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卷悬案

1 惨烈往事

1998年,冬夜。

睡梦中的戚宁感觉有人在晃动自己,她刚一睁开眼睛,便被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狠狠地捂住了嘴巴。她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但很快就不动了,因为她看到了姐姐戚芸的脸。

姐姐一副紧张万分的模样,一边使劲摇着头,一边将食指竖在嘴巴中间,示意戚宁千万别出声。见姐姐如此惊恐,戚宁一时怔住,本能地闭紧嘴巴。

姐姐转了转眼球,迅速四下打量一番,视线很快放到自己脚下。随即,她掀开被子,轻声轻气地把戚宁拉下床。又飞快地掀起快要搭到地板上的床单,冲床下指了指,按着戚宁的头将她塞进床下。“家里好像进坏人了,你躲在下边千万别动,听着没?”放下床单前,姐姐把戚宁喜爱的毛绒羊玩具塞到她怀里,并在她耳边小声叮咛道。

似乎有某种不祥的预感,戚宁紧紧拉住姐姐的手不舍松掉,但却被姐姐执拗地掰开了。戚宁只好把脸贴到地板上,从床单与地面的缝隙中看着姐姐光着一双小脚丫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

门缓缓敞开一道缝,姐姐的双脚踌躇一下,但最终还是迈了出去。

须臾,安静的客厅中传出一阵噼里啪啦、呼哧呼哧的响动,似乎是姐姐在拼命反抗和挣扎。而逐渐地,那声响变得越来越轻微……

“是姐姐被坏人抓了吗?”戚宁双手捂着嘴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

正忧心姐姐,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双戴着白色鞋套的大头皮鞋出现在戚宁的视线中。紧跟着那双“大头皮鞋”缓缓走了进来,渐渐逼近床边。戚宁把口鼻捂得紧紧的,努力憋着气,心底感觉到了一丝绝望。此时,客厅中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大头皮鞋”也骤然停住——就在戚宁的眼皮底下。

电话铃声执拗地响着,在沉寂的夜里显得尤为尖厉。“大头皮鞋”犹疑了一会儿,旋即掉转方向,似有些慌乱地加快速度走了出去。

几秒钟之后,门厅处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随即整个屋子便彻底地归于平静。戚宁战战兢兢地从床下爬出来,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张望。客厅中漆黑一片,她试探着喊了几声爸爸、妈妈、姐姐……没有回应。她紧紧抱着怀中的毛绒羊缩着身子走进对面爸妈的卧室,一股腥腥的味道扑鼻而来,她本能地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想迅速适应黑暗的光线。

当戚宁快要走到爸妈的床前时,猛然间踩到一种湿湿黏黏的东西,脚底一滑,整个人便摔倒在地板上。她挣扎着爬起身子,手上、长睡袍上,乃至怀中的小毛绒羊,似乎都沾着某种黏黏的**。

戚宁终于目光投向**,便看到睡**的爸爸和妈妈,已经成为一双血人。

客厅中的电话再度响起,戚宁扭头像疯了般冲向客厅,拿起电话,号啕大哭道:“爸爸妈妈被坏人杀死了!姐姐不见了!呜呜呜……”

无论时光如何荏苒,回忆起近20年前那个悲伤惨绝的夜晚,戚宁脑海中一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难以磨灭,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一晚之后不久,戚宁便被舅舅接到北京生活,除了一张全家福照片和姐姐送她的毛绒羊玩具,她没有带走任何属于故乡春海这座城市的东西。当然,记忆和悲伤总是无法抛弃的。

在北京生活的那些年里,没有人再提起戚宁的爸妈和姐姐。所有的家人、亲戚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不愿触动她童年那段惨痛的记忆,希望她能完全割舍过去,健康快乐地继续走她自己的人生之路。

直到现在,“案子”在戚宁整个家族里都是讳莫如深的话题。当然,就算戚宁真的想追问,她的家人对案子具体的侦办情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实质情况是:

案件发生在1998年12月11日深夜23时许,春海市甘宁区长建路187号1单元201室,遭不明身份歹徒潜入。家中男主人、春海市第二人民医院神经外科医生戚明,女主人、春海市甘宁区实验小学教师蔡春红,被双双杀死在卧室睡**。死亡时间在当夜22点30分至23点之间,死因均系被锐器割断颈总动脉引发的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其中戚明除被割喉外,胸部和腹部也遭锐器多次扎入。

被害夫妻二人有两个女儿当晚也在家中。分别是大女儿戚芸,就读于甘宁区20中学附小五年级;小女儿戚宁,就读于甘宁区20中学附小二年级。据案发后小女儿戚宁讲述:当晚她和姐姐在**睡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姐听到家里有奇怪的声响,便把她推醒,并把她藏到床下。随后姐姐一个人走出姐妹俩的卧室打探,便被坏人掳走了。

现场勘查显示:凶手是顺着居民楼的下水管爬至二楼,扒开防盗网,撬开厨房窗户,潜入室内。从种种迹象上看,凶手作案不仅戴了手套,而且还戴了脚套,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除被害人小女儿戚宁提供他穿着一双大头皮鞋外,未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线索。不过,在被害人的卧室中,凶手在墙上留下一个半圆形的涂鸦,是用被害人的鲜血涂上去的。

该案发生后,春海市公安局迅速组织精英警力成立“12·11专案组”。由于现场没有任何财物损失,而且凶手留下的涂鸦似有所指,专案组倾向于案件为报复杀人。但同时让专案组难以做判断的是,凶手为什么要掳走被害人的大女儿戚芸?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如果是后一种,那案件性质便完全不同了。

从1998年12月中旬开始,专案组在被害人戚明和蔡春红的社会关系、平日交往、利益交集人群中进行了广泛细致的排查,同时也深入戚芸平日活动的区域,还原案发前一段时间她的活动路线和时间线,调查相对应发生的事件,以及与之有过接触的人群,全力追查其下落。整个排查持续了近10个月,专案组对上百人进行了讯问,并传唤审问了20多名具有作案嫌疑的人员,而凶手却并未现形,戚芸也始终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地流逝,从经验上说破案的概率正逐渐变小,局里总将庞大的警力耗费在一件案子上也不现实。无奈之下,专案组于1999年底解散,案件交由市刑警支队继续侦办。而三年后终因线索全部中断,案件被暂时封存。一晃便到了今天,仍然没有任何新线索涌现。

戚宁用了一整天把卷宗资料通通翻阅了一遍,内心深处百感交集。尤其看到爸妈的现场存证照,照片中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鲜血糊在爸妈的脸上,浸透了他们的衣衫,两个人犹如被红色油漆泼过了似的,死状触目惊心,惨不忍睹。戚宁真是忍着眼泪看完的。

而更重要的是,戚宁必须要在错综繁杂的旧线索中梳理出新的调查方向。她首先圈定想要展开调查的是一个叫赵元生的嫌疑人,此人当年也被专案组和刑警支队列为案件的头号嫌疑人。

由于被害人戚明遭到凶手的过度杀戮,专案组认定凶手对他有特殊的心理情结,遂一开始便围绕戚明做重点调查。在随后的调查中专案组发现,案发前一段时间戚明与他的中学女同学鞠艳丽来往甚密,其时鞠艳丽正与丈夫赵元生闹离婚,自己一个人在外租房住。

赵元生第一次被专案组传唤,正是因为鞠艳丽的举报。她报案说当天赵元生跑到她的租屋内耍酒疯,口口声声嚷嚷着戚明一家都是他杀的,鞠艳丽要是再敢忤逆他的意思,他就把她也杀了。不过审讯时,赵元生承认他说了上述的话,但矢口否认真的与案子有关。说自己只是仗着酒劲在老婆面前吹牛,想恐吓她不要跟他离婚。至于案发时间段他的所在,他声称当日自己喝醉了,独自一人在家睡觉。

在审问赵元生的同时,专案组对他的住所进行了搜查,结果找到了一双大头皮鞋,与戚宁笔录中形容的颇像。但是在那个年代,冬季穿着仿军工的大头皮鞋特别盛行,单单只搜到一双大头皮鞋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而专案组也未搜查到更进一步的证据——案发当时,被害人颈总动脉被割断,鲜血喷溅力度是很强的,即使凶手做了防护,身上或者鞋子上多多少少也都会沾点血渍。但在赵元生家中并未发现带血的衣物,鞋子上也没发现血迹,更没发现与戚芸有关的线索。

当然,不排除赵元生作案后扔掉血衣和旧的鞋子,而且他未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所以专案组虽然放了他,但还是派人对他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跟踪监视。但最终并未发现他有任何可疑行径,便放弃了他这条线。

时隔一年多,时间来到2001年1月,赵元生又一次进入警方的视线。当时“12·11专案”已经由刑警支队接手,准确点说办案人员注意到他,并不是因为发现了他与专案有关的新的证据,而是有确凿证据显示他杀害了前妻鞠艳丽的一位同事。

2000年初鞠艳丽与赵元生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半年后鞠艳丽与一位也系离婚人士的男同事陈宇谈起了恋爱。后来消息传到赵元生耳朵里,他多次到鞠艳丽单位和家中无理取闹,并以电话和面对面的方式对陈宇进行威胁,企图阻止前妻再度组建家庭,但并未收到预想效果。终于在次年1月,他听说二人准备择日领取结婚证,便于夜里埋伏在陈宇家的楼道中,用白酒瓶砸伤外出归家的陈宇的头,并用碎酒瓶的玻璃碴刺死了陈宇。在搏斗中,赵元生也受伤了,现场留有他的血迹,并且勘查员在玻璃碴上提取到属于赵元生的指纹。

由该案,刑警支队不免联想到“12·11专案”,戚明在被害前也与鞠艳丽有密切来往,而且很可能就是因为戚明的出现,导致鞠艳丽开始和赵元生闹离婚。或许与杀陈宇的动机一样,赵元生对于戚明和老婆鞠艳丽频频见面,心生嫉妒、怀恨在心,遂动了杀人灭门的恶念。

随后,刑警支队讯问了鞠艳丽,但她坚决否认与戚明有特殊关系,表示两人只是普通的同学情谊,对前夫赵元生的去向也是一无所知。而赵元生杀死陈宇后便遁形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通缉令发布了很多年,至今也未接到任何举报线索。

戚宁把赵元生的存证照片拿在手上,细细地端详着,嘴里默念道:“看来必须得回到专案组最初的调查方向了,只是连专案组和刑警支队都没能找到赵元生作案的证据,我又该从什么地方入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