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偷录

作为新入古玩行不久的魏雨缪,虽然在古玩知识和辨识能力上是个“棒槌”,但应该说他是个思想素质和道德水平不低的人。这自然得益于他在一家国企的多年磨练。说国企出人才,并不是说国企就不出渣滓,但出人才是主要的。

他现在决定为马齿苋和马家驹出这口恶气。他完全可以不这么较真儿。当事人马齿苋昏迷不醒,奄奄一息,能不能活得了都不好说;一直在追踪这件事的马家驹已经呜呼哀哉,离开了人世。他不较真儿,没有人会对他说个“不”字。

他知道,不是马齿苋和马家驹不想说这个“不”字,而是他们现在失去了说的可能。问题就在这儿。唯其如此,魏雨缪就被良心折磨得辗转反侧,不能自已。他现在需要站出来较这个真儿。他在冥冥之中产生了一种冲动。把这个真儿较下去,至少可以洗刷属于自己的那份儿污浊,纠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失误。而昏迷中的马齿苋和黄泉路上的马家驹如果知道魏雨缪站出来为他们代言,将会怎样感谢他?他现在已经不想那些。顾不上,而且想也没有意义。他不知道马家驹为了复仇,干过很多出圈儿的事,如果知道,他有可能就放弃了现在的努力。他厌恶类似马家驹那样的没有道德底线的胡来的生活方式。

他想让刘双舟跟他一起去,但刘双舟太忙,根本分不出身;他也想让刘婕跟他去,但感觉太危险,为自己的事让一个女法官跟着冒风险不值得。于是,他连告诉他们都没告,就悄悄坐上火车又去了北京。

为什么又去北京?因为蓝海没有直接去山西运城的车,魏雨缪必须先坐火车到北京,经北京中转一下。所以,他买了K603次的火车票,在下午五点,从北京西客站上了火车。

从上火车直到转天早晨八点半到达运城,中间历时了十五个小时,他都一句话没说。有人邀请他打扑克,他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心情沉重。此次运城之行不是一件轻松事,能不能有所作为全凭天意。

下了火车以后,魏雨缪在运城火车站的广场上站了一会,呼吸了一下运城的空气。他猛一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黑色大理石基座上的一尊十几米高的身披盔甲、手持青龙偃月刀、跨下一匹赤兔马、威武雄壮的关公金色塑像!魏雨缪的大脑像被雷电击中一样,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他虽然第一次来运城,但对关云长的事迹与影响耳熟能详:关公,可以说,是中华吉祥星,民族福禄神,是中华民族永远的福祉!关公一生忠、义、仁、勇,与孔子并称“文武”二圣,其对国以忠,待人以义,处世以仁,作战以勇,是中华民族文化所洗炼熔铸的传统美德!他富贵不**,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人格力量,作为民族文化基石,影响着民族群体的素质,成为一种不朽的精神,千百年来鼓舞激励着英雄的中华儿女,谱写了一曲曲**气回肠的义歌,展示了文明古国大气磅礴不甘沉沦的英雄气魄,昭示了炎黄子孙的风骨和气节,这是海内外侨胞以及所有中华儿女对关公无限崇敬、由衷仰慕的深厚情结所在,也是鼓起魏雨缪极大信心的精神力量!

应该说,这是个碰头彩——出门遇吉星,抬头见福神!当吉星高照福神莅临的时候,正该是自己有所作为的时候!接下来,能不能办成事,就看自己的努力了!

他立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和那张皱巴巴、脏兮兮的名片,首先给阚大山的手机打了过去。但手机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现在关机。”

再打,还是这个声音。关机没关系,总比“空号”强。魏雨缪给自己鼓劲。再给阚大山的单位打,这次里面就说是“空号”了,再给他的家里打,也说是“空号”。阚大山也是骗子吗?他可是看上去厚厚道道的一个老者啊!事情似乎只给魏雨缪留下了一线细如游丝的弱弱的希望。但魏雨缪并不灰心,哪怕这个希望只有一丁点、一丁丁点,他也要紧紧抓住,并做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深秋的运城,冷风扑面,落叶乱滚。他走在路上,蓦然间想到:如果去运城的古玩街,会不会找到阚大山呢?他既然倒腾古玩,不在北京干了,肯定还会在运城干,总不至于这么快就改弦更张不倒腾古玩而倒腾服装、蔬菜之类吧?而且,凡是倒腾过古玩的人,对服装、蔬菜类经营是根本看不上眼的!

魏雨缪问一个过路的小伙子:

“请问咱们运城有古玩街吗?”

小伙子想了想说:

“你是外地人吧?咱运城卖古玩的地方倒是有几处,老汽车站的工人文化宫和朝阳岗东北角的天主教堂都有人卖古玩,但都是星期六、日出摊儿。”

别的小伙子就不知道了。魏雨缪点头谢过。今天不是星期六、日,去也见不到人。魏雨缪便再问一个过路的老大爷。这个老大爷看上去有些文化,说出话来有条有理:

“咱运城有一处新开业的古玩市场,叫‘运城葡京古玩市场’,地点位于运城市人民路的葡西港五号(原中心血站)。那里环境优雅,闹中取静,市场占地5亩,建筑面积5000平方米,现入住固定商户三十多家。主要经营古典家具、字画、瓷杂等古玩收藏品。自五月份开市以来,市场逐步成熟,每星期天有100余户本地和来自河南、陕西等周边地区的摊点户入市经营。目前,市场已和国内多家文物总店、拍卖公司有着业务联系。我儿子现在就是这个市场的管理人员。”

原来如此。魏雨缪连忙谢过老大爷,便打车直奔这个古玩市场。在出租车上,魏雨缪突然接到电话,有人打进他的手机,他连忙接听,结果是阚大山。只听阚大山问:

“请问哪位?你刚才给我打手机了?”

魏雨缪连忙回话:

“对,是我给你打的手机,我是蓝海的魏雨缪,前几天咱们在北京潘家园见过面。现在我人已经来到运城,你能不能见我一面?”

“哎呀,这个,我正忙啊。要么这样,你先找旅馆住下,晚上咱们再联系?”

“也行,只要你别诓我就行。我也是大忙忙的,跑一趟运城不容易!”

“我不会诓你,否则我连这个电话都不会打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魏雨缪不去古玩市场了。他没有那个心情。他让出租车直接把他拉到了一家便宜些的小旅馆。

中午,魏雨缪在路边小店吃了一碗“羊肉泡馍”,正宗的山西口味。然后买了两张运城的报纸在小旅馆里看了起来。按说,到了一个新地方应该逛逛街,但他现在一点逛街的心情也没有。就在屋里看了一个下午的报纸。让他想不到的是晚上阚大山主动给他打来手机,并亲自到他的小旅馆来了。而且,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后面跟了沈月娟!

魏雨缪一下子就变得手忙脚乱起来。因为屋子很小,连椅子、凳子都没有,只是三张床,想给阚大山和沈月娟让座都没法让。而屋里的另外两个房客见魏雨缪来了客人,便急忙躲了出去。魏雨缪感觉这样正好。阚大山和沈月娟笑呵呵地就坐在**,阚大山从随身带来的一个大塑料袋里掏出两瓶山西名酒“老白汾”,和一大包羊杂碎,一大包炒果仁。沈月娟说:

“老魏,还没吃晚饭吧?我估计你是没心思吃晚饭的。”

她把魏雨缪不锈钢保温杯里的水倒掉,然后给他倒满了老白汾,结果一下子就让她手里的酒瓶空了半瓶。魏雨缪知道,沈月娟很能喝,买田黄石的时候他们就喝过一次酒,那次沈月娟两三口就喝下了半瓶二锅头,脸上一点不挂样儿,头脑还特清醒。如果说,起初魏雨缪对沈月娟还有些“豪爽”的好印象,而现在,他就把她和黑社会连在一起看了。他甚至猜想,说不定此刻门外就站着那几个满脸杀气的彪形大汉呢!

此时沈月娟的脸上却阳光灿烂,丝毫没有藏着阴谋的迹象。她笑呵呵地主动和魏雨缪聊着家常,和他碰杯喝起老白汾。接着,沈月娟就聊起古玩行,从北京潘家园说到天津沈阳道,从上海城隍庙说到蓝海古玩街,沈月娟满嘴喷唾沫星子。她边说还边拍魏雨缪的大腿:

“老魏啊,如果把潘家园的货色组合起来,兵器系列可以武装一支古典军队;乐器系列可以组织好几个乐队;戏剧行头可以打扮一个京剧团,可以建一个荣国府,一个翰林院,一个古钱庄,一个图书馆……总之,潘家园比任何一个博物馆的藏品都要丰富得多。潘家园的面积有多大你知道吗?六七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被号称为全国最大的旧货、收藏品、民间工艺品市场,也是亚洲最大的旧货市场!就这么一个地方,这几年名声骤然显赫。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夫人希拉里曾在这里买了一把民国的小锡壶。泰国公主诗琳通、罗马尼亚总理、希腊总理也都先后光顾此地。据说,韩国汉城古玩街80%的货来自潘家园;日本大阪古玩城的老板每月来潘家园一次,一次就用‘130卡车’拉走十几车货;逛潘家园的老外多得很,很多摊主都会用英语讨价还价。如此热闹的潘家园,却只有十几年的历史,它起源于1992年上半年。当时一些当地下岗居民,在现址西南马路边的坡上摆摊,把家里的旧家具、旧电器等旧货拿来卖。几个摊,几十个摊,市场就慢慢形成了。当时摊主大多是自行车来,自行车去,面前摆一块布,布上摆着破收音机、破钟表之类,一站就是一天,不惧风吹雨打!”

魏雨缪有些厌恶地看着夸夸其谈的沈月娟,心里琢磨着怎么对付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而沈月娟却越说越来情绪:

“可是,老魏,你听说过吗?‘先有天津沈阳道,后有北京潘家园’。别看现在北京潘家园规模这么大,早已超过了天津的沈阳道,可早先天津沈阳道火起来的时候潘家园还很荒凉。上世纪80年代末,沈阳道古玩市场形成以后,数不清的北京人来沈阳道淘宝。那时候,潘家园古玩市场还没形成,这些北京人从天津淘宝回去后,常常拿着古玩到劲松(地名,离潘家园不远)去卖。好几年以后,北京的潘家园古玩市场才形成。”

魏雨缪说:

“你怎么对这两个地儿这么清楚啊?听别人讲的?”

沈月娟说:

“哪儿啊,我最早是在天津沈阳道干,后来转战到北京潘家园。沈阳道规模小于潘家园,但时有真品现身。乾隆年间宫中摆设的葫芦瓶,曾经拍出一千多万高价的明成化青花九秋罐,明代早期的携琴访友大梅瓶,都出自这个沈阳道古玩市场里最具特色的地摊;冯骥才、马未都,这些文化界、收藏界的大腕早年间都是这个古物市场里‘淘宝’、‘捡漏儿’的常客……近年来,‘草根’味十足的沈阳道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众多的收藏爱好者慕名而来,并伴随着全国范围内不断升温的收藏热变得越来越热!”

此时,阚大山插了一句嘴,说:

“南方的古玩市场好像差些。”

沈月娟谈兴正浓,她摆摆手道:

“不,你说的不对!上海的城隍庙就非常热闹!城隍庙古玩市场是上海最大的古玩市场,它由华宝楼、藏宝楼、上海老街沿街古玩小店组成。藏宝楼生意最为兴隆,每逢节假日,有数万人的客流量。藏宝楼四层是个室内地摊市场,日租金才二三十元,吸引着来自华东地区及天津、河北、湖南等地的农民古玩小贩。每逢双休日,藏宝楼都有地摊市场,来自各地的古董贩子们纷纷进场设摊。”

魏雨缪话里有话地说:

“月娟妹子见多识广,理应赚更多的钱。”

沈月娟却不拾茬,只顾自己说下去:

“赚钱是要看机遇的。在上海城隍庙,如果你在清晨四五点钟到那里,还可看见楼外老街上也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地摊,到处人头攒动,黑黝黝的一片。地摊上什么古玩都有,瓷器、玉器、铜器、老木器、旧唱机、老相机,还有形形色色的老报纸、旧照片、老股票、月份牌、广告画等。赶早‘抓货’的古玩爱好者们,手拿电筒搜索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三五成群地蹲在摊前寻觅、砍价、摸行情,热闹非凡。这街景颇有点像过去人们常说的‘鬼市’,在天亮后便自行散去。我就曾经在这里淘过东西。”

沈月娟边说边与魏雨缪和阚大山碰杯,手里的半瓶酒已经见底了。她把阚大山的酒瓶夺过来,往自己的空酒瓶里斟酒,一会工夫,就又倒回来小半瓶。魏雨缪听沈月娟胡侃听得心里不耐烦,就转移话题说:

“你那块田黄石肯定不是在上海城隍庙淘换的吧!”

沈月娟并不回答,而是继续与魏雨缪碰杯,然后将手里的酒瓶对着嘴“咕咕咕”三四口就喝光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着魏雨缪的脑袋就是一酒瓶!只听“嘭”的一声,酒瓶碎成几瓣,碎玻璃碴子迸得**到处都是,而沈月娟手里的半截酒瓶支着尖锐的玻璃碴对着魏雨缪。阚大山吓得大惊失色,连说:

“月娟,咱有话说话,可别动武,可别动武啊!”

魏雨缪紧紧咬住嘴唇,他感觉自己脸的一侧有东西流下来,热乎乎的,那肯定是血,但他也不去抹,只是阴着脸冷静地说:

“月娟妹子,你现在的面目恐怕才是你的本来面目!你的长相温柔敦厚,说话细声细语和蔼可亲。但这都是骗人的表象,你依靠这些表象不知道骗过多少人!”

沈月娟把手里的半截酒瓶向魏雨缪又逼近了半尺,说:

“别说没用的,你大老远跑到运城,究竟想干什么?”

魏雨缪一字一顿地说:

“现在我已经掌握了法律武器,我要把你带到蓝海接受法庭调查。你如果知错认错,把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或许法庭会宽容你。否则,你想过后果吗?”

沈月娟哈哈大笑,笑得像个粗鲁的男人:

“古玩行打眼也好,捡漏也罢,靠的是眼力,那是周瑜打黄盖,打的愿打挨的愿挨,与法律扯得上吗?”

魏雨缪口齿清晰地给她背诵道: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贯彻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若干问题的意见(试行)》第68条规定:‘一方当事人故意告知对方虚假情况,或者故意隐瞒真实情况,诱使对方当事人作出错误意思表示的,可以认定为欺诈行为’。而欺诈的构成要件包括四个方面:一是一方需有欺诈的故意。所谓欺诈的故意,是指欺诈方明知自己的欺诈行为会使被欺诈人陷入错误的认识,希望或者放任此种结果的发生的主观态度。二是欺诈方实施了欺诈行为。欺诈行为一般包括故意告知虚假情况和故意隐瞒真实情况两种。三是被欺诈方因受欺诈而陷于错误的判断。也就是指欺诈的行为与陷入错误判断的结果之间有相当之因果关系。四是被欺诈人基于错误判断而为意思表示。你想想,咱们俩买卖田黄石的整个过程是不是把这四个要件都包括了?”

沈月娟不说话了。她虽是经验老到的古玩贩子,但她没接受过高等教育,她不是知识分子,她思考复杂问题非常吃力。过了好半天,她才把手里的半截酒瓶子放下来,扔到屋子角落,然后从皮包里掏出纸巾给魏雨缪揩脸上的血。魏雨缪不说话,任其一下下地揩着。沈月娟给他揩净血迹以后,说:

“我对你骨头这么硬很佩服。在我见过的蓝海的硬汉里,除了张先令就是你了。不过,很可惜,你们却无意中变成了死对头。”

魏雨缪对这话有些纳罕,便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月娟说:

“事到如今,我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实话告诉你,我那块田黄石是买张先令的。张先令有两块田黄石。起初我也不懂田黄石,只是知道田黄石很贵,利润空间很大,便花一百万买了张先令一块。可是买完以后行家告诉我,说我买的是鲎箕石,虽说和田黄石一样都属于寿山石系列,但价格差老鼻子了!后来我又为此找张先令,希望他想办法帮我出手,不能把鲎箕石压在我手里。于是,张先令便在红帆会所组织Party,叫来很多企业界朋友,展出他那块真品田黄石。而退休的文物处长马齿苋就利用那次Party大讲田黄石历史,卖弄知识,企图为当选收藏家协会会长造势打场子。”

魏雨缪方才明白,那次出席红帆会所Party的人,各自都抱有各自的目的,唯有自己是作为被钓的鱼,被张先令请来的。自己当时怎么就毫无警觉之心,亦步亦趋地上了钩呢?悲哀啊,悲哀!

魏雨缪此时对马齿苋蓦然间转变了看法,感觉马齿苋一点也不值得同情,这个退了休依然不忘沽名钓誉的人!你对田黄石既然不是真懂,为什么还要在众人面前讲得绘声绘色、有声有色、有条有理、条分缕析、头头是道、振振有辞?讲也就讲了,偏偏自己还要买,要“以身试石”,不是自己要自己的好看,自己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是什么?

魏雨缪一声长叹之后,邀请沈月娟到蓝海来一趟,说:

“别人的事咱管不了,我只能保证你的清白和安全,你跟我来一趟蓝海,到法庭做个证,回头我给你报酬。”

沈月娟呵呵一笑,说:

“算了吧,在运城这地界儿,你可以这么说,到了蓝海只怕你就不这么说了。对不起,我们该走了。请你把手机电池交给我。”

沈月娟又演出了在北京潘家园的那一幕。她现在身边没有彪形大汉,但不能保证彪形大汉就站在门外。况且,她身边还有个阚大山。魏雨缪没有犹豫,把手机电池褪下来交给了沈月娟。沈月娟微微一笑,说了声“拜拜”,就拉着阚大山走了。

魏雨缪不动声色,听着他们脚步橐橐地远去了,下楼了,才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感觉伤口非常疼。他把**的玻璃碴子都抖弄干净,然后坐下来思索,他简单回顾了自己和沈月娟以及阚大山打交道的全过程,总的印象是山西人还算实诚。他们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姑且不论,单说做事是不是实诚,看最终的结果就知道了。沈月娟不是个诡谲的人。她经过在古玩圈多年的浸**,已经变得能够藏住心里话,把表面文章做得煞有介事,但遇到真理的时候,她还是能够低下头来。至于她不愿意跟着他来蓝海,他也表示理解,沈月娟也很害怕出妖蛾子。

此时,魏雨缪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微型录音机,按下了按钮。就是说,刚才的所有对话全录下来了。他对沈月娟不来蓝海是有思想准备的。只要能见上沈月娟的面就会有收获,他就是这么想,这么准备的。

还在小旅馆等明天的天亮吗?那自己不就太愚蠢了?沈月娟几时会带人返回来能说得准吗?魏雨缪赶紧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伤口连包扎一下都没有(他也没有东西用来包扎),把门带上,就走出小旅馆。他在小旅馆的楼下叫了一辆出租,谈好跑到蓝海六百块钱的价码,然后就启程了。他来的时候坐火车花了二百三,回去却是三倍的价,但他感觉值。争取了时间就比什么都值!

转天中午,魏雨缪回到了蓝海。他没去古玩街,也没回家,而是马不停蹄来到“彼岸”律师事务所,找到了律师刘双舟。他把微型录音机掏出来,按了按钮,放出声音让刘双舟听。刘双舟听着听着脸上就有了笑容,说:

“老魏,你还真行!这个录音会帮你大忙!”

区法院打算依据这个录音进行判决,但还须对沈月娟这个人验明正身。于是,刘婕又和运城公安局联系,请求帮助。但结果让刘婕很无奈:运城市叫沈月娟的有十七个,这些人无一干过古玩生意。干古玩生意的那个假沈月娟的真名究竟叫什么,公安局短时间还查不出来。需要对运城市所有从事古玩生意的人整个排查一遍。这就需要时间。

而张先令作为始作俑者因有连带责任也接到区法院的传票。但张先令显然比沈月娟狡黠得多,他对沈月娟的供词矢口否认,一叠声道:

“乱咬!沈月娟纯属乱咬!我卖给她的就是鲎箕石!我什么时候说是田黄石了?那完全是沈月娟为开脱自己编造的谎言!”

找不到沈月娟,张先令的话就无从对证。事情被搁置了。

此时,市经委的朋友告诉张先令,蓝海古玩街股份有限公司经过紧锣密鼓的包装和借壳,就要成功上市了,你作为古玩街股份公司董事长,难道不该摆几桌吗?摆!摆!当然要摆!张先令满口答应。他现在踌躇满志,为什么不摆?他在五星饭店摆了三十桌以示感谢。市经委的朋友满打满算不过四五个,用得着摆三十桌吗?当然用得着。因为,张先令另有目的。他在这个宴会上推出他的三件高仿元青花,一件青花缠枝牡丹纹双鱼耳大罐,一件青花缠枝花卉凤纹梅瓶,一件青花缠枝牡丹纹兽耳罐。《艺品周报》曾经介绍过类似的藏品,都在拍卖会上拍出了五百万以上的价格。

在这样郑重其事的场合,本应再请一位类似马齿苋那样的角色来讲解元青花,怎奈现在找不到这样的人了。而作为敢于拆穿假货真谛的于博彦,张先令又万万不敢请,那不是请个掘墓人来吗?他现在只能让他的副经理来做主讲。一个没有身份、不知名的人来讲古玩,必然效果不好。副经理从2005年一个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在伦敦拍出2·26个亿的天价说起,滔滔不绝地讲起元青花的当前行情、长远价值和升值空间,直把来宾吸引得围着前面桌子上的三个青花瓶罐看来看去,赞叹不已。最后,竟有一个企业家报出价格:

“我出三百万买这个梅瓶了!”

酒桌上的人们一片掌声。在讲解当中就给出价格便很潇洒不是?没错,这个企业家要的就是潇洒。那么,前些天,于博彦在博物馆苦口婆心地做了如何辨识真假元青花的讲座,《艺品周报》也全文做了登载,人们就没有引起注意和重视吗?这就不好说了。也许这个企业家没看那份报纸,也许,他就是张先令雇来的“托儿”。不管怎么说,反正企业家的一声叫喊让整个场面蓦然间火炽起来。掌声和欢呼声、口哨声响成一片。

就是这时,三个警察走进大厅。他们走到张先令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逮捕令出示给他,然后就给他戴上了手铐。张先令急忙大喊:

“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警察回答说:

“我们没有搞错。请吧,有话到公安局去说!”

张先令被带走了,众人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会儿,接着,大厅里就“轰”一声爆发出议论之声,似乎人人都在说话,而且说什么的都有!

短时间内没人知道张先令为什么被逮捕,但时隔不久他被法院判了无期,才知道,他犯了故意伤害罪,马家驹是被他安排人撞死的。当然,他本来是安排人教训一下马家驹,只把马家驹致残就可以了。谁知,被他指派的人却把事情做过火了。公安局在查到那辆大卡车的时候,露出了张先令。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运城方面把假沈月娟抓住了。她的真名叫王玉兰。王玉兰在法庭上供出张先令确实是把价值十几万的鲎箕石以一百万的高价卖给了她。她出示了发票。她还供出,为了卖出那块假田黄石(鲎箕石),张先令与她进行了周密的安排。那天出席法庭调查的人听了这话全都唏嘘不已,敢情这古玩行的水太深了不是?

张先令是两罪相加,被判了无期。而王玉兰退回了赃款,加上举报张先令有功,特别是,古玩行的这种故意欺诈的案子在蓝海市还是第一次被提起公诉,因此,只被判了三年。

被追回的那三百万存在了区法院。因为当事人马齿苋已经在医院里奄奄一息,没有能力接受这笔钱了。

《艺品周报》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做了全面报道,特别表扬了误打误撞艰难前行的魏雨缪。而且,报纸在字里行间还善意地劝告魏雨缪:想涉古玩行这潭深水吗?赶紧找行家补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