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和魔鬼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家境贫寒的老渔夫,要养活老伴和三个孩子。他有个习惯,每天打鱼不多不少只撒四网。一日中午,他来到海边,脱下外衣,撒了一网,耐心地等它沉到水底才开始收网。这一网重得很,他怎么拉也拉不上来,只好把网绳拉到岸上,钉了一个桩,把绳拴牢,然后脱光衣服,潜入水下,左揪右拽捣鼓了半天,总算将网拖上了岸。他披上衣服,走近网前一看,原来网住了一匹死驴。老人心里十分悲伤,自言自语地说:

“除了万能的安拉谁也无能为力。让我用这样的东西养家糊口,真是天下怪事。”

感慨之余,他记起了两句诗,于是吟道:

任你日夜苦煎熬,

天要人死劫难逃。

劝君莫再徒劳累,

命里是穷勤无饱。

话虽这么说,但想到全家老小要填饱肚皮,渔夫只得继续干活。他费尽力气把驴弄到网外边,将网拧干拾掇好,重新走入海中,嘴里念叨着“老天保佑”,把网撒了出去。等网沉底后,他开始收网,这次感觉比上次还重,他以为捕到了大鱼,连忙把绳子拉到岸上拴好,紧接着脱衣下水,潜入海底,又是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把网拖上岸,一看,网里是一个装满泥沙的大瓦罐。渔夫垂头丧气,非常沮丧,于是又吟起一位诗人的诗来:

时运请不要再怒火熊熊,

看看这世道你也应宽容。

无所事事的人吃穿不尽,

辛勤劳作的人两手空空。

我四处奔波以寻觅生路,

到头来只遇见它的亡灵。

多少愚昧之徒飞黄腾达,

多少有识之士匿迹销声。

吟罢,老渔夫将瓦罐扔到一边,把网拧干择净,向安拉乞求生计后,第三次走入海中。他撒下网,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起网看时,只有一堆瓶瓶罐罐,他失望到了极点,只好又借诗发泄自己的不满:

这便是你的生路,

解不开也系不住。

能书会写又何用,

难当衣也难作谷。

接着,渔夫仰天长叹:“老天爷,你行行好吧。你知道我每天只撒四网,这可是最后一次啦!”说罢,他使劲张网撒向大海,等网一到底便往回收,谁想这次还是拉不动,好像网在水下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说了声“算我倒霉”,又脱衣潜入海底,费了半天工夫好歹把网拉了上来。这次倒是与前三次不一样,里面是一个黄铜做的、好像装满东西的大肚细颈瓶,瓶口有铅封,上面有大卫之子所罗门戒指的印记。

老渔夫这回可乐了,心想:这可是个好东西,拿到铜市起码能卖十个金币。他拿起小瓶晃了晃,觉得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于是又想:我一定得打开,看看里边有什么,然后再放在口袋里拿到铜市去卖。他掏出一把小刀,好不容易才把瓶口的铅封撬开,接着把瓶子放在地上,翻过来调过去地用劲摇晃,希望将里边的东西倒出来。可摇来摇去什么也没见着。老渔夫正纳闷,蓦地一股黑烟从瓶口冒出,越来越浓,越来越粗,越来越高,烟柱下端在地面不停地移动,上端直插云霄。渔夫见状惊得目瞪口呆。少时黑烟冒完,聚合成一大团,就听轰隆一声响,黑烟霎时变作一个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庞然大物。只见他头顶天,脚踩地,身材奇长无比;脑袋似一圆形屋顶,双手好比大号铁叉,两脚如同巨型帆船;一张土黑色的脸上长着山洞般的嘴巴、岩石般的牙齿、茶壶般的鼻孔和灯笼般的眼睛。

老渔夫何曾见过这等怪物,吓得他两排牙齿直打架,一个劲地往下咽口水,浑身筛糠似的哆嗦不止,想拔腿逃掉吧,无奈仨魂早已吓丢了俩半,哪儿还分得清东南西北。

魔鬼看见渔夫,先说了句:“万物非主,唯有我主。所罗门是我主先知。”然后他抬头望天接着说,“我主的先知啊,请不要杀我。我再不敢违抗您的旨意,再不敢冒犯您的尊严。”

老渔夫听了觉得很奇怪,问道:

“魔鬼啊,您刚才是说所罗门是主的先知吗?所罗门过世已经一千八百年,如今我们已不在那个年代。快说说您的故事和经历,以及您钻进这个小瓶的原因。”

魔鬼没接他的话,说:“渔夫,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渔夫忙问。

“我将立刻杀死你!”

“啊?”渔夫倒吸一口凉气,“这算什么好消息呀,我的魔王。您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杀死我?难道我把您捞出海底,拿到岸上,放您出这个瓶子,就换来一死吗?”

“少啰唆!告诉我你想怎么个死法就行了。”魔鬼说。

“我犯了哪条罪过,让您这样惩罚我?”

“说得也是,为了叫你死得明白,你先听听我的故事。”

“您讲可以,不过最好讲得简单些,我支持不了多久,魂都掉到脚那儿去了。”

“你听着,渔夫,我是一个叛教的精怪,违抗了所罗门的旨意,而且顽固不化。他派其宰相召我前去觐见,我极不情愿但又毫无办法,被宰相强行押到他面前。他劝我改邪归正,投在他的门下,我不从,他便叫人拿来这个瓶子,将我关在里面,用铅封口并盖上刻有他大名的印章。之后,他命众神把我扔进大海中央。我一直沉在海底,心想:一百年之内,谁要是救了我,我就让他一辈子荣华富贵。一百年过去了,没人救我。我想:二百年之内,谁要是救了我,我就给他打开大地的宝藏。二百年过去了,没人救我。我又想:三百年之内,谁要是救了我,我就满足他三个愿望。可是三百年过去了,四百年、五百年……整整过了一千八百年,仍不见一个人来救我。我气得发疯,于是赌咒:谁要是这时救了我,我就杀了他,但我会让他自己选择死法。而你恰恰在这时救了我,所以你可以随便选择自己的死法。”

听完魔鬼的故事,渔夫心想:真是天大的怪事,不早不晚我怎么偏偏在这时节把它给救了呢,就这么死了也未免太冤枉。于是他对魔鬼说道:

“您若是免我一死,安拉会对您既往不咎;您若是不杀我,安拉会保您今后逢凶化吉。”

“不行!你现在死到临头,快说想叫我怎么结果你的性命吧。”看来魔鬼铁了心要杀他。

老渔夫此时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苦苦求道:

“看在我使您重获自由的分上,您就高抬贵手饶我这一次吧。”

“什么?你不提还好,一说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因为你救了我才非杀你不可的!”

“万魔之尊啊,我对您有救命之恩,您却恩将仇报。这倒真应了那几句诗了:

我们施德你却以怨相报,

以命发誓此乃恶人之道。

谁若向不配行善者行善,

结果定是好心不得好报。”

魔鬼才不管这一套,怒吼道:

“你休想让我回心转意,现在你只有死路一条。”

事已至此,老渔夫反倒镇定下来,他略一沉思,心中暗道:我是人类的一员,安拉赋予我聪明才智,以我的智慧和计谋难道斗不过魔鬼的狡猾和诡诈吗?俗话说得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就不信制伏不了它。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问那魔鬼:

“看来你是非杀我不可了?”

“没错!”魔鬼斩钉截铁地说。

“以刻在所罗门戒指上的最伟大的名字起誓,”老渔夫从容说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魔鬼听到所罗门的大名如雷贯耳,立时战战兢兢乱了方寸,他哆哆嗦嗦地说:

“行,你快问吧,越简单越好。”

“那好,我问你,当初你是如何进入这个瓶子的?它那么小,你那么大,它连你的一只脚或一只手都装不下,更何况你的整个身体?”

“噢,是这么回事呀,你不相信我原来是装在这个瓶子里的?”

“是的,除非我亲眼所见。”

魔鬼二话不说,摇身变作一团黑烟升到半空中,然后越缩越细,一点一点地钻进小小的铜瓶中。最后一缕黑烟刚一进去,渔夫一个箭步冲到瓶子旁边,拿起铅封塞子将瓶口严严实实地盖住。而后,他冲着瓶子大喊:

“喂,你听见了吗,魔鬼?现在轮到你选择死法了,因为我马上就要把你扔回大海。我要在此地建一所房子,把家搬过来,并告诉每个到这里来的人千万不要在这儿张网捕鱼,因为这儿的海底下有一个魔鬼,谁把它捞上来谁就得被它杀死,更可恶的是它还要人家自己选择死法。”

魔鬼一听,自知上了当,恼羞成怒地在瓶内又顶又撞,想要出来,可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济于事。于是它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现实:自己又被有所罗门戒指印记的盖子关在了瓶子里。它成了这个老头的囚犯,威风扫地,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怪。它感到渔夫正拿着瓶子朝大海走去,急忙叫道:

“不!不!”

“不什么不,”渔夫边继续向前走边说,“对你这种不讲情义、翻脸不认人的家伙就得这么办。”

魔鬼顿时没了脾气,口气软了下来:

“你准备把我怎么样啊,渔夫?咱们有话好说嘛。”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刚才我三番五次地乞求你,说你若是免我一死,安拉会对你既往不咎;你若是不杀我,安拉会保你今后逢凶化吉。可你就是不听,一心要以怨报德,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现在好了,安拉让你的小命攥在我的手心里,你当初无情,也就别怪我这会儿无义。我要把你扔回大海,你既然在海底已经待了一千八百年,那你就一直待下去,待到世界末日好了。”

魔鬼听后仍不死心,说:

“求你打开瓶子放我出去,好给我一个机会重重地报答你呀。”

“又在骗人,可恨的东西!”渔夫才不会上他的当,“你我眼下的经历同国王尤南和神医鲁扬的经历简直一模一样。”

“这两人与我们有什么相似之处呢?”魔鬼问道。

“魔鬼,你好好听着。”

老渔夫开始讲故事。

国王尤南和神医鲁扬

很久以前,在古罗马的法尔斯城,有个叫尤南的国王,他富甲天下,兵多将广,称霸一方,还有许多其他民族的英雄豪杰前来辅佐他。国王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却也有难言之隐,一身的疥疮搞得他苦不堪言。各地名医、郎中不知请了多少,没有一个能治好他的顽症;各类灵丹妙药,或粉或膏不知用了多少,也没有一种见效。

后来,一位长者来到国王尤南的城市,他是个医道十分高明的大夫,人称神医鲁扬。他通晓希腊文、波斯文、罗马文、阿拉伯文和古叙利亚文等多种文字,博览群书,博古通今;他通解星象学,对其明暗升陨的利害规律了如指掌;他还精于哲学,能言善辩,满腹经纶。而造诣最深的当数医学,他不仅熟谙各种医术药理的起源,说起各类植物与药草的特性及其益补或毒副作用更是如数家珍。总而言之,凡医学涉及的方方面面,可以说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鲁扬进城伊始,便听说了国王的事,知道他被浑身的疥疮折磨得心烦意乱,日夜不宁,而且医术再高的大夫和学问再深的儒士都对国王的病无能为力。鲁扬决定为国王根治此症。为了做好充分准备,他忙了几乎整整一个通宵。第二天一早,他锦衣盛装前往王宫,见到国王之后,先吻地面行了大礼,接着,极尽赞美之词,祝国王万寿无疆、永葆江山。然后他作了自我介绍,并说道:

“国王陛下,听说您御体欠安,且寻医诊治均无疗效,小人愿斗胆一试,不用药、不涂膏,保此沉疴不日即除。”

“哦?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领。”国王听了神医的话又惊又喜,“以主的名义起誓,倘若你为我治好这病,我将让你和你的子子孙孙过上优裕的生活,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还可以留在宫中像好朋友一样陪我饮酒作乐。”说完,他赏衣赐宴,款待神医。席间他半信半疑地问鲁扬:

“你真的不用给我吃药,也不用给我涂药,就能治好我的这种病吗?”

“是的,陛下,而且不会让您的身体感到一点痛苦。”鲁扬的回答十分肯定。

国王听罢,愈发觉得不可思议,急不可待地问道:

“我说神医,咱们何时开始治病?事不宜迟,越快越好哇!”

“遵命,陛下。”

神医鲁扬告辞而去,在城里专门租了一所房子,取来他的书籍、药品和草药。他凭借自己掌握的知识,首先用几种药材做了一根曲棍,然后将其像芦苇那样掏空,又填满药物,最后做了一个球。

一切准备就绪,第二天神医觐见国王,行礼后,他建议国王骑马去广场打球。国王欣然同意,带上王公大臣和当朝显要及奴仆侍从,一行浩浩****来到广场。还没等国王坐下,神医便上前把曲棍交给他,说:

“陛下拿好这根曲棍,像攥拳头一样攥紧,然后骑上马用力击球,直打到手心冒汗,遍体生津,药物会通过手心传至周身各条脉络。待您大汗淋漓,药效发作,您即刻回宫去澡堂洗浴,沐浴后您再睡上一觉,到那时您的病便可痊愈了。”

国王按照神医的嘱咐,手握曲棍,跨上骏马,开始玩起马球。只见他左击右打,前堵后追,来回奔跑,不遗余力,手中曲棍一刻不松。没过多一会儿便累得呼哧带喘,汗流浃背。

神医鲁扬此刻见火候已到,料定药力已达国王全身,便叫他马上回去洗澡。国王立即掉转马头返回王宫。这边国王在宫中稍事休息,那边可忙坏了侍从奴仆。他们遵国王之令将澡堂里的闲杂人等一律撵走,把国王洗浴所需之物一一准备妥当,国王这才骑马来到澡堂,痛痛快快地洗浴一番,然后更衣上马直回寝宫,美美地睡了一大觉。

鲁扬在自己的寓所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入宫求见,国王立刻准他觐见。他吻过地面之后,毕恭毕敬地为国王吟了这样一首诗:

口才因你为父而大放异彩,

除你谁都被拒于千里之外。

你的面庞似朝阳光芒四射,

驱散恶灾布下的漫天阴霾。

你神采飞扬**起满面春风,

又将时光紧锁的愁眉吹开。

你的雨露滋润受恩的心田,

犹如甘霖洒向焦渴的山脉。

你挥金掷银为求鸿鹄之志,

遂建功立业换得流芳万代。

话说国王尤南一觉醒来,看到身上疥疮全消,皮肤如白银般光净,高兴得无法形容。久病初愈令他心旷神怡,一大早便上殿临朝,舒舒服服地坐在王座上,接受王公大臣们的朝拜和祝贺。此时见到神医鲁扬,又听了他的赞美诗,更是心花怒放、笑逐颜开。他起身拥抱神医,请他坐在自己身边,赐他几身华贵的衣袍,并吩咐即刻开宴亲自作陪款待他。两人举杯把盏,开怀畅饮,谈兴甚浓地一直聊到夜幕降临。

是夜,国王赏赐鲁扬两千第纳尔外加几身锦袍及其他礼物,并让他骑自己的马返回住处。送走神医,国王仍沉浸在对其精湛医术的感慨之中,心想:不用涂药便将我这顽症治好,说明他是个不可多得的饱学之士。像他这样身怀绝技的人,我应待作上宾,赏其财富,留在宫中伴我左右,乃至引为一生知己。这一夜,由于病状消除、身体康复,国王过得格外愉快,睡得特别香甜。

第二天早晨,国王照例临朝,坐在自己的王座上,王公大臣坐在他的左右,其他文武官员肃立两旁。国王召神医鲁扬前来觐见,后者即刻入宫,行礼后,国王起身相迎,扶其挨身而坐,然后赏衣赐宴,问长问短。两人侃侃而谈,不知不觉中一整天倏忽而逝。到晚上分手时,国王又赐给神医五身锦袍和一千第纳尔。神医千恩万谢后告辞。

次日早朝,国王照旧居中而坐,王公大臣和侍从们众星拱月般围在他身边。说起这帮大臣,他们当中有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他长得猥猥琐琐、丑陋不堪,活像个丧门星。此人不仅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而且是个忌妒成性的乌眼鸡。他看国王宠幸神医鲁扬,赏金赐衣,奉若上宾,不由得心怀不满、妒火中烧,伺机谗害于他。这正应了那两句老话:“忌妒之心,人皆有之。人人心中存不良,强者亮出弱者藏。”

这个大臣趋身凑到国王跟前,吻了地面,心怀叵测地说:

“时代之王,永恒之王,您将自己的恩惠施与所有的人,对此,臣有句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若是故意相瞒,臣无异于私生子;若是直言相告,又恐陛下听后不悦。”

“你有什么话就说,别这么拐弯抹角的。”国王刚听了他的开场白,便已有几分不耐烦。

“伟大的国王啊,”大臣忙道,“古人云:‘行而不思后果,王而不及后世。’臣见陛下善待自己的敌人,深感不安,尤其是陛下把那个企图窃取王位的人奉若上宾、引为知己、视作亲宠,更令臣忧心如焚。”

国王尤南听了此话,勃然变色,厉声问道:

“你说本王善待的敌人是谁?”

“国王啊,如果您仍在睡梦中,就请赶快醒来。我指的不是别人,正是神医鲁扬。”

“胡说!鲁扬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他仅仅让我握了一点东西便治好了我那无数大夫都治不好的病。像他这样的奇才,当今世界从东到西找不出第二位。你对他恶言相向,居心何在!自即日起,我要开始给他固定的俸禄,给他安排一个月薪一千第纳尔的差使。这算什么,即使把我的王国分给他一半也不过分。你无中生有,对神医恶语中伤,我看分明是嫉贤妒能。”

国王尤南一脸愠色,指着那大臣又说:

“你对神医心存忌妒,故而在我面前挑拨离间,好借我的手杀了他,让我像杀了自己猎鹰的辛巴德一样悔恨莫及。”

“辛巴德和猎鹰是怎么回事呀,陛下?”大臣问。

于是国王尤南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国王辛巴德和猎鹰

相传有一个叫辛巴德的波斯国王,喜欢游览名胜古迹,喜好狩猎,尤爱带着飞鹰走犬外出打猎。他养了一只猎鹰,整日爱不释手,与它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连晚上睡觉都在一起,只要是外出打猎必要带上它,还专门做了一个饮水的小金碗挂在它的脖子上。

一日,国王正在宫中闲坐,专职照管猎鹰的大臣上前说道:

“时代之王,现在正是出猎的好时候。”

国王一听,正中下怀。做好准备之后,他手架猎鹰,出宫上马,来到一个河谷。众人刚刚围好猎网,一只羚羊便蹿入围网内。国王大声喊道:

“羚羊从谁那儿跑掉,我就要谁的脑袋!”

兵士们立即围成一圈,慢慢向猎物靠拢。谁料那羚羊三蹦两蹦跳到国王面前,猛然站立起来,抬起的两只前蹄放在胸前,仿佛在向国王致敬行礼。国王下意识地低了一下头,羚羊趁机用力一跳,跃过他的头顶夺路而逃,一溜烟地向荒野跑去。等国王回过神来,看看前后左右,发现兵士们都在那儿挤眉弄眼、交头接耳,便问大臣他们在嘀咕什么。大臣回答:

“他们在议论您刚才说的‘羚羊从谁那儿跑掉,我就要谁的脑袋’的话。”

“哼,我用自己的脑袋发誓,非把这只羚羊逮住不可!”国王说完,便放出猎鹰,纵马朝羚羊逃跑的方向追去。猎鹰率先追上羚羊,用自己的翅膀奋力扑打羚羊的眼睛,直打得它两眼发黑,晕头晕脑地在原地打转。国王旋即赶到,抽出利剑将羚羊刺翻在地,继而下马宰杀剥皮,最后把猎物挂在自己的马鞍前。

这时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烤得国王和他的坐骑口干舌燥,可这荒郊野外一点水也找不到,国王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棵树,隐约看到一股浓稠的、像水一样的东西顺着树干向下滴淌。当时猎鹰正在国王戴着皮护套的手臂上,于是国王从它脖子上解下小金碗,来到树下接了满满一碗那**,放在面前准备饮用。不料猎鹰扑棱了一下翅膀,把碗打翻。国王以为它太渴想先喝,就又接了一碗递给它,谁想它再次将碗打翻。国王又接了第三碗,送到他的马的嘴边给马喝,猎鹰还是把碗打翻在地。国王心头火起,忍无可忍地喝道:

“该死的东西,老天要惩罚你这最晦气的鸟!你不让我喝,不让马喝,自己也不喝,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你何用!”说完,拔出剑斩断了猎鹰的翅膀。

可怜的猎鹰忍着疼痛扬了扬头,好像示意国王向树上看。国王抬眼一瞧,顿时骇然失色,原来一条蛇盘绕在树干上,他刚才拿碗接的正是那蛇吐出的毒液。国王顿时醒悟,知道自己错怪了猎鹰,不该砍掉它的翅膀,心中追悔莫及。他骑上马,垂头丧气地返回当初下猎网的那个地方,无精打采地吩咐御厨把羚羊拿去烹烧。忠心耿耿的猎鹰已经奄奄一息,不一会儿便死在了国王的手上。国王心如刀绞、悲痛欲绝,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后悔亲手杀死了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猎鹰。这就是国王辛巴德的故事。

那个大臣听完国王尤南讲的故事,说道:

“伟大的国王啊,臣之所以直言进谏,正是由于担心陛下的安危,恐发生不测。臣若不讲,就如鲠在喉,相信陛下能够明察其中利害。对于臣的逆耳之言,您若因之警醒而改弦更张,便可从此高枕无忧,否则您就会像被大臣诓骗的王子那样遭飞来横祸。”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国王好奇地问。

于是,大臣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王子和女妖

从前,有一位王子,酷爱狩猎。他的父亲命令自己的一个大臣照料王子,无论他去何处,大臣必须寸步不离。一日,王子外出打猎,大臣自然跟在鞍前马后。走了一阵,他们发现了一只非常大的野兽,大臣怂恿王子前去追捕,还说千万别叫眼前的猎物跑了。王子听了他的话,飞奔向前,穷追不舍,追着追着,不仅野兽没了踪影,连他自己也迷失了方向。彷徨之际,他突然看见路尽头有一女子正垂头啜泣,便上前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伤心落泪?”

那女子抽抽搭搭地回答说:

“我是一个印度公主,外出行至荒山野岭,困倦难挨,一不留神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摔昏了过去。醒来后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王子听罢,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拉她上马,坐在自己身后。他们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大海边。路过一个离岸不远的小岛时,女子说她想要方便一下,王子便扶她下马,看她上了岛。王子左等右等不见她回来,有些不耐烦,便循着她去的方向走了过去,上岛一看,可是不得了,原来那女子是一个妖精。女妖没想到他会跟过来,正在对她的孩子们说:

“孩儿们,老娘今天给你们带来一个肥嫩可口的小伙子。”

“太好了,妈妈!快把他弄来给我们吃吧,我们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啦!”小妖精们恨不能马上就尝到美味佳肴。

王子听到这儿,吓得浑身直哆嗦,心想这下可完了,自己是必死无疑了,于是连忙抽身退了回去。女妖回到岸上,看到王子战战兢兢、心有余悸的样子,便问他:

“你怎么啦,什么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我有一个敌人,让我怕得要命。”

“你不是说你是王子吗?”

“那又怎么样呢?”

“你何不给他些金银财宝,让他心满意足,从而放过你呢?”

“他不要金银财宝,只想取我性命,所以我才吓得魂不附体。我没招他没惹他,这样死了,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假如你真像自己所说,是个被冤屈的人,那你唯有求上天保佑了,他能使你免遭敌人的伤害和一切令你恐惧的事情。”

王子果真抬头仰望苍天,说道:

“对走投无路者有求必应的主啊,求您驱除邪恶,助我战胜敌人,把他赶跑吧。只要您愿意,您是做得到的,因为您是无所不能的。”

女妖听了王子的祈祷,慑于天威,当即逃之夭夭。王子平安回到他父王那里,并把大臣不顾他的安危,怂恿他追赶野兽,让他险遭不测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

尤南国王的大臣结束了他的故事,说道:

“国王陛下,您信任这个神医之日,便是他用最阴险的手段谋害您之时。陛下对他宠爱有加,引为知己,也改变不了他欲置您于死地的狼子野心。您不是说他让您握住一点东西就从体表治好了您的病吗?谁能保证他不会让您握点别的东西就要了您的命呢?”

“嗯,言之有理!”国王尤南听了大臣的一番话后说道,“你的忠告不错,说不定这个神医是敌人的坐探,伺机谋害于我。谁说不是呢,他今天让我一握什么病就好了,明天可能让我一闻什么命就没了。你快说,现在如何是好?”

“这还不好办吗,陛下。”大臣忙应道,“您立刻派人召其进宫,当即斩首,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您,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爱卿所言极是,马上给我传鲁扬进宫!”

神医鲁扬听说国王召他进宫,满心欢喜地出了门,全不知上天为他安排的是什么。正如一位诗人所说:

恐惧时运的人啊你不必担忧,

万事自有大富人家解囊张手。

你的平安全由命运之神掌握,

天意既已定世间凡夫难左右。

神医以为又会受到前两日一样的盛情款待,一路上喜气洋洋,诗兴大发,吟道:

哪怕一日,我不曾向你表达谢忱,

请告诉我,我已备好赞美的诗文。

未曾启齿,你又敞开恢廓的襟怀,

不用理由,爽快地施我财宝金银。

我怎能够,不把你高贵品格颂扬,

私下公开,积欠的称誉集你一身。

难表谢意,无数恩惠重压我肩头,

唯有用嘴,道出减轻负荷的感恩。

神医来到宫中,国王劈头便问: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道,只有上天知道冥冥之中的事。”

“告诉你,叫你来是要判你死刑。”

“小人何罪之有,要被判死刑!”神医惊恐万分。

“有人告诉我你是敌人的坐探,来这里是要谋害我。哼,在你杀我之前我先杀了你!”

说着他叫来刽子手,下令道:“将这叛逆斩首,免得他兴妖作怪。”

神医有口难辩,只得恳求国王:

“如果您饶我一命,主会保您长命百岁;如果您不杀我,主会保您不被别人杀害。”

老渔夫讲到这儿,对瓶里的魔鬼说:“神医一再向国王求饶,就像我当初求你一样,可你半点也听不进去,非要杀我不可。”

说完,他又接着讲刚才的故事。

国王尤南毫不理会神医的恳求,说:

“不杀了你,我就不得安宁。你让我手握了什么东西便治好了我的病,谁敢说你不会让我闻了什么东西或摸了什么东西就叫我一命呜呼呢!”

“国王啊,难道这就是我治好您的病您对我的报答吗?这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呀!”

“别多说了,反正我必须立即将你处死。”

当神医确信国王非杀他不可时,他伤心极了,眼泪禁不住直往下落,更后悔自己对不值得的人发善心做好事。正如前人诗中所言:

梅姆娜身上不见丁点理性痕迹,

她的父亲却生来就是理性之躯。

他未走过一条干路或一处泥洼,

除非有光明相伴不至跌滑在地。

刽子手走上前,用布条蒙住鲁扬的双眼,抽出佩剑,对国王说声“听您吩咐”,便要问斩。神医哭着向国王重复自己的哀求:

“如果您饶我一命,主会保您长命百岁;如果您不杀我,主会保您不被别人杀害。”说完,他又吟诵了一段前人的诗句:

诤臣身败奸佞狂,

药石换来望铁窗。

余生当绝披沥事,

若死千夫指忠良。

吟罢,他又对国王说:

“难道这就是您给我的报答吗?这同鳄鱼的报答毫无区别。”

“鳄鱼的报答是什么意思?”国王问。

“我现在这种情况无法给您讲。还求陛下开恩,留小人一条性命。”说着说着,神医失声痛哭起来。

这时,一位深得国王宠信的大臣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陛下,请看在臣等的面上,饶过神医这一次吧。臣并未看到他对您犯下什么罪过,倒是您长期请医用药不见好转的病被他药到病除。”

“你们懂什么?你们不知道我要杀他的原因。若是把他留在世上,我早晚得死在他手里。你们想想,他让我握点东西就除了我的病根,倘若他让我闻点东西说不定就要了我的命。我怀疑他是专门来害我的,好到他主子那儿去邀功请赏,他十有八九是个坐探,来这里除了害我没别的目的。所以,不除掉这个心腹之患,我寝食难安,日夜不宁。”

神医听了国王对大臣说的这番话,自度难逃一死,但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乞求国王的宽恕。无奈国王执迷不悟,一心要结果他的性命。他求生的幻想彻底破灭了,于是对国王说道:

“陛下,如果您非要杀我不可,我求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回寓所整理一下,并托付邻居好友为我收尸下葬料理后事。另外,我还要把一些医书分送他人。对了,我有一本稀世奇书,是准备作为礼物送给您的,希望您收藏在自己的书库里。”

“这是本什么书?”国王好奇地问。

“书的内容包罗万象,其中不乏玄机秘诀。您砍下我的头,打开这本书,翻三页,再从左边那页读三行,那么我的头便会同您说话,解答您的所有问题。”

“什么!你是说你被砍下的头还能同我讲话?”国王惊奇万分,兴奋得手舞足蹈。

“是的,这的确是件不可思议的事。”神医肯定地回答。

就这样,神医鲁扬被国王派的人押回住所。他当天将大小事情处理完毕,次日又被押解回宫。这一天的王宫犹如因长出奇花异草而引来无数观赏者的花园,王公大臣、达官显宦、奴婢侍从济济一堂,好不热闹。只见神医鲁扬拿着一本旧得发黄的书和一个装着些药粉的小瓶子来到国王面前,然后坐下说道:“给我拿个盘子来!”众人忙取来一个盘子。神医把药粉倒在盘子里,将其摊匀,而后对国王说:

“陛下,您拿好这本书,别急着打开,待您砍下我的头颅,放在盘中,蘸着药粉按一会儿血便会止住,这时您再打开书。”

国王照神医的吩咐一一行事,等到要打开书页时,发觉它们粘在一起翻不开,于是将手指伸入嘴中蘸了点唾沫继续翻,一页、两页、三页……每翻一页都得费半天劲,翻了六页仍不见一个字,他大惑不解,吸吸鼻子,问道:“神医,怎么一个字也没有,而且还有点怪味?”

“书放时间长了都有这种味道,别急,再翻几页就有字了。”神医被砍下的放在盘中的头回答道。

国王只好又接着翻,没过一会儿,忽见他身子一挺,继而四肢抽搐,随着“我中毒了”一声惨叫,便僵立在那儿。原来这书已经被神医涂了毒药,当国王用手蘸着唾沫翻书时,毒素通过他的口鼻侵入肌体,此时药性发作,五毒攻心,只有等死了。这真应了他自己的话:“这个神医让我握点什么就治好了我的病,说不定他让我闻点什么或摸点什么就要了我的命。”正所谓:“怕怎么死就怎么死。”

这时候,神医鲁扬的头颅张开嘴巴吟道:

一朝权在手,便图万代江山;

称霸能几时,转眼天上人间。

若知行公道,何愁国泰民安;

一心施虐政,难逃瘟疫祸患。

事过徒嗟叹,落得世间责难;

因果自有报,不必尤人怨天。

忠臣多短命,含恨早赴九泉;

昏君少长寿,自当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