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狂人
兄弟这词儿总让人热血贲张,尤其在乱世,想到有人陪你在生死间挣扎在荣辱中同行,就像一阵暖风吹走了的世态炎凉。但其实呢,基情四射这种事一般只在草莽生长,因为不管是啥,只要到了华堂之上就全变了味。比如春秋晚期,楚国就上演了一场兄弟撕逼的闹剧,同样有热血,但可不是贲张而是喷溅……
一、因由
话说那还是公元前5××年(具体时间不可考证),时任楚国元首的是楚共王。这人的一生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憋屈。
首先说事业,楚共王本是有机会称霸天下的,可没想到老对手晋国出了个阴招,不惜血本地把经常在楚国门口晃**的小瘪三——吴国,给扶植了起来。吴国属于土鳖一秒变土豪的主儿,刚有点资本就眼空四海了,是有事没事都跑到楚国去踹门,吵吵要单挑。楚共王当然不怕这个,但确实够烦,因为每次出门办事,他都得提防那二愣子会不会趁机把他家后院给烧了。所以根本没法全身心投入到与强敌晋国的PK中去,结果折腾一辈子却一事无成。
再来看家庭,这才是最糟心的,因为他老婆生育有问题。事情如果发生在普通人家就简单多了,有钱的去包二奶,没钱的就发牢骚呗,反正是解不解决都不算大事。但放在一国元首身上可就复杂了,因为这会涉及到下一任国家领袖的人选问题。按当时不成文的规定,嫡长子(就是正妻的儿子)享有家族产业的完全继承权。够简单明了吧,但却没针对意外情况做出引申解释,就比如楚共王遇到的这种。要不怎么说古人有时候太实在呢,又不是没儿子(还有妾生的庶子),看谁顺眼就选谁呗。可楚共王却觉着这事涉及国家的未来,不能由着自己胡来,所以为了找出最正确的人选,他决定采取当时最科学的办法——求神!
笑啥!时间不是经常把正经变成逗B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总之,楚国的蛋疼未来就在算卦那天被开启了。
当时的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因为总不能直说吧:“来,爹给你们算个命,看谁命中注定走大运。”所以一切都得连哄带骗地进行。这不,正好赶上那天祭祖,楚共王就把儿子们全叫了过来:“都严肃点啊!”然后指了指先祖们的牌位:“去,排队磕头。”这事当然有猫腻——楚共王提前搞了块开过光的玉璧,现在正放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面,就等着看几个儿子的反应。
是不是觉得有点像现在一些企业对员工面试时,进行的紧急反应测试?其实还真差不多。每个人的反应大相径庭,而命运也因此有了天壤之别。现在就来看看到当时的实况——
首先就是大儿子熊昭。这哥们儿目不斜视,大踏步走了过去,停下时双脚正好站在玉璧上,跪倒参拜。楚共王不禁一拍大腿,暗叹:“正点!”接着就是二儿子熊围。这货长得特帅,却吊儿郎当,一看地上有块玉璧,顿感新奇:“哟,这是个毛?”当即装作磕头,扑在地上研究起来。楚共王是满头黑线:“……”老三老四分别叫熊比和熊黑肱,因为排行在中,所以可能从小就不受宠还总挨欺负,胆子特小。一看地上落着块宝贝,那是忒小心地绕路而行,生怕给碰坏了,离着远远地跪拜完,赶紧退了回来。楚共王摇摇头:“真TM完蛋!”最后剩下的就是不满两岁的熊弃疾。因为还不怎么会走路,所以由奶妈先抱到牌位附近。但没想到松手后,他刚走两步就摔了个狗吃屎,整好趴在了玉璧上。楚共王顿时一惊:“卧槽!”
在古人看来,世间一切皆有天意,比如熊昭的动作就代表了列祖列宗和上天诸神选择了他,要不然怎么会把开过光的玉璧不偏不倚地踩着脚下!而除了熊弃疾的另三人,就明显是被抛弃的品类。可当熊弃疾趴在玉璧上时,楚共王又顿觉“天机难测”了。为啥?因为踩与趴到底哪个更正点,他实在是无法辨别。故此,他在默念着“不算不算,这次不算”的同时,指挥奶妈再把熊弃疾抱过去测一次。
说来也是巧,熊弃疾摔倒是意料之中,但居然摔的造型和位置都与上次一模一样!(《春秋左氏传·昭公十三年》:初,共王无冢适,有宠子五人,无适立焉。乃大有事于群望,而祈曰:“请神择于五人者,使主社稷。”……康王跨之,灵王肘加焉,子干、子皙皆远之。平王弱,抱而入,再拜,皆厌纽。)
面对如此结果楚共王也是醉了,只好启动自助洗脑模式——闭眼不停地嘟囔“没看到……”,然后转身就走。
结果显而易见,楚共王当然不会去选吃奶的娃娃当太子,毕竟以当时的平均寿命来看,他也清楚自己命不久矣。就这样,在一个良辰吉日,他正式宣布:大公子熊昭将成为下一任楚国领袖。并且详细讲述了此次“科学”甄选的前前后后,以示公开公正。这世上的事啊,只要有人高兴就一定有人生气。这不,二公子熊围一看大哥眼睛都乐出了花,那是当场就炸了,冲着他爸嗷嗷直叫:“凭啥?凭啥!”面对质疑,楚共王也不慌不忙,他抬手向上指了指,然后吐出两个字:“天意。”
熊围再不乐意也不敢跟他爸犟嘴,毕竟楚共王终归也算一代雄主,只是时运不济罢了,要真发起飙还是很恐怖的。但这事也确实够憋气,没有一点点防备,改变人生的机遇就突然出现,然后它又没有一丝丝犹豫地溜到了别人的怀里!所以一回到家,熊围就开始琢磨起来:天意?妈蛋,会不会是“天”搞错了呢……
一想到这儿,哥们儿是脑洞大开,立马叫人找了一算命的:“来,你给我算下天意,看看‘天’到底想不想让老子做国君。”他那脸红扑扑的,兴奋得充血。算命的瘪瘪嘴,暗骂:脑子有病吧,大公子是天选之人的事都上国内头条了,你丫还做白日梦呢?但想归想,事还得办,不然看二公子这神经质的模样,随时都会暴走杀人。
很快,烤炉就在院子里搭好了,算命的把一只龟壳放在燃起的火上。这是“揣测天机”的必备道具。十几分钟后,渐焦的龟壳开始散发出难闻辛辣的味,呛得人直流眼泪,但熊围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火焰中传出“咔”的一声。
正常来讲,烧裂的龟壳应该先拿下来晾凉再说,但熊围可迫不及待,他把算命的推到烤炉旁催促:“赶紧地,看看天意是啥!”
破解“天机”是门很“高深”的学问,在场除了这算命的再没人懂,所以他说啥就是啥。这哥们儿装模作样地捣鼓了半天,最后一脸悲怆地对熊围说:“天意是……您没戏!”熊围一听就急了,抬脚踹飞了还烧在火上的龟壳,指天怒骂:“我×你娘!你TM说没戏就没戏啊,给老子等着瞧!”(《春秋左氏传·昭公十三年》:初,灵王卜,曰:“余尚得天下。”不吉,投龟,诟天而呼曰:“是区区者而不馀畀,余必自取之。”)
就这样,腥风欲起,血雨将至……
二、蓄谋
公元前559年,楚共王去世,熊昭继位,成为楚康王。作为传说中的天选之人,民意支持率是极高的,所以政府换届完成得既顺利又稳定,就连不爽的熊围都没敢闹事。因为他很清楚,以目前的国内形势,跟楚康王找事就是作死。所以他决定先积蓄力量,等时机成熟了再折腾。
大多数事情的准备工作都逃不开一个问题,那就是钱,更何况是蓄谋造反。这不,熊围很快就盯上了一只肥羊——蒍掩。
蒍掩官居楚国大司马,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军方总后勤部长。肥缺啊!当时从国企到农民,是谁都逃不开军赋的摊派。比如开铁矿的国企,得按定额上缴武器装备;而平头老百姓呢,富裕点的得捐车捐马,没钱的……就捐人吧(也就是强行征兵)。而具体到征收多少、怎么征收,那就都是由大司马来最终拍板决定了。干这么个工作,真是想穷都做不到,在一个商业不发达的国度里,这哥们儿就成了屈指可数的大富豪。
大家平时都在一个地方上班,低头不见抬头见,想装穷是绝不可能的,所以他这也算活该倒霉。露富啦!熊围是一看见蒍掩,那俩眼睛就烁烁放光,喉结也不停地上下滚动,总在意**将其一口吃掉的美妙感觉。
但涎水四溢的熊围却迟迟没有动手,为啥?别看他敢指天怒骂,但潜意识里还是对神秘的天意依然有些怕怕。楚康王自上位以来,先是暴揍了吴国,并且击杀了吴王诸樊,在这一点上要比楚共王更成功;之后又与宿敌晋国达成了长期和平协议,使楚晋并称“东周双霸”。而诸多牛×的治国政绩,正符合“天选之人”的命格,不由得让人心生畏惧,所以在大哥面前他一直都表现得很无害。有时甚至会故意把自己搞得很低级,以换取楚康王的轻视,就比如那次跟一县官死乞白赖地抢功劳。(《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五年》:吴子门焉,牛臣隐于短墙以射之,卒;关于晋楚并霸参见《战争与和平》)
事情是这样的。公元前547年,在列国和平协议尚达成前夕,楚康王看郑国不爽就顺手给了一下。这没啥稀奇的,郑国属于受气包+墙头草,挨揍是家常便饭。兵荒马乱中,郑国将军皇颉可能是方向感太差,居然稀里糊涂地跑到了楚国境内,被一个叫穿封戌的县官给逮住了。县长想升官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所以捡到这么个宝贝,他真是要乐死。可还没等他的笑容消散,就看见熊围带着一伙人冲了过来。
“我擦!这有个郑国人,快给我拿下!”熊围朝手下大吼,就像没看见穿封戌一样。穿封戌也有点蒙——拿下?我都给绑起来了啊!但没等他搞明白怎么回事,熊围这帮人已抢了皇颉呼啸而去,嘴里还不停地叫唤:“二公子威猛盖世,独擒敌寇!”在尘土飞扬间跑没就没了影儿。这时穿封戌才反应过来:抢功劳可以嚣张成这样……也忒TM不要脸了!
气急败坏的穿封戌立马去找楚康王告状,可没想到熊围正在那儿邀功呢,哥们儿当时就火了:不带这么玩的吧!
作为法官的楚康王很迷茫,因为看穿封戌被气成那样,真不像是假的,可熊围也把“独擒敌寇”的过程说得有鼻子有眼。所以迫于无奈,他宣布此案进入自由辩论举证阶段。要说瞎掰,熊围这边可有的是好手。这不,他手下一个叫伯州犁的作为被告律师开始发言:“这事其实很简单,把俘虏叫上来对质不就完啦。”
这事穿封戌太乐意了。他觉着伯州犁就是个业务水平不达标的坑货,不然怎么会整出这么个于己不利的提议。
很快,皇颉被带了上来,伯州犁抢在所有人前面对其说:“这位是我老板,也是我们伟大国君的亲弟弟熊围!”说话时,他指着熊围的手扬起很高,然后又放到极低的位置转向穿封戌:“而这位,就是一县长。”语带不屑,继而问道,“你说吧,到底是谁把你逮住的?”
皇颉虽说只是个小国的将军,但那也是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一看伯州犁手指头跟指挥棒似的比画,当即心里就有了决断:首先呢,按照官场传统——宁可得罪官小的,也得溜须官大的;其次,被国君亲弟抓,总比被个县长逮要好听得多吧……所以他是字正腔圆地表态:“我,是被熊围抓住的!”话音未落,熊围就指着穿封戌哈哈大笑:“听见没,真相大白呀!”
“去你大爷!”穿封戌也是气疯了,从身旁卫兵手里抢了把家伙就朝熊围抡了过去。又是一场混乱。
伯州犁那点小伎俩当然瞒不过楚康王,但也不好拆穿,只好在大家把穿封戌劝住后,说:“给我个面儿,这事就算了吧。回头请你吃饭。”国君都说话了,穿封戌再生气也得忍下来,是恶狠狠地瞪了满脸“无辜”的熊围一眼,拂袖而去。这场闹剧终于结束。(《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六年》:郑皇颉戍之,出,与楚师战,败。穿封戌囚皇颉,公子围与之争之。正于伯州犁……囚曰:“颉遇王子,弱焉。”戌怒,抽戈逐王子围,弗及。)
说实在的,这事熊围办得太丢人太low,但好处也是大大地,因为由此彻底打消了楚康王对他的顾虑。在楚康王看来,当初熊围质疑天意只是无心之言,而非有野心,不然一个胸怀抱负的人怎么可能如此下作。就这样,熊围靠装2B换来隐身衣。
公元前545年,楚康王病逝,临终前,他告诉儿子熊员(即楚郏敖):你二叔是可以信任的,人虽然傻点,但没歪心思。唉,两件事是都说错了,但熊员是个乖仔,忒听话,继位后立刻就把二叔任命为国家总理(令尹)。然后,早就被熊围惦记上的蒍掩,就该倒霉了。(《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九年》:楚郏敖即位。王子围为令尹。)
公元前543年,熊围利用总理特权,对蒍家进行突击式扫**,并当场干掉了家主蒍掩,罪名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这个定罪绝对是妥妥的,连核实都不用,只看蒍掩平时坐的车吃的饭就足以说明一切。但重点在于,每每发生这种事,那个“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最后总会变成“去向不明的巨额财产”,而且从来都无人过问。也不知道这种集体失声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还是明哲保身的上上策。(《春秋左氏传·襄公三十年》:楚公子围杀大司马蒍掩而取其室。)
当然了,对这个事我们还是可以洞悉真相的,巨额财产被抄家小分队一转身,就运到了熊围那儿。不合法是肯定的,大家也都当没看见,包括熊员。为啥?听爸爸的话啊——二叔,靠谱!而也正是因为这种不设防的心理,他才在之后混丢了小命。
三、逆天
熊员这人体质不好,拉稀感冒属于日常病。这不,在公元前541年的冬天,他又被风寒击倒了,躺在**难受得直哼唧。
此时作为国家总理的熊围正准备去晋国,进行例行国事访问。自七年前的国际和平协议达成以来,代表东周南北最强存在的楚晋两国经常会搞些互动,以此来向列国表明国际形势的稳定。这种走秀是有着极强代表性意义的政治活动,可以说相当重要,但在得知熊员生病后,熊围却突然决定不去了。按他的宣称:啥也没有我大侄子重要!
那天是十一月初四,熊围拎着各种补品直奔楚王宫,然后在寝殿见到了熊员。屋里弥漫着一股烟火味,不用问就知道跳大神的已经来过了。在列国间,楚国最好巫术这口,不管大事小情都得来那么一下。熊围一脸关切地问:“大侄子感觉咋样?”熊员有气无力地回答:“小病,就会好起来的。”熊围心中顿时大怒:尼玛……
当上总理这几年,熊围不光忙着划拉钱,还不断地在政坛培养自己的亲信,单就国内影响力而言,早已今非昔比。而他想造反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今日此时,他本以为熊员病入膏肓,分分钟就嗝屁,然后准备以太子年少无知为由,废其自立。但现在一看预想落空,是再难压抑心中狂燃的欲望!他走到床边压低声音:“大侄子,我有大事要和你单独讲。”熊员一点都没多想,不知死地对侍人们一挥手:“都出去,把门关上。”继而问:“啥大事?”
在环视空****的屋子后,熊围对侄子柔声说:“要你死啊!”伸手掐住了熊员的脖子。惊恐地睁大浑浊的眼睛,疯狂地扭动瘦弱的躯体,熊员就在不解中,不甘地离开了人世。在位仅仅四年。在确定人已死透后,熊围朝门外狂呼:“快来人,国君病故啦!”睁眼说瞎话是他的强项。
不久后,他又派人去干掉了熊员尚在幼年的两个儿子。心狠手辣得令人发指,尽显权力游戏中职业玩家的绝伦风采。(《春秋左氏传·昭公元年》:十一月己酉,公子围至,入问王疾,缢而弑之。遂杀其二子幕及平夏。)
就这样,在年终岁尾,楚国改朝换代。熊围成功登上国君宝座,史称楚灵王。看看这哥们儿的逆袭过程,堪称逆袭经典,但成功之后,他却开始眼高手低……
上位后,楚灵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国际级政治玩家吃饭,结果大佬晋国没给面儿不说,连鲁卫这样的二流选手也找借口推脱,与会者只有宋郑两国还算上得了台面的诸侯。要知道,宴会的排场可是参照当年齐桓公九合诸侯时的标准,可见楚灵王的心有多高,所以这脸也被打得够响。(《春秋左氏传·昭公四年》:夏,诸侯如楚,鲁、卫、曹、邾不会……王曰:“吾用齐桓。”)
其实楚灵王心里明白,没来的国家无非是在观望他这个抢来的国君位子能不能坐得稳,以免犯外交错误。但这终归是个丢人事儿,他心情不好也是难免的,所以很想找个人泻火,正好一眼瞥见徐国的国君。徐是个小国,参加这种高端party的机会不多,徐国君正在那儿傻乐呢,突然就被楚国士兵给拷了起来,差点没吓尿了。楚灵王冷冷地看着他说:“听说你把一个女儿嫁到吴国去了,不知道我们楚国跟吴国势不两立吗!你丫还敢来玩,活腻了吧!”然后就叫人把一国之君给丢进了监狱。能任性成这样,也是让人醉了。(《春秋左氏传·昭公四年》:徐子,吴出也,以为贰焉,故执诸申。)
忍了那么多年又费了好大的劲才走到如今,楚灵王真是没法对别人的轻视一笑而过,他不由想到曾经的“天意”,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老子难道就不是当国君的材料?我命由我不由天!
衡量一个国君是否优秀,通常有两个标准:国内民生和国际影响力。发展民生时间漫长,楚灵王的耐心早在逆袭中耗尽了,所以他决定从国际影响力着手。
提高国际影响力的常规办法就是战争,以武力换声望。但自公元前546年晋国发起的弭兵之会后,列国都恪守协议,再无刀兵之事。可在楚灵王看来,“天意”都是扯淡,更何况人为的协议。规矩嘛,就是用来打破的!况且这也算是给晋国一点难堪——谁叫你丫瞧不起我!
就这样,公元前534年,楚灵王趁陈国内乱之际出兵征伐,美其名曰:帮忙处理家务。而事实是,他连叛贼带国君都给一勺烩了,杀了个一干二净,吞并了陈国。然后呢,他把穿封戌派过去当了殖民地总长。看见了吧,这哥们儿一点都没在乎穿封戌曾向他抡家伙的事。千年来,楚灵王一直被丢在残暴无脑的国君分类里,但想想,他若真是个low货,还能做到如此潇洒大度么。
灭国这种事已多年未现,所以楚灵王的疯狂让列国皆惊。面对国际的指责,他依然用最擅长的招式来为自己辩解,也就是瞎掰:我只是不小心……(《春秋左氏传·昭公八年》:冬十一月壬午,灭陈。)
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包括晋国在内的诸侯们都选择了容忍。毕竟陈国只是个小不点,弱国无外交,没人愿意为它跟楚国这种传统列强撕破脸。按大家的想法,让楚灵王闹闹也就完了,可哪知道这哥们儿一点都没想消停。公元前531年,楚灵王又一次发动战争,将蔡国灭掉。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这回连借口都懒得找了。(《春秋左氏传·昭公十一年》:冬十一月,楚子灭蔡,用隐大子于冈山。)
新的殖民地到手后,楚灵王对管理者的选择比上次还让人出乎意料,那就是他的五弟熊弃疾。当年的熊孩子如今已长成了挺拔青年,生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性格又极为乖巧,深受楚灵王赏识。不过按贵族家庭的传统来讲,防兄弟应该比防贼更甚之,所以楚灵王到底是任性还是自信,实在让人摸不透。(《春秋左氏传·昭公十一年》:使弃疾为蔡公。)
再继续看国际形势。一顿折腾之后,楚灵王遥望北方,想看看晋国的反应。其实不光是他这挑事儿的,那些以晋国马首是瞻的诸侯们也同样在观望。
但此时的晋国实在有点进退维谷,因为——出手?那就彻底坏了自己定下的和平协议;旁观?那协议就名存实亡了!而就在晋国纠结时,亢奋的楚灵王又掉头杀向了吴国,简直是狂到极致。说实在的,别看楚灵王这么任性,但要是没后院起火,他或许还真能中兴楚国,证明“天意”有误。但可惜啊,一切突然就转向了失控的状态……
四、败亡
连年的征战,让楚灵王留在国内的时间变得很少,而精力,就更少了。尤其这次对吴战争打得并不轻松,一心求胜的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个国家要管理。
就这样,楚国政坛反对派的势力在无压制的状态下,疯狂地生长起来,为首的就是曾被抄家的蒍氏遗族。他们在几年间联络了诸多对楚灵王不满的政治人物,比如一个叫蔡洧的,楚灵王一直对他很不错,升官发财的事从少不了他。但上次的对蔡战争中,他父亲纯属意外地躺尸阵前,这哥们儿就不乐意了,非把倒霉事归罪于灵王,发誓要为父报仇;再比如一个蔓成然的,这是个老贵族,论起来跟楚灵王还是同一个祖宗,日子过得特富裕。但很倒霉,因为打仗缺钱,楚灵王就把他家不少产业给充公了……唉,说白了,不管用人还是做事,导致的结果都是任性惹的祸。
公元前529年,趁着楚灵王依然未归,反对派发动政变,将楚灵王的妻子家眷尽数屠戮,血浸王宫。想起当年楚灵王残杀侄子一家,再转头看如今,真的好似轮回。同样的地方同样红的血,从不同的人身上汩汩而出,所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噩耗很快传到前线,楚灵王似乎在瞬间被抽空了全身的气力,从战马上翻身摔落,声嘶力竭地号哭起来。(《春秋左氏传·昭公十三年》:王闻群公子之死也,自投于车下。)
造反这种事都讲究彻底,别看楚灵王还活着,可众多反对派却依然强行推举了新的国君——熊比(老三)继位。
熊比本意是不想掺和这事的。他这人信命,从来都对权力没有啥念想,但又拗不过那些大臣,只能无奈去做傀儡。但屁股刚挨到国君椅子的一瞬间,这哥们儿心底就是一颤,着实胆战心惊。这确实不是个当国君的料子。
当然了,别看造反派们在国内折腾得挺欢,但他们也清楚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而现在国家的大部分兵马还跟在楚灵王的身后。为了彻底击溃楚灵王,他们决定采取心理战术——让军属们联名写信召唤军人们回家,并且借熊比的口宣布:弃暗投明者有奖,火速回归者重奖!(《史记·楚世家》:先除王宫,观从从师于乾豀,令楚众曰:“国有王矣。先归,复爵邑田室。后者迁之。”楚众皆溃,去灵王而归。)
前线的士兵们早厌倦了不停地征战,所以当知道灵王在国内失势,就都开始对未来想入非非,而如今一听说当逃兵还有奖励,更是争先恐后地奔逃而散。原本不可一世的楚灵王几乎在瞬间成了光杆司令,孤单的他骑在马上,看着人们像躲避瘟疫般地离他而去,是欲哭无泪了。家庭人亡事业破败,往昔闪耀飞扬的如歌岁月如梦似幻,“天意”终究把他的人生碾碎。
可就算楚灵王到了如此田地,熊比依然对二哥心怀畏惧。他决定派出一支小分队进行追杀围剿,死要见尸。要不把这事确认了,他是天天都做噩梦睡不着。
与三哥的表现不同,老五熊弃疾对一切丝毫胆怯没有,反倒兴致勃勃,一看要对二哥赶尽杀绝,是立刻表示:“派我去!保证完成任务!”别看楚灵王一直都对他不错,但这孩子连丁点感恩之心都没有,符合权力游戏中职业玩家的基本素质。怪不得楚灵王喜欢他,或许就是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却没防备他与自己一样的无良狠辣。
于是,熊弃疾带人抄起家伙就冲了出去,直奔情报机构显示的楚灵王的位置——芋。
楚灵王此时正躲在一个叫申亥的人的家里。申亥是个官二代,他敢窝藏这么个灾星,绝不是因为脑残,而是为了报恩。其父亲申无宇是芋地的县官,因行政错误曾两次被人举报,可却未受到惩罚,原因是楚灵王给了特赦。申家跟楚灵王确实没啥关系,申无宇能如此幸运完全又是因为灵王的任性:没啥,就是看他顺眼。不过也正是曾经的无心之举,楚灵王才得以没被饿死。事情是这样的——
几天前,各地下发了通告:胆敢救助楚灵王者,与叛国同罪。所以惶惶逃命的楚灵王已多日米盐未进,眼看就要嗝屁。好在,关键时刻正好遇上了申亥。楚灵王问:“救我……你不怕死?”在饿晕前,他恍恍惚惚听见一句话:“听说你逃至此处,我特地寻找而来。因为当年你救了我爸,所以今天我要救你!”就这样,当楚灵王再次清醒时,就已在申亥家中了。(《春秋左氏传·昭公十三年》:芋尹无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奸王命……吾其从王。”乃求王,遇诸棘围以归。)
但这并没让楚灵王再多留人间几时。在吃过几顿饱饭后,平静下来的他开始在回忆中游弋,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祭祖的那天,一幕幕都栩栩如生但却恍若隔世。等再回过神儿,他仰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天空,不禁释然一笑……
公元前529年五月二十五,楚灵王在申亥家上吊自尽,逆天狂人为自己的一生画上了黯然的句号。(《春秋左氏传·昭公十三年》:夏五月癸亥,王缢于芋尹申亥氏。)
按说故事到这儿就该结束了,但关于一些事还是要多说几句,因为曾经的那个“天意”还在影响着楚国的未来。
熊弃疾并没有离开楚都多远,因为他知道落寞的二哥再不会有机会东山再起了,生死无异。而在约莫时间差不多后,他传消息回国都:“二哥已卷土重来,实在太牛B了!我根本顶不住,他发誓要回来虐杀我们哥儿几个!”想想也是好笑,他居然跟楚灵王一样擅长瞎掰。
当年的熊弃疾还是小孩子,屁都不懂,但在长大后也听说了那次算命事件。在他看来:趴着当然比站着正点,国君本该是我啊!只不过强势的大哥二哥一直让他的欲望毫无机会,所以才总装作乖巧无害。而事到如今,他知道如果再不抓住机会,那就等到白头也枉然了。
熊弃疾太过清楚他三哥四哥的性格,都是超级胆小之辈,根本禁不住吓。果然,他在都城的密探很快传出消息——熊比与熊黑肱都已因畏惧楚灵王归来复仇而自杀身亡。这哥儿俩能怂成这样,也是让人醉了。
公元前528年,熊弃疾于一片混乱中轻松胜出,渔得国君宝座。史称,楚平王!一场由“天意”而起,后蔓延几十年的萧墙之祸才算告一段落。
作者按:
每每说到楚灵王,史家向来是无一例外地鄙视抨击,都说其是无脑暴君。但本人却深感未必,因为翻看正史,再将史官的个人情感剥离掉,就会发现其实这哥们儿做的一切,都并不比同时代的其他君主差劲多少。比如战争,有点能耐的国君哪个不打仗呢?而在“任性”地打破和平协议后,晋国也并不敢轻易插手干预,也从侧面说明了楚国在灵王时代的强悍。再比如人心,造反派中又有哪个不是为泄私愤呢?所以说白了,一切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想来,楚灵王若是功成寿终,那或许史料上对其就有截然相反的评说了。
嗯,再说一点。关于楚灵王最出名的“劣迹”,就是喜欢细腰美女。姑且不论事件的出处——《墨子》有多少可信度,只单纯说这事儿,难道有点偏好地爱美女也是罪么?未免太扯犊子了吧。还有,说他的大臣们因此减肥到浑身无力,须扶墙而行。这也能怨到他?真是醉了,为领导的嗜好疲于奔命者,从古至今屡见不鲜吧。摊摊手:怪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