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线转机

“从通天河上游而下,漂到曲阳县的四具女尸,到底是怎么回事?”顾长明看到“金管事”的真实面容,脑中灵光一现。他想到那些女尸,容貌甚美,一个比一个艳丽,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

直到见到眼前人的五官长相,顾长明反应了过来,那些女尸都不是标准中原人的长相。虽然没有那么明显,她们又穿戴着平日常见的衣裙头饰,但多少还是与中原人有些差异的。既然如此,她们肯定与眼前的人有关。无论是唐县还是曲阳县,都是些流动人口很少的小县城。这些从西南来的人,突然同时出现,必有其内在的联系。

想到那些无辜丧命的少女,顾长明将树枝从“金管事”身上拔出,然后用血淋淋的树枝指着他的眼睛:“我再问一次。”

那人明明被顾长明的气势压住了,却还是坚持抬头正视着他的脸:“我不知道你说的女尸,我最近都在将军府,待了大半个月,出来两天,没来得及杀人。我要是真杀了人,在茶棚那儿,怎么可能主动和你们说话?又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大半个月?”顾长明确定了一下时间,见那人的神情不像作假。

苍鹰马虎地整理了一下伤口,又扑了上来:“你潜伏在将军府做什么?”

“将军府有钱,我想弄点儿好东西。”那人微微抬手把脸上的伪装彻底擦去,“如果不是我大意了,半个月弄到的那些珠宝首饰,随便找个当铺换成银子,够逍遥上一阵子了。”

顾长明把树枝拿开,看着他那张高鼻深目的脸,如果不是做贼,也算是相当年轻英俊了:“那你为什么会大意?”

“那个姑娘腰间的两块玉佩,还有她头上的发簪,一颗珠子有一个手指头那么大,”他的眼睛对值钱的东西过目不忘,“还有那剑柄上镶嵌的宝石。我一时贪心,想着这么娇滴滴的长相,就算是带着剑,能有多大的本事?”

“解药拿出来。”顾长明看他在怀里一通**,然后拿出了个小瓶子,扔了过来,“这个就是解药?”

“拿过去在他们每个人的鼻子底下抹一下,一炷香的时间后,他们自然会醒过来。”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已经撑不住了。这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四仰八叉地在桃树下平躺。

“你伤的是手,可以自己走路,跟在我后面,抓紧。”顾长明没有多余的话,丝毫不担心他会溜走,“既然你不是金管事,那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寸细。”他的伤口虽然包扎好了,但刚才失血过多,走得这么快有些头晕眼花。他实在跟不上了,肩膀的伤口牵扯得全身都疼,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不是软骨头的人,要不是真的撑不住,绝对不会张口求饶的。

“还有一点儿路,快到了。”顾长明看他伤口似乎崩裂开了,血又往外渗。他想了想才道,“你暂且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到同行之人,回头来带你走。”

寸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不怕我跑了?”

顾长明压根儿不给他怀疑的机会,人已经在三十步开外了:“你跑不掉的。”

等戴果子看到寸细的时候,扯了脸皮不够,还把寸细的头发全拉了一遍,实在没什么发现方才罢手:“我刚才看到的肯定不是这张脸,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有独门手艺,他会帮我们找到凶手的。”顾长明的话,寸细听了心里各种滋味,低垂着头不说话。顾长明继续说道:“那些女子都是无辜的,如果不早些破案,还会有更多的人死掉。”

他们重新回到官道上,寸细看了远远的河面一眼:“你们说的女尸就是从这条河上游漂下来的?”

“是,通天河。”顾长明认真地回答他,既然寸细愿意协助破案,那么就应该给予尊重。

“你为什么认为我可以帮你,只是因为我是从西南来的?”寸细被他的认真触动,他们三个人如此奔波,是为了无辜死去的人。顾长明有句话说得不错,他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也不想杀人。

“你给将军府护卫下的不是毒。”顾长明一开始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后面变故太多,他始终来不及细想,刚才留下寸细,他一个人返程的短短时间,他想清楚了,“那是一种蛊。”

“姑娘,我就是想看看你的佩剑,没有其他的意思。你看我这半边肩膀都被顾公子给废了,要是我敢逃跑,他会把我的腿也打断的。”寸细见柳竹雪粉脸浮现红晕,心说中原的姑娘果然是标致的。哪像在他的家乡,女娃娃一个比一个凶悍,比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会脸红的姑娘。

“柳姑娘,让他试试。”顾长明摊开手掌,有他做担保,柳竹雪毫不犹疑地取下融雪剑,交在他手中,“我只给他看一眼,立即交还。”

寸细把融雪剑抢在手中,“铮”的一声抽出长剑。雪光一亮,半映着顾长明的俊容,剑刃离他的脸不过分寸之间,他连眼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看完了。”寸细重新把长剑收入剑鞘中,“剑鞘上有一颗犀角,对别人的蛊虫,我不敢说,对我养的蛊虫却正好是克制之物。也难怪我的那些小宝贝见着姑娘,只会装死了。”

寸细的手一伸,手腕位置有一段皮肤露了出来,那上面似乎爬着几只大小不一的虫子,见光畏惧,很快又躲了起来。

对蛊虫这一块儿,顾长明毕竟比不得白、苗两族的人。他曾经在自家府中的一本藏书中,见过部分描述,今天一见又觉得比书中描写的神秘有过之而无不及。

“寸细,如果是别人下的蛊毒,你看得出来吗?”本来顾长明脑海中有各种凌乱的线索,随着遇到的状况越多,线团仿佛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很难控制了。

与寸细的意外相遇,反而像是一线转机。以前顾长明听人说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最多微微一笑,今天落在自己身上,才深有感触。

“谁?谁也被下了蛊毒?”寸细眯起眼来,在他们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尽管有些不确定,他还是锁定了柳竹雪,“要是中了蛊毒,那么只有这姑娘身上还留有一点儿蛊虫的气息。”

“你还有其他同伴也到了中原?”顾长明不给寸细多盘算的机会,单刀直入地问道,“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不要有隐瞒。”

“哪里有那么多同伴?我就一个人。”寸细连忙举起三根手指,慎重地答道,“我肯定是没有见过其他的相识,虽然这位姑娘身上留有蛊虫的气息,白、苗两族向来各不相干,我是白族,万一对方是苗族,我哪会认识啊?真正是冤枉到家了。”

“顾公子,先去唐县,还是回曲阳县?”戴果子拿不定主意了。唐县暂时没有明确的线索,不过他也不想半途而废。

“带着他到唐县,然后再返回。”顾长明心底隐隐有种感觉,唐县并非两个衙役回来传话的那样毫无发现。如果没有那第四具女尸的话,他可能会以为案子就此了结了,如今算来,还远无止境。

“寸细,你想想看,有什么蛊虫会在尸体上留下虫卵的?”顾长明慎重地问道,“接触过尸体的人,身上会长出掌纹红斑,奇痒无比。”

“他摸了不该摸的地方吧?”寸细眼珠子溜溜转,一脸的坏笑。

顾长明把车窗掀开,让外面的风呼呼往里面吹。河边的风大,加上马车的速度,吹得每个人都精神一振。

“依我看外面那条河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会有人成群结队地死在里面?”寸细不敢笑,他生怕又被戴果子打。这还是中原人的官差吗?完全不讲道理,想掐就掐,想打就打。他还是个外乡异族人,万一被打死了,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塞,谁会来找他?一想到这种客死异乡的可能,寸细缩了缩脖子,安分了。

顾长明索性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的河面,通天河的这一段似乎要比曲阳县那里湍急些,河面上的水波像是借着风在往前滚动着,一刻都不停留。

这样的河面,如何能让尸体完好无损地漂流到曲阳县?特别是最晚出现的那具女尸。那尸体真是最好看的尸体,连神情都安逸得不像死人。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

顾长明在心里盘算过几十种可能,总觉得有破绽说不过去。他忽然无比期待出现第五具尸体,让他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问题之所在。但是这样的念头很快又被他压制了下去,一个破案的人,怎么能够因为悬案而期待死更多的人?如果被父亲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态,恐怕要让他面壁思过三天三夜都不止。顾长明想到那个对自己格外严厉的父亲,心生担忧,外头的人还不知道顾武铎无声无息地失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若非接到师兄的传书,顾长明或许会去往另一个方向,目的都是寻人。父亲,应该还安好吧?师兄怎么至今还没有出现?也没有新的口信传来?

“顾公子,顾公子?”柳竹雪连唤了两声,不见顾长明有所反应。她很识趣地住了嘴,他一定是在思索非常重要的问题,这种关键时刻,最是忌讳有人从中打扰的。

顾长明的目光从绿波点点的河面上收了回来,微微合起眼,修长的睫毛齐刷刷地扇动,仿佛是一只鸟雀在疲倦的时候收起的羽翼,异常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