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代价
《艺品周报》开始发新一轮散页,内容由田黄石改为元青花。金铁文是报纸主编,他当然有权力安排一切。
张先令的谋划一次次落空,一大批高仿压在手里,他非常恼火。现如今古玩真品这么少,不倒腾高仿靠什么赚钱?那个于博彦站着说话不腰疼,关键是于博彦小富即安、小赚即满、小国寡民,没有宏图大略,没有远大抱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在店里抽闷烟的时候,副经理为他出了一个道道儿:继续打造“张先令品牌”是卖出这批高仿的必要手段。股市上有一支股票叫“金融街”,是北京中关村商业街上的企业组成的股份公司。我们何不把蓝海古玩街一百二十家店铺组成一个股份有限公司,然后包装、借壳上市,打造一只“古玩街”的股票?账目是统一的,自有资金和经营是分散的。就这么个有分有合的模式。只要把这个“古玩街股份有限公司”成立起来,你就是董事长,一把手!因为你是古玩街的龙头老大,你的资产最多!想想看,那时候古玩街还不是人人唯你的马首是瞻?还不是你一跺脚整个古玩街乱颤?
张先令被猛然点醒,拼知识,拼见地,自己当然不是于博彦的对手;拼权力,拼计谋,自己又不是金铁文的对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扬长避短独辟蹊径?他连连点头,狠狠吸了一口烟,说:
“我在市经委还有几个朋友,估计到时候能帮上忙。文物局的蓝玉成该用他的时候他也不能不听喝。眼下第一步得先听听古玩街各店铺老板们的意见,如果大家都愿意,这事就能办,否则就办不了。”
副经理说:
“能上市就能筹集资金,能圈钱,这种美事谁不愿意?疯了还是傻了?”
张先令点点头说:
“是这个理,你到各屋跑一遭,替我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副经理说,好。便挨家挨户征求意见去了。一个时辰以后,副经理回来告诉张先令,大家没有不同意的!不仅同意,还纷纷建议让张先令做董事长!瞧,众望所归不是?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群众的眼睛是亮的。张先令喜上眉梢,我这辈子就是做大事的料!他便立马给市经委的朋友打电话,约他们出来吃饭。
整个古玩街开始街谈巷议了。家家都在说这件事。宁海伦便来找于博彦商量。而此时的于博彦正垂头丧气,万分沮丧。因为,他的店里的坛坛罐罐全被砸光了。粗粗地拢一下,至少价值三百万的东西。而银行卡的钱又被蒙面人转走九百万。手里的钱实在是不多了。宁海伦问:
“你可以加入股份的钱有多少?”
于博彦说:
“刨去置办货品的钱,再刨去给罗伊买房子的钱,连一百万也不到。”
宁海伦说:
“太少了!这个钱数在整个古玩街只怕是最小的数目了!”
于博彦连声叹气。宁海伦又问:
“那些戴口罩的蒙面人究竟是哪儿的人?”
于博彦说:
“听口音就是咱蓝海人,而且其中的一个人就是古玩街的伙计。”
宁海伦又来气了:
“说话总这么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你就不能直接说,是哪个店的?”
于博彦说:
“好像是张先令店里的,但我没把握。”
宁海伦纳罕道:
“你又没跟张先令斗法,他折腾你干嘛?”
于博彦说:
“怎么没斗法?他在五星饭店兜售假元青花,被我当众揭穿,搅黄了他一宗大买卖,接着,我又答应金铁文在培训班讲述如何辨识元青花,张先令这个时候正好进了一批高仿,他能不气死?”
于博彦诉说了前几天张先令和他约定替他讲课的事情,宁海伦无奈地摇头:
“如果这课由张先令讲,他肯定不讲如何辨识真假,而讲自己如何经营元青花,这就是你们俩的区别。问题是,你和谁斗法也不能和他斗法,他这个人荤的素的文的武黑的白的什么没有?”
于博彦咬咬牙说:
“我就看不惯他那种把别人都当傻子玩弄的做派!”
宁海伦站起身来气愤道:
“看不惯,看不惯,古玩行的事是你一个人能力挽狂澜的吗?你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换句话说,你当了副会长以后是不是目空一切由内敛变张狂了?”
没等于博彦回答,宁海伦说完就气哼哼地走了。她不想听他的回答。她知道他回答不上来。她回到自己的店里,越想这事越生气。不论从哪一点看,于博彦与张先令斗法都是鸡蛋往石头上碰,怎么会有胜算?现在张先令只是对你晓以利害,让你吃大亏的时候还在后面!她实在坐不住了,她立马给张先令打手机约他去“安全地带”喝酒,她要采取智取的办法把于博彦被抢走的九百万夺回来!
而此时,马家驹与周子期正打得不可开交。昨晚,马家驹来到周子期家以后,遭到周子期义正词严的训斥,并勒令他立马滚蛋!但马家驹能滚吗?他往哪儿滚?他不仅没滚,还一把抱住周子期两个人一起在**滚起来了。最终,马家驹以强行的亲吻制伏了周子期。
周子期有个致命要害是经不得亲吻,不论是委婉的还是硬性的,只要在她嘴唇上亲吻上半分钟,她便投降缴械。可能这属于一种病态,也可能天生就是嘴唇神经过分敏感。她向马家驹投降了。马家驹又一次得到了她。但事情完毕以后周子期就继续数落马家驹,一数落就一宿,直到天亮,两个人都没睡。最后,周子期向马家驹摊牌:
“限你三天时间找住处,三天以后不管你找没找到住处,你都得给我滚蛋!”
马家驹先是一言不发,继而苦苦求情,再继而便对周子期反戈一击破口大骂:
“你这样的丑女人你以为我真稀罕呀!丑八怪!烂货!白给我我都不要!”
周子期揪住马家驹便打,两个人再次滚到一起。结果马家驹故伎重演,再次吻住周子期的嘴唇,只一会功夫,周子期便再次瘫软在马家驹怀里。马家驹一鼓作气,再次要了周子期。然后两个人不打了,而是搂着说话。周子期说:
“家驹,你必须得走,我得跟于博彦复婚。”
马家驹说:
“你别傻了,于博彦身边两个美女呐,左边宁海伦,右边罗伊,他天天开洋荤,还能把你这个丑女放在眼里?想当初他巴不得和你离婚呢!而你偏偏这么傻,不死缠着他,却非离不可!”
周子期说:
“我和于博彦谈过了,他没有坚决拒绝我的意思。”
马家驹说:
“不是我说话口冷,你如果复得成婚,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周子期又急了:
“王八蛋你除了咒我还会别的吗?你滚!”
周子期一脚把马家驹从**踹下来了,两个人便再次扭打。
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各个相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那么,周子期的生活算是幸还是不幸呢?
最后两个人各自做出让步:周子期拿出两千块钱现金赠送给马家驹,算是他的安家费;而马家驹则答应三天后绝对离开这里,而且以后绝不再来骚扰。
马家驹揣着手走在街上就想,怎么能把张先令治住,让他说实话、赔偿损失呢?
话说宁海伦和张先令在“安全地带”见面了,他们一进入小单间,张先令就一把将宁海伦抱住,宁海伦也不是吃干饭的,顺手就给了张先令一个大嘴巴!但张先令丝毫没有生气,而是笑呵呵地招呼宁海伦落座,说:
“打得好,打得好!能让古玩街一枝花打一巴掌算是福分!打得我这个舒心!”
宁海伦半嗔半怨地说:
“呸!你说什么好听呢!打你我还吃亏呢,直震得我手疼呢!”
张先令便抢过宁海伦手,放在嘴唇边亲吻,连说:
“对不起,对不起,把我心肝肝的手震疼了,这是怎么说的!”
宁海伦心里泛着恶心,脸上却强颜欢笑。她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从皮包里拿出一件牙雕臂搁,推到张先令面前,笑呵呵地说:
“你悄悄地把这么贵的东西交给我老妈,她又不懂古玩,竟然就留下了。今天我物归原主,以后你也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你和我接触少,对我不了解,我这个人软硬不吃。”
张先令拿起牙雕一看,正是他送给宁海伦老妈那件。看起来宁海伦是个不贪小便宜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便不好对付。而这样的女人真的和于博彦结合的话,那蓝海的古玩街还就真成了她们的天下了。他此时心里切盼宁海伦和于博彦结不成婚!
宁海伦招呼服务员上酒。于是,“墨西哥炸弹”、“林宝坚尼”、“天使之吻”、君度力娇酒陆续端了上来。张先令见此略略皱了下眉头,说:
“我去洗手间洗个手,回来与你较量,怎么样?”
宁海伦挥一下手,说:
“你请便。”
张先令走进洗手间以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两个白药片扔进嘴里,一仰脖吞了下去。当他从洗手间回来以后,见宁海伦又要了两套酒品,挤挤插插地摆满一桌。宁海伦对张先令说:
“咱们定个规矩?”
“什么规矩?”张先令问。
“你先撂倒了,你就答应我的条件;我先撂倒了,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什么条件,说说看。”
“你的人把于博彦的九百万弄走了,今晚你如果喝倒了,你就把钱退回来;我如果喝倒了,这钱我就不要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更没拿于博彦的钱,凭什么定这种条件?”
“你店里的人参与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别跟我来这个哩咯咙!”
“真是珠联璧合,夫唱妇随,虽然你们没结婚,可比结了婚的夫妻还铁!”
“你究竟同意不同意?”
“我只能说我如果喝倒了我会帮你查这件事,但不能保证还你们钱。”
“那不行,要么今晚这酒咱就不喝了。”
“那好吧,就听你的,谁让我爱你呢。”
张先令说完这话,挑衅性地在宁海伦脸颊上摸了一把。宁海伦不动声色,把“墨西哥炸弹”举了起来,用杯垫盖住杯口抓住杯子往桌上敲,当杯中气冲上来时一口气喝完。这种喝法在酒吧中很盛行。张先令也举起杯来,按照宁海伦的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宁海伦开始喝“林宝坚尼”。“林宝坚尼”比较复杂,包括森佰加(白兰地杯)、咖啡甜酒(鸡尾酒杯)、加利安奴(分层)、蓝香橙酒(子弹杯)、百利甜酒(分层)。她用打火机把杯中的白兰地点燃(从杯的底部开始热杯,一边烧一边转,一定温度后点着杯中的酒),然后连同子弹杯两种酒一起倒入鸡尾杯中,尽力高高举起,然后往杯里倒,只见一条火线从高处流了下来,煞是好看!张先令正看得发呆,宁海伦把吸管插入杯中,趁火还没灭的时候一口气喝完!张先令叫道:
“够刺激!”
便照方吃药,也吸掉一杯。
接下来宁海伦便喝“天使之吻”,再喝君度力娇酒。张先令一一作陪。眼看着三套酒品全部入肚,桌子上的酒杯全部空空如也,张先令便实在坚持不住了,说:
“美人,我得去一趟洗手间。”
宁海伦微微哂笑道:
“你请便。”
张先令在洗手间撒了一泡尿,再吃下两片药。此时,宁海伦皱了皱眉头也走进洗手间,解手,而且也吃了药。回过头来,她直接在吧台重新点酒。
两个人都落座以后,张先令问:
“你也去洗手间了?看起来咱们俩水平相当。”
宁海伦说:
“我是去吧台点酒了。”
张先令问:
“又点几套?”
宁海伦说:
“还是三套。”
张先令摇摇脑袋,暗暗叫苦。他在纳罕,宁海伦一个小女子何以这么大酒量?而宁海伦有了上次被张先令的副经理灌醉的经验,此次是有备而来的。
两个人又喝下三套酒品。最后,不约而同伏在桌子上了。躲在暗处的副经理和一个伙计走出来,分别将他们背出酒吧,放进门前的奥迪车里,把车驶向张先令的家里。他们把两个人背上楼,把他们安顿在一张**,然后退了出去。
夜半时分,张先令酒醒了,而宁海伦还在昏睡。张先令扒下了宁海伦的衣服。面对宁海伦无与伦比的美丽胴体,张先令几乎惊呆了。匀称,洁白,细嫩,富于弹性,简直就如一尊精雕细刻的艺术品!他先是不忍心触碰这尊胴体,感觉在这么完美的胴体上撒野等于暴殄天物,那在良心上说不过去。但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及时行乐的信念突然涌上心头,并倏忽间占了上风。最关键的是他曾经帮过宁海伦的忙,他始终记着帮宁海伦赚过五十万的事,他说过要让宁海伦还这个人情债,此时机会不是来了?别人欠他的债,他是永远忘不了的。话说人家宁海伦如果知道他是这种人,还会让他帮忙吗?以宁海伦的性格和为人自然会躲得他远远的。但问题是那时候宁海伦还不了解他。他边脱下裤子戴上安全套边想,我轻举轻放悄悄地做,然后收拾干净,再给她穿好衣服,让她在昏睡中神不知鬼不觉。事后我就矢口否认什么都没做。想好以后他跪在**给她磕了三个头,然后趴了上去。但问题是想的不错做起来难,他一旦上了身就把持不住自己,不仅没有轻举轻放,那动作还异常猛烈。刹那间宁海伦就被疼醒了,她蓦然间杏眼圆睁,火冒三丈,使足力气一脚将张先令踹下床来!而张先令在摔倒的同时看到了宁海伦下身的血迹,他急忙跪在地上又磕起头来,一叠声说: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原装的!我以为你和于博彦关系那么铁,该办的事你们早就办了,谁知你们的关系这么清白!我罪该万死!我对你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姑奶奶,你惩罚我吧!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宁海伦找到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起来,斩钉截铁地说:
“没别的条件,把于博彦的钱还给他!”
张先令便又磕头,说:
“我尽力,我一定尽力!”
老派的蓝海人都知道一个老例儿:占有不是自己老婆的女人的**不吉利。轻者生疮落残,重的死人败家。是不是真的应验,谁都说不清,但老派人都这么说。了解这个老例儿的蓝海人就算搞腐败也绝不会去花钱“买处”。张先令不算老派人,但他知道这个老例儿,于是此时他就心里怦怦乱跳,他非常害怕从此以后厄运会找上门来。宁海伦打开门走了,高跟鞋橐橐地走下楼去。张先令不知道宁海伦是有意要献身给他,还是无意被自己捡了个便宜。如果是有意的,那接下来就不知道宁海伦会耍什么花招了;如果无意,那自己的厄运差不多就开始了。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一报还一报倒是家常便饭。他立即深更半夜给副经理打电话,询问店里那个外出的伙计几时回来。副经理回话说,那个伙计明天就回来。
转过天来,张先令在店里严厉拷问了那个伙计,差点没把伙计掐死。伙计交代了一切。张先令本来安排伙计找人把于博彦拘几天,既不要伤害他,又阻止他出席博物馆的讲座。但伙计见钱眼开,自作主张了。于博彦的钱被追回来了。于博彦便把这笔钱作为股份直接入了即将成立的古玩街股份有限公司,划进张先令的账里,使他在这个群体里份量陡增,从而进入了筹备中的决策层董事会。但此时宁海伦却对于博彦提出了分手。
她没敢告诉他,自己在无意中已经做得出了圈,已经没法做他的妻子了。而又因为她不能说出原委,于博彦就坚决不能同意。于博彦就是这种人,几乎有点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意思,你紧着追他的时候,他漫不经心,你要离开他了,他又舍不得。宁海伦于无奈之下,把店里的事情委托给人品不错的伙计,自己带着老妈去海南了。要走多久,只有伙计知道,但伙计对谁都不说,即使对于博彦,他也不说。
张先令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公司上市,第一步先起了照,把古玩街的股份公司成立起来了,接着,就花巨资委托市经委的朋友帮忙运作“包装”和“借壳”问题。就在这个节骨眼,张先令突然遭到了劫持。和于博彦的遭遇一样,张先令被三个戴口罩的人堵在家门口。
上车跟着走,还是反抗?张先令与于博彦不同,他身上有功夫,他会飞刀,也会些拳脚。问题就在这,正是因为他会些功夫,便产生了反抗的想法,于是便惹祸了。他飞起一脚,踢中了一个人的下身,把那个人踢得当时就疼得晕倒在地,但另一个人也朝他的下身踢了一脚,这是行家碰上了行家的打法。当他疼得弯腰的当口,第三个人朝他的一只眼睛狠狠捣了一拳,这一拳出手太狠了,竟把他的这只眼睛捣出来了。他当时就疼昏过去了,一头抢在地上。他摔倒了,那两个人就把受伤者架上车,飞快地离开了。
张先令被邻居发现,叫来了“120”送到医院抢救。生命没有问题,但那只眼睛被摘除了。另一只好眼也受到了株连,连续红肿了很多天看不清东西。他蓦然间就变成了被世人奚落和嘲笑的独眼龙。落残了。就在此时,被他请到家里做保姆的那个洗浴中心的小姐把宁海伦还给他的那件牙雕顺走了。虽说价值不过二十多万,对他这种实力的人不算什么,问题是东西不在多少,家中失窃这种事让人腻歪、给人添堵。
他开始对“横祸”进行反思。他想来想去,蓦然间得出两个结论:一是他强暴宁海伦遭到了报应,这不是宁海伦招人来办他,宁海伦没有这种胆量,而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遣来恶人办他;二是办他的人也不是于博彦招来的人,于博彦是个正人君子,他没有这种歪门邪道的社会关系,是马家驹招来的人办的他,因为马齿苋出事已经这么多天了,马家驹但凡有点头脑和能力,他老爸出事的原因也该查个八九不离十了。
都想明白以后,他就把马家驹叫来了。他把马家驹叫到了他的店里,对马家驹说:
“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知道你把马齿苋的问题归结到我头上了,我也不回避这个问题,谁让我也喜欢田黄石,也倒腾田黄石呢?我和你爸在田黄石问题上有缘分。这个缘分是不解之缘,是天定的。所以,我理应替你老爸还上那笔欠款。不是三百万吗?我这个卡里正好是三百万,你拿去吧。”
张先令递给马家驹一个银行卡。马家驹见好就收,二话不说就把卡接过来了,然后就去银行查验了一下,一看果然是三百万。他也没对张先令提起是他招人打了张先令,没向张先令检讨之类,因为那会招来不可知的结果——打瞎一只眼睛是什么罪过?张先令能有个完吗?不能光听他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那是骗人的,自己万万不能接招儿。马家驹实受了。他按照老爸的借条,一笔一笔地将借款还上了。现在,只有他个人名下还欠着亲戚朋友二百万,应该说,压力小多了。
好朋友宁海伦不知所踪了;周子期的家门没法进了;罗伊的店里他更不好靠近,现在于博彦天天和罗伊工作在一起,吃睡在一起。当然,每天晚上罗伊睡后面的小库房,而于博彦就睡在店堂里。反正马家驹是没法接近罗伊了。他曾经去过一次,罗伊对他相当冷淡,于博彦也不理他,弄得他讪不搭搭地径自溜了。
最后他勉为其难投靠王广林子去了,他总要找个住处,为了住处,他甘愿给王广林子做伙计。他想踏踏实实帮王广林子办些事,自己也从中挣些钱,一方面还账,另方面存钱买房子,因为自己没房子住终究不是个事儿。王广林子看他可怜,而且毕竟是马齿苋的儿子,便收留了他,王广林子不知道马家驹曾经做过那么多出圈的事,否则,是断然不敢收留他的,虽然王广林子自己也并不是不干出圈的事,正因为他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对其他不是省油的灯的人他是坚决排斥的。此为后话。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就在马家驹进入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在红帆广场的一千平米楼房被原价卖出去四百平米,正好回款二百万。如此一来,他外欠的二百万就全部还上了。现在红帆广场还有他三个单元,如果也都卖出去,他就不仅可以买新房,手里还可以有一笔可观的积蓄。马家驹高兴!他买来了十年期的金茅台,和王广林子在店里痛饮。兴之所致,他还想给王广林子招个小姐来,被王广林子制止了。
如此说来马家驹的生活算是进入稳定状态了。错!正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己不知”,就在他开着王广林子的小夏利去外省收购高仿元青花的路上,他连人带车被一辆大货撞进了沟里,车毁人亡。然后大货就逃之夭夭。后来在处理后事的时候,王广林子去看了现场,他感觉事情非常蹊跷,宽阔的马路,来往的车辆也不多,怎么会出事呢?
话说古玩街的魏雨缪沉寂了好一段时间,蓦然间按捺不住了。他按捺不住倒不是又想倒腾田黄石了,而是他想出面澄清田黄石疑案了。尤其是当他得知马家驹被撞死以后,他天天吃不香睡不实,良心受到强烈谴责。马齿苋一家家破人亡,惨不忍睹。说到底不是一切祸患都起自那块田黄石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能让为非作歹者逃之夭夭?
魏雨缪惴惴不安地再次来到“彼岸”律师事务所。刘双舟律师对他有印象,便笑盈盈地猜度说:
“你可能又来咨询古玩行的欺诈案问题了,对不对?”
魏雨缪心事重重,对刘双舟诉说了蓝海古玩行围绕那块田黄石发生的一切。刘双舟直听得义愤填膺,他说:
“你们的法律意识太淡薄了,这么明显的欺诈案为什么不起诉?”
刘双舟又找出最高人民法院《关于贯彻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若干问题的意见(试行)》,翻到第68条规定,让魏雨缪看。魏雨缪把文件接在手里,边念边在心里咀嚼:
“一方当事人故意告知对方虚假情况,或者故意隐瞒真实情况,诱使对方当事人作出错误意思表示的,可以认定为欺诈行为。”
刘双舟问:
“是不是说得非常清楚?”
魏雨缪默默点头。刘双舟又说:
“欺诈的构成要件包括四个方面:一是一方需有欺诈的故意。所谓欺诈的故意,是指欺诈方明知自己的欺诈行为会使被欺诈人陷入错误的认识,希望或者放任此种结果的发生的主观态度。二是欺诈方实施了欺诈行为。欺诈行为一般包括故意告知虚假情况和故意隐瞒真实情况两种。三是被欺诈方因受欺诈而陷于错误的判断。也就是指欺诈的行为与陷入错误判断的结果之间有相当之因果关系。四是被欺诈人基于错误判断而为意思表示。你在沈月娟手里买田黄石的整个过程,就是她故意实施欺诈,而你被欺诈的过程,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魏雨缪想了想说:
“我倒是考虑过起诉,但北京潘家园那个沈月娟姓名、身份证全是假的,起诉能有用吗?”
刘双舟说:
“那也先起诉再说!一方面起诉,另方面向公安局报案,两条腿走路。”
魏雨缪同意。在刘双舟帮助下,起诉潘家园沈月娟的诉状仅一个时辰就写好了。然后他们马不停蹄就直奔区法院了。刘双舟是区人大代表,与区法院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熟,诉状递上去以后,马上就进行了立案。按照《行政诉讼法》第五十七条规定,法院在立案以后需在三个月之内作出第一审判决。加上有刘双舟的关系,院方立案后立即展开了法庭调查。由于找不到沈月娟,法庭人员刘婕大姐只得带着魏雨缪亲自跑了一趟北京潘家园派出所。因为以前魏雨缪找过这里的警察,沈月娟的问题已经在这里立了案了。警察曾经抽冷子换了便衣去逛潘家园,千方百计打听沈月娟这个人,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铩羽而归。
刘婕知道这个情况以后,也对魏雨缪摊开两手。怎么办?魏雨缪不死心,说咱俩再去一趟潘家园,看看沈月娟那个摊位换了个什么样的人。结果两个人就去了。一看还真换别人了,不仅换了,而且早就换了,自从魏雨缪带着马家驹找过沈月娟以后,她就销声匿迹了。现在占了她的摊位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河南大叔,在卖钧瓷、汝瓷和唐三彩的赝品。魏雨缪问这位大叔:
“你接了沈月娟的摊位以后,知不知道她又去哪儿了?”
大叔像算命先生一样仔细看看魏雨缪的面相,然后说:
“你是找不到她的,她回山西老家了。山西地界儿那么大,你往哪儿找去?”
魏雨缪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叔说:
“只要你告诉我她是哪个地区哪个县的人,我就能找到她!”
大叔表情纳闷地问:
“瞧你着急上火的样子,是不是有事找她?”
魏雨缪说:
“我卖给她一件元青花假货,寺院菩萨告诉我要把不义之财退给她。”
大叔一听这话哈哈大笑,说:
“现在还有你这么二赶子的人么?好吧,几时见了她,我就把你的话转告她。多少钱啊?”
魏雨缪说:
“三百万呢,要是小数我不就不着急了吗?”
大叔说:
“是数不小。”
魏雨缪问:
“沈月娟究竟是哪个地区哪个县呢?”
大叔说:
“是山西运城人,具体哪个县就说不好了。”
魏雨缪回过头来对刘婕说:
“刘姐,反正咱们回蓝海的火车非常方便,我建议咱别急着走,下午咱再来一趟,说不定就有了线索。”
刘婕问:
“何以见得?”
魏雨缪说:
“我感觉这位大叔和沈月娟很熟,否则,他怎么会知道沈月娟是山西运城人呢?而且,他看我时的表情也很怪异,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刘姐回忆了一下刚才大叔的表现,还真是如此。就说:
“好吧,咱就再转转。”
两个人便在潘家园市场里转了起来。边转魏雨缪就边给刘姐介绍:这潘家园啊,除卖红木家具、新旧字画和古旧图书的固定摊位外,大多为全国各地的临时散摊。常遛摊儿的人一看摆卖的东西,便大体知道是从哪个省来的摊贩。西藏和青海人专卖唐卡、铜佛和法器;新疆人只卖白玉件;陕、甘、宁过来的人,主要卖彩陶、瓦当、青铜器和错金银的铜带勾、镇墓兽;卖钧瓷、汝瓷和唐三彩的十有八九是河南人,就像刚才那个大叔;摆卖战刀、军用电话、岫崖玉和东洋货的,一听口音便知是东北人;南方人专门摆卖翠玉小件和高仿官窑瓷器;卖紫砂壶和铜镜的,以江苏和湖南人居多;山西和河北人主要卖红木小件、新仿字画,以及铜器、石佛和古陶瓷器等;天津、北京的摊贩最多,因路途较近来往方便,大多有固定摊位,货品也显得繁杂,诸如各种邮票、像章、瓷器、玉件、印章、铜佛、铜炉、折扇、拐杖,以及旧铜锁、梳头盒、老照片、鼻烟壶、铜墨盒和各种文房杂项。你看那些摊位——专门卖竹编提盒、提篮、绣品、竹雕、木雕、牙雕和少数民族服装、服饰等工艺品的,那是专为老外们准备的。你放眼看吧,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让你目不暇接。整个市场究竟有多少品种,估计谁都说不清!
刘姐说:
“你还真懂得不少,干你们这行也很不容易啊,上当打眼恐怕是家常便饭了。”
魏雨缪说:
“没错。其实,我只是嘴上这么说说,真干起经营来,我是个棒槌。我入行还不到半年,还基本两眼一抹黑呢!”
刘婕暗暗点头。凡是吃过亏的人才会真心实意地谦虚起来。这是真谦虚,不是假客套。三个小时过后,他们再次来到大叔这个摊位,刚走到跟前,魏雨缪和刘婕就被几个彪形大汉围住了。一个大汉对魏雨缪说:
“你们俩跟我们过来,沈月娟有话对你们说。”
便两个人挟持一个,半推半搡,把魏雨缪和刘婕带到潘家园市场外一所楼里。进了一个单元以后,门刚关上,大汉们便劈头盖脸打起魏雨缪,直把他打晕在地。而刘婕虽没挨打,但已经吓得浑身哆嗦,闭住眼睛不敢说话。大汉们打完就走了。刘婕稳定了一下心神,把魏雨缪弄醒,然后便掏出手机打“110”。北京的警察还是工作效率很高的,时间不长,三四个警察就赶到了。问清情况,做了笔录以后,他们就走了。
刘婕说:
“老魏,这个地方咱们不能久留了,沈月娟已经把你盯上了!”
魏雨缪被打得鼻青脸肿,只得同意。但一转眼他又变卦了,说:
“你先回蓝海吧,我再蹲一宿,明天我还找那位大叔去,我看看他们究竟还打不打我!”
刘婕说:
“这是何苦啊,真要把你打个好歹儿可怎么办?”
魏雨缪说:
“你甭为我担心,你只管走就是。”
最后,刘婕只得一个人回蓝海了。
魏雨缪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一宿,转天一早,便径自来到潘家园古玩市场。他别处都没转,直接就奔了那位大叔的摊位了。但这个摊位又换人了。这个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一口京片子,在卖字画。摊位上摆满了卷轴上写着齐白石、张大千、黄宾虹、李可染、傅抱石等名家大名的画作。以魏雨缪的眼力,他看不出那些画作是真是假。而且,既然没想买,他就连问一声真假都没问。事实上,那些名家的画作出现在潘家园摊位上的可能性是小而又小的。当他刚往这个摊位跟前一站,摊主小伙子就发问了:
“大叔,跟人打架了,怎么闹个五眼青啊?”
魏雨缪呵呵一笑,说:
“没打架,走道撞树上了。”
小伙子主动打招呼,显然是在拉主顾。魏雨缪拿起一个画轴,看了一眼又放下了,他想了想就问这个小伙子:
“把摊位让给你的那位大叔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小伙子没加思索地回答:
“回他们山西老家了。”
魏雨缪问:
“他不是河南人吗?”
小伙子说:
“哪儿呀,他是正宗的山西人,山西运城。”
魏雨缪十分纳罕。昨天他与大叔交谈,明明听出大叔是一口河南话,怎么转眼就变山西人了?这也太鬼了不是?想来这闯**古玩江湖的人都有好几张面孔不是?他禁不住问道:
“这位大叔真名叫什么?”
小伙子看了看魏雨缪,说:
“你问这个干嘛?”
魏雨缪说:
“我卖给他一件假元青花,寺院菩萨告诉我不能收不义之财,所以,我想找到他把钱退给他。”
小伙子揣着手呵呵笑了起来,说:
“你真是二赶子,你良心发现了?他买打了眼那是他眼力不够,你退什么退?你吃多了?——你赚他多少钱,值得一退吗?”
魏雨缪说:
“三百万呐。”
小伙子点点头说:
“是不少。你还真实诚。听你口音,蓝海人吧?我告你吧,那位大叔叫阚大山。”
魏雨缪苦笑了:
“开玩笑!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天天胡侃?”
小伙子一本正经地说:
“哎,你可别露怯,百家姓里还就是有阚家,你分清了,是阚不是侃。他的大名就叫大山,我亲耳听见有人喊他‘阚大叔’或者喊他‘大山叔’来着。”
魏雨缪再一次叮问:
“你肯定没拿我找乐?”
小伙子说:
“怎么会!我和你素不相识,拿你找乐干嘛?再说,你比我大这么多,我不是也得尊你一声‘大叔’吗?对了,阚大叔临走送了我一张名片。”
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脏兮兮的名片递给魏雨缪,魏雨缪接过一看,上面果然写的是“阚大山”,是山西一家什么公司的业务经理,单位电话、家里电话、手机号都有。魏雨缪谢过小伙子,把名片揣了起来。
他回蓝海了。他是带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回蓝海的。他的思想斗争的内容就是:要不要往山西运城跑一趟?自己有没有必要较这个真儿?坐在火车上,他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