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苦尽甘来

李沐晨不相信谷德宁会吸毒,在市局走廊的椅子上坐到天亮,哭到天亮。当覃智勋再次出来给她送水的时候,她不知道第几次坚定地说:“德宁不会吸毒的,我没发现他身上有什么针眼。”

覃智勋微微摇头:“血检的结果出来了,谷德宁有吸毒史,他在注射海洛因。只不过时间很短就是了,他全身也就只有那么四个针眼,应该是在最近的两天扎的。”

李沐晨迷惑地瞪着覃智勋:“不可能,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没有理由这样啊!”

“我们还在洗手间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有海洛因残留的注射器,上面有谷德宁的指纹。他应该是在你赶去餐厅前不久,最后一次在洗手间里注射毒品。”覃智勋小心翼翼地说。

李沐晨痛苦地闭上眼睛,明知道警察不会故意骗她,明知道有毒品残留,有指纹的存在,几乎不可能有别的可能性,但还是嘴硬,想为故去的爱人争取清白:“不可能的,德宁不是这种人,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谷德宁有没有跟什么人接触?你知不知道他的毒品是买来的,还是他自己制作的?”覃智勋问。

李沐晨愤怒地瞪着覃智勋:“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怎么会不说?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还要我怎样?”

覃智勋沉默片刻,看了看时间:“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如果想到了什么,再给我打电话。相信我们,我们一定可以把真凶绳之以法的。”

李沐晨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想也没想便无力地说:“如果真凶根本不存在于我们这个空间和时间呢?你们怎么把她绳之以法?”

覃智勋眯眼瞧着李沐晨,有些失望地说:“你不会真的信了穿越时空的那套说辞吧?那不过是程伟业故意打造的热议话题而已。”

“我原本也不信,可发生的这一切都在逼我去相信,专家不也说了吗?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穿越时空的可能性不能排除。你也说过,付洁如果知道当年她父亲的事,也是会仇恨德宁的,她有杀人动机,不是吗?也许她现在不知道,可未来的她知道了啊。”李沐晨脑子一片混沌,她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只是相比较以往她的坚定立场,现在的她动摇得很。

覃智勋看她的眼神像看待无知的小孩子,李沐晨觉得这种眼神很熟悉,就像当初自己看待持穿越说的付洁。

覃智勋也不跟她争论这个问题:“用不用我找个人送你回去?”

“不用。”李沐晨一甩手,扶着墙踉跄地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找到凶手一定要通知我,我有权知道是谁杀了德宁,是谁毁了我的爱情和未来。哼,如果你们能找到。”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李沐晨一头栽倒在**,尽管头痛欲裂,尽管身体疲乏到一秒就可以昏睡过去,但精神不肯麻痹逃避,还亢奋得很,脑子里一幕幕都是曾经跟谷德宁的点点滴滴。

尽管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你已经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警察,一切就交给警察吧,你该歇歇了。可越是这样想,李沐晨就越觉得心虚,她真的已经对警察和盘托出了吗?她告诉了覃智勋她跟谷德宁的一切,包括客厅的摄像头,包括谷德宁对她讲的所有真真假假的话,但她清楚,还有三个细节,她当时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到底为什么隐瞒,她自己也懵懵懂懂说不清楚。

第一,万圣节前夜过后的那个早晨,她在酒店房间醒来,当时谷德宁对她提出了雇用她的要求之后,还问了一个所谓考核的问题:“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当时李沐晨的回答清晰简短,老实诚恳,但也算模棱两可,她说:“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的确没见过鬼,但我对未知的事情保持敬畏心。”

当时谷德宁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直接告诉她,她通过了考核。他说他要找的就是这种脑袋灵光,思路开阔的人。

第二,李沐晨跟付洁成了朋友,付洁搬到她家之后,在圣诞前夕,谷德宁提出要她带着付洁去夜精灵酒吧过圣诞狂欢夜。他还给李沐晨邮寄了一小包淡黄色的粉末,说这是泻药。付洁的性格是睚眦必报的类型,如果她真的认定李沐晨是好姐妹,就会跟李沐晨同仇敌忾,同意替李沐晨给仇人下药,给李沐晨出一口恶气。这算是一个谷德宁设置的测试考核,测试考核李沐晨是否称职,是否已经换得付洁的真心。

当时的结果虽然出了一些意外,那杯下了药的酒恰好被转移到导游金妍那里,但不管怎么说,付洁真的替她去下药了,考核通过。谷德宁对李沐晨的表现很满意,所以才有了后来名牌包的奖励。

第三,杜宽仁坠楼的那晚,午夜醒来,谷德宁和李沐晨在出租屋里一起看了一部电影。当时虽然表面上是谷德宁让李沐晨自己选谷德宁电脑里的电影,可当时她心不在焉,电影等于是谷德宁挑选的。李沐晨记得那部电影挺枯燥的,她根本看不进去,再加上她当时心不在焉,脑子里都是有关谷德宁身份的疑虑,她连电影的名字都没记住,只记得是一部科幻电影,名字有关彗星,里面人物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些人在一起絮絮叨叨聊家常,还经常扯出一些她听不懂的专业词汇,其中好像有那么一个词叫“坍缩”。

现在想来,李沐晨总觉得这部电影的内容跟现实的案件有关,但具体怎么关联,她也说不清楚。可如果电影是谷德宁选的,那么她绝对有必要再看一遍,如果能有意外收获自然好,就算电影毫无意义,那么再看一遍两人曾一起看过的电影,也算是对他的缅怀。

于是李沐晨也顾不得吃早餐,打开好久没用的笔记本,在搜索引擎里打上“彗星”“坍缩”两个词,很快,她找到了那部电影,名为《彗星来的那一夜》。

电影看完了,这一次李沐晨认认真真、全神贯注。她好像明白了谷德宁给她看这部电影的深意,又好像不明白。但李沐晨觉得,如果付洁看过这部电影,一定会更加确信笑脸杀手是另一个自己,不是通过坍缩,而是通过未来的某种高科技机器穿越回来,目的就跟电影中的女主角一样,只为了改变命运,为了给自己谋求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脑袋灵光,思路开阔。李沐晨觉得自己好像辜负了谷德宁的这八个字,通过了入学考试,却在学校里科科不及格,让招收她的老师后悔不已。要说她做了什么让这位老师欣慰的事,那就是圣诞夜那晚的考试,她还算完成得不错。

李沐晨觉得正是由于她已经隐约察觉出这三个细节不一般,所以她刚刚在分局,面对那个顾问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隐瞒,还说什么自己也相信穿越说,尽管她当时并没有真的相信,只是动摇而已。

李沐晨的头脑还是很混乱,她越是思考就越是头疼,终于昏沉睡去。

中午,手机铃响,来电的是付洁。李沐晨望着手机屏幕上付洁的照片下面“小洁”这个亲昵的名称,握着手机的手不住地颤抖,她对付洁的感情愈加复杂,难以名状。

“沐沐,我下课啦,跟你说噢,做蛋糕真的很好玩,虽然我现在还没开始做,只是听老师讲了一些理论基础,还是关于食材的基础,什么低筋、高筋面粉啦,淡奶油、黄油……”付洁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讲个不停,李沐晨在电话这边又一次从抽泣到号啕大哭。原本这通电话,她可以告诉付洁,自己也要跟心爱的男友开启崭新人生,她上午应该去面试的,然后中午跟谷德宁见面,两人找个餐馆一边吃饭一边分享应聘心得,下午再各自满怀干劲儿地继续奔跑于各种招聘会。

听到李沐晨的哭声,付洁焦急地问:“沐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你先别哭啊。”

“谷德宁死了,被笑脸杀手杀死了。”李沐晨克制哭泣,哽咽着说。她想听听付洁的反应。

“是嘛,死了啊。”付洁的声音闷闷的,像隔着什么东西说话,听不出语气,随即隔着的东西撤去,付洁的声音恢复正常,“沐沐,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振作起来。”

李沐晨的心猛地坠落,抑制不住地对着手机大叫:“我从没跟你提过谷德宁这个名字!你早知道罗一就是谷德宁,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沐沐,我这边信号不太好。”付洁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

“是你,对不对?真的是你吧?是你杀死了德宁,就为了给你父亲报仇!”李沐晨恨不得马上冲到付洁面前,揪住她的衣领,要她给一个答复。

付洁的声音又恢复正常,还是从前那个单纯幼稚的小女生:“沐沐,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一直在西点学校里啊,一直跟同学和室友在一起,警察也在学校里监视着我,我怎么可能杀人?我都说了,笑脸杀手是未来的我,可那是另一个我,你不该迁怒于我啊。”

李沐晨发热沸腾的大脑一下子冷却安静下来,对啊,付洁不可能是凶手,自己真的是昏了头。但付洁绝对知道谷德宁这个人,否则刚刚她说谷德宁死了,付洁应该问谷德宁是谁才对,她知道谷德宁就是罗一,所以才会说让她振作的话。

“沐沐,我下午还有课,不能陪你,你自己要好好的。”付洁不等李沐晨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多像一句敷衍,但李沐晨知道自己无权责怪付洁的冷漠,因为从前她对付洁的热忱和友谊也都是不纯粹的。她们俩最好就此分道扬镳,不要再有交集。李沐晨丢掉手机,仰面躺着,死死盯着天棚,在白色中眩晕,感受整个世界加速旋转。

不知道睡了多久,李沐晨因为胃部的灼痛醒来。随便找了几粒胃药吃下,没有看剂量,又啃了几块饼干,她又躺回**,思考接下来她该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她觉得除了清醒着回忆谷德宁和昏睡着梦见谷德宁,别的没有什么可做的,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进行理性思考,笑脸杀手的事情就交给警察吧,那个叫覃智勋的顾问看起来还是靠得住的。

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天色渐暗,夜晚再度降临,李沐晨起身去了洗手间,打算方便之后继续回来昏睡。手机铃响,这次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她想也没想便接听了。

“喂,早上好。”电话里传出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倒像极了这时候的李沐晨。

李沐晨倏地坐起来,对方说“早上好”,可问题是现在可是晚上啊,那么这句“早上好”就只有一个含义,那是曾经的她对谷德宁的爱称。

“你是谁?”李沐晨的声音注入了力量。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现在在你家楼下的小花园,楼下保安不让我上去,你带钱下来,我有东西要给你。记住,带够钱。”女人说完便挂断电话。

李沐晨想也不想,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现金只有300多元,但好在她有银行卡,附近有自动提款机。她狂奔下楼,一点也不担心对方是什么劫财的坏人,因为对方说了“早上好”。

夜色中,的确有个身影躲在单元门对面不远处的树丛中。李沐晨迈着毫不犹豫的步伐大步往前走,走到那轮廓跟前的时候她才看清,对方是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穿得破破烂烂,并且蓬头垢面,面黄肌瘦。

女人警惕地问:“你是‘早上好’的女朋友?”

“是。”李沐晨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恨不得大声向全世界宣布,“我是他的女朋友,你是谁?”

女人不答,伸出手:“钱呢?把钱给我,我给你‘早上好’的东西。”

李沐晨捂住羽绒服口袋里的钱包,不容置疑地说:“你先把东西给我看,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

女人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寒冷,她微微抖动,吸着鼻涕:“先给我钱,他跟我说的,你会给我钱。”

“我可以给你,但你要先给我看你手上有什么东西。”李沐晨尽量掩饰,甚至做出一副不给看她就走的架势。

女人看李沐晨要走,只好悻悻地从肮脏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就是这东西,是一封信。他说了,只要我把这个给你,你就能给我钱。”

李沐晨伸手:“给我看看,是不是他的笔迹。”

“那不行,”女人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翻转信封,把背面一个图案展示给李沐晨看,“对了,他说过,只要给你看这个,你就一定会先给钱。”

李沐晨定睛一看,信封的背面画着一个图案,是一个镂空的星星,星星的里面还嵌着一颗更小的星星,这正是谷德宁曾经送给李沐晨的钻石胸针的造型。看到这个符号,李沐晨直接掏出钱包,把零零散散所有钞票都给了女人。

“才这么点。”女人一把夺过钱,不满地白了李沐晨一眼。

“我卡里还有一些,你把信给我,我去给你取钱。”李沐晨指了指不远处的ATM。

女人把钱收好,眼珠子转了转说:“今天先把信给你,明天你把钱准备好,我再带着东西来跟你换,他还有一样东西在我这儿。”

李沐晨一把抓过女人递过来的信:“行,明天什么时候见?还是这个时候吗?”

女人想也不想就说:“不行,明晚我有事,白天见面吧,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记住,不许跟警察说你见过我,否则我就不给你东西了。”

李沐晨手里攥着信封,用力点头,看着女人消失在夜色中。她不想问这个女人是谁,跟谷德宁是什么关系,因为她觉得这些问题,不,是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她手里的这封信中。她几乎一路狂奔回到家里,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捧着那封信,虔诚地用颤抖的双手撕开信封,展开信纸。

内容竟然全都是英文!

李沐晨一边哭一边笑。谷德宁啊谷德宁,你明知道我根本看不懂英文,却还要在这种时候对我嘲笑一番吗?李沐晨捧着信纸走到笔记本前,流着泪,近乎虔诚地敲击键盘,把一封手写的英文信件变成电子稿。而后,她又一句一句地把电子稿复制粘贴到在线翻译的页面中,再把中文翻译一句一句组合成一篇中文信件。

深冬的夜晚,窗外飘起了大片雪花,一片迷蒙中闪烁着万家灯火。大部分人还沉浸在公历新年的喜悦中,更多的人在为农历新年准备着,喜庆着。李沐晨在这间孤独的房子里忙碌着,翻译着,她这个高中都没有读完的业余翻译几乎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才把这封爱人的信翻译完毕,并且翻译通顺。工作完成的时刻,也是她读完,不,应该说是潜心研究完这封信的时刻。最后,她蜷缩在这世界的小小一隅,像被遗弃一般地陷入悲恸的沼泽,游离在所有欢庆之外。

天亮的时候,手边的信纸已经被泪水浸得有些皱,回过神的李沐晨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把信纸按照原有的折痕折好,轻轻放入信封,爱惜地摩挲着信封背面谷德宁亲手画的那个星星胸针。

第二天中午,守着手机的李沐晨接到了那个女人的电话。

“我不舒服,很难受,你来我家找我吧,记得带钱,越多越好。”女人呻吟着在电话里说,像在承受相当严重的病痛。

李沐晨没有同情,没有关切,冷冷地说:“没问题,地址在哪里?”

记住地址之后,李沐晨挂断电话,已经吃了泡面火腿的她恢复了体力,在楼下的ATM取了5000元,驾车直奔女人给的地址。

女人住在铁路沿线一排低矮平房中的一间,这里远离繁华喧嚣,最喧闹的只有时不时响起的火车轰隆声。

好不容易找到符合形容的、没有门牌号的那一间,还没等李沐晨敲门,门先从里面被打开,一个头发染成绿色的油腻男人叼着烟,上下打量着李沐晨,目光里尽是邪念。

“呦,这就是给你送钱的朋友?”猥琐绿发男人吐掉烟头,舔着嘴唇,头也不回地跟房间里的女人确认。

李沐晨的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握着口红造型的小电击棒,鼓起勇气面对这个男人,而后目光越过绿发男人往里看。这是一间酷似垃圾站一样的房间,女人就半躺在杂乱脏污的“垃圾”之中,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呻吟:“是,就是她,快,快给他钱,我难受,我难受啊。”

绿发男人闪身避让,李沐晨进屋。

“要多少?”李沐晨问绿发男人。

男人笑着问蜷缩的女人:“你要多少啊?”

“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女人抬头,用乞求的眼神望着李沐晨,意思是,你有多少钱,都拿出来吧。

李沐晨从未如此大方,干脆地掏出钱包,把里面的5000元现金全部掏出,摔在绿发男人面前:“留下东西,快走!”

绿发男人撇嘴,把一沓钱在手里摔打几下,又放到鼻子前满足地嗅了嗅,这才慢悠悠从羽绒服内里口袋掏出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塑料袋,丢到女人面前。

女人抓起塑料袋,一下子恢复了生机,极为熟练地抓起手边的工具,开始忙活。

绿发男人走到门口,推门之前又回头笑吟吟地看着李沐晨:“美女,要是有需求可以找我,丹子有我的联系方式。你这模样,只要肯陪,一辈子免费溜冰没问题啊。”

李沐晨冷笑一声:“快滚。”

绿发男人**笑着推门:“哈哈,信不信,你跟丹子接触久了,就会来求我的,到时候我让你滚你都不滚。”

绿发男人走后,李沐晨马上在里面反锁房门,从窗户确认绿发男人远离后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去看那个被称作丹子的女人,她正沉浸在另一个罪恶的深渊里无法自拔。李沐晨不屑地望着这个堕落的女人,一个字也说不出。可怜她吗?恨她吗?说不上来。

趁丹子沉迷于毒品的时候,李沐晨打量着这间大约20平方米的房间,各种生活用品被随意丢在地上,铁**的床单脏污不堪,像从未洗过。目光掠过混乱肮脏的各种杂物,李沐晨突然注意到墙角有一只碎了的奶瓶,她的心仿佛被那玻璃碎片刺到一样,突然涌起一阵锥心的疼。

再仔细观察搜索,她又看到了一些跟孩子有关的东西,一只打开了盖子,里面还剩一半奶粉的婴儿奶粉罐子,一张大小刚好可以包裹婴儿的破旧小被子,几块还染着干涸排泄物的、用破布做的婴儿尿布。

“你有孩子?”李沐晨转头质问那个沉浸在虚幻空间中欲仙欲死的丹子。

丹子像根本听不到李沐晨的话,李沐晨跟她完全身处两个空间。

“孩子呢?托别人照顾了吗?”李沐晨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抓住丹子胸前的衣襟,恨不得把她这摊烂泥给提起来再摔在地上。

丹子表情扭曲,嘴角挂着涎水,傻呵呵的不知道在笑还是在哭,抬起手指向铁床。

李沐晨嫌恶地甩开丹子,冲到床边,小心地在**胡乱堆砌的被褥衣物中搜寻着,嘴里还在埋怨:“你怎么能这样?房子是冷,但你也不能把孩子这样埋起来,会闷死的!”

然而**的被褥全都被掀开了,哪有什么婴儿。

“孩子呢?”李沐晨回头质问丹子。

丹子躺在地上,目光仍然指向铁床的方向。只不过李沐晨这次看清楚了,丹子目光所指不是**,而是床下。

李沐晨弯腰往床下看,一股难以名状的臭味扑鼻而来,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泪水瞬间涌出来。她哭着一手用围巾捂住鼻子,一手把床下一只纸箱拉出来。她坐在地上,面对着面前用胶带封死的纸箱,想打开确认,又不敢,她怕她会看见跟谷德宁的死状一样震撼惨烈的场景,但她必须确认才能安心。

用随身的钥匙划开了胶带,颤抖着双手打开纸箱的盖子,只一眼,李沐晨便抑制不住胃部的翻涌,转过头把胃里还未消化的泡面吐了出来。

箱子里是一具婴儿的尸体,僵硬的、紫色的尸体,赤身**的尸体。**在外的皮肤上还有很多溃烂的圆形伤口,那是冻疮。孩子生前便被冻出了冻疮,饿成了皮包骨,那张小脸极为严肃,双眼紧闭,双拳紧握……

李沐晨几乎是四脚着地爬到了丹子面前,一把揪住丹子的衣服,给了这个女人一巴掌。她嘶吼着:“你还是人吗?”

丹子痴痴傻傻,显然还沉浸在她所在的迷幻空间,倒地后继续蠕动着。

李沐晨愤恨的拳头砸在丹子身上,一直到自己的手感觉到疼痛才停手。刚刚那个问题其实李沐晨自己有答案,现在的丹子已经不是人了,更别提是母亲。她不是母亲,不是女人,不是人!她不过是一副腐烂的皮囊,里面裹着出卖给魔鬼的灵魂,她是游走在人间的鬼!

李沐晨倒在丹子身边,满眼都是刚刚看到的那婴孩的死状,挥之不去。渐渐地,她觉得那婴孩的脸变得越来越像自己,面前的丹子越来越像她的母亲,那个早在6年前就过世的母亲。

耳边自己的哭泣声渐渐变为二重奏,附和着的哭声仍然属于她自己,只不过是属于8年前的自己,还在读高一的16岁的李沐晨。

李沐晨被母亲从学校里接出来,她跟老师说家里有急事要马上带李沐晨走。李沐晨莫名其妙地被母亲强硬地拉扯着,急匆匆地上了停在学校门口的一辆轿车。

开车的是个跟母亲年龄差不多的男人。一开始,李沐晨以为那是母亲的男友,因为家庭暴力离异10年的母亲终于交了新男友,这男人有车,看起来挺有钱,李沐晨还挺为母亲和自己高兴的,一来,她能有爸爸了;二来,她不用过苦日子,说不定能有钱读大学了。

可李沐晨错了,男人不是母亲的男友,他只是一个嫖客,母亲也不是她的母亲,母亲沦为了一个皮条客。

16岁的李沐晨哭着从小旅馆的房间出来,看到母亲正靠在旅馆大门前呻吟着抽搐。那之后,恢复正常的母亲往李沐晨的手里塞了一张百元大钞,告诉她可以去给自己买一条新裙子。李沐晨接过了那100元,在犹豫了一周之后,拿着它去商场给自己买了那条她期盼已久的新裙子。现在想想,从买下那条裙子到被胡晓璐雇用上了杜宽仁的床,其实就是一步之遥。

李沐晨心想,若是今天来到丹子的家,看到这一切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单纯的、不谙世事的清白女孩,她一定会由衷又夸张地质问丹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了?怎么会连做女人最基本的母性都没了?怎么能任凭自己的孩子遭受这样的折磨而死去?

可今天来到这里目睹这罪恶肮脏的人不是别人,是她李沐晨。她不用问,不用怒吼,不用拷问,她早就知晓答案,16岁那年就知道了答案。其实不用那么多问题,不用繁杂冗长地回答她们经历了什么,答案只需要两个字就可以高度概括——毒品。

所以,李沐晨脑海中刻下的那婴孩的脸变成了自己,丹子的脸变成了当年的母亲。她倒在行尸走肉的丹子身旁,双拳捶地,用尽全身力气哭号,把8年前没有流彻底的泪继续流完,把8年前祭奠纯真自己的那场葬礼继续完成。

丹子嗨够了,恢复正常,她把李沐晨推出房间,要李沐晨回去准备5万元,说这是她跟“早上好”商量好的价格,她今晚会去准备“早上好”要她准备的东西,明天一早就可以验收,到时候李沐晨必须一次性把5万元给她。

李沐晨并没有急着离开,她站在丹子家门口,脑子里都是刚刚那个纸箱里的小婴儿。愣了一会儿,她才发现隔壁门口一个正在整理各种塑料瓶、易拉罐的中年女人一直在好奇地看着她。

李沐晨走到那女人身边,友好地问:“大姐,你认识你的邻居丹子吧?”

“认识啊,咋了?”中年女人上下打量李沐晨。

“她有孩子吗?”李沐晨猜想,也许那个婴儿根本不是丹子生的,只是她捡来的,或者是拐来的。

“有啊,还是我给她接生的呢。”中年女人打开了话匣子,讲到丹子是如何因为认识了一个渣男而染上毒瘾,两人一起在这间房子里吸毒,后来如何被渣男抛弃,一个人生下女婴,那可怜的孩子因为母亲孕期、哺乳期都在吸毒,身体孱弱不说,也不喝普通的奶粉,只喝丹子的毒母乳。

丹子靠乞讨和扒窃为生,她的女儿就是她的工具,乞讨时用来博取同情,扒窃时用来让周围人放松警惕。现在是深冬季节,孩子唯一的一套棉衣也是这个中年女人给的。但仅凭这一套棉衣和棉被,根本抵御不了严寒,丹子又总是抱着孩子在外面“工作”,所以孩子生了冻疮,得了肺炎。因为自身抵抗力差,即使涂了药膏冻疮也不好,吃了药,肺炎也不见好转。

“唉,现在好了,丹子把孩子送人了,跟我说是送给了乡下一对不孕不育的夫妻,这孩子终于可以享福喽。”中年女人说着,黝黑的脸绽开一个欣慰的笑容。

李沐晨却不得不马上转身离开,飞奔回车上,趴在方向盘上又一次抽泣不止。最后,她告诉自己,也好,对那个可怜的孩子来说这也算是一种解脱,也许这个投错胎的小天使是真的去天堂里享福了。而丹子,这个满身罪孽的女人也终有她的去处。

“小洁,我必须马上见到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整理好情绪之后,李沐晨给付洁发微信语音,语气冷静坚定。

隔了五分钟,就在李沐晨打算直接把电话打过去的时候,付洁发了西点学校的地址,说下午4点在校门口的喷水池那里见面。

李沐晨驾车,下午2点便到了西点学校,她把车停在大门对面,可以透过车窗看到喷水池的位置,这么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4点应该是下课时间,几十个学生从教学楼的大门拥出来。大家有说有笑,打打闹闹,付洁也在其中,甚至跟一个年轻帅气的男生并排出来。两人面对面羞涩地说了几句话,男生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又跟付洁挥挥手告别,转身汇入几个男生的队伍离开。

等到学生们都散去,付洁才折返回来,在空无一人的花坛边坐下,掏出手机,看样子是要打给李沐晨。

李沐晨下车,径直朝付洁走去。

“沐沐,”付洁看到李沐晨,笑盈盈地站起身,“到底有什么事啊?”

李沐晨几次嘴唇微启,却都没能说出那两个字,最后换了一种口吻,五分亲切、五分酸楚地说:“又交男朋友了啊?”

付洁不好意思地低头微笑:“还只是最初的暧昧阶段,不过应该会朝着恋人的方向发展吧,他是个阳光大男孩,家庭条件也不错。”

“很好,你终于苦尽甘来了。”李沐晨干涩地笑了笑,语气多了几分嘲讽揶揄。

付洁吐出一口气,仰头看李沐晨,眼神中都是坦**,冷冷地说:“怎么?我不能苦尽甘来吗?”

李沐晨看对方变脸,也收起了虚伪的笑容,反问:“你能吗?”

“我凭什么不能?我前20年过得已经够惨了,凭什么往后的人生不能苦尽甘来?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置喙我的将来?”付洁站起身,凌厉的目光射向李沐晨的眼。

李沐晨被那句“你这样的女人”刺痛,果然,付洁一直是清高的,一直在蔑视自己,在付洁眼中,自己是个龌龊低贱的情妇、人人喊打的插足者。果然付洁一直在演戏,她可真是个演技派!

“我觉得你没有资格这样坦**地开始新生活,付洁,你该去自首!我知道你都做了什么,你该去自首!”李沐晨向前一步,毫不畏惧地逼视付洁。

付洁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知道?你有证据吗?哼,有证据的人都已经死了,你知道有什么用?你觉得警察会相信你,相信一个不堪的情妇,还是会相信我这个烈士的遗孤?你觉得,他们会帮谁?”

李沐晨摇头的幅度越来越大,她原本已经痛到麻木的心又被撕扯开:“小洁,我对你很失望,你辜负了你的父亲,你不觉得愧对他吗?自首,自首才是自我救赎最好的方法,你只有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了代价,才能够真正地重新开始。”

付洁耸肩,无所谓地看了看时间:“我要回去了,李沐晨,以后咱们俩还是划清界限比较好,我不想让我的同学和未来男友知道,我曾经跟一个情妇交朋友,他们会看不起我的。”

李沐晨一把抓住转身的付洁,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扯到自己面前:“付洁,记住,我给过你机会!”

付洁一把甩开李沐晨的手,捂住鼻子,阴阳怪气地说:“李沐晨,我忍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你每一次靠近我,我都觉得恶心,你身上有股子那些老男人的臭味!”

说完,付洁一个潇洒转身,迈着大跨步,哼着“我要飞得更高”的调子渐行渐远。

李沐晨呆呆地站在原地,竟然也下意识去闻了闻自己的围巾和羽绒服,她真的闻到了一股臭味。但她知道,这味道属于她不久前近距离接触的、那个可怜的死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