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里的名士
他观政工部期间被委派以钦差的身份去督造威宁王的坟墓。他将前些时读的兵书运用了一番,预演了一下自己的统御之才。他切实感到御众之术关键是怎样编队,他用“什五法”来组织民工,让他们及时休息按时吃喝,一副仁将的派头。效果很好。休息时组织他们演练“八阵图”。他平生没掌过这么大的权,没管过这么多的人,现在,他能统帅这么多的人,让他们实地摆八阵图,比用果核摆那情形与感受不可同日而语。他深知权力的作用,能运用权力才可能用众,能用众才能做大事。
这个短短的监工期结束后,循惯例,他担任实职,二十九岁这年(弘治十三年)六月,授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明朝各部的司前都冠以“清吏”字样,云南和另外一两个地区特别,是边民生事的多发点。他并不去云南,只是在北京的刑部分管来自云南的案件。但既然是部里的人,也有临时的差遣。
这年(庚申)十月,他被派去提督狱事,他在《重修提牢厅司狱记》里大诉其苦。所谓提牢厅是全国的总监狱,每个月都要一名主事去当值。这个月正好轮到他。这个能干也肯干的人另有其名士派的一面,差不多像袁宏道诉县令之苦一样。这时,他一点儿也不像诸葛亮。他自言是天下最笨拙的人,平居无恙,一遇纷扰,且支离厌倦,不能应付酬酢,况且来让干这种多是非的工作,真感到疲顿憔悴,麻烦透了。秋决之时,人怀疑惧,多变故不测之事。他在面对不想干的事儿时,也是个怕事的。他感到这份皇差是天下“至繁、至猥、至重”的苦差事。
按阴阳五行学说,秋主杀,所以秋天是决狱的高峰期。他被派遣当班,不必这么大呼小叫。心学家爱小题大做,往往如此。
他到刑部的第二年(辛酉)八月,被派到直隶、淮安等府,会同当地巡按御使审决重囚,他官职不高,但是中央官员,在审囚时有决议权,当他可以实现自己的意志、有权处理事情时,他就高兴,也高效了。他的学生为了凸显他的仁义心肠,说他“所录囚多所平反”。(《年谱》)
弘治十五年春,在淮北办完公事后,他上了九华山。
这是他生平三上九华山的第一次。这个平生以山水为课程的人,一到了山水之间就活了,就诗性复归了,心态也自然了,诗兴也浓厚了,说不定在政治与山水之间,他还真从感性上是个自然派。现保留下来的这次的记游诗赋有二十六七首。每到一地都留有诗句,什么无相寺、化成寺、李白祠、双峰、莲花峰、列仙锋、云门峰、芙蓉阁……
在无限的大自然当中,最能反衬出小官僚日子的无聊,反衬出官场不过是座“围城”,用力博得一第,原来也不过如此。现在,他的情绪还在不稳定期,忽而九天忽而九地。上边务疏时,他刚跨进“城”兴头十足。观政时也捕捉到了许多问题,但找不到做“第一等事”的门径,徒当一办事之吏,真“猥”且无谓。
他与苏东坡神晤梦游了一番(《黄鹤夜涛赋》),决心请假回会稽山去。说完“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苏东坡,睡了一觉就回来了,王回乡不到两年又重返官场这个磁性最大的“场”。
名士只能是一种风格,而不能成为职业,一成为职业就是《儒林外史》中的假名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