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和魔鬼的故事02

神医鲁扬一气呵成,声音刚落,国王尤南一头栽倒在地,呜呼哀哉了。

老渔夫讲完自己的故事,对魔鬼说:

“你知道了吧,假如国王饶神医一命,安拉也不会让他死。可他不听人劝,一意孤行,置神医百般求饶于不顾,将其斩首,结果自己也不得好死。而你这个翻脸不认人的魔鬼,要是当初放我一条生路,安拉也不会让你落得现在的下场。”

老渔夫继续教训魔鬼说:

“你若是当初饶我一命,我现在也会饶了你。但你一心要杀我,我也只好把你关在瓶里,扔进大海了。”

“万万不可呀!”魔鬼憋在瓶内大喊大叫,“渔夫先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网开一面饶我这遭吧。就算我作了一次恶,那您就行一次善,正像那广为流传的俗语所说:‘善者宽大更为善行,恶行足以惩治恶者。’您可千万别像伊玛梅对阿蒂凯那样啊!”

“那是怎么一回事呀?”渔夫问。

“我被关在瓶子里没法讲,您先把我放出来,我再给您讲这个故事。”

“那你还是把它留在肚子里吧。”老渔夫可不糊涂,“你想出来是白日做梦,我一定要把你扔回海里。想当初我央求你放我一条生路,一个劲地向你讨饶,可你没有丝毫怜悯之心,非要杀掉我这个从来不曾得罪你的人。我非但没干过害你的事,还把你从瓶子里放出来,你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却还要恩将仇报。这使我认清了你的恶劣本性,我不仅要把你扔回大海,还要告诉所有渔民关于你的事,这样,不管他们当中谁把你捞上来都会立即再把你扔回海里。你将一直待在海底,尝尽各种痛苦和折磨的滋味,永生永世休想重见天日。”

魔鬼听了渔夫一席话,似有悔悟,说道:

“您放了我吧,现在正是您显示大丈夫侠肝义胆的时候。我向您保证,我出去后绝不做任何伤害您的事,而且我还要送您一件东西作为报答,它将让您一辈子家道丰厚、吃穿不愁。”

渔夫心有所动,追问它是否真能像它保证的那样,出来后不但不伤害自己而且还要报答自己。魔鬼指天誓日,声称绝不反悔。渔夫又逼它以最伟大的安拉之名发了誓,这才相信了它,打开了瓶口,只见一股黑烟从瓶中涌出,升至半空,聚成一团,又变做一个面目狰狞的魔鬼。这魔鬼获得自由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飞起一脚将那囚禁它的瓶子远远地踢进海里。渔夫一见它把瓶子踢进海里,顿觉这是个不祥之兆,心想:这回我死定了,这魔鬼非把我千刀万剐不可。他越想越怕,不觉中竟被吓得尿了裤子。少顷,他定了定心,强作镇静地对魔鬼说:

“魔鬼啊,伟大的安拉说过:‘你们应该践约,因为约言将来是要受审查的。’你向我保证过,还发过誓说不背叛我。假如你自食其言,安拉不会放过你,他热心助人,也疾恶如仇,做事会分早晚,但早晚都会做。我已像神医鲁扬对国王尤南说的那样对你说过:‘你若饶我一命,安拉会保你长命。’”

四色鱼和神秘女郎

魔鬼听了他的话,大笑着走到他面前,说:“跟我来吧,渔夫!”老渔夫诚惶诚恐地跟在它的后面,不敢相信自己能死里逃生。他们走啊走,走过城市郊区,又翻过一座山,来到一处没有人烟、四面环山的空旷之地。举目望去,一个湖泊映入渔夫的眼帘,它在这块地的正中央。来到湖边后,魔鬼命令渔夫撒网捕鱼。渔夫朝水里一望,简直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色彩这么鲜艳的鱼,有白的、红的、蓝的,还有黄的,一共四种颜色。他撒了一网,慢慢拉上来,看看网里,不多不少捕到四条鱼,而且恰恰是每种颜色一条。他见到这些欢蹦乱跳、颜色各异并招人喜爱的鱼儿,心里高兴极了。

这时,魔鬼对渔夫说道:

“你把鱼带去交给国王,他会给你让你发家致富的东西。希望你接受我的歉意,我能够做的也就是这件事了。我被关进瓶中在海底足足待了一千八百年,现在才看到外面的世界,别的事情我实在无能为力了。记住,每天你只能在这个湖里打一网鱼。就这样吧,我把你交给安拉了。”说完,它一跺脚,就听轰的一声,地面裂开一道缝,转瞬间它便遁入地内不见了。

渔夫踏上回城的路,心里还在为自己见到魔鬼的这一番经历而惊叹不已。他带着打到的鱼走回家中,拿来一个盆倒满水,把鱼放在里面。鱼儿入水,顿时欢实起来,你撞我我撞你地在盆里来回游动。随后,渔夫按魔鬼的吩咐,将盆顶在头上朝王宫走去。

老渔夫拜见国王,把鱼献了上去。国王看了这几条鱼,深以为异,不禁拍案叫绝,因为见到如此品类和形状的奇鱼在他这一辈子还真是第一遭。国王开口道:

“把这几条鱼给那擅长烹饪的女奴拿去,叫她做来给我吃!”

这个女奴是罗马国王三天前送来的礼物,国王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试试她的手艺。宰相忙把鱼送到女奴那里,吩咐她做一道煎炸活鱼,并对她说:

“你听好了,国王陛下令我转告你,说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今天是你露一手的时候,你好好做,这可是人家献给国王的礼物啊。”

叮嘱完她,宰相又回到国王身边。国王让他赏渔夫四百第纳尔,他立即照办,把钱给了渔夫。渔夫将钱揣在怀中,心里那份高兴就别提了,乐颠颠地奔回家向老伴报告喜讯,然后出门为一家老小买了各自需要的东西。

渔夫这头暂且不表,我们再回过来看看那准备大显身手的女奴。只见她拿过鱼,拾掇干净,整齐地摆放在煎锅里,一面煎好后,开始煎另一面。谁知就在她将鱼翻过身来的一刹那,厨房的墙壁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位美貌惊人的少女从墙内飘然而出。她亭亭玉立,体态匀称而轻盈;鹅蛋形的面庞,其线条、布局和轮廓让人既无可挑剔又无法形容;两弯描画得恰到好处的修细的黛眉,挂在娴雅清秀的脸上,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她额上蒙一块丝毛混织的蓝色头帕;耳边拖垂着两串晶莹剔透的耳坠;几只金光灿灿的手镯在其玲珑的细腕上闪闪烁烁;纤纤十指上,几枚炫目的戒指交相辉映,上面镶嵌的宝石颗颗价值连城。这位少女姗姗移至灶台侧畔,用手里拿着的一根藤条点点煎锅,张嘴说道:

“鱼儿鱼儿你快讲话,过去的诺言还信守吗?”

那个女奴分不清眼前见到的是人是仙还是鬼,吓得昏了过去。少女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两遍,只见躺在锅里的四条鱼齐刷刷地抬起头,异口同声地回答:“是的,是的。”紧接着,它们又吟诵了两句诗:

你来我们也来,你去我们也去;

你若远走高飞,我们寸步不离。

少女听罢,将锅掀翻在地,然后闪身隐入墙缝内,墙随之合闭如初。女奴苏醒后,看到四条鱼全部烧得像黑炭一样焦煳,不禁自语道:“这真是头次上阵头盔破,初试锋芒剑已折。”正当她黯然自责时,宰相风风火火来到她面前催她赶紧把烧好的鱼给国王端上去。女奴一听,急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哭着向宰相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宰相闻言,将信将疑,立即派人把渔夫叫来问话。手下人将渔夫带来后,宰相对他说,他必须马上搞到四条跟上次一模一样的鱼送来。

渔夫来到那个湖边,撒下一网,拉上来一看,不多不少整四条,白、红、蓝、黄颜色丝毫不差。他迅速返回王宫,将鱼交给宰相。宰相带着鱼来至女奴处,吩咐道:

“你当着我的面煎这几条鱼,好让我看看是否确有其事。”

女奴麻利地将鱼收拾好,放在置于火上的煎锅中。没过一会儿,墙突然裂开一道缝,那个窈窕少女走了出来,服饰打扮与女奴所述毫无二致。她用手中拿着的藤条敲敲煎锅,说:“鱼儿鱼儿快讲话,过去的诺言还信守吗?”四条鱼频频点头,张口吟道:

你来我们也来,你去我们也去;

你若远走高飞,我们寸步不离。

少女听罢,用藤条将锅掀翻,随后飘然隐入墙内,墙随即恢复了原样。宰相见状,颇为诧异,嘴中一边嘟囔着“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对国王隐瞒不报”,一边疾步去见国王。国王听了宰相的禀告后,说:“我一定要亲眼看一看。”然后他派人叫来渔夫,命他再去找四条和前两次一样的鱼,并给了三天的期限。

渔夫又来到湖边,捞了四条鱼,他立刻拿去献给国王。国王赏他四百第纳尔,然后盯着宰相,说:“你亲自下厨,就在我眼前煎炸这几条鱼。”宰相说了声遵命,立即找来煎锅,把鱼清洗干净,放入锅中。当他煎好一面,把鱼翻过来时,墙果然裂开了。所不同的是,这次不见了那位美丽少女,而是从墙里出来一个五大三粗、强壮如牛的黑奴,看上去仿佛是以身材魁梧著称的阿拉伯阿德部族中的一员似的。他手里拿的也不是藤条,而是不知从什么树上撅下来的一根绿色的粗树枝。他张开大嘴说道:“鱼儿鱼儿快讲话,过去的诺言还信守吗?”那腔调让人觉得很别扭,听起来像是在咬文嚼字似的。锅中的四条鱼一齐抬头回答:“是的,是的。”接着重复那句诗:

你来我们也来,你去我们也去;

你若远走高飞,我们寸步不离。

黑奴走到锅旁用树枝将它掀翻,然后朝出来的地方走回去。待他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大家围上前去一看,鱼已焦煳得如同黑炭一般。国王说道:

“此事非同寻常,不可坐视不理,我看这鱼的背后定有蹊跷之事。”

话毕,当下叫人把渔夫找来,问道:

“你这鱼是从哪儿弄来的?”

“不瞒陛下,翻过城郊的一座山,有一片四面环山的空旷的平地,正中央有一湖泊,鱼就是从那儿捕来的。”渔夫老老实实地回答。

“到你说的地方需要多长时间?”国王眼睛注视着渔夫。

“差不多半个时辰,尊敬的国王陛下。”

国王心中纳闷,探奇心切,命兵士们立即随他出发,并令渔夫前头带路。渔夫暗暗叫苦,不知此去是祸是福,不禁诅咒起那该死的魔鬼来。他们登上城外的那座山,发现山下面果然有一大片他们这辈子从未见过的旷野。所有士兵连同国王本人,见了这块群山环抱之地和湖水中来回游弋的白、红、蓝、黄四种颜色的奇特之鱼,无不惊奇万分、感叹不已。

国王伫立湖畔,啧啧称赞,然后转身问众兵士及所有在场的人:

“你们当中以前可有人见过此地的这个湖泊吗?”

“从未见过,陛下!”大家众口一词。

“我以安拉起誓,”国王庄严地说道,“不把这个湖及湖中之鱼的来龙去脉搞得一清二楚,我决不回城,决不再坐在我的王座上。”说完,他下令就在这山麓下安营扎寨。兵士们搭好帐篷后,他入内坐下,召见他那位足智多谋、料事如神的宰相。他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宰相说:

“我要做一件事,只告诉你一个人。我想今夜独自出行,去寻找解开这湖泊和彩鱼之谜的答案。你坐在我帐篷的门前,对想来见我的王公大臣和侍从奴仆们说,国王身体不适,心情烦躁,来者一概不见。记住,事关机密,不得让外人知道。”

宰相听后,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无法阻止,只好依命行事。

国王乔装打扮,腰佩宝剑,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营寨,消失在夜幕之中。他不停地走,从黑夜走到天明,直到暑气熏蒸、酷热难挨的中午时分,才找个地方歇了歇脚,然后又上路继续往前走。他日夜兼程,到了第三天早上,远远望见前方有一模糊的黑色物体。他一下高兴起来,心想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人打听打听关于湖和鱼的事。他加快脚步,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座用黑色石头建造的宫殿。殿墙表面用很多铁皮包裹着,活像一个身穿铠甲的巨人。两扇大门,一关一开。

国王兴冲冲地走到门前,轻轻叩门,见无人回应,又敲了第二次、第三次,依然无人回应,接着第四次,他咚咚地使劲擂起门来,但还是听不到任何反应。他自忖:这宫殿肯定是空的。于是自己给自己壮了壮胆,抬腿迈进了大门。宫殿里边前廊后厦,别有洞天。他向前挪了几步,站在廊下高声大喊:“喂,宫中有人吗?我是远道而来的过路人,你们有什么吃的东西吗?”除了自己喊叫的回声,他什么也没听到。他不甘心,又喊了两遍,结果还是一样。他定定心,静静神,穿过走廊,径直步入宫殿中央。他环顾四周,这里虽空无一人,殿内一应俱全的陈设却历历在目。正中间是一喷泉,四只黄金制作的狮子高高在上,口中吐出晶莹透亮的清水,恰似大小珍珠落玉盘。殿的一角,有奇禽异鸟啁啾鸣啭,一张巨网将其整个罩住,令这些鸟儿有翅难飞。看见此情此景,国王既为之惊叹不已,又因为未遇到能向之询问湖泊、彩鱼、群山以及这宫殿来历的人而感到些许遗憾。望着周围一扇扇的门,他有点茫然,遂席地而坐,陷入沉思。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叹息,其声哀哀,一听便知那发出声音的人早已是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国王正欲起身探个究竟,那声音又将这首诗送达他的耳际:

郁愤的心情,令我将疲惫深深藏起;

彻夜的辗转,换走我眼中浓浓睡意。

我召来怒火,你莫再烧燃我的身体;

你只有欺蒙,一味勾起我万千思绪。

我颓然兴叹,无人能为我鸣冤叫屈;

奈何命已定,只能徘徊在困厄危急。

国王听了这哀怨的诗句,一跃而起,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一间挂着门帘的客厅出现在眼前,国王掀帘而人,只见一年轻男子坐在一张半米来高的**。这青年相貌英俊、不胖不瘦、明眸皓齿、五官端庄,宽宽的前额熠熠生辉,饱满的脸庞泛着红光,一粒龙涎香似的绿痣点在颊上。有诗为证:

青丝秀发在他额前轻轻飘**,

宇宙间因此才分出昏暗明朗。

你走遍天下将万物一览无余,

眼底未必收入如此绝美之像。

黑眼瞳红腮颊已属相得益彰,

一颗绿痣点缀其间添花锦上。

国王见了这美男子心中甚为欢喜,向他致礼问候。后者身穿一件金线缝绣的丝绸长袍,脸部却被一抹愁云笼罩着。他坐在**一动不动,回了礼并说道:

“先生,请原谅我不能起身相迎。”

“年轻人,我是一个国王,请你将有关湖泊、彩鱼和这神秘宫殿的事告诉我。另外我想知道你为何在此形影相吊,黯然神伤。”国王开门见山地说。

年轻人听了这话,眼泪一下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腮边落下,继而失声恸哭起来。国王见状,愈发惊疑,忙问:

“什么事让你如此伤心?”

“我现在这样的情况,怎不让人伤心落泪呢!”年轻人说着撩起长袍的后襟。只见他的身体从腰部往下到脚底是一块石头,只有从肚脐往上到头发还是人形。他接着道:“国王啊,你听我讲,这事说来非常离奇,要是把它用针刻在醒目的地方,后人一定会引以为训呢。”

说完,他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石化王子、不忠王后和黑奴

家父本是此地的国王,名叫麦哈穆德,他也是黑色群岛和那湖泊周围四座大山的主人。他在位七十年,过世后,由我继承王位。我娶了堂妹为妻,她非常爱我,以致到了我不在其身边便饭不吃水不饮的程度。我俩做了五年的恩爱夫妻,直到有一日,她去浴室洗澡,我吩咐厨师准备饭菜,好等她回来共进晚餐。之后我来到这个殿里,就在我现在待的这个地方,想躺下小睡一会儿。当时天气很热,我叫两个侍女为我扇扇子,她俩一个坐在我的头边,一个坐在我的脚旁。我由于记挂着娇妻,心里静不下来,久久未能入睡,只好合眼躺着,脑子却是清醒的。这时,坐在我头边的侍女可能以为我睡着了,便对我脚旁的那位悄声说道:

“喂,麦丝欧黛,我说咱们主人真是够可怜的,白白浪费自己的青春,摊上这么个不守妇道的坏女人做夫人,真是亏透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附和着说,“但愿安拉让天下**妇统统不得好死。唉,像咱们主人这样品行端正、才貌双全的一国之君,怎么能找那个每天不在自己丈夫**过夜的贱货做王后呢!”

“说的是呢。怪只怪主上太糊涂,从来不过问她的事。”

“快闭了你的嘴吧!你先搞清楚,是主上知道她的事而不管不问,还是她让主上蒙在鼓里。告诉你,那**妇在酒里做了手脚,主上不是每晚睡前都要与她饮酒作乐吗?她便偷偷在他杯中放了蒙汗药,主上喝了便昏昏沉沉睡死过去,对以后的事全然不知。他哪里能晓得自己的夫人在他喝了下了药的酒后,又穿上衣服鬼鬼祟祟地溜出寝宫直到黎明方回,然后用一种香在他鼻前熏上一熏,让他又醒过来呢?所以你根本怪不着主上,都是阴险恶毒的王后搞的鬼。”坐在我脚旁的侍女替我打抱不平。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谈话全被我听了进去。霎时间我只觉天昏地暗,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夜晚来临,我堂妹也洗浴归来,我和她入席吃了丰盛的晚餐,而后我们像往常那样一边饮酒一边闲谈。聊了一阵之后,我提议喝睡前酒,于是她递给我一杯斟得满满的酒,我趁她不注意,将酒顺着腋下倒掉,却装出像往常一样一饮而尽的样子,然后倒在**装睡。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我妻子恶狠狠地说:“睡你的吧,最好永远别起来。我讨厌你,尤其不愿见到你这令人生厌的模样,和你一起生活真叫我腻烦。”说完她起身穿上自己最漂亮最华贵的衣裳,熏香打扮,然后带上一把剑,打开宫门,钻进夜色之中。

我连忙爬起,尾随而去。她走出王宫,穿过城内的市场区,来到城门下。只见她嘴里咕哝了几句我听不明白的话语,啪嗒啪嗒,几把锁自己掉了下来,大门也吱的一声不拉而开。她疾步向城外走去,我在后面紧紧跟踪,没有被她发觉。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一群土丘,她便放慢脚步,三转两转来到一座城堡前。她走进城堡,直奔一个泥盖的圆顶房屋,推门而入。我蹑手蹑脚地爬上圆屋顶,透过一扇小窗窥视里边的动静。屋里有一黑奴,穿得破破烂烂,躺在稀稀落落的几根干芦苇上。他面目丑陋,下嘴唇像一个倒置的罩子,上嘴唇像一块平地,他正在用这长短悬殊的两瓣厚唇百无聊赖地抿着鹅卵石上的沙粒。我老婆要说也是一国之后,谁想她进了屋竟五体投地,向那黑奴行君主之礼。黑奴抬起头对她说:

“你这该死的东西,为什么拖到这么晚才来?刚才我们一班黑人弟兄在此饮酒作乐,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相好陪着,就因为你没有到,我酒都没喝痛快。”

“我的主人,我的心上人,你不是不知道我是有夫之妇,我有我的难处。我现在一看见我那堂兄就讨厌,恨不能一刻也不陪他。要不是考虑到你,我早就让这城市变成一片乌鸦、猫头鹰日夜啼啸的废墟了,给它来个连锅端扔到卡夫山去完事。”

“骗人,你这**!我告诉你,我们黑人大丈夫和你们白人男子汉可不是一码事。我以黑人的豪气起誓,从今往后,你要是再耽搁到这时候才来,就不要指望我会再碰你的身体。你个水性杨花的东西,离我远远的,找别人鬼混去吧。听明白没有?臭女人!”

听了他们说的话,看到眼前发生的事,我眼发黑,头发麻,魂都不知到哪儿去了。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我堂妹站起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凑到黑奴跟前,又是撒娇,又是献媚,肉麻地说:

“我最亲爱的,我心里除了你谁也没有,你是我眼里的光、心上的肉,你要是把我赶走了,我就没法活了呀!”说完她又不停地央求他,直到后者消了气,答应与她和好如初。这下她可乐了,一边起身脱掉外衣,一边说:

“主人,你这儿有什么东西给你的女奴吃吗?”

“你看看那边污水槽下面还有些煮好的老鼠骨头,拿去吃了吧,再瞧瞧这边破罐里可能还有点变了味的汤,也一起喝了吧。”

我堂妹吃了喝了,然后到旁边洗了洗手,回来紧挨着黑奴躺在当褥子的干芦苇上,浑身上下脱了个一干二净,钻进一堆破衣服烂布条底下。眼见堂妹的无耻行径,我忍无可忍,顿起杀心,遂冲进屋内,想先结果了黑奴再宰我堂妹,于是抡起利剑向他脖子砍去。我以为这一剑将他砍死了。

那被施了魔法的年轻人对前来探秘的国王继续讲述他的遭遇。

我本想将黑奴的脖子砍断,却只砍伤了他的皮肉和喉管,而我见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以为他必死无疑了。

这时,我堂妹见有人提剑闯入屋内,动如脱兔,一眨眼的工夫便没了踪影。我只好收了自己的剑,回城进宫,在**一直躺到天明。起床后,我看到不知何时潜回宫中的堂妹身着孝服,一头秀发也剪掉了许多。她对我哭诉道:

“堂兄啊,我这样做,你千万别怪罪我,因为我家中刚刚传来噩耗。父亲战死疆场,母亲因悲伤过度也撒手而去,两个兄弟一个遭蛇咬,中毒身亡,一个发烧不止被病魔夺走性命。你说我能不伤心,能不尽孝吗?”

看了她这令人作呕的表演,我强忍着没有拆穿她,说道: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没人拦着你。”

她可倒好,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不是唏嘘抽泣,就是放声号丧。闹腾了整整一年后,她对我说:

“我想在你宫中盖一座供祭奠用的圆顶建筑,我好独自一人在里面寄托自己的哀思,我已为它起了名字,叫悲伤殿。”

“你看着办吧,我不管。”我没好气地说。

不日,她的悲伤殿拔地而起,正中的圆顶让人不由得联想到那黑奴的住处,殿内中央造了祭台,活脱脱一个标准坟墓。她将那耷拉着脖子、有气无力的黑奴转移到“坟”内住下。黑奴自那日险些让我把脑袋搬了家之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虽说他半死不活,却也能靠些汤食苟延残喘,或许是人们常说的寿数未尽吧。从此,我堂妹黎明即出,日落方回,整天待在悲伤殿里,时而面对黑奴痛哭流涕,时而对他好言相慰,端茶送酒、喂汤喂水更不在话下。她就这样起早贪黑,不辞辛苦地伺候了他一年的光景。我看在眼里,气在心头,但还是强压怒火没有发作。有一天,我趁她不注意跟在她后边进了悲伤殿,看到她一边打自己的耳光,一边抽抽噎噎地吟出下面的诗句:

你这样悄然远去,让我感觉留在世间的多余;

因为我爱的心扉,再不会为你以外的人开启。

你若飘到天之涯,请带上我以求得终身比翼;

你若落在海之角,请埋下我以等待穴中连理。

假如你来我坟前,将这痴情女郎的名字记起,

你只需轻轻呼唤,我骸骨的呻吟即刻回答你。

我听她吟罢,火冒三丈,再也按捺不住郁积多日的满腔怨恨,唰地抽出宝剑,上前喝道:

“你这个**,好端端一段情诗到你嘴里就成了浪词艳曲。看我今日不杀了你这伤风败俗、荒**无耻、吃里爬外的东西!”

她转过身,先是一愣,恍然悟到是我上次差点要了她姘头的命。望着我举在半空的利剑,她突然双腿直立,嘴中叨念着我听不懂的言语,接着大叫一声:“老天显灵,让我丈夫下半身变成石头!”于是我就变成你现在见到的样子:站站不起,坐坐不下;死死不了,活活不成。然而,堂妹并未就此罢休,她对我那商业繁荣、百姓安居乐业的王国同样施了魔法。过去,四种宗教的教徒在我的国家和睦相处,她把他们统统变成了鱼:伊斯兰教是白色,拜火教是红色,基督教是蓝色,犹太教是黄色。她还把我统治的四座岛屿变成围着一个湖泊的四座山。更有甚者,这狠毒的女人每天还要折磨我,用皮鞭抽我一百下,直打得我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然后再给我上半身罩上这件华贵的外衣。说到此处,被施了魔法的年轻人已泣不成声。稍后,他开口吟道:

法律之神啊,

我对您的裁决历来忍耐服从,

那是因它严明公允符合实情。

穆罕默德啊,

非人的遭遇噬咬我的肉与灵,

快把无法忍受的我救出牢笼。

这时,前来探幽的国王看着他说道: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叫我愁上加愁啊。”

少顷,他问道:“你说的这女人她现在何处?”

“就在圆顶殿中像坟墓一样的祭台里,她每日都与那个卧床不起的黑奴厮守在一起。去时,一般都是夜里,她先到我这儿,扒掉我的衣服,用皮鞭狠狠抽我一百下,我哭我喊,可我一动不能动,连躲闪的能力都没有啊!等把我折磨够了,她才美滋滋地去同自己的情人相会。这时差不多已经快早晨了。”

国王听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小伙子,我以安拉的名义发誓,我要为你做一件我自己永记不忘、后人将为我树碑立传的大善事。”

说完,他坐到年轻人身边与他攀谈起来,直到夜幕降临。这时,年轻人告诉国王,他的堂妹快要来了,国王胸有成竹地站起身,脱掉外衣,手持宝剑,趁着夜色悄悄溜进了黑奴的住处。他往里一瞧,只见里边蜡台上的蜡烛忽明忽暗,熏香烧膏烟雾缭绕。他直奔黑奴而去,没等后者反应过来,便一剑将其刺死。接着他背起死沉死沉的尸体,扔入宫中的一口井内。然后,国王又返回原处,穿上黑奴的衣服,把剑放在自己身边,躺下一动不动。过了一刻,从年轻人所在的殿里传来啪啪的皮鞭声,他知道这是那妖妇像以往每天一样在抽她的堂兄,年轻人呻吟和求饶的声音依稀可闻:

“哎哟,打得还不够吗,你对我就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怜悯!你害得我情人半死不活,你对我怜悯了吗?”妖妇凶狠地说。

待抽足一百鞭子后,她把衣服给他套上,便端着一杯酒和一碗汤来到黑奴这边。前脚一踏进屋,她就如丧考妣地号啕大哭起来:“我的主人啊,和我说点什么,讲点什么吧!”接着她又唱起几句诗来:

回避与冷漠何时方休,

深情的付出已经足够。

你有意延长离别之途,

多少次让我把心伤透。

即使你欲惩罚嫉我者,

此刻也该满足了要求。

吟罢,她又声泪俱下地重复道:

“我的主人啊,和我说点什么,讲点什么吧!”

这时,国王压低嗓音,故意卷起舌头,学着黑奴的腔调,声音微弱地“哎哟”了两声,之后说了句:“除了安拉,谁也无能为力。”那妖妇一听心上人开口说了话,欣喜若狂,大叫一声后竟激动得晕了过去。少顷,她恢复了知觉,说道:

“主人啊,也许你说得对。”

“呸,你这下流货,你根本不配和我说话。”他压低嗓音有气无力地说。

“你怎么会这样说呢?”

“因为你整夜折磨你的丈夫,他又喊又叫,吵得我从晚到早睡不好觉。你丈夫不是哀求你就是诅咒你,那声音烦得我要命。要不是这样,我的伤早好了,我就是为这些才不愿搭理你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如果你允许的话,我现在就去把他放了。”

“快去快去,早放了我们早舒服!”

“遵命,我的主人。”

说完,她起身出了悲伤殿,来到年轻人那里。她拿了一只碗装满水,然后冲着碗念了咒语,那水立刻像锅里烧沸了水一样咕嘟咕嘟滚了起来,她将水泼在丈夫下半身的石头上,说:

“让我的咒语显灵吧,把你变成原来的样子。”

年轻人浑身一颤,顿时恢复原状,双脚站立起来。他为此欢喜异常,说道:

“我做证,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真主使者。”

“你快滚得远远的,别再回到这儿来,否则我杀了你!”她说完,还凶神恶煞般对着他的脸尖叫一声。

年轻人正巴不得呢,急忙离开了她。她又转身回到了黑奴的住处,对着假扮黑奴的国王说道:

“你出来吧,我的主人,好让我看看你。”

假扮黑奴的国王仍然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说:

“不管你做了什么,也只能是治标不治本,我还是没有彻底摆脱烦恼。”

“亲爱的,怎样才可治本呢?”

“你把这座城市和四座岛屿上的人都变成了鱼,他们每到深更半夜都把头扬出水面,咒你我不得好死,我听了心烦意乱,身体自然无法康复。你快去解救他们,然后再抓住我的手把我搀扶起来。说实话,我正觉得伤势有些好转呢。”

“我的主人,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听过黑奴(实际上是国王)的话之后欣喜万分,“我以自己的头和眼担保,并且对天发誓,我立即就给你办到。”说完,她兴高采烈地起身出宫,一溜小跑来至湖畔。

那精于妖术的年轻女子从湖中取了一些水,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湖里的鱼顿时活跃起来,纷纷抬起头,转眼之间都变成了人。四座大山也还原成四座岛屿。人们返回家园,重操旧业。城市恢复了过去的生机,市场也恢复了往日的繁荣。那妖妇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回国王(也就是她以为的黑奴)那里,说道:

“亲爱的,快把你高贵的手伸给我,好让我扶你出来呀。”

“你再离我近点。”国王不动声色地说。

等她靠近了些,国王猛然抄起锋利的宝剑朝她当胸刺去,来了个前心穿后背,紧接着抽回剑横砍过去,将其身体一分为二,看那位置与当初年轻人中魔之身的肉石交接处丝毫不差。之后,他走出宫外,看到年轻人正站在外面等他。他走到年轻人面前,对其劫后逢生表示祝贺,年轻人吻了他的手,对他的拔刀相助感恩不尽。国王问道:

“你是留下继续执掌国柄,还是随我回我的国家?”

“时代之王啊,”年轻的国王反问道,“你知道我们两国之间的距离要走多长时间吗?”

“两天半的光景。”

“你如果仍在睡梦中,就请快些醒来吧。你用两天半的时间从贵国走到这里,是因为敝国当时中了魔法。其实即使一个人一点不偷懒地走也得走上整整一年呢。国王啊,我现在离不开你了,哪怕是一眨眼的工夫。”

国王听了他的话,心中甚为欢喜,说:

“赞美将你恩赐给我的安拉。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儿子啦,我这辈子还没养过儿子呢。”

话毕,两人相互拥抱,喜悦之情难以言表。父子二人携手而行,走回王宫。这位曾经中魔的年轻国王告诉他的文武要员,说他将出趟远门去圣地朝拜。他们立刻为他打点行装,将一切所需之物准备妥当。而后,他走到老国王面前,希望他在此盘桓数日。无奈老国王离国经年累月,归心似箭。于是年轻的国王挑选了五十名禁军兵士,满载贵重礼物,和老国王一起起程上路。他们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一整年后,老国王的京城终于遥遥在望。

却说老国王的宰相及满朝文武见国君一去经年,杳无音信,本已彻底绝望,如今闻报国王已至城外,皆大喜过望,忙出城迎驾。众人五体投地,行君臣之礼,接着齐声欢呼,恭贺国王平安归来。国王进宫入座,将那年轻人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宰相。后者听后,恭喜如今的王子此番有惊无险。

一切安定下来之后,国王下旨犒赏百官,广施天下。他没有忘记把神奇的彩鱼拿来进贡的老渔夫,吩咐宰相召这位因由他起而使中魔之国的居民摆脱灾难的老人进宫。老渔夫被带来后,国王赏了他衣袍,并问他家境如何,可有子女。当他听说老渔夫膝下有二女一男时,决定自己娶其中一女为后,让另一女嫁给王子为妃。至于老渔夫的儿子,则召进宫中任职,官封司库。然后,他又将宰相派往年轻人的故乡,封其为黑色群岛王国的一国之主,并令前次保驾的五十名禁军兵士一路护送,还让他们带上很多锦衣丽服,以分赏当地王公贵族。

宰相上前吻了国王的手,千恩万谢,欣然走马上任。自此,国王父子生活安定,尽享天伦之乐。老渔夫也成为当时最富有的人,两位千金一后一妃,儿子高官厚禄,光宗耀祖。老两口颐养天年,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