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复仇使者
覃智勋和杭天特意走访了付洁的姑姑,问及慈善基金的去处,付洁的姑姑声称,因为女儿在国外留学的费用高昂,他们家的经济情况最近又有些紧张,不得已挪动了一部分寄给女儿应急,但只要宽松下来,就会想办法为付洁补上这笔钱,毕竟这笔钱是给付洁的。
杭天几次隐晦地提到了有没有可能剩下的一部分被付洁偷走。一开始这位姑姑还否定,但后来承认,并且说也不能算偷,因为这笔钱本就是付洁的,她原本想替付洁保管,可付洁在没有通知她的情况下私自取走了5万块。
姑姑的说法倒是跟付洁的说法一致,但覃智勋总觉得这位姑姑言辞闪烁,她的话不能百分百相信,毕竟她对付洁不好,还挪用了付洁的钱,用贬低付洁来抬高自己的形象也不是没有可能。想来也是先入为主,覃智勋对这个姑姑没什么好印象,毕竟自己的慈善基金捐赠的是殉职警察的遗孤,可这个女人居然拿这笔钱的一部分去应自己家的急,并且很可能不是什么应急,就是国外的女儿缺了零花钱。
接下来,覃智勋和杭天用了三天的时间去调查付洁和赵良实的两次泰国游。他们去了旅行社,跟旅行社所有的员工了解导游金妍的情况,又找到了大部分跟付洁和赵良实一起参团的游客,逐个走访。然而三天的奔忙后,他们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有关金妍,同事们说她是个颇为神秘的女人,好像没有男友,但是有很多暧昧对象。有同事休假逛街的时候看见过金妍跟男人一起出入娱乐场所,也有同事偷听到金妍跟男性打电话,神神秘秘,像在做对方家庭的第三者。
杭天把尹清华、赵良实和杜宽仁的照片给金妍的同事们都看过,只有两个同事表示认得赵良实,其余几个人没有印象。他们之所以认得赵良实,是因为赵良实曾携女友两次来旅行社办理参团旅游的手续,而且这个赵良实是金妍的老乡,这对小情侣每次来都找金妍。
至于付洁和赵良实的两次泰国游:第一次的确如付洁所说,三日游的后两日付洁一直待在酒店房间里,赵良实陪同,金妍后两天每晚回到酒店都会去探望付洁,还给她买药。第二次游玩,付洁和赵良实一切正常,但也有游客注意到,金妍特别照顾他们俩,晚上回到酒店也去过他们俩的房间,待了大概有半小时之久。当时还有游客调侃说导游给老乡特殊照顾,他要投诉呢。
覃智勋觉得,如果这三个人之间有什么秘密,那么秘密事件发生的时间一定是在晚上,地点就是付洁和赵良实的酒店房间。但三个人到底在做什么呢?覃智勋猜想一定是违法的事情,否则付洁不会到了如此境地还守口如瓶。但也有一定的概率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付洁没有撒谎,两次泰国游跟连环杀人案件没有关联。
回程的路上,杭天掉转方向,在覃智勋询问的目光下他为难地说:“其实,我是想去一趟监狱。”
“去监狱做什么?”覃智勋不明所以。
杭天撇嘴,犹豫着说:“我想去了解一下一个无期犯人的情况,顺便提醒狱警特别注意一下他。”
覃智勋也不再反问,默默等待杭天解释。
杭天拍了一下方向盘,干脆坦白:“这个无期犯人叫何有才,他在4年前制造了一场医闹事件,杀死了急诊科的一名女医生季红梅。而这个季红梅,正是老付的遗孀,也就是付洁的母亲。”
覃智勋马上明白了杭天的想法,平静地说:“也就是说,如果笑脸杀手真的是付洁,那么付洁对何有才也有杀人动机。可是杭天,既然这个何有才在监狱服刑,应该是安全的,付洁总不可能潜入监狱对他下手。你又何必提醒狱警特别注意他?”
杭天沉吟了许久,艰难地说:“智勋,我自然是不信什么穿越说的,但是、但是网上说得真的很邪门儿,咱们也确实没破解赵良实命案中凶手来去无踪的谜题。我是想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凶手真的有什么高科技手段,或者通过什么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进入监狱之中……”
“果然,你把网上的言论跟咱们现在掌握的证据结合起来,开始猜测笑脸杀手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付洁了,对吧?”覃智勋并没有显现出讥笑和嘲讽,而是稀松平常地反问。
杭天尴尬地笑笑:“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听信网上那种无稽之谈?我可是警察啊!好吧,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点点怀疑了,我还特意亲自去请教了咱们金海市最权威的物理学家,想请这位科学家坚定我的信念,帮我排除杂念。我问他时间旅行到底有没有可能。结果人家给我说了一大堆量子、粒子、光子还有老子、儿子、孙子的绕口令,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我说给我一个回答就行,人家就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得,大老远折腾一趟,问了等于没问,没能排除杂念,也没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覃智勋哑然失笑:“你说的老子、儿子、孙子应该是人家科学家解释的外祖父悖论,到你这里就成了老子、儿子、孙子的绕口令。你不用问人家博士或者科学家,更不用去钻研什么学术文章,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只是浪费时间,他们能给你的答案只能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人家说的也确实是事实,事实上真的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那到底怎么办?我看现在连你都动摇了,也认为时间旅行这种事有可能存在,那这案子还怎么办下去?”杭天惊讶于覃智勋的态度。
“好吧,我承认,我跟那位科学家一样,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根据概率学,我认为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我还是愿意以大概率为基础,以这一切都是凶手阴谋的前提去追查。”覃智勋认真地表明态度。
杭天如释重负:“有你这话我就踏实了,你的话比那个科学家受用多了。但我就是不放心,就是想去监狱看看。万一凶手之一真的是付洁,她的同伙还在暗处,也是很有可能对何有才下手的。”
“理解,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看看这个何有才。”覃智勋话锋一转,“对了,4年前的医闹事件是怎么回事啊?”
杭天重重叹了口气,为覃智勋讲述了4年前的悲剧。
季红梅,也就是付洁的母亲,是一位急诊科医生,是医术高超的主任医师,也是医院急诊科的主任,是本可以晋升、离开辛苦繁忙的急诊岗位却甘愿放弃高薪和晋升机会的工作狂。
4年前盛夏的一个傍晚,救护车送来了一名特殊的伤者,说他特殊是因为他身中数刀,一看就是打架斗殴受了重伤,其中接近心脏的一刀最为致命。而就在这个年轻的伤者被送进手术室的前一刻,医院的走廊里一下子拥进来4个浑身是血、张狂放肆的年轻人。他们看起来都是20岁左右,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手臂上的文身凶神恶煞,他们叫嚣着冲到季红梅面前,为首的一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手臂上文着死神镰刀图案的小混混一把揪扯住季红梅的衣领,恐吓说如果没救活他的兄弟,他就要季红梅一命抵一命。
季红梅没有理会这个嚣张的年轻混混,在急诊室做了这么多年,她什么阵仗没见过。她一把甩开这个年轻混混的手,一个字没说转身进了手术室。当然,季红梅没忘了让同事报警。
最后伤者心脏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身亡,其实在救护车上伤者的心脏就已经停止跳动,所以很快季红梅便从手术室出来了。她想到了那个恐吓她的小混混可能不会罢休,于是叫来了医院的保安,一同告知伤者不治的消息,同时询问这四五个小混混是否知道伤者家属的信息。
可为首的小混混一时间发了狂,声称自己的兄弟是替自己挡刀才受了重伤,兄弟一定不能死。他要求季红梅继续救人,他口口声声地说哪怕是心脏停止跳动了,人死了,也能救活,他看过这样的报道,有一个男人心脏停止跳动两天后又活了,只要坚持救人,就有可能让心脏恢复跳动。
季红梅一开始还妄图给这个为首的小混混简单讲一下医学知识,伤者死于失血过多,跟报道上的情况肯定不同,而且死者心脏停止跳动后又起死回生其实是一种不严谨的说法,严谨的说法是在采用体外循环人工维持供血的基础上抢救一段时间,然后才起死回生的。而这名伤者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导致脑死亡,没有继续抢救的必要。
但小混混根本不听季红梅的解释,只顾自己大喊大叫,挣脱保安的束缚,说季红梅看不起他们这些小混混,故意不救人。
手术室门外一片混乱,4个小混混似乎还没从刚刚打群架的惯性中走出来,一个个像暴怒的狮子,见谁都要扑咬,3个保安一时间愣是控制不住情势。
谁也没料到,那个为首的小混混脚踝上还有一把匕首,他趁压在身上的保安一个松懈,突然蹿出来,一刀刺在了毫无防备的、正准备躲避的季红梅的胸前。这个手臂上有死神文身的、没有灵魂的、只受冲动激素支配的小混混真的成了季红梅的死神。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而且正好赶上晚下班的高峰期,医院附近堵车,警察也确实晚了一步。
“唉,后来在法庭上,这个为首的小混混,也就是何有才痛哭流涕,被普及了医学知识的他知道自己怪错了人,也坦诚当时自己就像发狂了一样,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们这群小混混深受港台古惑仔电影的影响,整天喊打喊杀,为了争抢一片地盘的执掌权跟其他的派别约群架。何有才说,是他的老大给他们讲过,老大曾经看过一篇报道,说有个人的心脏停止跳动48小时后又活过来了,只要医院能够持续救人,就有可能起死回生。当时一群小弟听了这个消息群情激愤,对于死亡的恐惧也就大打折扣。”杭天说着,连连叹息。
覃智勋听得心里又酸又堵:“没想到一个混混老大给手下小弟洗脑的谎言居然会间接害死一个无辜的好医生。不过杭天,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放心不下了,是因为何有才当年的发型、发色以及他手臂上的文身,是吧?”
“是啊,我也是在接受付洁是嫌疑人之后才想起,尹清华的发型、发色跟当年的何有才一样。还有唐馨,我记得李沐晨的供词中提到过,万圣节前夜在夜精灵酒吧,唐馨带着两个小弟教训她的时候,她就是死神的打扮。还有,前3名死者都死于心脏中刀,也跟当年付洁的母亲季红梅一样。我想,这些应该不是凑巧。”杭天语气沉重,因为付洁身上的嫌疑越来越大。
“你是说付洁在复仇?她没法杀死真正的仇人何有才,只能选择跟何有才有相同特征的人下手?”覃智勋面色沉重,他真的不敢想象,付洁那样一个看似单纯的任性女孩,会是心理变态的复仇使者。
杭天僵硬地微微点头,不愿开口承认。
覃智勋想,即便付洁真的是凶手,也是凶手之一,她绝对还有一个帮凶,这个帮凶杀死了唐馨和赵良实,而付洁杀死了尹清华和杜宽仁。可很快,覃智勋又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他之前的推理认为尹清华脸上的血指纹是凶手刻意沾上赵良实的血液留下的,为的是造成凶手是一人的假象。可如果凶手是付洁,她故意留下自己的指纹,而且是两次留下指纹,这是承担了很大风险的,毕竟警方因为唐馨的案子已经关注到她。如果是机关算尽的笑脸杀手,似乎不该冒如此大的风险。
难道尹清华脸上的血指纹是付洁在不小心的情况下留下的,她自己并不知情?这也说不通,因为她留下的是血指纹,而血液属于死在几十公里之外的赵良实啊。覃智勋想到了程伟业提出的穿越说,程伟业的这个理论倒是解释得通,未来的付洁穿越回来,先杀了赵良实,然后马上再次穿越杀死尹清华,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赵良实的血一起穿越的。
想到这里,覃智勋不禁哑然失笑,这几天总是浸**在网上看开放派的网友们如何支持程伟业的猜想,自己的思维也不自觉跟着跑偏了。但如果摒弃程伟业的穿越论,暂时真的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狱警告诉杭天,何有才自从4年前入狱服刑到现在一直都是个模范罪犯,不但积极参与劳动改造,从不偷懒耍滑头,而且思想上进步很大。从前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到了监狱却成了爱看书、爱思考的上进学生。两年前监狱里开设了一个图书室,这个何有才只要有机会就去看书,后来还被破格提拔到图书室工作,先是负责图书室的卫生,后来负责图书分类索引,再往后,他多方运作取得机会,开展起犯人们的图书交流会,他组织大家看书写读后感,统计犯人们想看的书的类别和书目,参与图书室购置新书的意见。在他的带动下,倒是有好多人都变得积极上进了。
覃智勋和杭天心里五味杂陈,但终归还是欣慰的。但覃智勋也能想见,如果付洁得知了何有才的近况,一定不会像他们这些局外人一样欣慰,这反而更能激发付洁的恨意。她会憎恨,为什么这个杀人的魔头如今过得这样风生水起,还有机会读书上进?
覃智勋和杭天在办公室里见到了被叫来问话的何有才。本来杭天是不打算跟何有才正面交流的,但覃智勋提出有问题要问,说何有才很可能提供下一个受害者的身份。
何有才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腰板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表情祥和谦逊,很难想象4年前他的样子。监狱让一个无知无识无灵魂的小混混凶手脱胎换骨了,也可以说,是季红梅的一条命换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大彻大悟。覃智勋内心唏嘘不已,季红梅这个好医生如果活着,她能够挽救的生命会更多啊。
“何有才,你曾经说过,是你的老大给你们讲他看了一篇报道,说人死48小时之后还能活过来,是吗?”覃智勋问话的口吻难得有些不友好和严厉,因为他始终无法释怀,眼前这个人曾经是个残忍的凶手,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好医生,害得一个女孩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何有才面露愧色,显然也想到了他当年的荒唐与罪孽。他嘴唇紧紧抿着,双眼瞬间湿润,进而痛苦地闭上双眼,缓缓点头:“是,当时我们那群小弟都对老大言听计从,绝对信任,他说了,我们就信了。”
“你们的这个老大是谁?现在在哪里?”覃智勋又问。
杭天后知后觉,原来覃智勋觉得这个老大很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如果凶手之一真的是付洁,另一个凶手跟付洁关系密切,两人约定交换杀人,那么这个老大就有可能成为目标。
“老大叫张满生,我听说一年前他跟别人打架,被砍死了。”何有才抬手用力抹了一把眼泪。
杭天马上给小孟发了一条短信,要对方调查张满生的资料。
“你觉得张满生真的看过那么一条报道吗?”覃智勋问,“会不会是他自己编造的?”
何有才迟疑了一下,肯定地说:“应该是真的看过的,我记得那阵子他特别爱上网看一些八卦新闻什么的,看到什么有趣的、猎奇的故事都会给我们讲。”
“当时张满生是怎么跟你们讲的?你好好回想一下,细节越多越好。”覃智勋觉得,如果张满生真的死了,那么撰写这篇报道的人是不是也有危险呢?如果他的报道真的是为了吸引眼球而片面地强调起死回生,没有科学的解释,凶手也会迁怒于这个报道的作者吧?
就在何有才回忆的时候,杭天的手机振动,收到了小孟的回复。果然,张满生是个劣迹斑斑的惯犯,一年前死于一场打架斗殴,当时跟他对打的流氓也死了,现场还有两把大砍刀。
杭天把小孟的回复默默给覃智勋看了一下,两人都没说话,等着何有才的下文。
“我想起来了,当时张满生为了让我们相信他说的这个起死回生是真的,还特意强调是在金海市一个大型网站的新闻频道看的报道,说还有记者拍的那个起死回生的人的照片呢。张满生还跟我们说,当时那个人是被送到第一医院的,抢救无效后尸体被家属运回了村里,本来打算3天后下葬,结果就在晚上守灵的时候,棺材里突然传出响声,家属还以为是闹鬼呢。最后闹腾了一番才确认不是闹鬼,是人又活过来了。”
覃智勋和杭天面面相觑,这故事够狗血、够吸引眼球,说是猎奇故事还行,可它居然是新闻报道。可想而知,这报道的作者为了猎奇,为了博眼球,极不负责,很可能是人为地把一则真实的新闻给改造成了伪灵异故事。覃智勋甚至想象得到文章的标题,可能就是什么“死人捶棺,活人吓惨”“棺材里传来奇怪声响”“起死回生不是梦,鬼门关走一遭还能再世为人”“守灵夜遭遇亡者归来”之类的。
又跟何有才聊了一会儿,没什么别的收获,两人便离开了监狱。他们心照不宣,直奔第一医院,想从医院这条线索找到这个大约4年前撰写不实报道的人,抢在凶手之前阻止命案发生,或者以此人作为诱饵,制订计划诱蛇出洞。
第一医院的副院长接待了覃智勋和杭天,提到4年前有关起死回生的新闻报道,这位副院长记忆深刻,并且极为不屑。
根据副院长的介绍,4年多以前第一医院的确有一个年轻的病患经历了心脏复跳的“起死回生”,但绝对不像那篇报道里讲的那样。他还记得那名病患姓李,是个身体素质不错的年轻小伙,他患的是重症爆发性心肌炎,一开始只是感冒症状,但仅仅经过两天,病情就恶化到了最后的心脏停搏。当时医院对他实施体外膜肺氧合(ECMO)辅助治疗。通俗地讲,就是用一套人工心肺临时替代人的心脏和肺脏功能,进行体外循环,以免患者因心脏停搏而出现脏器衰竭和脑死亡。ECMO手术后,医护人员开始了不眠不休的监测看护。30多个小时后,患者的心脏终于有了复跳的表现。
在那之后过了7天,医院才撤下体外循环,10天左右患者才恢复自主呼吸,衰竭的脏器恢复正常用了半个多月,留院观察那就更不必说,总之,患者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才出院。
“也就是说,那篇报道的作者完全是信口胡说,扭曲事实,说什么人都已经进了棺材,突然活过来捶打棺材,根本是为了博眼球编造的狗血故事。”杭天跟副院长同仇敌忾,“真是过分,他无视医院和医生护士的功劳,也不去宣传先进的医疗技术,把好端端一篇纪实的新闻报道给写成了猎奇故事。”
副院长冷笑着说:“可不是嘛,当时我就给那个记者所在的单位打了电话,要求他们撤下那篇报道,并且消除不良影响。后来我听说,网站开除了那个记者,责任编辑也给了处分,但是为了网站的声誉,他们并没有积极澄清和更正报道的不实,只是在不起眼的地方发了一个小通知,就这么敷衍了事了。”
“院长,您还记得那个记者叫什么名字吗?”覃智勋问。
院长挠头:“哎呀,都4年多了,我还真的记不得了,当时他也在医院里拍了照片,还采访了当时的一名医生,采访的是谁我也忘了,不过当时那个医生好像叫他程记者。”
“姓程!”覃智勋一下子站起身,甚至忘记跟副院长告别,跨大步出门,丢下一句话,“应该是程伟业!”
杭天忙跟副院长道谢告别,然后快步追出去。
覃智勋直接上了驾驶座,等到杭天一坐进副驾驶,他便马上说:“程伟业的工作地点在哪里?咱们必须马上赶过去。”
杭天掏出自己记事的小本子,在导航里输入了程伟业工作室的地址。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程伟业在家附近租的一套民宅,跟他的两个手下一起在那里办公。而这两个手下,也就是他的团队,负责接业务,拉广告,与网络公司和水军们对接,等等。
杭天拨打程伟业的手机,手机关机,又拨程伟业工作室的固话,电话通了,可程伟业的手下告诉他程伟业今天没来上班,他们打程伟业的手机也是关机,打程伟业家里的电话,也是无人接听,这会儿正打算给程伟业的爱人打电话呢。
“智勋,我本来还以为姓程的记者多的是,你猜到是程伟业有些牵强,可是现在程伟业居然不见了,难道凶手真的抢先咱们一步找上了他?如果程伟业真的出事,付洁的嫌疑不就更大了吗?”杭天虽然很不喜欢这个在他身上偷偷放了窃听器的程伟业,但是此时,他真的打从心底里希望程伟业平安无事。
“看来凶手一早就瞄准了程伟业,他选择程伟业发出杀人预告并不是单单看中了他网络大V的身份,他是想把程伟业卷入其中,然后杀害,这样一来,人们会认为程伟业遭毒手是因为他的报道触怒了凶手,或者是接近了真相。”覃智勋说着用力砸了下方向盘,他责怪自己居然如此后知后觉,忽略了程伟业。他觉得程伟业凶多吉少。
“难道真的是小洁在复仇?”杭天苦着脸,沮丧地总结,“唐馨在万圣节前夜的死神装扮、尹清华小混混的身份和五颜六色的头发,还有程伟业那篇间接害死季红梅的不实报道,这些就是她的杀人动机。杀赵良实是因为他用情不专还对付洁产生杀意,杀杜宽仁则是因为他跟赵良实密切的关系。”
覃智勋不语,杭天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他越发觉得这些不可能都是凑巧,笑脸杀手其中之一极有可能是付洁。
几乎跟覃智勋和杭天同时赶到工作室的还有程伟业的妻子尚华。程伟业的下属给这位正在上班的老板娘打了电话,结果从尚华口中得知程伟业居然昨天一晚没有回家,尚华还以为程伟业去哪里鬼混了。本来尚华还犹豫着要不要报警,可工作室的人说警察刚刚打来电话,而且马上就要赶到工作室,于是尚华也放下了工作匆忙赶来。
“警官,你们可一定要帮我找到我老公啊,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搞不好是出事了。我早就跟他说,不要掺和什么笑脸杀手的案子,这个凶手神出鬼没的,很危险,可他就是不听啊。”尚华无助地抽泣着。
“你先别急,好好想想,你最后一次见到程伟业是什么时候?他当时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说要去哪里?”杭天又转向两个工作室的员工询问:“还有你们两个,也好好想想。”
两个员工说昨天傍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程伟业,程伟业正常下班,说要回家。尚华则说昨晚将近10点程伟业出门,说要去收一笔账。尚华知道,程伟业每个月的月中都会有这么一天晚上出门去收账,到底是去哪里、跟什么人收什么账,程伟业却神秘兮兮地不肯告诉她。但她知道,这笔账的数目是每个月七八千元。
“收账?程伟业做了什么投资吗?”杭天转而问程伟业的两个员工。
两人面面相觑,都表示不知道程伟业私下做了什么投资。
就在覃智勋跟这三个人确认程伟业是否在4年前写过那篇“起死回生”的报道时,杭天接了一个电话。等到覃智勋从三人口中确认,的确是程伟业撰写的那篇报道之后,杭天挂了电话一脸沉重地走过来:“智勋,第五名死者和新的嫌疑人都出现了,咱们去看看吧。”
覃智勋从杭天的眼中得到了答案,看来不出所料,第五名死者就是程伟业,那么新的嫌疑人是谁呢?
两人赶到的地方并不是什么案发现场,只是抛尸现场。这里是一处位于小吃一条街附近的垃圾站,程伟业的尸体被丢在一堆垃圾之中,他胸前的衣服被染红,心脏处还插着一把水果刀。
这里只是抛尸现场并不是因为这里没有血迹笑脸,而是有人亲眼看到了嫌疑人利用小三轮拉着程伟业的尸体到这里抛尸。这个目击者不但打电话报了警,还在报警前偷偷用手机把这个抛尸的人和三轮车都拍了下来。虽然照片有些模糊,但好歹提供了调查方向。
这一切都发生在今天早上6点多,民警初步排查,根据报案人拍的照片,于上午10点锁定了犯罪嫌疑人。这个人名叫郭俊,在附近的小吃一条街开了一家包子铺。随后警方赶到包子铺,包子铺关着大门,门上挂了个牌子写着“今日暂停营业”。他们便从后门进入,把正在清扫后厨的包子铺老板郭俊逮了个正着,现场还找到了染血的抹布、墩布,等等。包子铺的后厨就是第一案发现场,郭俊就是新的嫌疑人。
覃智勋和杭天又辗转赶到包子铺的后厨,可惜的是,这个第一案发现场却被彻底破坏了。但覃智勋转念一想,就算现场没有被破坏,他们恐怕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顶多又是一枚指纹。想到指纹,他给在酒店里跟踪监视付洁的警察打了电话,得到的答案是,他们可以肯定付洁这几天一直待在房间,从未出门,更不可能跳窗离开,因为房间窗子都安装了防盗铁网。
这一次,付洁的不在场证明前所未有的扎实,也就是说,如果排除模仿作案,那么杀害程伟业的就是付洁的同伙——另一名笑脸杀手。
“冤枉,我真的冤枉啊!我没杀人,我发誓!”郭俊被带回市局,送进审讯室,面对杭天和覃智勋,他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倒真的一点不像有勇有谋的笑脸杀手,“警官,请你们一定要查清楚,还我清白,我真的不想再进去了!”
杭天通过简单调查郭俊的背景资料得知,40岁的郭俊是个刑满释放人员,曾经因为过失致人死亡罪入狱服刑6年,出狱后的几年因为有前科一直找不到工作,在两年前借钱开了这家小小的包子铺,但生意一直不景气。小吃街的邻居商户为了压倒这个新来的竞争者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郭俊有前科的事,宣扬开来,包子铺一度面临关门。
就在一年半之前,郭俊的包子铺突然起死回生,甚至成了网红店,不但有慕名而来的顾客,还有顾客愿意在吃饭后留下捐赠。这是因为郭俊本身成了个网红,之前因为包子做出来没人买,他便带着包子在附近寻找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乞丐,把包子赠予他们。一开始只是几个人看到这暖心的一幕,拍下来传到网上,后来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关注郭俊。
程伟业也是关注郭俊的人之一,他还带着DV专门跟踪报道了这个有前科的包子铺老板的一天。他的录像让网友们看到了小吃街邻居们对郭俊的排挤,看到了郭俊对他们仍然客客气气、礼貌有加,让网友们看到了郭俊改过自新的决心,面对社会抵触和冷遇时候的体谅和理解,还有坚持不懈的正能量,以及帮助穷苦人的善心。
越来越多的人支持郭俊,认为他当初的罪行只是过失致人死亡,而且已经在监狱中得到了惩罚,重新回归社会,社会应该给予他宽容和温暖,况且这个人真的在做好事,而且是坚持不懈地做好事。就这样,包子铺起死回生,郭俊请了两个伙计,收入可观。
换句话说,程伟业算得上是郭俊的恩人,是这个懂得炒作的网络大V拯救了郭俊的事业和人生,让他触底反弹,用一手烂牌赢得胜局。
根据郭俊的说法,今天他一大早来到店里准备开张,却在后厨看到了已经死去多时的程伟业,凶器正是他厨房的刀具,墙面上还画着大大的血迹笑脸,地上散落着染了血的钞票。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是传说中的笑脸杀手杀死了程伟业。
紧接着,他开始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要不要报警,如果报警了,他的小店生意会受到影响,没人再会愿意买从这间厨房里做出来的包子;如果报警了,大家就会知道程伟业跟自己的关系不寻常,也许会认为之前的一切都是程伟业的暗中运作……总之,报警有百害而无一利。于是清晨7点,郭俊用麻袋包裹着程伟业的尸体,用买菜的小三轮载着送去了垃圾站。随后,他买了一些强力的清洁剂和抹布回来,开始清理现场,并且把染血的钞票收集起来藏好。
血迹不是那么好清理的,尤其是跟后厨的油混在一起、经过昨夜低温后凝固的血迹,于是郭俊只好歇业,打电话跟两个伙计说今天不用来上班,他身体不舒服要去看病,其实是自己躲在后厨打算大干一场,花上一天时间把厨房彻底清理出来。没想到,清理工作才进行一半,警察就找上门了。
覃智勋捕捉到郭俊口供中的关键,问道:“你跟程伟业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到底有没有暗中运作,帮助你的包子铺起死回生?”
郭俊贼眉鼠眼,紧咬牙关不说话。
杭天只好吓唬他,知情不报、妨碍司法还是得被送进去,再加上郭俊本来就有前科,更要从重处理。这么一吓唬,郭俊果然破了功,但嘴唇不住地颤抖,只顾讨饶,就是不说关键。
“昨晚程伟业去你的店里是跟你见面收账,对吧?”覃智勋见郭俊还是支支吾吾不肯吐露实情,便替他说,“因为当初是程伟业替你策划并且帮助实施了那个触底反弹的计划,把你打造成一个有善心的网红,你的包子铺才起死回生,收入可观。所以程伟业就成了你这间店的投资人,这一年多以来每个月都会来找你收账,而且是偷偷在晚上过来,避人耳目。一旦你不给他上供,以他的能耐自然有办法翻云覆雨,把你打回原形,让你受万人唾骂,没错吧?”
郭俊一听这话,竟突然号啕大哭,像个委屈的孩子。
“但我不明白的是,你这么一间小小的包子铺,除去成本和人工,居然有那么多的利润,可以给程伟业每月上供七八千元。”覃智勋当然还记得,程伟业的妻子尚华说过的数目。
郭俊的脸色唰地煞白,连哭泣都忘在脑后。
杭天一看这架势,显然是有内幕啊,便又声色俱厉一番。最终郭俊还是抵不过杭天的严厉,冲着坦白从宽的政策说道:“其实,其实就算我不说,你们要是有心查也能查出来,索性我就坦白吧!你们也看到了,那么一家小铺子,要持续给附近的流浪汉、乞丐提供食物,还有两个伙计的工资,就算有好心的顾客捐赠,也不可能每月有那么多的利润啊。可程伟业的胃口就是有那么大,他等于捉住了我的小辫子,他威胁我,如果我不给他上供那么多,就要曝光我曾经的作假行为,说那些救助流浪汉和乞丐的事全都是演戏。”
覃智勋觉得郭俊还是避重就轻,不肯一下子说到点子上,便一拍桌子,厉声问:“说关键,每月七八千元,这钱怎么来的?”
郭俊痛苦地撇嘴,小声嘀咕:“我也跟程伟业说,就算把全部利润都给他也达不到那么多,程伟业就帮我,哦不,是为他自己想了个办法,他不知道从哪里大批量地给我弄来了过期的、变质的面粉,僵尸肉,还有,地、地沟油……”
“什么?”杭天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拍案而起,“你居然、居然给你的顾客吃这些垃圾?他们都是信任你,以为你是个大好人才来光顾的,不光光顾,还会捐赠,可你就、就这么回馈人家?简直无耻!”
郭俊哭得更剧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也是没办法,如果我不跟程伟业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他、他就要我名誉扫地,他说他是网络大V,绝对有那样的能耐,只需要动动手指发条微博就行,到时候他的粉丝自然会帮他大肆宣传。他说别说我这样的社会底层,就算是地位身份更高的人,他想搞垮也是轻而易举。如果那样,我就真的再也没法翻身,不会有单位雇用我,自己做买卖也不会再有生意,我就只能沦为乞丐!我、我只是想好好过日子,想有个谋生的工作而已,我也只是想重新做人啊,却被程伟业利用了,我根本别无选择。”
“所以你就省下了成本,攒够每月给他上供的钱?”覃智勋也是气得手都发抖,但还是努力克制着。
“是、是的,我无数次跟他说过,不能再这样下去。”郭俊懊悔地砸自己的头,“我说他怎么也是个有钱人,怎么就在意我这区区七八千元呢。可他说谁也不会嫌钱多,而且积少成多,也能顺便帮他的朋友解决那些东西的销路问题。以后他会打造更多我这样的网红店铺,明星企业,从中分红。”
“说说昨晚吧,你跟程伟业见面后发生了什么?”覃智勋恢复平静的口吻,回归命案。
“我就把这个月的钱给他了,又求他放过我,可他又把我骂了一顿,各种威胁我,我就先走了。”郭俊诚恳地说。
询问进行了半个多小时,郭俊始终坚持他的说法,他在晚间十点半跟程伟业像以往一样在店里约见,22点45分,他被程伟业骂走,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问及郭俊后来的行踪,他说他直接去了网吧包夜,因为心情郁闷,他在网吧打游戏一直到凌晨4点多才回租住的地下室。
覃智勋和杭天离开审讯室,杭天说:“郭俊的嫌疑不小,首先,他具备杀人动机,程伟业一直要挟他,这么一直上供下去不是办法,程伟业死了,他也就等于解脱了,完全可以关了包子铺另寻出路,只是没想到,尸体没能处理好,被警方发现了;其次,郭俊很有可能是把罪名推给了笑脸杀手,毕竟犯罪现场被他自己破坏了,他完全可以信口雌黄,说现场有血迹笑脸,反正血迹笑脸多一个圆点这种细节也被程伟业曝光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真的很可怕,警方一天不捉到真正的笑脸杀手,就会有更多的凶手借笑脸杀手之名作案,各种模仿作案会层出不穷。这也是程伟业为了一己之私犯下的罪过,不知道激活了多少潜藏的杀机呢。”覃智勋心情沉重,“不过杭天,你不觉得太过凑巧了吗?我们刚刚查到程伟业就是撰写那篇不实报道,间接害死付洁母亲的人,他就死了。如果郭俊没说谎,人不是他杀的,现场真的有血迹笑脸呢?”
覃智勋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薛嫱的声音:“现场的确有血迹笑脸,我们已经初步还原了现场的血迹分布状况,墙面上的确有血迹笑脸。而且我刚刚从法医中心那边过来,马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还是在午夜前后。”
“午夜前后,如果是午夜前后,那么郭俊不是有不在场证明了吗?”覃智勋转向杭天,“如果他没说谎,那个时候他应该在网吧。”
“我马上让小孙去证实。”杭天说完便去办公区招呼小孙。
覃智勋低头琢磨,如果程伟业不到23点就拿到了钱,为什么要留在包子铺一直到午夜时分?难道他还约了别人?那人会是凶手吗?
“小薛,程伟业的手机通话记录怎么样?昨晚他都跟哪些号码有过通信往来?对了,还有微信。”
薛嫱不假思索地回答:“昨晚傍晚之后有程伟业给他工作室手下打的两通电话,给妻子尚华打的一通电话,还有就是最后一通电话,是程伟业的儿子打给他的。我看过程伟业的手机,那个号码在他的电话簿里存的名字是‘宝贝儿子’。”
薛嫱想了一下,肯定地说:“是晚上10点48分,我印象深刻,因为我的小侄子被勒令每天晚上9点必须上床睡觉,所以这个10岁的男孩晚上将近11点还不睡,给爸爸打电话这一点我印象深刻。”
“程伟业的儿子10岁,有自己的手机,晚上睡不着给爸爸打电话,这一点听上去也合乎逻辑。”覃智勋沉吟着说,“有很多这么大的孩子有那种戴在手腕上的电话手表。”
薛嫱点头附和:“是啊,我之前也查过程伟业的通话记录,我记得赵良实案发那晚,程伟业在赵良实家门外蹲守的时候,他儿子也给他打过电话。这个小家伙,看来晚上爸爸不在家就不老实睡觉呢。”
覃智勋一个激灵:“你说什么?赵良实案发那晚,程伟业蹲守在他家门外的时候也接到了儿子的电话?是几点?”
“快零点的时候吧,怎么?这很重要吗?那我这就去确认。”薛嫱被覃智勋的样子吓了一跳。
覃智勋的脸色急剧变化,并不答话,反而抬手示意薛嫱不要说话,自顾自地转身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低头沉思。
薛嫱不敢打扰,只是原地站着,等待这位顾问侦探能够结束思考,得出结论。
5分钟后,杭天风风火火地从办公区走过来,见覃智勋在走廊的角落里发呆,大大咧咧地边走过去边说:“智勋,网吧那边传来了昨晚到凌晨的监控,别说,郭俊还真的在上网,看来他真的不是凶手。”
薛嫱刚想阻止杭天过去打扰覃智勋,覃智勋却猛地转身,双眼放光:“他当然不是凶手,凶手是笑脸杀手。我想,我知道笑脸杀手是谁了,应该说,我知道笑脸杀手的其中之一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