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用情至深
一夜无眠。
李沐晨倚靠在**,戴着耳机不断听着她偷偷录下的罗一用英文讲电话的录音,以及她的朋友莉莉安对这段录音的翻译。
“警察因为笑脸杀手的案子一直跟踪监视她,我根本没有机会行动,如果这个时候贸然动手等于自我毁灭。不过你放心,我有我的计划,不但能报仇还能全身而退,但必须等风声过去。”
“你以为我不着急吗?我比你更加着急结束这一切,只有报仇成功我才能开始崭新的生活。对了,我最近缺钱,再给我一万块,别问我干吗花那么多钱,总之我有我的用处。”
打从听到这些话,李沐晨就认定了罗一口中的“她”指的是付洁,罗一一心想复仇的对象是付洁,原因很简单:第一,是罗一主动找上李沐晨,雇用她成为付洁的闺密的,罗一可以借此通过针孔摄像头观察付洁的生活,罗一在意的人是付洁;第二,如果罗一的复仇对象是她李沐晨,又何必多此一举,直接在后巷趁她昏倒的时候动手不就好了?后巷没有监控,罗一也可以全身而退啊;第三,那之后罗一也有跟她独处的时间,想杀她那更是机会多多。
但今天,李沐晨才被杜征当头棒喝,瞬间清醒,罗一口中的“她”恐怕不是付洁,而是她李沐晨。而跟罗一用英语交谈通电话的人也不是什么身在英国的丹尼尔,而是那个操着一口方言英语的校长杜宽仁。这两人之所以用英语对话,是因为对话的内容涉及复仇和杀人,他们担心被周围的人听到。只可惜,李沐晨当时因为某种奇妙的情感和自信,一丁点儿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一直认定对话中的那个“她”指的是付洁。
李沐晨用一整晚的时间当了一回业余侦探,推理出了一个她几乎认定的版本。
这个版本的开端要追溯到一年多以前。李沐晨当时刚刚因为被公司上司性骚扰而从售楼处辞职,没了饭碗。后来的几次面试都不顺利,连高中毕业文凭都没有的她被好几家公司拒绝,直到她遇到了一位应聘主考官——胡晓璐。
李沐晨那天下午去面试,星级酒店的人力资源部部长胡晓璐告诉她,她没有被录取,可到了傍晚,她就接到了胡晓璐的电话,说有一个高酬劳的好差事,问李沐晨是否有兴趣。这个好差事其实很简单,只要李沐晨以狐狸精的身份去勾引胡晓璐的丈夫杜宽仁,并且闹得满城风雨,让胡晓璐掌握杜宽仁确凿的出轨证据。这样一来胡晓璐就可以按照两人的婚内约定,让杜宽仁净身出户,并且独自背上原本的家庭债务。
一开始李沐晨是拒绝的,随着后来找工作继续到处碰壁,催租的房东嘴脸越加难看之后,她开始犹豫不决。最后,不过半个月的考虑时间,她接受了这份工作,因为这真的是一份清闲还能赚大钱的好差事,唯一的代价和挑战就是需要跟一个又老又色的糟老头上床。
从那之后,李沐晨就假戏真做,真的以被包养为职业,因为她尝到了不劳而获、轻松享受富贵生活的甜滋味,再也吃不得苦了。
后来胡晓璐顺利离婚,杜宽仁甚至没有心思和钱去跟胡晓璐打官司,因为之前他有过几次出轨史,出轨后为了争取原谅,跟胡晓璐签了一份婚内协议,如果再出轨就净身出户和独自承担所有家庭债务,并且这份协议还做了公证。杜宽仁想必也咨询过律师,就算打官司也会输,毕竟他出轨李沐晨证据确凿。
“抛弃”了丧家之犬的杜宽仁,李沐晨马上又搭上了房地产大亨吴昱刚,被他包养,一直到被“后起之秀”顶替,还挨了一顿暴打和羞辱。这一年时间,李沐晨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享乐之中,丝毫没有猜测和设想杜宽仁过的是什么日子,杜宽仁是否得知李沐晨是被其前妻雇用的?他是否知道自己掉入了前妻的圈套?他是否憎恨前妻和李沐晨?
现在回过神,李沐晨才后知后觉,如果杜宽仁知道,哦,不,杜宽仁很可能得知了真相,他一定是恨她和胡晓璐的,恨到恨不得她们这两个联合设局害他沦为丧家之犬的女人去死。可胡晓璐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儿子的母亲,况且一日夫妻百日恩,杜宽仁的满心愤恨极有可能转移到了李沐晨这个欺骗他感情,骗得他损失惨重的插足者身上。
杜宽仁想要她李沐晨万劫不复,想杀她以泄心头之愤,但他没有傻到自己动手,因为那样等于同归于尽,他杜宽仁自己还得遭受牢狱之灾。于是杜宽仁便想到也去雇用个人充当杀手替他复仇,他选定的人就是他学校里的老师罗一。
杜宽仁不知道罗一的身份是假的吗?那怎么可能!杜宽仁怎么说也是个老狐狸,创立这家英语学校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了,自己本身也是出国镀过一层薄金的人,他一定看出了罗一伪造身份资料,但他没有揭穿,反而选定了罗一作为杀手。
为什么选罗一而不是别人呢?是因为杜宽仁抓住了罗一伪造材料的小辫子?是因为罗一爱财,容易被收买?恐怕都不是,李沐晨觉得伪造资料不算什么能够要挟的把柄,花钱的话能够雇到更加专业的杀手吧。李沐晨认为,杜宽仁之所以选上了罗一,那是因为他知道罗一的底细,知道罗一具备某种特殊的条件,知道罗一不会或者说没法拒绝他的要求。具体是怎么回事,李沐晨不敢想,也不想凭空猜测。她刚刚只是想到了一种可能,就已经浑身发抖,她猜想,也许罗一身上本就背着人命,杜宽仁正是看中了罗一的杀人经验。
万圣节前夜,其实罗一是跟着李沐晨去夜精灵酒吧的,他在伺机而动,终于在酒吧后巷那里找到了最适合动手的机会。罗一已经把随身携带的刀具抵在了李沐晨的脖子上,却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他看到了后门那里有个醉酒的杜征,是因为可怜她这个刚刚被殴打羞辱的女人,还是罗一决定用更加迂回却保险的方式在日后杀死李沐晨,以确保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李沐晨更愿意相信是第二种,但她的理智告诉她,很可能是第三种猜测。
罗一的计划可能是想监视李沐晨的生活进而寻找合适的时机,制订完美的计划,最后再实施复仇。这样一来,就算李沐晨死了,警方也不会怀疑到罗一身上,因为他们俩之间的雇佣关系除了他们俩无人知晓。
等一下,那么付洁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罗一会把付洁牵扯进来?付洁只是罗一找来的一个配角吗?李沐晨想到了罗一胸膛上的枪伤疤痕,想到了罗一在谈及父亲的死和他自己中枪时候的真情实感,她觉得那些都不是谎言,是真的发生过的。也就是说,付洁的父亲付勇,那个殉职的警察的确是罗一的杀父仇人,而且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是这样,那么付洁就不是什么配角,她李沐晨才是。毕竟在罗一家破人亡的仇恨之下,替老板杜宽仁办事根本不值一提。
罗一啊罗一,你果然是个狠角色,居然想一箭双雕。雇用她李沐晨去接近真正的仇家付洁,让李沐晨在房间里安装那么一个摄像头,远程监控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不说,还能在笑脸杀手案件爆发之后,遥控棋子李沐晨为他拆掉摄像头。罗一可真的是一个能够把两个女人和一众警察耍得团团转的高手。
抱着被子痛哭一场之后,李沐晨又开始思考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跟罗一相处的时间里,他到底有没有再对她萌生出杀意,或者,有没有想动手的迹象?
李沐晨仔细回想那些两个人在一起的甜蜜瞬间,得出的答案是:没有。反而一遍遍的回忆让她更加心碎,更加明确一个事实,她居然到现在还是无法憎恨这个男人,她还在想他!
李沐晨又扪心自问,罗一之所以没有对她下手是因为笑脸杀手的案子让警察盯上了她和付洁,还是因为他的雇主杜宽仁已死,他已经无须再替他复仇,抑或因为他也对她产生了感情?
这个问题折磨了李沐晨大半个晚上,天亮的时候她下定决心,必须找到罗一问个清楚,她没法就此与罗一分别,带着满心的疑问继续生活。
一大早,李沐晨赶到了罗一的住处,还是没人,罗一的手机依旧关机。李沐晨一面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到处游**,一面给罗一微信短信留言将近100条。
李沐晨说:
“罗一,我知道你不是罗一,你的身份是假的。我知道你那天用英语打电话的对象不是什么英国的丹尼尔,而是杜宽仁。
“我已经都知道了,是杜宽仁买通你替他杀我泄愤,对吧?万圣节前夜在酒吧后巷,你根本不是从别人手中救了我,你就是那个企图杀死我的杀手!
“罗一,你又骗了我,你一次次地欺骗我,我恨你!
“罗一,你到底在哪里?我们见面谈谈好吗?我有太多的话想跟你说,我不相信你是坏人,毕竟目前为止你谁也没有伤害。
“回复我吧,拜托,不要就这样消失!你不能这么浑蛋,你得给我个交代,我跟你不是玩玩的,你看不出来吗?我是真心的!
“你该不会去找付洁了吧?难道你去调查付洁的秘密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见面吧……我答应你,我会帮你。”
傍晚,李沐晨饥肠辘辘,她买了个面包,回到罗一家门口,靠在门边一边啃面包一边等待。渐渐地,李沐晨站不住了,她蹲在门口,抬头看向电梯的方向,电梯每一次发出“叮”的一声,她的心就像潮水涨潮一般汹涌,可每一次,从电梯出来的人都不是罗一。一次次的潮涨潮落,让李沐晨不知不觉委屈得泪流了一脸。她突然有种悲观的预感,罗一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了。
晚间11点,李沐晨的手机突然振动,她因为太过激动而一屁股坐在地上。顾不得狼狈的姿势,她慌忙掏出手机,竟然真的是罗一的来电。
“罗一,你在哪里啊?”李沐晨接通电话,情绪如火山爆发一般,“我找了你一天!为什么不开手机?”
“抱歉,沐晨,”罗一的声音难得不再那么冷冰冰,“我这一天都在忙,之所以关机就是不想让你打扰我,我怕我会心软,会因为你的劝说而放弃我原本的计划。”
李沐晨努力压抑哭声,不想因此打扰到邻居:“计划?你的计划就是揭穿付洁的秘密吗?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罗一沉默了几秒,豁出去似的说:“我用了一天的时间纠结考虑,再打开手机听到你的留言之后,我就彻底投降了。沐晨,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愿意信任我,我真的很感动,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什么付洁的秘密,什么杀父之仇,都让它们见鬼去吧。沐晨,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
李沐晨像个傻瓜一样笑着流泪,不住地大幅度点头:“好,好,你现在在哪里?快回家啊,我就在你家门口。”
“我在街角的24小时茶餐厅,我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罗一的声音有些哽咽,调整之后温柔宠溺地说,“沐晨,你这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吧?来茶餐厅,我给你点你最爱吃的慕斯蛋糕和卡布奇诺。”
“我马上过去!”李沐晨挂断电话,猛地起身,因为动作突然又剧烈,她的头一阵眩晕。
一口气跑到街角的茶餐厅,李沐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罗一。
罗一起身,笑盈盈地冲李沐晨招手。他像换了一张脸,从前的冷峻忧郁全都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光辉,就像慈悲又超然的唐僧。
李沐晨几乎是奔跑着冲撞到罗一怀中的。她紧紧抱住罗一,像抱住了余生的依靠和幸福。这一天,她就像一个游魂野鬼在这座城市里孤独地游**,即便她已经在这座城市无依无靠地生活了5年,但就在今天,她第一次感到被孤独吞噬的绝望。
罗一爱抚李沐晨的头发,在她的额头柔柔地一吻:“能遇到你这样的小傻瓜,我还真是三生有幸。快坐下吃东西吧。”
李沐晨大快朵颐的同时眼睛一刻不肯放松地注视对面的罗一,像一眨眼对方就会飞走一样。
“大叔,你到底叫什么啊?”李沐晨嘴里鼓鼓的,却嘴角上扬,笑吟吟地问,“这次不许骗人噢,一定要说实话。你要是再骗我、我就、就……”
“就什么?”对方好奇地问,口吻像逗小孩。
“我就缠你一辈子,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解你这个谜题。”李沐晨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关于名字,我没有骗过你,我叫谷德宁。”
“啊?你真的叫谷德宁?”李沐晨还是不信,“你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啊?”
“我发誓,这个名字是真的,”谷德宁淡然地说,“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给你好好讲讲我的故事。”
“你现在就讲嘛,我真的好好奇。”李沐晨撒娇。
谷德宁耸肩,突然很严肃地说:“现在我不想说那些,我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一个我绝对不是骗你的真相。”
李沐晨放下手中的蛋糕,不由得也紧张起来,瞪大眼睛等着谷德宁的下文。
“沐晨,我这辈子做过很多错误的决定,但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万圣节前夜在酒吧后巷,没有杀你,”谷德宁极为郑重地讲出了这句算不上告白的告白,“幸好当初我没有走错那一步,我们才有了后来。”
李沐晨扑哧一声笑出来,双手抱拳侠气地说:“感谢壮士不杀之恩!”
两人嘻嘻哈哈又聊了一会儿,谷德宁看了看时间说:“不早了,咱们回去休息吧。从明天开始,我得忙于找新工作,赚多多的钱养活你这个小败家子。”
李沐晨信誓旦旦:“明天起我也要去找工作,自力更生。”
谷德宁满意地微笑,抬手示意李沐晨先坐下:“我先去结账顺便去趟洗手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李沐晨乖乖坐下,笑盈盈地目送着谷德宁走去洗手间,消失在距离她几米之外的拐角。
路过的服务员含笑盯着李沐晨看了几眼,仿佛在笑她花痴的模样。但李沐晨不在乎,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傻,但她的嘴角就是无法控制地上扬。她掏出随身的化妆镜,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这么一看却吓了一跳,原来她早就哭花了妆,双眼红肿,却仍然挂着痴痴傻傻的笑。她又想起第一次与谷德宁见面的时候,当时谷德宁说了一句“如果现在你面前有一面镜子,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别说你现在的脸像一幅泼墨画,就算你干干净净、顾盼生姿,我也不可能对你有什么兴趣”。
现在李沐晨的脸也像一幅泼墨画,可刚刚谷德宁还不是一直含情脉脉地注视她,而且眼神里一丁点儿嫌弃都没有。
“我说的考核很简单,那是因为考核只是一个问题,你只需要实话实说,诚实地回答我这个问题,只要答案符合我的预期,就算通过。”
镜子里李沐晨的笑突然僵住,因为她不自觉地想起了“泼墨画”后面的那句,这么久以来,她都忘了初次见面时谷德宁对她有那么一个考核,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
正想着,手机振动,发来微信的竟然是付洁。一张照片是付洁在四人间的宿舍里坐在上铺,她笑得挺开心,对着镜头比着剪刀手。一条语音说:“沐沐,这是我的宿舍,室友们都对我很好,我们都是为梦想努力的元气少女。等将来我的蛋糕店开业,你就是我店里终生免费的VIP!今天忙了一天,好累啦,马上就休息啦,咱们要保持联系哦。明天下课后再戳你。”
李沐晨像个欣慰的姐姐,总算舒了一口气,付洁能够重新振作,走出男友去世的阴影,实在是太好了。她本来想给付洁回复一条信息,说自己也要开始崭新的人生,但看了看时间,想想还是算了,明天等付洁下课后再互相通报好消息吧。
等一下,谷德宁刚刚一句都没有提到过付洁,他真的一点也不好奇付洁现在怎么样了吗?看来他是真的要放下仇恨了呢。李沐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谷德宁付洁这个小姑娘已经振作起来的事。
又过了两分钟,李沐晨有些坐不住了,谷德宁去个洗手间怎么这么久?
“服务生,”李沐晨冲一个男服务生招手,又指着洗手间的方向,“能不能帮我去男洗手间看看,我男朋友是不是需要厕纸什么的?”
服务生抿嘴笑笑,点头后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就在李沐晨对着小镜子擦拭自己的小花脸的时候,洗手间的方向传来了一个男人惊愕的叫声:“死人啦!快,快报警!”
李沐晨的心一沉,僵在原位一时间动弹不得,她怔怔地瞅着那个服务生跌跌撞撞地从洗手间跑出来,脸色煞白地冲着同事大叫。
一个顾客模样的男人第一时间丢下女友冲过去,不到10秒的时间,他也跑了出来,径直朝餐厅大门口跑去。
服务生惊魂未定,眼神扫过李沐晨,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地说:“你、你男友,他、他……”
李沐晨的灵魂像从另一个空间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打回现实空间,她回过神,冲刺一般奔向男洗手间。
地上是血,鲜红的触目惊心的血,流动漫延的血,聚集在唯一敞开的隔间门口两块地砖下陷的低处。
李沐晨移动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到隔间的正面,目光渐渐上移。她看到了一双脚,毫无生机的、脚尖向两侧倾斜的脚;看到了一双腿,裤子上染了血迹的修长的腿;看到了插着一把刀的胸膛,血液从刀口不断渗出染红整片的胸膛;看到了一张脸,面容安详,双目紧闭的熟悉的脸。
谷德宁的身边还有一卷剩下半卷的厕纸,像一个贪婪的吸血鬼,疯狂吮吸着地面上的血液,已被红色浸透变形。
隔间的侧面隔板上是熟悉的血迹笑脸,那张脸就那么肆意狂妄地笑着,左边脸颊还有一个“酒窝”。
李沐晨无声地跪坐在谷德宁尸体面前,濒临窒息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她双手的指甲抓挠着瓷砖地面,留下几道血痕。就在刚刚,就在几分钟之前,这个男人还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他天籁般的声音还在耳侧,他说明天就要开始找工作,赚钱养活她这个小败家子。
接下来李沐晨感觉不到时间和空间,她像行尸走肉一般,被不知道是救护人员,还是警察,或者是服务生的什么人架起来带离了洗手间。耳边嗡嗡作响,周遭的嘈杂和说话声就像快要坏掉的收音机发出的噪声,而她被一个密不透风的毛玻璃罩子罩住,眼前的一切模糊再模糊。
她看到了一个全身白色的人冲着另一个全身黑色的人摇头,听见他们说了一句什么话,其中有“太晚了”三个字。
谷德宁死了,李沐晨清醒地知道这个事实,因为现场的出血量,因为谷德宁那毫无生气的惨白的脸,因为笑脸杀手从不失手。如果她能够再早一些让服务生进去查看,如果她一早就自己去查看,如果她要谷德宁回家再去洗手间,如果她不留下跟谷德宁一起吃东西,而是买回家去吃,如果她没有爱上这个男人……
原来失去所爱的男人是这样一种感觉啊,李沐晨眯着眼,体会着被命运遗弃的孤独和愤恨。她多想像当初付洁得知赵良实死讯后那样放肆大哭,哭到身体抽搐,哭到昏厥,哭到天昏地暗,可她就像被什么密不透风的东西给死死缠住,根本找不到那样一个出口,憋得不断膨胀,胀痛到快要死掉。
“李小姐,”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伴随着一只在眼前晃动的手,让李沐晨的思绪回归现实,“李小姐,请节哀。虽然你的状况不太好,但是出于工作,我们还是要问你一些问题,请配合。”
李沐晨看不清眼前的人,因为那层毛玻璃罩子还没有被撤去。
“擦擦吧。”男人又说,还递过来一张纸巾。
李沐晨下意识接过纸巾,刚一碰触到眼睛,纸巾便迅速因为浸湿而柔软了一大片。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人是那个叫覃智勋的顾问。
“到底怎么回事?”覃智勋坐到李沐晨对面,隔着桌子温和地问,不像警察,倒像老朋友,满眼都是同情。
对方的温柔让李沐晨的委屈一下子喷薄而出,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出口,把一腔愤懑倾泻出来。
李沐晨说了一分多钟才意识到自己语无伦次,不知道她的话这个覃智勋到底有没有听懂。
覃智勋耐心听了一会儿,总结说:“你是说,他是杜宽仁雇用的杀手,曾经想杀你,而且他因为付勇的关系而憎恨着付洁,当初雇用你接近付洁,就是为了同时监控你们俩,寻找机会制订计划,好让他自己在杀人后全身而退?”
李沐晨愣住,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的语无伦次已经把自己所知道的,谷德宁全部的秘密都坦白了。
“对,就是这样。”李沐晨不后悔坦白,她恨不得把一切细节都讲给这个顾问侦探,恨不得对方听后马上就能推理得出结论,找出那个可恶的笑脸杀手,“不过后来他不想复仇了,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付洁,我们俩刚刚说好的,要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他说明天要去找工作,要赚钱养活我……”
覃智勋沉默,回头看了看几步之外正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杭天。
“怎么样?知道凶手是谁了吗?这个该死的笑脸杀手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这样做?”李沐晨用手掌大力拍打桌面,咆哮着,质问着。
“你知道罗一的真实身份吗?”覃智勋平静地问。
李沐晨用力按住胸口,尽量平静下来,哭着断断续续地说:“他真实的名字叫谷德宁,他说他的父亲是被付洁的父亲付勇在一场枪战中击毙的。”
覃智勋释然地点头:“看来他真的向你坦白了。”
“你们查过他?”李沐晨听懂了覃智勋的潜台词,“这是事实,对吗?这一次他没有骗我,对吗?”
“是的,我们查过,他的确没有骗你,谷德宁的父亲是个罪犯,死在了警察付勇的枪下,谷德宁的确具备杀害付洁的动机;因为你的关系,他也具备杀害杜宽仁的动机,原本他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覃智勋坦诚地说。
李沐晨不满地叫嚣:“现在你们还怀疑他吗?他也被笑脸杀手杀死了!他明明已经放弃复仇了,为什么还要他死?为什么?”
覃智勋的脸上渐渐凝聚出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谷德宁的死跟他放弃复仇有什么关联?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沐晨被这么一问,也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真的知道些什么吗?自己这个逻辑到底从何而来?混乱不堪的脑子高负荷地快速运转,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答案,她一边哭一边苦笑:“我只知道,付洁认定了笑脸杀手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她自己,她要杀死所有知道她和赵良实还有金妍在泰国秘密的人,从而扭转自己的未来。对了,还有那个程伟业,写了那篇报道害死她母亲的始作俑者。本来我是不信的,我真的不信!可我应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我早该想到德宁也身处危险之中。”
“所以现在你也信了?”覃智勋追问,“你也相信是未来的付洁穿越时空回来杀人?不但杀死了那些知道她秘密的人,还杀死了间接害死她母亲的程伟业,以及想对她复仇的谷德宁?”
“那不然呢?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想?德宁之前还跟我说,他想查清楚付洁的秘密,曝光她的秘密,他认定了那个秘密一定是罪恶的。虽然刚刚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可也许未来的付洁认为他始终是个危险因子,也许以后德宁真的会改变主意。”李沐晨双手抱头,额头不住地磕在桌沿。
李沐晨的额头疼痛到麻木,她甚至感觉不到后来的几下她撞击的已经不是桌沿而是覃智勋的手背。
“别傻了,什么穿越时空的杀手,那都是科幻电影、科幻小说里才有的桥段,现实中根本不可能。”覃智勋平静地说。
李沐晨抬起头,看着覃智勋缩回刚刚放在桌沿的、手背通红的手,来不及感激对方的好意,质问道:“不可能?那你告诉我,德宁是怎么死的?他在洗手间不过待了五分钟而已,洗手间里没有别人,这餐厅里也没几个客人,还有监控,如果有谁在这五分钟之内进过洗手间,你们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查到,不是吗?不然嫌疑人呢?你们怎么没有抓到嫌疑人?”
覃智勋心虚地垂下眼帘,回头又跟不远处的杭天对视一眼。李沐晨看到杭天也是一脸落寞,无奈地叹息。
李沐晨继续哭泣,她趴在桌面上,把头深深埋在双臂之中。她脑子里都是跟谷德宁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这会儿,有三个细节从那些连贯的画面中突显出来,让李沐晨有些介怀,却又说不上为什么。
第一,初次见面的时候谷德宁说对她有个考核,考核竟然是那么一个无法称之为考核的问题。
第二,谷德宁提出在圣诞夜对李沐晨进行一次测试,测试付洁是否已经把她当作好朋友。
第三,杜宽仁遇害的那一晚,谷德宁说要跟她一起看电影,当时虽然是让她来选,可当时李沐晨刚刚洞悉谷德宁的谎言,根本没心思选什么电影。谷德宁把手覆在她的手上,在笔记本的鼠标区移动光标,点击图标。可以说这个电影等于是谷德宁选择的,她还记得那是一部她觉得很枯燥的、她根本看不进去的电影,好多专业术语,好多人物,乱七八糟的,名字跟什么彗星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