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才能不济

程伟业宝贝儿子的手机号码一直没有开机,估计那张手机卡已经被笑脸杀手丢弃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覃智勋和杭天这边的调查暂时陷入僵局,但好在专案组其他调查方向分支的队伍经过这些天的排查带回了几条有用的线索。

首先,调查杜宽仁的背景,查到了他与前妻离婚的内幕,他等于是被净身出户的,虽然婚前个人财产仁知英语学校归他所有,但是家里的贷款和债务也都由他一个人来背。而导致杜宽仁沦为丧家之犬的罪魁祸首就是李沐晨,在杜宽仁前妻胡晓璐任职酒店留下应聘资料的李沐晨。

其次,深入调查尹清华的背景,他的一个朋友因为吸食毒品被拘留,供述了一段跟尹清华的往事。尹清华曾经跟这个朋友和其余两个狐朋狗友在KTV的包房里吸大麻,当时尹清华跟其中一个“麻友”吹嘘自己很快就要发财,到时候还请他们多多关照生意。

最后,负责跟进金妍失踪案的警员走访金妍的朋友同事得知,金妍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有几次跟团出行的时候因为嗜睡出错,被领导批评的时候她称是因为吃了减肥药。可问题是金妍一点儿都不胖,甚至有些消瘦。金妍还有一个神秘的前男友,虽然分手了但一直保持联系。同事们总是听到金妍骂这个前男友不是人,害了她一辈子,但还是与其保持联系。这个前男友的身份还在继续调查中。

在案情分析会上,覃智勋一面听一面思考,把最新得到的这三条线索与之前的各种细节一一对应,他惊喜地发现,已经可以合成一整套推理,并且有一个嫌疑人浮出了水面。

年初持续了半个月之久的笑脸杀手连环案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会议主持人,也就是专案组的组长,市局主管刑侦的张副局长宣布案情分析会结束。

覃智勋清了清喉咙,出声阻止大家离席:“等一下,各位,会议还得继续。我对案情有一些想法,准确来说,我有一个推理和一个嫌疑人。”

“有嫌疑人了?”张副局双眼放光,马上招手让离席的人坐回原位。

覃智勋大方回答:“是的,我认为案件最新的这三条线索同时指向了一个人。”

杭天忙追问:“这三个线索明明是有关三个人的,怎么指向一个人了啊?是谁啊?”

“首先,杜宽仁很可能已经得知了自己被前妻和李沐晨利用,对李沐晨怀有仇恨和杀人动机,而正巧最近这段时间,被杜宽仁看中的员工罗一伪装成有钱人接近李沐晨,并且成功获取对方信任。跟踪监视的同事反馈的信息是,这两人俨然一对情侣,这两天李沐晨不是在酒店陪付洁,就是去罗一那里,一直两点一线地来回跑。”覃智勋表面平静,内心却在自责,居然这会儿才开始怀疑罗一。

杭天插嘴:“智勋,你是怀疑杜宽仁雇凶杀人,而且雇的就是他手下的员工?可他干吗要找个老师去做这种事啊?”

“这个问题可以用第二条新线索来解释。尹清华在跟狐朋狗友一起吸大麻的时候说找到了发财之路,还请朋友以后多关照。很明显,他口中的致富之路就是贩毒。再联想之前仁知英语的王主任曾经说过,在她告知要退学的尹清华学费不退的时候,尹清华说过,那点钱根本不算什么,他虽然只在学校待了不到一周,可他学到的是受用一生的本事。贩毒应该不算什么能够受用一生的本事,这个本事,我想应该是指更具专业技术性的——制毒。”覃智勋望向张副局解释。

张副局果然马上明白了覃智勋的深意:“你是说,尹清华是在仁知英语里遇到了一位掌握制毒技术的‘老师’,而且这个‘老师’肯收他这个学生。这么说,这个仁知英语还真是不简单,一个英语学校,居然还能藏着这么一个罪恶人才。”

“智勋,这个人难道是罗一?”杭天着急地问,跃跃欲试地想冲出去逮捕罗一,生怕晚一分钟他就会溜走。

覃智勋冲杭天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是的,我怀疑罗一曾经是个毒师,或者说现在也是。杜宽仁知道这一点,以此作为把柄要挟罗一,替他杀李沐晨复仇。”

“得,还以为是海归人才,闹了半天是去国外进修制毒技术,回国祸害同胞来啦,”杭天气得攥拳砸了一下桌面,“张局,我这就去把这个姓罗的给抓回来。”

张副局并没有阻止,只是嘱咐他:“没有证据,你先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请他过来问话,不要打草惊蛇。”

杭天走后,张副局马上指派手下去调取罗一的详细资料,趁等资料的空当又问覃智勋:“覃顾问啊,你说第三条新线索也能指向这个罗一,是因为金妍的表现疑似吸毒?”

覃智勋不情愿地说:“是啊,金妍是付洁和赵良实去泰国旅游的导游,在笑脸杀手第一次犯案后失踪,又疑似吸毒,这不得不让我怀疑这三个人在泰国的秘密跟毒品有关,跟这个海归毒师有关。而且金妍很可能是在前男友的影响下接触了毒品,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她之所以憎恨前男友还跟前男友保持联系,恐怕是因为前男友就是她的毒品来源,或者说,她在靠为前男友办事来赚取毒资或毒品。”

“你的意思,罗一就是笑脸杀手?”张副局追问,他的关注点好像刻意躲过了金妍、泰国和毒品。

“是,我怀疑罗一就是笑脸杀手。除了毒品这个关联,赵良实的案子中的一些细节也让我觉得他就是笑脸杀手。”覃智勋先把他对于泰国和毒品的推理暂时推后,对专案组的成员们解释,“赵良实案发那晚,杜宽仁用不记名的手机卡给赵良实打电话,还在赵良实家附近等人,在那之前他还去了附近的树林里用事先准备好的工具挖了埋尸的坑。一开始,我以为这个坑是杜宽仁和赵良实为付洁准备的,而实际上,赵良实根本没有想杀害付洁,反倒是杜宽仁对李沐晨有杀人动机。也就是说,这个埋尸的坑极有可能是杜宽仁为李沐晨准备的,他跟他的杀手约定好那晚在那里会面,杀手会带着李沐晨的尸体出现,二人一起去埋尸,或让杜宽仁一人去埋尸。”

薛嫱兴奋地叫道:“我懂了,罗一把赵良实的号码给了杜宽仁,谎称为了避免被警方怀疑,暂时偷了一个什么号码作为两人专用的号码。而罗一并不担心赵良实会接听杜宽仁这个陌生人的电话,因为在约定时间之前,罗一已经把赵良实给打晕,并将他的手机关机。这样一来,罗一就巧妙地把杜宽仁跟赵良实牵扯在了一起,而实际上,这两个人根本不认识。”

“是的,事后罗一会跟杜宽仁说那晚的计划有变,没能按照原计划进行的原因就是警方跟踪监视李沐晨,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动手。而实际上,罗一根本没有真的想杀害李沐晨,他当时忙于约见那个一厢情愿想当他得意门生的人——尹清华。尹清华和杜宽仁都是知晓罗一秘密的人,所以这两个人必须死。”覃智勋虽然嘴上极为自信笃定,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在笑脸杀手的连环案上,他犯错不止一次,他是真的怕又一次掉入凶手设定的陷阱。

张副局频频点头:“要真是你说的这样,这个罗一可真是不简单啊,为了掩饰自己的杀人动机,竟然硬把杜宽仁和赵良实这两个不相干的人牵扯到一块,让我们以为杜宽仁跟赵良实相识,两人之间存在某种关联,因此才都会成为受害者。”

覃智勋了然微笑,感慨地说:“是啊,可谁能想到,罗一对杜宽仁的杀人动机其实是源于杜宽仁对他的威胁,还有对他喜欢的女人李沐晨的威胁,不铲除杜宽仁这个不定时炸弹,罗一和李沐晨就没法安生。他对尹清华的动机也很好理解,他并不想收这么个徒弟,可尹清华却以曝光他毒师的身份要挟他。”

薛嫱不解地问:“可是覃顾问,杜宽仁坠楼的时候,DV可是真切地拍到了对面大楼的罗一和李沐晨,罗一有不在场证明啊。该不会他又用了什么机关,能够从对面大楼遥控,让杜宽仁自己从窗户坠落?”

覃智勋在会议上边听边分析的时候也想到了这点,解释说:“我暂时还想不到能有什么物理或者化学性质的机关,我倒认为与其设计什么复杂的机关,不如利用现成的帮手,也就是之前已经跟他成为同盟的程伟业。不过也可以说罗一设置了一个机关,一个人性机关,这个人性机关使用的道具就是杜宽仁和程伟业本身。”

“对呀,杜宽仁案发的那一天,正好就是程伟业离开警局的那天,程伟业绝对有时间犯案。我就说嘛,杜宽仁的案子程伟业怎么没动用什么无人机航拍?怎么不去报道?原来是做贼心虚,他不敢大肆报道他犯下的案子,怕被人看出破绽。”薛嫱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她早就有过这个疑虑,却任凭这疑虑在脑中一闪而过,没去深究。

覃智勋赞同地说:“没错,程伟业做贼心虚,不敢报道杜宽仁的案子,又担心自己落后于其他同行,所以在杜宽仁死后他才另辟蹊径,转移网友们的注意力,同时保持自己的热度,那就是搞出了一个什么穿越时空杀手的谬论。”

张副局招手吸引覃智勋的注意:“覃顾问,你所说的罗一设置的人性机关,道具是杜宽仁和程伟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覃智勋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总结说:“被利用成为机关的除了被罗一抓住把柄只能听从于他指示的程伟业,还有众所周知好色成性的杜宽仁,其实还有一个人——李沐晨,她也是被利用的道具之一。准确来说,是罗一一直在利用杜宽仁对李沐晨的杀意。案发那晚,罗一很可能告诉杜宽仁,他终于找到了适合动手的时机,时间是午夜12点,地点是学校写字楼对面的罗一的出租屋。罗一之所以选定这么一个时间地点,为的就是吸引杜宽仁目睹甚至记录这对他来说大快人心的一刻。杜宽仁自然欣然赞同这个计划,因为提出录下罗一杀人过程的人很可能就是他自己,往后的日子,他心有不甘的时候,就可以重温这段杀人录像来发泄心中郁闷。同时,他也能掌握罗一杀人的证据,这两人相互牵制,彼此狼狈为奸,互不告发,达成一个安全的平衡。”

薛嫱嘲讽地冷哼一声:“只可惜,杜宽仁又一次上了当,他按照约定带着望远镜和长镜头DV来到能够窥视对面大楼的储藏室,本以为能够目睹和摄录下李沐晨的死,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入了罗一为他安排的陷阱。那个时候程伟业早就用罗一偷配的钥匙先进入了储藏室,藏在那些桌椅板凳后方,只等午夜时分的到来,按照罗一的指示在那个时间把窗前的杜宽仁推下楼。”

“是的,罗一知道好色成性的杜宽仁以前会在那个储藏室利用望远镜偷窥对面自己学校的年轻女员工,搞不好还会用高倍镜头摄录下女员工的暴露照片,以此要挟女员工被他占便宜,所以他便利用了这一点。讽刺的是,杜宽仁当晚也的确没有辜负自己的名声,真的提前守在那里,在等待目睹仇人李沐晨被杀之前,他还顺便偷看和偷录了隔壁的女员工。”覃智勋毫不掩饰他对杜宽仁这个死者的鄙视。

与会的专案组成员都在认真地听覃智勋和薛嫱两人配合描述的、画面感很强的推理,设想着当时储藏室里的场面。

张副局长长嘘出一口气,说出了此时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感叹和疑问:“这个罗一可真是了不得啊。可红色记号笔上付洁的指纹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之前尹清华脸上的血指纹,罗一是想把罪名嫁祸给付洁吗?”

覃智勋不置可否,其实他对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留下付洁的指纹通常意义上来讲,就是想把杀人罪行嫁祸给付洁,只要他想,他也有机会通过李沐晨获得付洁的指纹,但是这么一个高智商罪犯,想嫁祸却用了这么单一的方法,又有些说不通。

“张局,张局,”被分派调阅罗一户籍资料的警员慌张地进门,叫嚷着一句明显的病句,“罗一的资料显示罗一根本不是这个罗一啊!”

很快,警员把罗一的资料显示在投影仪上。罗一,39岁,初中文化,户籍地在邻省某县城,最关键的是罗一的照片就是个普普通通、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做体力活的,黝黑健壮,根本不是他们见过的那个能够讲一口英伦风味的流利英语,高大俊朗的文化人、英语老师。

大家心照不宣,罗一在仁知英语的履历资料都是假的,杜宽仁很可能在这其中起了一定的作用,顺水推舟或者是主动帮罗一作假骗过学校的人事主任。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把这个英语不错的毒师留在自己身边,为他所用。然而这个秘密没有维持在这两人之间,无意中让学生尹清华偷听到,尹清华很可能跟杜宽仁一样,以此作为要挟,让罗一不得不把制毒的技术传授给他。

“这个罗一,不,这个无名氏到底是谁?马上给我查!”张副局显然动怒。

覃智勋理解张副局发怒的原因,其实覃智勋自己也生自己的气,居然任凭罗一这号人物在自己眼皮底下来去自如,只在他作为李沐晨不在场证人的那一次注意到了这个人的存在,并且跟他有过短暂交流;他也没有深挖这个罗一的背景,通过学校的人事主任看了一些伪造的履历就被糊弄过去。其余时候,罗一就是他们的盲点。

“从付勇经手的案子给我查这个人!”张副局补充。

“从付勇经手的案子查?”覃智勋听出了张副局的弦外之音,“这个人会跟殉职的付勇有关?”

张副局痛苦地闭上眼:“唉,付勇生前是市缉毒大队的副队长啊。”

覃智勋只感觉脊背发凉,原来这纷乱线团中间包裹着的竟是毒品!毒品,把付洁、付勇、赵良实、金妍、尹清华和罗一全都串联在了一起。而程伟业和杜宽仁则是游离在毒品之外的,程伟业是因为写了那篇报道间接害了季红梅,被利用后又成了一颗弃子;杜宽仁则是因为要挟罗一,还威胁到了李沐晨的安全,因此两人才被卷入笑脸杀手的连环案中。

覃智勋刚刚就猜到付洁的秘密是人体运毒,他看得出张副局在不着痕迹地躲闪这个问题。覃智勋知道,这个问题不光他和张副局在逃避,这间会议室里有多少付勇的同僚都在怀疑,都在矛盾,都在逃避。覃智勋跟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无法接受一个殉职缉毒警的女儿会参与运毒。

杭天那边很快传来消息,罗一不见了,李沐晨也在满世界找人。杭天本来想直接破门而入搜罗一的住处,但张副局不批,因为之前的种种都是他们的推论,并没有证据,他们无权搜家,而且就算搜了也搜不到什么。就算搜到了,那也是罗一希望警方搜到的东西。这个罗一绝对是个布局筹谋的高手。张副局的意思是,以不变应万变,在罗一家楼下守株待兔,分派两个人跟踪满世界找罗一的李沐晨,最好李沐晨能够帮警方引出罗一。

晚上9点,张副局召集剩下的人手开会,还特意把在外面的杭天也叫回来,公布罗一的真实身份。

从付勇生前经手的案件查起,很快就查到了这个罗一,他的本名为谷德宁。

晚间11点多,跟踪李沐晨的警员传回消息,称李沐晨匆忙跑去了街角的一家24小时茶餐厅,他们要找的罗一,不,应该说谷德宁,就在茶餐厅之中。

张副局亲自赶往茶餐厅门外,在车上给属下下达指令,他的意思是先不要马上抓捕谷德宁,以免这个冷血的复仇者以李沐晨为人质,或者危及餐厅里其他服务员和顾客,现在不能肯定他身上是否携带武器,毕竟这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高智商罪犯。张副局主张先找两个生面孔的便衣也进去茶餐厅假装顾客,先去监听谷德宁和李沐晨的谈话内容,然后视情况再做打算。

张副局钦点一男一女两名警员伪装成情侣进去先掌握情况,偷听二人谈话。这对伪情侣就坐在李沐晨和谷德宁卡座的后方,能够把二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俩干脆打开小型监听设备,让门外车里的同事们也直接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

覃智勋听到谷德宁坦白姓名,听到两人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谷德宁说话的口吻让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觉得谷德宁对李沐晨不是虚情假意,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女人。难道他真的放弃复仇了?会吗?已经杀死了那么多人,唯独放弃他最该恨的付勇的女儿?爱情真的有这种力量,能够让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连环杀手放下屠刀,变成一个勤恳工作养活爱人的居家好男人?

“张局,什么时候抓捕?”杭天没有心思听这些男女之间的甜言蜜语,心急地问。

张副局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局长,他早就指派手下的人包围了整个餐厅,餐厅后巷那里安排了四个身手最好的,就是担心谷德宁会从后门逃跑。

“我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也快结束了,待会儿他们出门的时候,你们在门口左右夹击突袭,分别控制李沐晨和谷德宁,一定要避免谷德宁狗急跳墙以李沐晨为人质。记住,你们面对的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连环杀手,是一个满怀仇恨的变态杀手,是一个心思细腻缜密的高智商罪犯!他身上很可能藏有杀伤性的武器,切不可掉以轻心。”张副局示意杭天马上带人到门口待命。

终于,耳机里传出谷德宁的声音,他提出要带李沐晨回家,但要先去一趟洗手间。

张副局马上让里面的便衣询问服务人员洗手间是否有窗户,通向哪里。得到的答复是洗手间有一扇只能打开一道窄缝的小气窗,通向后巷,张副局便用对讲机联系守在后巷的四个便衣,一定要提高警惕做好准备,以防谷德宁已经看出警方的布控,从后巷逃走。

餐厅的后巷是几家餐馆的后门,对面是堆积的杂物、垃圾和几个泔水桶。四名便衣两个守后门,两个守小气窗,只要有人从这两处出来,他们绝对能够制服。

可并没有人从后门出来,小气窗也没动静。根据伪情侣的汇报,谷德宁去洗手间一直没有出来,伪情侣中的男便衣请示是否进去查看。张副局担心打草惊蛇,担心谷德宁在洗手间设伏,一名警员单独进去危险性太大,便回复先等一会儿。又过了两分钟,就在张副局准备下令让其余属下支援,跟随那个便衣一起去洗手间查看的时候,李沐晨先招呼了服务生进去。

服务生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口口声声地说死人了,男便衣马上冲进去确认。的确死人了,谷德宁死了。

因为警方一直守在餐厅前后,所以第一时间前来确认现场和周遭。现场情况是男洗手间里只有谷德宁这个死者,凶手又一次消失无踪。而且这一次他尤其厉害,男洗手间是比以往的唐馨家、赵良实出租屋都要严丝合缝的一个密室。男洗手间入口有两名便衣一直盯着,除了谷德宁无人进出,男洗手间内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只能打开一条缝隙,就算破坏窗子全部打开,也没法让一个成年人出入。

周遭的情况也尽在掌握之中,张副局让包围餐厅的警员都原地不动,以防凶手潜藏在附近趁乱逃走。他又调派了更多的人在附近搜索,只要是午夜时间出现在这附近的人,都要严加盘问,留下身份信息。

覃智勋站在男洗手间谷德宁所在隔间的正对面,默默地注视着谷德宁,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他又错了,又一次中了凶手的圈套,下午在会议上的种种推理恐怕又要全盘推翻。

一转头,对上了杭天复杂的目光,覃智勋在老友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同情。自从接手笑脸杀手的案子,他这个顾问频频出错,尽管也在频频纠正错误,但还是免不了让专案组的人失望。

杭天刚想开口说什么,洗手间门外有一句话从其他声音中脱离出来,飘到洗手间里面,钻进覃智勋和杭天的耳朵里——闹到最后,原来还是个没能耐的富二代,用钱买来的顾问职位。

覃智勋苦笑,的确,他下午实在太过笃信自己的推理,如今被推翻,也难怪共事的人会这样评论他。

杭天刚要开口对覃智勋说什么,覃智勋就抬手阻止,无所谓地耸肩说:“杭天,我没事,别把我想得那么敏感脆弱。咱们还是专注于案情,一定还有别的解释、别的可能,能够符合所有条件,解答所有疑问。”

薛嫱拍照后,把掉在血泊中的半卷厕纸放入证物袋,一边忙一边像自言自语地嘀咕:“现场看起来并没有发生激烈的打斗,但是这卷厕纸被人从墙上的盒子里扯了出来,而且完全被血浸透,还变了形,看来凶手就是用这厕纸蘸了死者的血在隔板上画下血迹笑脸的。也对,洗手间这种环境,用厕纸当画笔再合适不过了。”

马法医初步检查尸体后拔出了凶器,拿在手里打量:“这应该是餐厅里的牛排刀,尖头,有锯齿,也正是这些锯齿使得死者短时间内的出血量增加。唉,虽然利刃刺入心脏导致死亡的速度本来就很快,但相比较前面的死者,他应该是死亡得最快的。所以这一次咱们到得这么及时,还是没能从死神手里夺回这条命啊。”

杭天走到覃智勋身边,苦大仇深地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凶手哪儿去了,咱们的人已经把这里围了个密不透风,别说人了,连苍蝇都……”

覃智勋的目光移动到头部高度的小气窗,漫不经心似的泼冷水:“现在是冬天,哪有苍蝇。凶手一定使用了什么诡计,不亚于之前唐馨和赵良实现场的诡计,在咱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定有凶手来去的那条通道。”

杭天撇嘴:“我刚刚看了监控,探头正对着洗手间门口,谷德宁进去之后不到10秒,有个客人身上干干净净地出来,那之后再没人进出过男洗手间。那么一个小气窗,别说没法全都打开,就算打开了也没法通过一个成年人。难不成,凶手是小孩?小孩也不可能啊,气窗外面是后巷,后巷门口那里还有咱们的四个人守着呢,要是有小孩从气窗钻出来,他们不可能看不见。”

杭天说得有道理,但覃智勋就是觉得一定还有别的可能。他转身往外走:“先去问问李沐晨吧,她怎么样了?”

杭天嘴角下垂,微微摇头:“很不好,我看她遭受的打击不小啊,毕竟刚刚还跟谷德宁憧憬美好未来呢,她真的是用情挺深啊。”

“等一下,”身后的马法医突然叫道,“谷德宁的左臂静脉处有几个针眼。”

覃智勋马上转头往回走:“针眼?难道……”

果然,谷德宁的手臂上有新旧程度差不多的4个针眼。因为之前推理出谷德宁毒师的身份,现在又有这么4个针眼,洗手间里的警察和覃智勋全都心照不宣,这极有可能是注射毒品的痕迹。谷德宁这个毒师也没能抵抗住**啊。

“回去做个血检,很快就能出结果。”马法医的意思自然是检测谷德宁是否吸毒。

薛嫱一听马法医的话,干脆放下手里的活,开始挨个隔间地翻垃圾桶。一个女技术员,在男洗手间里挨个仔细翻垃圾桶的垃圾。她的举动和敬业让覃智勋刮目相看,同时也不忍再看。

“找到了,最里面的隔间垃圾桶里有一个注射器!”薛嫱提着证物袋朝外面的覃智勋说。

覃智勋起身离开洗手间,朝李沐晨走去。远远的,他就看到李沐晨呆滞地靠在椅子上,整个人像丢了魂,像油尽灯枯。覃智勋看到这样的她,就像看到了两个字——绝望。在以往的侦探工作中,覃智勋也面对过不少受害者的家属,有失去孩子的父母,有失去爱人的男女,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眼前的李沐晨让他对她的痛失所爱感同身受。也许是因为他刚刚还从耳机里听到李沐晨跟那个男人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吧,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李沐晨几分钟之前的甜蜜幸福,就在短短几分钟前,这个女人以为她找到了一生的依靠,以为她得到了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真爱和美满的未来。

如果没有之前的推理,直接听李沐晨语无伦次的讲述,覃智勋是绝对听不懂的,但是结合他的推理,他很快就总结出了李沐晨的意思,对方也向他确认,他的推理有一部分是正确的。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最初谷德宁接近李沐晨编造了那么一个名目,还让李沐晨在家里的客厅安装了针孔摄像头,监视这两个女孩在家中的一举一动。怪不得李沐晨会对付洁如此照顾,让付洁免费住在她家。

覃智勋通过刚才监听的李沐晨和谷德宁的对话得知,李沐晨已经知道了谷德宁的真实姓名,但对于谷德宁的背景李沐晨是否知情,这一点还不清楚,于是他问:“你知道罗一的真实身份吗?”

“他真实的名字叫谷德宁,他说他的父亲是被付洁的父亲付勇在一场枪战中击毙的。”

覃智勋释然地点头:“看来他是真的全都向你坦白了。”

“你们查过他?这是事实,对吗?这一次他没有骗我,对吗?”

“是的,我们查过,他的确没有骗你,谷德宁的父亲是个罪犯,死在了警察付勇的枪下,谷德宁的确具备杀害付洁的动机;因为你,他也具备杀害杜宽仁的动机,原本他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覃智勋坦诚地说。

“现在你们还怀疑他吗?他也被笑脸杀手杀死了!他明明都已经放弃复仇了,为什么还要他死?为什么?”

覃智勋捕捉到李沐晨话里的深意,忙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谷德宁的死跟他放弃复仇有什么关联?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付洁认定了笑脸杀手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她自己,她要杀死所有知道她和赵良实还有金妍在泰国秘密的人,从而扭转自己的未来,对了,还有那个程伟业,写了那篇报道害死她母亲的始作俑者。本来我是不信的,我真的不信!可我应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我早该想到德宁也身处危险之中。”

“所以现在你也信了?你也相信是未来的付洁穿越时空回来杀人?不但杀死了那些知道她秘密的人,还杀死了间接害死她母亲的程伟业,以及想对她复仇的谷德宁?”

“那不然呢?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想?德宁之前还跟我说,想查清楚付洁的秘密,曝光她的秘密,他认定了那个秘密一定是罪恶的。虽然刚刚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可也许未来的付洁认为他始终是个危险因子,也许以后德宁真的会改变主意。”李沐晨双手抱头,额头不住地磕在桌沿。

覃智勋想也没想便及时伸手垫在桌沿上,让李沐晨的额头撞在他的手背上好几下。李沐晨再抬头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手背和对方的额头都红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下意识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妥,不着痕迹地缩回手。

“别傻了,什么穿越时空的杀手,那都是科幻电影、科幻小说里才有的桥段,现实中根本不可能。”覃智勋平静地说。

“不可能?那你告诉我,德宁是怎么死的?他在洗手间不过待了5分钟而已,洗手间里没有别人,这餐厅里也没几个客人,还有监控,如果有谁在这5分钟之内进过洗手间,你们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查到。不是吗?不然嫌疑人呢?你们怎么没有抓到嫌疑人?”

覃智勋心虚地垂下眼帘,回头又跟不远处的杭天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为难地开口:“谷德宁的左臂静脉处有几个针眼,你知道吗?”

李沐晨茫然地抬起头,好像刚刚从另一个缥缈的空间被拉回来:“什么针眼?”

覃智勋无奈地苦笑:“李小姐,别装了,你应该知道谷德宁真实的身份,或者真实的职业,既然如此,你会不知道针眼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李沐晨看样子是真的很疑惑,紧接着是愤怒:“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真实的身份职业?我根本听不懂。”

覃智勋怔了两秒,随即释然,他想起了刚刚监听到谷德宁对李沐晨说过以后有的是时间给她讲他的事:“看来,谷德宁并没有对你彻底坦白他的过去啊。”

李沐晨突然伸出双手,隔着桌子抓住覃智勋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叫:“告诉我,告诉我,德宁到底是谁!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我有权知道他的一切!”

谷德宁的真实背景资料覃智勋也是在几小时之前才得知的,其中给覃智勋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谷德宁被捕之后的供词。他仔细看过那份文字记录的供词,看后唏嘘不已。他打算把谷德宁的供词讲给李沐晨,而不是简单地从警方或旁观者的角度去讲述案情。

谷德宁,真实的年龄也是39岁,19年前,20岁的他在省工业大学读大二,专业是化学。大三暑假他被父亲叫回位于郊区的老房子,原本是给父亲打下手的,可是回去后的第二天便赶上了缉毒大队的围剿行动。

谷德宁的父亲谷坤是个制毒师,是金海市大毒枭发叔的左膀右臂,是其最信任和看中的技术人才。谷坤位于乡下偏僻的老宅在一年前被打造成了制毒工厂之一,谷坤带着一家老小和几个“员工”在这里“工作”。

谷德宁的谷坤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也能独当一面,谷德宁的姐姐学习能力不佳,还染上了毒瘾。姐姐的男友也是发叔看中的“人才”,被发叔指派到这里做谷坤的学徒,谷坤却不想把全部技艺都传授给这个外姓学徒,他只想自己的亲儿子谷德宁继承他的衣钵。

谷德宁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意识和能力。第一次高考报考大学志愿的时候他违逆父亲的命令,偷偷报考了自己喜欢的英语专业,想将来出国留学,离开他厌恶的这个家庭,彻底脱离这种罪恶的勾当,却被父亲发现,被迫辍学回家。第二年重新高考,他最后还是报考了父亲早就为他指定的化学专业。父亲对他的期望是谷德宁能够具备扎实的专业基础,不像谷坤是半路出家。谷坤把未来推陈出新、改良创新的期望寄托于独生儿子身上。

尽管不情愿,却没有胆量与父亲对抗,谷德宁暑假还是回到了乡下的老房子,给父亲打下手,顺便“学艺”。

只是一个学期没见,再看到姐姐的时候,谷德宁震惊了,他没想到姐姐会在未来姐夫的恶意诱骗下吸毒,并且怀上了未来姐夫的孩子6个月之久。姐姐的肚子鼓起来,可她一丁点儿也不像孕妇,而像一个身材畸形的吸血鬼。

谷德宁跟未来姐夫打了一架,算是替姐姐出了一口恶气。他不敢与父亲对抗,只能责怪母亲为什么不早点带姐姐去做人流,要让胎儿长这么大,姐姐的情况根本不能怀孕啊。母亲的回答很简单,姐姐的身体情况不能去医院,否则会暴露他们一家的秘密。得知怀孕的时候胎儿已经有三个多月,药流也晚了,只能这么怀着,等待孩子降生。谷德宁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即将会有一个外甥,一个生来就带着母亲对他的诅咒的折翼天使。

谷德宁回到老房子的第二天,金海市缉毒大队的三十几名缉毒警悄悄包围了这座生产罪恶的工厂。他们早就盯上谷坤一家,制订了围剿计划,选在谷坤一家最为松懈的中午行动。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谷坤的武器装备,线人并没有告知他们,谷坤他们人手一把枪,至少有十几把手枪,还有一把来复枪。

枪战开始的时候,谷坤在谷德宁的手中塞了一把手枪。谷德宁去年暑假就学过怎样使用手枪,怎样瞄准射击,他在空旷的野地上用射击瓶子作练习,当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用手枪去瞄准什么人。

谷德宁躲在房间的桌子下,握着枪瑟瑟发抖,听着枪声、喊声充斥他整个世界。

紧接着,他看到了跑到他房间的姐姐。姐姐一手抱着肚子,一手举枪射击。从窗外射进来的子弹打在了姐姐的肚子上。

谷德宁看着姐姐倒在自己面前,隆起的肚子汩汩冒着鲜血,他哭了。他一面哭一面站起身,丢下枪,想从窗子跳出去。他当时举起了双手大叫:“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投降!”

就在谷德宁走向对面一名警察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是他的父亲谷坤暴怒的吼叫:“兔崽子,畜生,不许投降!你想出卖你老子吗?给我滚回去!”

谷德宁回头望向还躲在遮蔽物后方伸出一条手臂开枪的父亲,哭着大叫:“爸,投降吧,我不想死,不想让你们死!姐已经死了,姐跟她的孩子已经……”

话没说完,谷德宁亲眼看到面前的警察朝父亲的方向举枪,趁父亲探出上半身来骂他的时候,警察扣动扳机,子弹穿透了父亲的胸膛。

那个开枪的警察正是付洁的父亲付勇,当时缉毒大队的副队长。就在付勇觉得谷坤必死无疑之后,他起身打算换一个遮蔽物继续朝其余同伙发起进攻,可他和谷德宁都没有料到,谷坤并没有马上死亡,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扣动扳机,子弹射向完全没有防备的付勇。

谷德宁在医院醒来,醒来时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然而警察告知他,他们一家人只剩下一个他,他的父亲、母亲和姐姐全都死于那场枪战,可笑而讽刺的是,未来姐夫居然趁乱逃脱了。

在律师的劝诫下,谷德宁坦白了一切,替死去的亲人认罪,并且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他还担任污点证人,指证并提供物证,让当时金海市的大毒枭发叔被判死刑。因为谷德宁的指证,警方几乎端掉了发叔的贩毒组织,也是因为谷德宁本身并没有参与太多的制毒作业,他被宽大处理,被判有期徒刑15年。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也有立功表现,减刑3年,32岁那年,谷德宁出狱。

李沐晨听完覃智勋的讲述,刚刚勉强平复的心情又一次掀起狂风巨浪。她咬破了嘴唇,抽泣着问:“你是说,德宁根本没有留学经历,根本没去过什么英国,这些年,他一直在监狱里?”

“是的,因为他英语成绩优异,口语不错,监狱把他跟一个走私枪支的英国罪犯关押在一起,由他来充当翻译。跟一个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做室友将近10年,也难怪他的英语如此优秀,伪装成高学历海归根本不成问题。”

“走私枪支,”李沐晨仰头长叹一声,“他跟我说他父亲是走私枪支的。还有英国的狱友,这个狱友该不会叫丹尼尔吧?而且已经出狱回去伦敦,留着大胡子在大本钟前拍照呢。”

覃智勋一愣,他的确在资料中看到了丹尼尔这个名字,谷德宁的狱友就叫丹尼尔。

“谷德宁目睹付勇杀死了他的父亲谷坤,而且后来警方的资料显示,从谷德宁姐姐肚子里的胎儿体内取出的子弹也是付勇的枪发出的,也就是说,付勇杀死了谷德宁的父亲和怀孕的姐姐,谷德宁对付勇怀有仇恨,但付勇和妻子季红梅都已经死去,他的仇恨只能转嫁在付洁身上。”覃智勋不打算隐瞒,他想听听对于他的这个猜测李沐晨是否同意,“但是反过来说也成立,谷坤也用最后的力气开枪击中了付勇,被送到医院的付勇抢救无效。如果付洁从她母亲季红梅那里得知了这些,她对谷德宁也是可能怀有仇恨的。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因为父辈的死憎恨着对方。”

李沐晨虚脱一样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原本她跟谷德宁坐的位置,喃喃地说:“彼此憎恨,不,德宁已经不恨她了,他已经放弃复仇了,为什么还会这样?他明明已经放弃复仇,我们明天是要去找工作的,我们都要开启崭新的人生,要一起走完余下的路,我们说好的……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