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已经七点了!”妻子隔着拉门喊道。不知主人醒了还是没有醒,背着身子躺着,不搭腔。

一概不回答是这位先生的个性。只是在不得不回答的时候,才会“哼”一声。即便这一声“哼”,也是不轻易发出的。虽说懒到连回答都嫌麻烦的人,或许别有意趣,只可惜这类人是最不讨女人喜欢的。现在,连陪伴在他身边的妻子对他好像都不大敬重,更何况其他人了,这么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错吧。人常说:“被亲兄弟疏远的人,不会得到美人的芳心。”那么连妻子都不待见的主人,也不可能得到一般淑女的青睐了。虽说我也没有必要借此机会揭露主人在异性中毫无吸引力的事,无奈主人总是把事情想歪了,为自己辩解,妻子之所以不喜欢他,完全是因为他上了年纪。这正是他糊涂的根由。为了帮他反躬自省,我才出于关心略表己见的。

既然按照丈夫吩咐的叫早时间已喊了丈夫起床,而丈夫不予理睬,既然主人背对着自己,连哼都不哼一声的话,女主人便认定错在丈夫,而不在自己了。于是妻子做出一副“误了事与我无关”的神情,扛着笤帚和掸子去了书房。

不大工夫,照例从书房里传来了啪嗒啪嗒拍打东西的声音,每天一次的打扫卫生开始了。清扫的目的到底是运动,还是游戏,我不担负清扫之责,无可奉告,所以只要装作不知便可,不过,说到像这位女主人的清扫方法,却不能不说是毫无意义之举。若问为什么说毫无意义,那是因为女主人只是为了清扫而清扫。她用掸子大致掸掸纸拉门,将笤帚往席子上一划拉,就算打扫完毕。对于清扫的原因和结果,她就不负任何责任了。因此之故,干净的地方每天都干净,而那些污垢之所、落满灰尘之处则污垢依旧,灰尘犹在。自古就有“告朔饩羊”的故事嘛,说不定打扫终究比不扫要好些。其实,她打扫不打扫,对于主人并没什么多少用处。而天天不辞辛苦地来打扫,正是女主人的非凡之处。尽管妻子与扫除,已由于多年的习惯,形成了机械的联想,二者被牢牢地结合在了一起,至于扫除的效果,仍旧如同女主人未出生以前一样,如同还没有发明笤帚和掸子以前一样,丝毫没有长进。想来,这二者的关系,就和形式逻辑命题中的名词一样,是不问内容而彼此结合在一起的吧。

和主人不同,我习惯于早起。此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但是,连这家人都没有用餐,咱这卑贱的猫,更是不可能吃早点的,然而这正是猫的可悲之处,我以为此时正从鲍鱼壳里冒出一缕缕热腾腾的香气呢!这么一想,我就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当明知道会失望仍然对其抱着希望时,最明智之举乃是只在心里想象那希望,按兵不动。可是要做到这一点相当困难。我非要试探一下内心的想象是否与实际相符不可,甚至要以身试法,尝试那注定会失望的事,不体验到这种失望不死心。我实在饿得受不住,便爬进厨房,先瞧了一眼炉灶旁边的鲍鱼壳。不出所料,昨晚舔得一干二净的地方,暴露在天窗照射进来的初秋的阳光中,静悄悄地闪着诡异的光环。

女仆已把煮好的米饭倒进饭桶,此时正在搅拌炉火上的汤菜锅。菜锅周边溢出来的条条米汤,被烤得干巴巴的,有的就像薄薄的吉野纸似的粘在上面。我心想,既然饭菜都已做好,应该可以吃饭了吧。这种时候客气是多余的。就算不能达成所愿,也吃不了什么亏。因此我应该鼓足勇气,催促她快些开早饭。尽管我是寄居在这家里的猫,也同样知道饿的!我打定主意,“喵喵”地冲着女仆叫起来,叫声既像是撒娇,又像是请求,又像是抱怨。女仆根本不理睬。我熟知她是个生来就难缠的不通人情的家伙,不过,只要叫得动听,说不定会叫来她的同情,这就要考验我的本事了。于是,我改为“嗷嗷”地叫了几声。那叫声带有几分悲壮,连我自己都确信它定可唤起天涯游子断肠之思。

谁料女仆却全然不为所动。这女人说不定是个聋子。聋子是不可能做女仆的。可能只是听不见猫叫?据说世上有色盲一说。尽管本人认为自己视力很好,但在医生看来,是个“半瞎”。而这位女仆,可能是个声盲吧?声盲也属于残疾人。她虽说是个残废却特别蛮横。夜里我要出去方便,可是不管怎么央告,她也不给我开门。偶尔放我出去,却又不开门放我进屋。即使夏天,夜露也很伤身,更何况是秋霜。我在屋檐下蹲着,苦熬到日出,那感觉是何等悲怆,各位恐怕无法想象。前些天我被她关在门外时,还遭到了野狗的袭击,就在命悬一线之际,幸亏我及时跳上储物间的屋顶才捡了一条命,吓得我哆嗦了一整夜。这一切不幸都是源于这女仆的不近人情。面对这么个女人,无论怎样使出浑身解数朝她叫唤,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然而正所谓“临时抱佛脚”“人穷志短”“狗急跳墙”,所以除非是忍无可忍,我都不会停止叫唤的。

我第三次叫时,为了引起女仆的注意,特地采用了“啊嗷——啊嗷——”这样复杂的发声法。我确信自己的叫声之优美,绝不亚于贝多芬的交响乐。然而,对于女仆仍然丝毫不起作用。只见她突然跪下,掀开了一块盖板,从里面抓出一根四寸长的木炭来,然后在炭炉边上梆梆地敲成三截,炭粉溅到四周乌黑一片,似乎还飞进菜汤里一点。女仆才不会顾忌这些,立刻将三截木炭从锅底下塞进了炭炉里。看样子她是不可能被我发出的交响乐打动了。没办法,我只好悄然回起居室去。路过洗澡间时,看见三个女孩正在里面洗脸,那场面太热闹了。

虽说是洗脸,可是两个大女孩才上幼儿园,老三更小,跟在姐姐屁股后面都走不稳,因此,根本不可能像样地洗脸,使用化妆品打扮了。那个最小的竟然从水桶里捞出湿淋淋的抹布在脸上胡乱涂抹。用抹布擦脸,想必是不怎么舒服的,然而,每当地震时,那个小家伙便叫喊:“太有意西(思)啦!”像这样的孩子,用抹布擦脸这等小事,就不足为怪了。说不定她比八木独仙还要超然得多呢。大姐不愧是长女,以大姐自居,看到小妹这样,“哐啷”一声摔了自己的漱口盂,来夺抹布:

“小丫头,那是抹布呀!”

小家伙也是个犟主,不肯老老实实听姐姐的话。嘴里一边说着“我不,巴布!”又抢回那条抹布。

这“巴布”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来自什么语,没有人知道。只是这小家伙发脾气时会常常用到。

由于这抹布被姊妹俩扯来扯去,从含水最多的中段滴滴答答地流出水来,毫不留情地淋在小妹的脚上。如果只淋在脚上倒也罢了,她的双膝也被淋得湿漉漉的。这小妹还穿着元禄呢。什么是元禄?我经过了解才明白,凡是染有某种花纹的衣服都叫作元禄。也不知是谁教给大姐的,她居然会说这等难词儿:“丫头,元禄都湿了,听姐姐话,啊?”

可是这位姐姐前不久还把“元禄”和“双六”给念混了呢。

从元禄我联想起一件事来,顺便啰唆几句。这位大姐说错的话太多了,经常叫人听了哭笑不得。例如看到着火,她说:“蘑菇飞来了!”“到御茶酱女子学校去上学!”有时候把惠比寿和厨房搞混了。有一次还说:“我可不是葫芦里生的。”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她是把“胡同”说成“葫芦”了。主人每逢听到女儿说错话都发笑,但是,他自己到学校去教英语时,可能会认真地把比这更严重的错误讲给学生们听呢!

小丫头——本人不这么叫自己,总是叫丫达——发现元禄衫湿了,哭起来,嚷着:“元大细!”

元禄湿了还了得!女仆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夺过抹布给她擦衣服。

在这乱哄哄之中比较安静的是二姐澄子。澄子将架上掉下来的扑粉瓶盖打开,正背着脸不停地往脸上抹粉呢。她先用伸进瓶里蘸了粉的手指抹了一下鼻子,鼻梁上立刻出现了一条白道道,鼻子的所在立见分明。接着她又将那手指往脸上抹了一下,于是乎,脸蛋儿上又白了一块。就在她刚刚打扮完,女仆进来了,擦完小丫头的元禄衫,又顺手给澄子擦了脸蛋。澄子有些不高兴。

我冷眼观看了这一幕后,从客厅来到主人的卧室,偷偷看看主人起床了没有。可是没有找到主人的头在何处。只看见一只厚厚的八寸半大脚从被角伸出来。大概是怕一露头就会被妻子叫起来,主人才将头缩进被子去的,活像个缩头乌龟。这会儿,已将书房打扫完毕的妻子,又扛起笤帚和掸子走过来,同刚才一样,站在门口喊道:“还不起来吗?”

她站了一会儿,盯着那个不露脑袋的被子。这回仍无回应。妻子两步跨进门来,用笤帚“咚”地戳了下铺席,再一次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起来?”

这时,主人已经醒了。正因为已经醒了,才为了对付妻子的袭击,把脑袋缩进被窝里的。他以为只要不露出头就可以躲过,正怀着侥幸的心理赖着不起呢,谁知妻子并不肯放过他。第一次,妻子是站在门口叫他起床的,至少有六尺远距离,他还不当回事。当妻子“咚”的一声戳笤帚时,已经近在三尺左右,把他吓了一跳。而且妻子第二次问的“还不起来吗?”不论是从距离还是音量,都以比前次翻倍之势传进被窝,他才意识到已经无路可退,小声“嗯!”了一声。

“不是说必须九点钟以前去吗?不赶快起来,就来不及了。”

“你不催,我也准备要起来的。”

他从睡袍袖口里回答的样子,真乃奇观。妻子常常被他这一手给蒙过去,以为他马上会起床,便放了心,谁知他又酣然睡去了。因此,妻子觉得不可轻信他了,便又催促:“快点起床吧!”

已经说了马上就起床,还催促起床,真讨厌!像主人这样任性的人,就更是气恼。于是主人将蒙在头上的被子猛地掀掉,瞪着两只圆眼说:“烦死人了。我说了起床,自然会起床嘛!”

“你嘴里说起床,可还是不起呀!”

“我什么时候说了不做啊?”

“任何时候都是!”

“胡说!”

“不知道谁在胡说!”

妻子“咚”的一声将笤帚一戳,站在主人枕旁的架势,相当的威风。

就在这时,后面车夫家的八丫头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是车夫的老婆指使的,只要主人一发火,八丫头就一定要哇哇大哭。虽说这样做,她也许会收到一点赏钱,不过,八丫头可就受罪了。有这么个妈,就要从早哭到晚。假如主人稍微能够明白些这里面的门道,控制些火气的话,那八丫头的小命也会延长些。不过,话说回来,纵然金田先生怎么恳求,车夫老婆竟能干出这等愚蠢之举来,可见比起天道公平来,他们有过之无不及。

如果只是主人发怒时,被八丫头哭几声,孩子还不算太受罪,然而,金田先生雇用了邻近的几个无赖,每当他们聒噪“今户窑的狸子”时,八丫头也必须配合着大哭的。有时候由于不知主人是否会动怒,便预想这么做他一定会发火,而提前把八丫头弄哭。就这样,也弄不清到底是主人是八丫头,还是八丫头是主人了。总之,若想捉弄主人,无须费多大力气,只要把八丫头臭骂一顿,便等于打了主人的嘴巴。传说在古代西方,犯人如果在行刑之前逃亡国外,未能逮捕归案,便制作个偶人作为其替身焚烧。可见金田公馆里也有通晓西洋故事的军师,给他们传授过计谋了。落云馆也好,八丫头的妈也罢,对于毫无本事的主人来说,都是很难对付的吧!此外还有许多难对付的敌人,也许整个街里的人都是主人的对头。不过,眼下与本文无关,留到以后陆续介绍吧!

一大清早就听到八丫头的哭声,主人大怒,立刻翻身而起,端坐在被褥上。到了此时,任他什么精神修养、八木独仙,全都不存在了。他边起床,边用两只手咔咔地搔头,差点把头皮挠下一层来。于是,积攒了一个月的头皮毫不留情地落到脖颈和睡衣领子上,非常壮观。再一看胡须,更叫人吃惊。那胡须怒发冲冠般倒竖着。既然主人发怒,那胡须想必是觉得自己无动于衷,太愧对主人,故而也根根挺立,以迅猛之势,向四面八方肆意伸展,这可算得上是一景。由于昨天主人对镜整理过,胡须都服服帖帖、齐刷刷地排列着,宛如德皇恺撒的胡须一般。但是只睡了一晚上,所有操练都白费了,胡须又恢复其本来面目,放任自流了。这宛如主人一夜之间速成的精神修养,第二天便忘得干干净净,天生的野猪本领又立刻暴露无遗一般。蓄有如此粗野胡须的这个粗野男人,居然至今还没有被罢免教师之职。想到这里,方才知道日本之广阔。正因为广阔,金田老板及其走狗,才得以作为人而苟活于世吧!主人似乎确信:只要他们作为人而存活于世,那么,就没有理由革自己教师的职。必要时可以给巢鸭疯人院去封信,请教一下天道公平先生,自然会搞明白。

这时,主人睁大我昨天介绍过的他那双混沌太古般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对面的壁橱。这个壁橱高六尺,分成上下两层,各有一个柜门。下边那个壁橱门和被脚紧挨着,坐起来的主人只要睁开眼睛,便会很自然地将视线投向那里。主人一瞧,那门上裱糊的花纹纸早已斑驳破损,露出了里层的各色糊纸,活像是内脏。那内脏五光十色,有的是印刷品,有的是手写的,有的是背面朝外,有的是颠倒的。当主人看见这些“内脏”时,想仔细瞧瞧上边写了些什么。本来主人一肚子火,恨不能把车夫老婆抓来,将她的脸摁在松树干上磨。可是,现在突然又想读读这些糊纸上的字,看似不可理喻,然而,对于他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人来说,却不必奇怪。这就像小孩哭时,只要给个豆包,马上会破涕为笑一样。

主人从前在某个寺庙里住宿时,隔扇那边住着五六个尼姑。说到这尼姑,本来就是坏心肠女人之中最坏的。其中一个尼姑,似乎摸透了主人的脾气,一边敲着自己的饭锅,一边打着拍子唱道:“刚才乌鸦哭,现在又笑了。”“刚才乌鸦哭,现在又笑了。”据说主人极其厌恶尼姑,就是打那时开始的。不过,那尼姑虽说是挖苦主人,却也不是空穴来风。主人无论是哭还是笑,不管是喜还是悲,情感表露无不多于常人,但都不持久。说好听些,是没有长性,心绪转换过于频繁。若翻译成白话,他不过是个浅薄无知的赖皮大王罢了。既然是个难缠的孩子,那么,他猛然坐起,像要跟谁干一架似的,却又突然改变主意,看起壁橱里露出的“内脏”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主人第一眼看到的是头朝下的伊藤博文,上端还有“明治十一年九月二十八日”的字样。可见这位朝鲜总督,也是从这个时代开始紧跟着政令行事了。主人心想:不知大将军此时任何职务?他费劲地仔细辨认,终于看见“大藏卿”三个字。果然是个了不起的职位!再怎么两脚朝上,也是个大藏卿呢!他又稍微向左一看,这回看见了一个横着的大藏卿,躺着午睡哩。这也难怪,拿大顶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在下面的一大块木板上印刷着“汝等”两个字,他很想往下看,可就是看不见。

下一行只露出“速速”二字。这一句他也想看,无奈也是只露出这么点,所以看不成了。假如主人是警察厅的侦探,即使是他人之物,说不定也会扯开看一看的。做侦探的,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为了拿到罪证,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真是不可救药。但愿他们能稍微客气点。要是不客气点,就不准他们来调查取证!据说他们甚至罗织罪名诬陷良民。良民纳税雇用的人,竟然反过来诬陷雇主,他们也属于彻头彻尾的疯子。

主人又转动了一下眼珠,往中心部分看去。中心有“大分县”三个字在翻筋斗。连伊藤博文都拿大顶,大分县翻筋斗也是理所当然。主人看到这里,双手握紧拳头,高高地向天井伸去,这是他打哈欠的预备姿势。

主人打的这声哈欠也恰似鲸鱼远吠,声嘶力竭。他打完了这个呵欠,才慢腾腾地换上衣服,到洗澡间去洗漱。妻子早已等得不耐烦,立刻卷起被褥,叠好睡袍,例行公事地打扫起来。和妻子打扫如出一辙,主人洗脸也是千篇一律,十年如一日。和前日介绍过的一样,照例是“嘎……嘎……”“呀……呀……”地叫了一阵。然后,梳理好了头发,将毛巾往肩上一搭,移驾客厅,在长方形火盆旁悠然落了座。提起长方形火盆,说不定有的读者会想到鱼鳞花纹的山毛榉木、黄铜镶里的那种,阿姐披散着刚洗过的一头乌发,支起一条腿坐在身边,在台湾黑檀炉沿儿上啪的一磕长烟袋的景象吧。不过我家主人苦沙弥先生的长火盆绝没有那么讲究。它古雅得以至于究竟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外行人都无从辨认。长方形火盆本应擦得锃亮,可主人的这个长火盆,到底是山毛榉的,还是樱木的,或是桐木的,都搞不清楚,而且几乎从来没有擦过,所以总是黑黢黢的,难以入目。若问他:“这个物件是从哪儿买来的?”肯定回答:“记不起什么时候买的了。”若再问:“那么说,是别人给的?”他就会说:“没人赠送过。”“如此说来,难道是偷来的不成?”倘若这样刨根问底,主人又不知怎样回答,总是含糊其词。听说从前主人的亲戚中有个老太爷,他死了以后,那个亲戚曾请主人住在老人住所里看了一段时间家。后来主人自己成了家,从老人住所搬走时,就把那个老人一直用着的长方形火盆一起若无其事地带走了。这似乎有点不讲德行,但是思量起来,虽有点不讲德行,这类事在人世上可是屡见不鲜。比如银行家每天帮别人存钱,渐渐地就会把别人的钱看成了自己的钱。官吏本是人民的公仆。相当于人民为了办事方便,而给了他们一定权限的代理人,但是他们仗着被委任的权力,每天处理事务时,渐渐地变得狂妄起来,认为那权力本来就是自己的,人民反倒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既然这类人遍布人间,也就不好以长方形火盆事件为由,断定主人有盗窃癖。假如主人具有盗窃癖,那么,天下人便无人没有盗窃癖了。

主人占据了长方形火盆旁的位置,面对着饭桌坐着,饭桌其他三面,已经有三个女儿在吃早饭。即刚才用抹布擦脸的“小丫头”、在“御茶酱”学校读书的敦子和将手指插进扑粉瓶里的澄子。主人并不厚此薄彼地扫视了一遍这三位小姐。敦子的脸型很像南洋的铁刀把;澄子是妹妹,自然多少带点姐姐的面相,堪比琉球朱红漆盆。唯有这“小丫头”与姐姐们不同,长了一副长脸。问题是,如果是竖长脸,还不算稀奇,可这位小丫头的脸却长得横宽。再怎么流行,也不会流行横宽的脸庞吧!尽管是自己的孩子,主人也为她们的将来发愁。即便长成这副模样,她们也要长大成人的。岂止长大,其成长速度之快,足有禅寺里的竹笋转眼间变成嫩竹之势。每当主人感叹“又长高了!”时,就感觉身后仿佛有追兵逼近,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不管主人怎么不在意孩子们,也知道这三位小姐都是女的。也知道既然是女的,就要让她们嫁人。而且他还清楚,就算自己知道这一点,却没有本事把她们嫁出去。因此,虽然是自己的亲骨肉,却感到有些发愁。既然发愁,就不该生养她们。然而,此乃人生也!若问何为人生之定义?不是别的,只要说“即是制造不需要的累赘来折磨自己”,就足够了。

孩子们果然了得。她们欢天喜地地用餐,做梦也想不到老爸正穷于处置她们。不过,最要命的是小丫头。这小丫头年三岁,所以吃饭的时候,当妈的特意为她摆了一套适合三岁孩子用的小筷子、小碗,然而,小丫头偏偏不乐意使用它们,总是抢姐姐的碗和筷子,非要用那个拿不动的碗吃饭。遍观人世间,往往越是无能无才的小人,越是肆意妄为,削尖脑袋想要爬上不胜任其职的官位,其实这种性格,早在孩童时期就已经萌芽了。可知根深蒂固,既然如此,绝非靠教育和熏陶便可以治愈的,尽早断掉此念为好。

小丫头将从姐姐那里掠夺来的大饭碗和长筷子据为己有,并胡乱使用起来。由于胡乱使用自己根本使用不了的餐具,所以用起来势必一塌糊涂。小丫头先攥住两根筷子头,“噗”的一声插进碗底。碗里的饭盛了八分满,米饭上面还浮着满满的酱汤。当小丫头猛地将筷子戳进去时,原本勉强保持着平衡的碗,由于突然遭受冲击而倾斜了三十度,同时,碗里的酱汤毫不留情地流向小丫头的胸脯。

不过,小丫头是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就退缩的。小丫头是个暴君,她接着又把插进碗里的筷子死命地从碗底往起一挑,同时,把小嘴凑近碗边,张大嘴去接挑上来的饭粒,结果没有接住的米粒与黄色酱汤混合一处,“冲啊”地呐喊着,扑向她的鼻头、面颊和腮帮子。那些扑空的饭粒便落在铺席上,数不胜数。这种吃相,简直是毫无规矩可言。我在此谨向大名鼎鼎的金田先生及天下的权贵们致以忠告:诸公对待他人,如果像小丫头使用碗筷一样的话,那么,飞入诸公嘴里的饭粒必然会少之又少的。而且,入口的饭粒也并非以必然之势而入的,而是误入口中罢了。怎样?敬请务必三思而行噢。这和你们的“谙于世故的圆滑之人”的头衔很不相称的噢。

姐姐敦子被小丫头抢走了自己的筷子和碗,一直凑合着用小筷子和小碗吃饭。那只碗太小,即使盛得满满的,一动筷子,两三口就吃光了。因此她频频从饭桶里盛饭。已经吃了四碗,现在是第五碗了。敦子掀开锅盖,拿起饭勺,看了一会儿饭桶。她似乎在犹豫,是不是再吃一碗。最后终于下了决心,在估计没有锅巴的地方下了勺子,这还不难,但是手一翻将饭勺里的饭扣到碗里时,没有装进小碗里的饭团便落在了铺席上。敦子毫不惊慌,小心拾起洒落的米饭来。我正猜测拾起来怎么办呢,只见她全部扔回饭桶里了。这可有点脏啊。

当小丫头大肆胡闹,挑起筷子吃得满脸饭粒之时,恰逢敦子盛完饭之际。不愧是姐姐,不忍心看小丫头满脸饭粒,就一边说着:“哎呀,小丫头,怎么搞的,脸上全是饭粒啦!”一边急忙给小丫头清理脸来。首先要除掉贴在鼻尖上的饭粒。我以为她会将弄下来的饭粒扔掉,谁料想,竟将饭粒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让我大为吃惊。然后她又去清理小丫头的脸蛋。脸蛋上的饭粒成堆,两个脸蛋加起来,足有二十粒吧!姐姐耐心地拿下一粒,吃一粒,终于将妹妹脸上的饭粒吃得一个不剩了。

这时,一直文静地吃咸菜的澄子,突然从碗里的酱汤中舀出一块煮烂的地瓜,一下子塞进了嘴里。诸公想必清楚,吃特别烫的煮地瓜别提多难受了。就算是大人,不小心也会烫得哇哇乱叫的。何况澄子这样缺少吃地瓜经验的孩子,其结果可想而知。澄子“哇”地叫了一声,将嘴里的地瓜吐在饭桌上。其中两三片,不知怎么,滚到了小丫头面前,在恰好她够得着的地方停住。小丫头本来就特别爱吃地瓜。所以当特别爱吃的地瓜落到眼前,她迅速放下筷子,抓起地瓜块,大口地吞下。

一直目睹女儿们这些吃相的主人,一言不发,一心一意地吃自己的饭,喝自己的汤,此时此刻,正在用牙签剔牙。

主人对于女儿们的教育问题似乎打算采取绝对放任自由的方针。哪怕三位小姐立刻成为“海老茶式部”“鼠式部”,不约而同地找个情夫私奔,恐怕主人也会照样吃他的饭,喝他的茶,事不关己似的冷眼旁观,反正是“不作为”。然而,展望当今世界那些所谓“大有作为”的人士,除了撒谎骗人,乘人不备占得先机,虚张声势地恐吓他人,以及设下圈套陷害人之外,似乎没什么其他能耐了。连中学里的那些少年们也照猫画虎,错误地以为不这样就吃不开,必须自鸣得意地干那些本应羞愧的勾当,才称得上是未来的绅士。这哪里是什么“有能耐的人”,简直是一帮无赖!我也算是个日本猫,多少有点爱国心。每当看见这种“有能耐的人”,就想揍他们一通。因为这种人多一个,国家就要相应地衰弱一分。有这样的学生,是学校的耻辱;有这样的国民,是国家的耻辱。即便是耻辱,这种人却充斥于社会,实在难以理解。日本人连猫那么一丁点的尊严都没有。真是可怜!比起这种人来,不能不说主人他们,是远为高尚的君子。正因为他窝囊才说他高尚;正因为他没有能耐才说他高尚;正因为他不耍小聪明才说他高尚的。

如上所述,主人以无所作为的方式顺利吃罢早餐,然后穿上西装,打了车,到日本堤警察分局去了。当他拉开隔扇,跟车夫打听日本堤在哪里时,车夫竟嘿嘿地笑了起来。“就是那个吉原妓院街附近的日本堤吧?”车夫这样回答主人,实在有点滑稽。

主人破例打车出了门。妻子吃罢早餐,照例催促两个大的:“喂,你们快去上学吧!要迟到啦!”

女儿们却很沉着,根本不做去上学的准备。

“什么,今天可是放假呀!”

“怎么会放假?快点吧!”妈妈申斥道。

“可是,昨天老师说,今天休息呀!”姐姐仍然一动不动。

妈妈这才觉得不对头,便从壁橱里拿出日历,反复地看,终于发现了今天是红日子。主人大概也不知道今天是节日,还给学校写了假条。妻子也不知今天是节日,才把假条给扔进了邮筒吧。至于迷亭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明明知道却装不知道,就不好说了。女主人发现红字后吃惊得“啊”了一声,对孩子们说:

“那么,都在家好好玩吧!”说完,妻子像往常那样,拿出针线筐,开始做针线活。

此后的半个小时,家里很平静,没有发生可以成为吾辈创作素材的事件。不过,突然来了个奇怪的客人。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学生。穿着一双后跟弯曲的皮鞋,紫色的裙裤,头发卷得就像一堆算盘珠,连门也不叫,就从后门进来了。

她是主人的侄女,名叫雪江,据说是学校里的学生,时常星期天过来,一来就会和叔父争执一通。名字虽然好听,模样却不如其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只要在大街上走上几百米,就一定会遇见这样的面孔。

“婶子,你好!”她说着便大步走进客厅,在针线筐旁坐下。

“哟,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今天是节日,我想早晨来看看你们,所以八点半就匆忙出来了。”

“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好久没来看叔叔婶子了,来看看。”

“干吗看看啊?多玩一会儿吧。你叔叔这就回来了。”

“叔叔去哪儿啦?真稀罕哪。”

“是啊,今天去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到警察分局去了。稀罕吧?”

“啊?为了什么事?”

“说是今年春天,蹿进家里来偷东西的那个小偷被捉住了。”

“这么说是跟小偷对质去了?真麻烦。”

“哪里!是返还失物呀。昨天警察特意来了一趟,告诉我们失盗的东西找到了,叫去认领呢。”

“噢,这么回事啊。不然的话,叔叔怎么可能这么早出门啊。要是平时,现在还在睡觉哩!”

“像你叔叔那么能睡懒觉的人太少见了……并且,我一喊他起来,就生气。今天早晨就是,本来他告诉我,七点钟一定叫醒他,所以就去喊他起来。可是,他钻进被窝里,根本不起来。我因为担心,隔了一会儿又叫了一遍。他竟在被子里说些不中听的。真拿他没办法!”

“他为什么那么困呢?大概是神经衰弱吧?”

“你说什么?”

“叔叔真是个爱发脾气的人啊。他那个脾气,居然还能在学校里教书。”

“哪里,听说他在学校很温和的。”

“那就更不好了,纯粹是个窝里横嘛。”

“为什么这么说?”

“反正就是个窝里横呀,难道不像个窝里横吗?”

“他可不光是发脾气呀!你叫他往右,他偏要往左;叫他往左,他偏要往右,什么事都不顺着别人,简直犟得要命。”

“就是个杠头吧?叔叔就喜欢跟别人拧着。所以,若想叫他干什么,只要反着说,就会照你的意思办。前些天他给我买雨伞的时候,我就是故意说不要不要,叔叔就说:‘怎么能不要呢?’立刻就给我买了。”

“哈哈哈……真有你的。我今后也这么办。”

“就那么做吧,不然要吃亏的。”

“前些天保险公司的人来了,劝他务必参加保险。还说了一大堆的理由,有这个好处,那个好处的,劝说了他差不多一个钟头,可他就是不肯加入。按说家里没有存款,又有三个孩子,至少加入个保险,也让人放心些。可是他这个人,压根儿不考虑这些。”

“就是啊!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就该头疼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说话口气像个家庭妇女。

“在隔壁听他们对话,可有意思啦。他强词夺理地说什么:‘当然,我不是不承认加入保险的必要。正因为有必要,保险公司才存在嘛。可是,人既然还活着,哪里有什么必要参加保险呢?’”

“叔叔这么说的?”

“是呀。于是,保险公司的人说:‘那是,人没有死的话,自然不需要保险公司。然而,人的生命貌似结实,其实脆弱,不知不觉间,就可能有危险逼近,无法预知的。’你叔叔说:‘没关系,我已打定主意不死掉!’净说些不可理喻的话。”

“即便下决心不死,也难免一死啊。拿我来说吧,虽然下决心考试合格,最后还是落榜了。”

“保险公司的职员也是这么说的呀。他说:‘寿命不是自己的意志可以支配的。要是下决心就可以长生不老的话,谁都不会死了’。”

“保险公司的人说得很有道理。”

“有道理吧?可你叔叔就是不懂这个道理。还逞能说:‘不,我绝不会死!我发誓不死掉!’”

“真是个怪人!”

“可不是个怪人吗!就是个大怪人。他满不在乎地说:‘与其缴纳保险金,倒不如存在银行里保险得多。’”

“银行里有存款吗?”

“哪有存款啊!他根本不想自己走了以后,一家人怎么活!”

“真叫人不放心哪。他为什么会是那样想呢?就连常来访的那些先生,也没有一个像叔叔那样的人。”

“怎么会有呢?他是独一无二的!”

“不妨拜托铃木先生,给叔叔开导开导。像铃木先生那样稳重的人,估计比较容易说服吧。”

“不过,你叔叔对铃木先生的看法可是不大好呀!”

“看来什么事都是跟别人相反的了。那么,那一位可以吧……哎,就是那个四平八稳的……”

“你是说八木先生?”

“对呀。”

“对于八木先生,他很是发怵呢。昨天迷亭先生来家,说了些八木先生的坏话,所以,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我觉得挺好的!像他那样稳健大气,多好啊……不久前还在我们学校讲演了呢。”

“八木先生吗?”

“是啊。”

“八木先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吗?”

“不,他不是老师。不过,学校召开‘淑德妇女会’时,请他去讲演了。”

“讲得有意思吗?”

“倒不那么有趣。可是,那位先生不是有一张长脸吗?还蓄着天神一般的胡须,所以大家都非常敬佩,洗耳恭听。”

“你说的讲演,都讲了些什么呀?”女主人刚刚这么一问,檐廊外面玩耍的三个女孩听见雪江说话声,都啪嗒啪嗒地闯进茶间。刚才她们大概是跑到竹篱笆外的空地上去玩耍了。

“哟,雪江姐来啦!”两个姐姐欢喜地嚷道。妈妈说:

“你们别这么吵嚷!都安安静静地坐下!你雪江姐正讲有趣的故事哪。”说着,她把针线活收拾到墙角。

“雪江姐,你讲什么故事呢?我最爱听故事了。”敦子说。

“还是讲《噼里啪啦山》的故事?”问话的是澄子。

“丫达也要讲故系(事)!”老三从两位姐姐之间伸出腿去。但她的意思不是听故事,而是说她要讲故事。

“啊?小丫头也讲故事?”姐姐笑着说。

“小丫头过一会儿再讲吧!先等你雪江姐讲完。”妈妈哄道,小丫头根本不听。

“不——要,巴布!”她大声叫喊。

“好了,好了,就让小丫头先讲吧。讲什么故事呀?”雪江很谦让。

“故系(事)是,小孩,小孩,你去哪儿?”

“有意思,后来呢?”

“哇(我)们上田里割稻去!”

“哟,懂得还真不少哇!”

“你一拉(来),就碍事!”

“哟,不是‘拉’,应该是‘来’。”敦子插嘴说。小丫头又是“巴布”一声大喝,吓得敦子不吭声了。但是,由于敦子这么一插嘴,小丫头忘了下文,讲不下去了。

“小丫头!故事讲完了?”雪江问道。

小丫头说:“那个,以后别老放屁了。噗,噗,噗的。”

“哈哈哈,真恶心,这是谁教你说的?”

“女帕(仆)!”

“这个坏女仆,教这种话!”女主人苦笑着说,“好了!这回轮到雪江讲故事啦!丫丫要安安静静地听哟!”

这个小“暴君”终于老实了,一直在安安静静地听故事。

“八木先生的讲演是这样的。”雪江终于开始讲了。“据说从前,在一个十字路口中间有一尊巨大的石头地藏菩萨像。可是,那地方是个车水马龙的热闹场所,这个地藏菩萨很挡道。于是,很多人聚到一起,商量怎样才能把石像移到角落去。”

“这是真事儿吗?”

“不知道,关于这一点,他什么也没有说呀!于是,大家出了不少主意。街上有个身强力壮的人说:‘这有何难,瞧我的,保证把石像搬走!’他独自一人去了十字路口,光着膀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大汗淋漓,也搬不动那石像。”

“看来这石像很重啊。”

“是呀。那个男子筋疲力尽,回家睡觉去了。于是,人们又商量起来。这时,一位街上最聪明的男子说:‘不用担心,让我来试试吧!’他在套盒里装满牡丹饼,来到石像面前,给石像看里面牡丹饼,说:‘请跟我到这边来!’他以为地藏菩萨也会贪吃,所以用牡丹饼引诱的话,说不定会使其上钩,可是,那石像纹丝不动。那个聪明的男子觉得这招不灵,又把酒倒进葫芦里,一只手拎着葫芦,另一只手拿着酒盅,走到菩萨像前说:‘要不要喝一杯?想喝,就请到这边来!’他这样逗弄了三个小时,那菩萨像依然一动不动。”

澄子说:“我想吃牡丹饼啦!”

“聪明人两次都没成功,于是又做了好些假钱,对菩萨像说:‘你很想要吧?想要就来拿呀!’又是将假钱伸到菩萨像眼前,又是拽的,可是这一招也不管用。那地藏菩萨十分顽固哩!”

“是吗,有点像你的叔叔。”

“嗯,和我叔叔一模一样。最后,那个聪明人也厌烦了,放弃了努力。再后来吧,一个爱说大话的人出来说:‘我保证把它挪走。放心好了。’就像对付区区小事似的,打了包票。”

“那个爱吹牛的人怎么做的?”

“那可太有意思了。他先穿了身警察服,粘了个假胡子,来到菩萨面前,虚张声势地说:‘喂,喂,你要是再不走,有你好瞧的!到了局子里可轻饶不了你!’可如今这世上,即使装警察瞎咋呼,又有谁会害怕?”

“就是啊。那么,菩萨像动了吗?”

“怎么会动?和叔叔一样嘛!”

“可是,你叔叔非常怕警察呀!”

“哟,是吗!叔叔那么害怕吗?看来,再也没有比警察更可怕的了。不过,据说地藏菩萨一动也不动,泰然自若的。这时,那个吹牛大王大怒,脱掉警察服,将假胡须扔进纸篓里,然后,换上大财主的衣服又来了。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摆出一副岩崎男爵的派头。够可笑的吧!”

“所谓‘岩崎的派头’,究竟是什么样?”

“不过是摆摆臭架子呗。并且什么也不做,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叼着一根大雪茄,围绕着地藏菩萨边朝它喷烟边走。”

“这是打算做什么?”

“为了用烟雾将地藏菩萨笼罩起来呀。”

“就像说单口相声那样风趣。那么,把菩萨像裹在烟雾里了吗?”

“不行啊!因为对方是个石头嘛!骗人也要有个分寸。听说他后来又化装成王爷了,蠢死了!”

“怎么?那时候就有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