是铜原子,可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这群原子作为一个整体看上去一点也不像铜。此外,它们的位置靠得非常近,形成一种有规则的图案,延伸到他眼睛看不见的地方。不过,最使汤普金斯先生感到惊讶的是,这些原子似乎并不太注意保持电子的数额,尤其是它们的外层电子。实际上,它们的外层轨道大部分是空的,但却有一群群自由自在的电子在空间里暖洋洋地挪动着,时不时地在这个原子或那个原子的外围停一停,但停留的时间总是不会长久。汤普金斯先生经过在空间中那次累人的飞行,已经疲惫不堪,因此,他首先想在铜原子中找一个稳固的轨道稍事休息。然而,他很快就受到那群电子普遍的懒散情绪的影响,并参与到其他电子中去做那种漫无目的的运动。

“这里的事情组织得不是很好,”他自言自语,“不爱工作的电子实在太多了,我想,泡利神父应该想办法解决一下。”

“为什么我该想办法?”神父那熟悉的声音响起了——他突然从什么地方出现了。“这些电子并没有违背我的规定,不仅如此,它们现在确实正在完成一件非常有用的任务。你可能还不知道,如果所有原子都像某些原子那样,十分热衷于保持它们的电子,就不会有导电性这类东西了。那样一来,连你家里的电铃也响不了,更不要说电灯和计算机了。”

“啊,你是说,这些电子负载着电流?”汤普金斯先生问道,他抓住一线希望,希望谈话能转到他比较熟悉的话题上去,“可是,我看不到它们在向任何特定的方向运动啊。”

“首先,我的孩子,”神父严肃地说,“你不该用‘它们’这个词,而应该说‘我们’。你好像忘记了你自己是一个电子,也忘记了当有人按那个与这根铜线接在一起的按钮时,电的压力就使你和所有其他导电电子一起赶去呼喊女仆或做别的需要做的事了。”

“可我并不想这么做啊,”汤普金斯先生固执地说道,声音里夹杂着急躁的语气,“事实上,我已经不耐烦再当电子了,我不觉得这有多少乐趣。什么样的生活啊,永远要承担这么多电子的责任!”

“倒不一定是永远,”泡利神父反对说,他肯定并不喜欢为那些平凡的电子辩护,“你总是会有机会发生湮没,从而失去你的存在的。”

“发——生——湮没?”汤普金斯先生重复了一遍,感到一股寒流在他脊梁上来回跑动,“可是,我总认为电子是永存不灭的。”

“这是物理学家们直到不久之前还一直相信的事”,泡利神父赞同地说,他对他的话所产生的效果感到很有趣,“但是,这并不完全正确。电子也像人一样,可以有生有死。当然,这里没有生病衰老那样的事;电子的死亡只有通过碰撞才能达到。”

“不过,我在不久之前才碰撞过呢,那可是糟透了的一次,”汤普金斯先生恢复了信心说道,“要是那次碰撞都没有把我报销掉,那我就想象不出有什么碰撞能够这样了。”

“问题不在于你碰撞的力量有多大,”泡利神父纠正道,“而在于碰撞的对方是谁。在你最近那次碰撞中,你大概是撞上了另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负电子,在这样的冲突中是没有危险的。实际上,你们可以像一对公羊那样互相顶触而不造成任何伤害。可是,还有另一种电子——正电子,它直到不久以前才被物理学家所发现。这些正电子的行径和你一样,唯一的差别在于它们的电荷是正的,而不是负的。当你看到一个这样的伙伴向你靠近,你会认为它只不过是你这个部落中的一个无害的成员,并且迎过去问候它。可是,这时你会突然地发现,它不像任何正常的电子那样,轻轻把你推开以避免碰撞,而是一个劲儿地把你拉过去。于是,你不管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为什么?”汤普金斯先生问道,“那时会发生什么事呢?”

“它会把你吃掉,把你消灭掉。”

“多么可怕啊!”汤普金斯先生喊道,“一个正电子能吃掉多少个可怜的普通电子呢?”

“幸而只能吃掉一个,因为在毁灭掉一个电子的时候,那个正电子自己也毁灭了。你可以把正电子描绘成自杀俱乐部的成员在寻找互相湮没的对手。它们自己并不互相伤害,可是,一旦有一个负电子碰上了它们,这个负电子就没有多少幸存的可能性了。”

“我侥幸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怪物,”汤普金斯先生说,这些描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希望它们的数量并不太多。它们的数量多吗?”

“不,并不多,原因很简单:它们总是在自找麻烦。因此,它们生下来之后很快就消失了。要是你稍微等一等,我也许能够指出一个正电子给你看看。”

“好了,这里就有一个,”泡利神父在短暂的沉默以后继续说着,“如果你仔细地观察这里的重原子核,你就会看到一个这样的正电子正在诞生。”

神父的手所指的那个原子,显然由于某种强大的辐射从外界射到它上面,而受到强烈的电磁干扰。这是比那种把汤普金斯先生扔出氯原子的射线厉害得多的干扰,因此,围绕着那个原子核的电子家族正在瓦解,像台风中的树叶那样被吹向四面八方。

“你好好注意那个原子核。”泡利神父说道。于是,汤普金斯先生专注地看着,他看到一种最不寻常的现象正在那个被破坏了的原子的深处发生。在内部电子壳层的里面很靠近原子核的地方,两个模糊的阴影正在逐渐成形,一秒钟以后,汤普金斯先生看到两个全新的、闪闪发光的电子以极快的速度从它们的出生地彼此飞开。

“可是,我看到的是两个啊。”汤普金斯先生说道,他被这种景象迷住了。

“这是对的,”泡利神父同意说,“电子总是成对诞生的,不然就会和电荷守恒定律相矛盾了。原子核在伽马射线作用下所产生的这两个粒子,有一个是普通的负电子,另一个是正电子,也就是那种凶手。它现在就要去寻找牺牲者了。”

“好吧,既然每生下一个注定要毁灭掉一个负电子的正电子,就同时也生下另一个普通电子,那情况就不是那么糟了,”汤普金斯先生颇有创见地评论道,“至少,这不会导致电子部落的灭绝了,我……”

“当心!”神父打断了他的话,从旁边猛推他一下,这时那个新生的正电子正从旁边呼啸而过,而且马上撞上另一个电子,“你要特别小心身边这些危险的粒子。但是我觉得我已经花太多时间和你聊天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必须照看我的宠物‘中微子’……”

然后神父就消失了,汤普金斯先生还没有来得及知道‘中微子’是什么并且它是不是值得担忧的。被抛弃以后,汤普金斯先生感到比之前更孤独了,每当一个或其他同伴的电子在他穿过空间时靠近他,他甚至悲观地觉得在每个无辜的外表之下,都可能隐藏着凶手的心。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恐惧和希望似乎是没有道理的,他不愿意承担起导出电子的沉闷职责。

在汤普金斯先生最不抱预期的时候,事情突然就发生了。感受到强烈地与别人交谈的需求,甚至是和一个愚蠢的导电电子交谈,他靠近了一个缓慢移动的粒子,这个粒子看上去是这条铜线上的新来者。然而,即使在远处,他也意识到已经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而且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正拖着他,不允许他撤退。他尝试着挣扎脱身,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汤普金斯先生看到他的捕获者脸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让我走!放开我!”汤普金斯先生竭力喊着,他的手臂挣扎着并用脚踢他的腿,“我不想被消灭;我会导出永恒的电流!”但这一切都是徒劳,周围强烈的辐射照亮了整个空间。

“好吧,我不在了,”汤普金斯先生想,“但是我为什么还能思考?我的身体被湮灭,但我的灵魂去了量子天堂?”然后他感受到了一种新的力量,这次更加柔和、坚定地摇着他,他睁开双眼,认出了是大学的看门人。

“很抱歉,先生,”他说,“但讲座已经结束好一阵子了,我们现在要关闭大厅了。”汤普金斯先生打了个哈欠,看上去很难为情。

“晚安,先生。”看门人带着同情的微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