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英雄辈出

一个人置身在战争中,往往只能看到它的局部,甚至什么也看不到,眼下对我这个副盟主来说即是如此。

你只能十分被动地接到战报说:“我军先锋孙坚出师不利,终败于华雄之手。”

盟主袁绍听罢色变,连呼:“没想到!没想到!这可如何是好?”

我建议他立刻召集各路诸侯首领,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共商战事。

他同意了。

会议由我主持,我先将所掌握的战情通告大家,然后请盟主训话。

袁绍正色曰:“强敌当前,我军先锋初战受挫,诸公说说看,如之奈何?”

全场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袁绍不满道:“如何都哑巴了?难道刚一开打就怕了不成?!”

还是无人应声。

“唉!”袁绍叹息了一声。

我刚想开口打破这份尴尬,只听人丛中发出一声放肆的冷笑,此笑声未落,另一笑声又响起……我听得分明:这两声冷笑发自于不同的两个人,从姗姗来迟的公孙瓒身后发出……

“何人在笑?”袁绍厉声喝问道,“公孙太守身后所站何人?”

公孙瓒回头转身介绍道:“我自幼同舍兄弟,平原县令刘备是也。”

我补充介绍道:“此刘备者,乃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景帝阁下玄孙,曾率军击破黄巾军。”

刘备上前一步,犹如画中人一般,超凡脱俗于芸芸众生,落落大方,抱拳拱手拜见盟主。

袁绍道:“既是汉室宗亲,赐座!本盟主并非敬你名爵,我敬你是帝王之胄!”

于是,刘备叨陪末座,而另外两位画中人——关羽、张飞叉手于胸前,侍立于其背后……我这才恍然大悟,适才那两声放肆的冷笑,是从这两个奇异的怪人口中发出的。

正当此时,探子来报,声音惊恐:“报……报告!华……华雄来了!华雄来了!华……华雄引兵前来,在寨前骂阵!”

众皆惊恐,一片大哗。

我道:“诸公镇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袁绍道:“怕什么?区区华雄,有何惧哉?谁敢出战?”

“余涉愿往!”自粮草总督袁术身后挺身而出一员骁将。

袁绍大悦:“好汉!准了!出战!”

余涉大步流星走出帐去……

未过多时,有人仓皇来报:“余涉将军……不过三……三个回合,便被华……华雄那厮……斩了!”

众人大惊,大惊失色。

袁绍失声道:“这个鸟华雄……果然厉害,哪位好汉还敢再战?”

冀州刺史韩馥开口道:“我部有大将潘凤,一把大斧使得虎虎生风,派去可斩华雄!”

话音未落,一把大斧自天而落,剁在地上,一条大汉挺身而出,抱拳拱手道:“请盟主下令,派我前往,不消三个回合,便提华雄脑袋回来!”

袁绍大悦:“准了,出战!”

我刚想开口,叮嘱其切莫大意,那潘凤已从地上抓起大斧,转身离去。

去不多时,那把大斧便和一颗脑袋一起回来了——是被别人提溜回来的,仔细看那脑袋,分明就是潘凤之头,睁着眼,咧着嘴,像在诉说着什么。来人报曰:“只一个回合,潘凤将军便被华雄斩首!”

众人惊得眼珠子全都飞升到大帐顶上!

袁绍颓于座中叹息道:“唉!他奶奶的!要是我部上将颜良、文丑在此,只需得其一人,还怕什么狗日的华雄啊!”

“华雄小儿,何足惧哉!”阶下有人声若洪钟挺身而出,“关羽愿往斩华雄,即刻提其首级献于帐下!”

众人一惊,回头看他,我顺着众人齐刷刷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人自一幅画中走了出来,立于帐下。此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典型的美髯公,眉目却生得十分俊朗:卧蚕眉,丹凤眼,面呈健康而性感的枣红色。

“你是何人?”袁绍问之。

公孙瓒抢答道:“刘备之二弟关羽也。”

袁绍问:“有何名爵?”

公孙瓒道:“刘备之马弓手。”

大帐之内,只听一声怪叫:“小子安敢胡言!给俺打出帐去!”——这声音我打小便熟悉——袁术是也,“你这是笑我军中无大将吗?”

“不敢!”关羽面不改色,凛然道,“关羽眼见我军两员大将被活斩,心急如焚!”

袁术不屑道:“就算我军中再无人可派,也轮不着你一个小小的马弓手。”

我忍不住开口插话道:“我看倒未必,我军就派一马弓手出战,又当如何?自古以来,英雄不问出处。”

袁术道:“派一马弓手出战,岂不被气焰嚣张的华雄那厮取笑?让董贼与天下人所取笑?”

我道:“让他们只管笑去好了,只要他们笑得出来!”

袁绍开口道:“孟德此话有理,只要能旗开得胜,将马弓手派去有何不可?关羽,本盟主准了,命你即刻出战!”

关羽听罢,“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拱手道:“谢盟主!关羽如不能斩敌之头,请斩关羽之头!”

我道:“军中无戏言,请收回此话!”

关羽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将几案上的酒樽斟满——那酒还是温的——双手呈给关羽曰:“好汉!我代表盟主及全军将士敬你一樽,请饮下此酒!”

关羽五指一伸,拒绝了我的酒,道:“关羽先去杀敌,回来再饮不迟!”说罢,昂首而去。

嗒嗒的马蹄声远去。

我盯着几案上那只冒着些微热气的酒樽……

远处的战鼓声传来。

酒樽在几案上微微颤动着……

喊杀声震天。

酒樽在几案上的颤动加剧……

忽然,死一般的寂静。

酒樽在几案上重归于静止……

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几案上的酒樽还在冒着两线热气……

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接着是沉重有力的脚步声,一条九尺大汉入得帐内,将手中所提之物掷于地上。球体骨碌碌向前滚去,众人皆如鸭子一般,翘首看那球体,只见一龇牙咧嘴的人头,像是还在呼啸……

“关羽,可是华雄之头?”袁绍问。

关羽抱拳道:“正是。只一个回合,关羽便于马上斩其头。”

“痛快!你这是为余涉、潘凤两将军报了仇,替我军赢得首胜!”袁绍大悦道。

“关羽乃真英雄也!”我赞其曰,并端起几案上酒樽敬其道,“现在可以饮下此酒了吧?这酒还是温的!”

关羽伸出双手接过酒樽,仰头饮下此酒,一滴不漏。

“嘿!俺二哥英武,斩了华雄狗头,尔等休要聒噪,还不乘胜追击,杀入关去,直取董贼!”帐中传来响雷般的咆哮,循声望去,声音来自刘备身后另一人:此人身长八尺,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煞是可爱。我知其名曰张飞,乃刘备桃园结义之三弟,在刘备手下做步弓手。

“给俺打出帐去!”袁术的怪叫再度发出,“各路诸侯都是朝廷命臣,尚且懂得礼仪与自谦,你一个县令手下步弓手,岂敢咆哮军帐,藐视诸公!”

我又忍不住道:“英雄不问出处,立功不分贵贱,既然已立头功,就当有所赏赐才对,难道还要将功臣的兄弟打出帐去吗?”

“谁敢打俺兄弟,那就上前来试试!”关羽的红脸登时拉下来,随手将酒樽摔碎于地。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张飞一个箭步跨上前来,与关羽比肩而立,环视四周,怒目相向。

全场鸦雀无声,无人轻举妄动。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人款款上前,对关、张二人道:“二弟、三弟,少安毋躁,军帐之内,不可造次,随我回营!”——来者刘备是也。刘备又转过身对袁绍拱手拜道:“盟主,我兄弟耿直,如有冒犯,万望海涵,我领他们先行告退了。”转而冲我拱手,相视无言,关张二人二话不说,老老实实随他去了。

接着,公孙瓒上前道:“盟主,你可不能冷落了功臣啊!告辞!”

一连走了四位,袁术的怪声遂又响起:“哟呵!竟然有人敢给盟主施压,如此看重一个小小县令,还有他的马弓手、步弓手,那还是我走了吧。”说完起身带领左右出帐。

袁绍颓于座中,面色疲惫,不发一言。

我只得主持道:“今日得此首胜,诸公也累了,各回各营歇息去吧。”

当天夜里,我只做一件事:备上一车好酒、一车牛肉,命手下直接送达刘备手中,以盟主袁绍的名义。

三日后,流星马探来报:董卓将袁绍叔父太傅袁隗满门抄斩,以袁隗首级号令三军,兵发二十万,分两路而来:一路为李催、郭汜领兵五万,守住汜水关;董卓本人亲率十五万大军,与吕布、李儒、樊稠、张济等守住虎牢关——此关距洛阳仅五十里。大军到时,董卓命吕布领兵三万,去关前安营扎寨。董卓则在关上驻扎。

袁绍闻听此讯,张口喷出血来,半天说不出话,赶紧用凉水一激,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绍与董贼不共戴天!”

我立刻召集各路诸侯首领前来开会。

我将当前危局讲了讲,然后道:“董贼在虎牢关屯兵十五万之众,目的是从中路截断我诸侯联军,现在需要紧急调集一半兵力迎敌。盟主与我商量过了,决定派王匡、乔瑁、鲍信、袁遗、孔融、张扬、陶谦、公孙瓒八路诸侯,前往虎牢关迎敌,我领一支兵马在各部之间往来接应。”

袁绍急不可待声色俱厉下令道:“八路诸侯,各自发兵,不得有误,给我出战!”

各部出征未久,战报很快传回:最先抵达虎牢关的王匡已为吕布挫败,部将方悦被斩。

我赶紧调集兵马,疾驰前去救援。

等我部赶到时,另外七路诸侯已经到了,军分八队,横陈高冈,虎视眈眈,遥望吕布。

头上苍穹乱云飞渡,宏大战场令人亢奋!

少顷,只见一骑杀出,又似一个画中人儿,与马儿一道破画而出,杀奔过来,果真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这厮我又不是没见过,但在战场上却还是头回相见——战场上的吕布才是真吕布!英雄本色,天下有些男儿就是为战场而生的!

上党太守张扬部将穆顺,自愿上前迎战。双方交战只一个回合,便被吕布一戟刺落下马,当场毙命。

继而,北海太守孔融部将武安国,挥舞铁锤飞马杀出,好一通厮杀,总算战至十来个回合,被吕布一戟断手,弃铁锤而逃,总算捡了一条性命。

连胜二将,吕布见好就收,暂且退了回去。

我趁机召集八位诸侯首领商议对策,我道:“吕布小儿着实不好对付,但如能将其斩杀或是生擒,就像砍去了董贼一只手,他纵有十五万兵马,也只相当于剩下的那只手,是以,我等现须毕其功于一役——诛杀吕布!”

然后是七嘴八舌地讨论,诸公纷纷献计献策。

这边还在讨论着,只听小校一声惊报:那边吕布已经领兵杀来,我定了定神,一声令下:“八路兵马,一齐出击,于乱军之中诛杀吕布!”

于是,八路兵马一起冲杀出去。

冲在最前面的是公孙瓒部,与吕布最先交上手的是公孙本人,他挥槊而上,但他哪里是吕布对手,不到五个回合,便明显处于下风,望风而逃。吕布骑着他闻名天下的赤兔马紧追不舍,非置之于死地而后快不可。人战不过,马跑不过,那赤兔日行千里,快似闪电,眼看就要追上了,吕布已经高高举起手中画戟要朝那公孙瓒的后心刺去,公孙的眼中已经依稀得见阎王的眼睛了……十万火急之际,只听一声大吼,炸如响雷:“吕布!你这三姓家奴接招!燕人张飞——张翼德在此!”——只见一把丈八蛇矛斜侧里来,朝着吕布心窝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吕布调转戟头迎矛一挡,“当啷”一声冒出几颗火星。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才叫对上眼了,两人顿时陷于一场酣战,连斗五十回合不分胜负,谁都占不得一点上风。

面对如此僵局,有一人砍完周边敌将,打马前来助战,从那高耸于马背上的九尺之躯便可看出,此人乃温酒斩华雄之关羽——关云长是也!双手挥舞着据说有八十二斤之重的青龙偃月刀,大砍大杀,与张飞同时夹攻吕布。一看这位牛人加入进来,我立刻感到胜利有望,决战就在眼前。果不其然,三匹马呈“丫”字形厮杀,战至三十个回合,尽管还未分出胜负,但那吕布已经不再从容,两边招架,力不从心,破绽初露……显而易见,只要这么生生耗下去,只要不让他趁乱跑掉,今儿个他必成关张二人刀下之鬼、马踏之尸!胜利有望变成了胜利在望!

于是乎,我一激动,便下一道昏令:“再上一员大将,堵住吕布去路!”——三将形成合围之势,此乃战场上的常识。

领命杀出的是刘备——大概他也觉得只能是他,自己的两位兄弟正与一代名将杀得昏天黑地,自己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或许还有一层:这是他们在以往击破黄巾军的战役中所形成的一套心理默契和固定战法。只见刘备——刘玄德手掣双股剑,骑黄鬃马,斜侧里杀入阵中,“丫”字顿时变成了“丁”字,三人咬住吕布,转灯儿般厮杀,周边人等,竟然都忘了作战,看得呆住了。

真乃毕其功于此四人也。

但是,我真是求胜心切下了一道昏令,或者说接令者不该是刘备,他的马上武功显然与另外三人不在一个档次,那三人都是天兵天将下凡尘!刘备的加入非但没有帮上忙,反而让吕布很快找到了一道突破口,立马改变战术:不再与关张纠缠,一心一意只攻刘备,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只见吕布朝刘备虚刺一戟,趁其闪躲之际,夺路而出,借助赤兔马的神速,扬长而去……三人在后,紧追不舍,但硬是无法追上。

我一看急了,大声下令道:“杀!”

八路兵马杀声震天,掩杀其部,大获全胜。

唉!如能杀了吕布,此胜才是决定性的。

都怪我心急口快!都怪武功有限好心帮倒忙的刘备!

日后乃至千古,“三英战吕布”的传奇令我哑然失笑,在我这个当事人加目击者看来,只有“双雄战吕布”!只有“双雄”,岂有“三英”!

历史就是这般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