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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家庭之神是我们世世代代承载的东西:如果它成熟了,那它就是我们给人类的信息。与家庭女神最接近的东西是失败的圣母——待在自己小壁龛里的奇诺伊。
——达尔维·欧德雷翟
艾达荷把他的门泰特能力当作是种退路。只要在他们的职责允许范围内,默贝拉就尽可能多和他在一起——他负责武器开发,而她在调整到新状态之前需要恢复力量。
她没有对他撒谎。她没有试图告诉他,她对他们之间的感觉并没变。但他还是感觉到了那种疏离感,他们之间的纽带还在,但已经被拉伸到了极限。
“我的姐妹们学到的是不要泄露心底的秘密。她们看到了爱所带来的危险。危险的亲密行为。最深层次的敏感性被钝化。不要授人以柄。”
她以为这些话会带给他安慰,但他听出了她潜在的观点。自由!不要被纠葛的情网捆绑住!
这些日子以来,他经常能看到她处于他者记忆所带来的困境中。晚上她会不自觉地说梦话。
“依赖……群体精神……现世意识交叉……鱼言士……”
她毫不犹豫地和他分享过其中的一部分。“交叉?任何人都能感觉到生命的自然中断中那些连接点。死亡、岔路、影响重大的事件中那些意外的暂停、出生……”
“出生算是中断?”
他们在他的**,一直待到了天色渐暗……当然,这阻挡不了摄像眼的窥视。姐妹会总是对其他能量形式充满好奇。
“你从来也没把出生看作是种中断?圣母会觉得你这种想法很好笑。”
好笑!远离……远离……
鱼言士,那是贝尼·杰瑟里特吸收到的启示,她们对此很着迷。她们怀疑过,但默贝拉给她们吃了定心丸。鱼言士民主政体变成了尊母独裁专制。无须再怀疑了。
“少数人的暴政隐藏在多数人政权的面具下,”欧德雷翟这样说,她的声音中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这是民主的堕落。或者会被它自己的过度行为所推翻,或者被官僚主义所吞噬。”
艾达荷能在这个论断中听出暴君的故事。如果历史有任何重复模式,这就是其中一个。恍如鼓点般密集的重复。首先,公共事务法似乎是纠正过度煽动以及修复毁坏系统的唯一办法,可这只是它的表象,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其次,权力的积聚却发生在选民们无法触及的地方。最后,还有贵族阶层。
“贝尼·杰瑟里特也许是唯一创造出全能裁判委员会的,”默贝拉说,“法学家不太喜欢陪审团。陪审团与法律对抗。他们可以忽视法官。”
她在黑暗中笑了起来:“证据!除了那些允许你看作是证据的,还有什么是证据?那正是法律要控制的东西:精心控制的现实。”
她说这些话是为了吸引他,是要展示她新的贝尼·杰瑟里特力量。而她的情话已经变得干瘪无味。
她从记忆中说出了这些。
他能看出欧德雷翟也深受困扰,就如同他的沮丧失望一样。默贝拉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反应。
欧德雷翟试着安慰他:“每个新圣母都要经历一段调整期。她们会不时变得十分兴奋。想想吧,人处在新世界里会是什么样,邓肯!”
我怎么能不这样想呢?
“官僚主义的第一法则。”默贝拉对着黑暗说。
你没有吸引到我,我的爱。
“成长起来,到能够达到的能量极限!”她的声音确实兴奋异常,“使用那个弥天大谎,说税收能解决所有问题。”她在**转过身对着他,但不是因为爱,“尊母们一直在奉行整套常规制度!甚至利用社会安全体制让大众噤声,但一切最终都会进入她们自己的能量库。”
“默贝拉!”
“怎么了?”他声音中的尖锐让她很惊讶。他难道不知道他是在和一位圣母说话吗?
“这些我都知道,默贝拉。任何门泰特都知道。”
“你这是在让我闭嘴吗?”她生气了。
“我们的工作是站在敌人的角度去思考,”他说,“我们确实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吧?”
“你在嘲笑我,邓肯。”
“你的眼睛变橘色了吗?”
“美琅脂不允许那样,你知道的……哦。”
“贝尼·杰瑟里特需要你的知识,但你必须小心调整,认真培育!”他打开一盏球形灯,发现她正双目炯炯地盯着他。这并不意外,也并不是贝尼·杰瑟里特的反应。
混合体。
这个词一下钻进他的脑海中。是不是混合的活力?姐妹会是不是本就在期待着默贝拉有如此变化?有时候贝尼·杰瑟里特会做些出其不意的事。你会发现她们在奇怪的走廊里与你面对面,目不斜视,脸上用那种她们特有的表情隐藏着真实的情感,而在这面具之后,有着非比寻常的反应在酝酿。特格就是这样学会的出其不意。但今晚这种情况也是如此?艾达荷想,他会慢慢讨厌现在这个新的默贝拉。
她自然看出了这一点。他在任何人面前从未这样过,但在默贝拉面前仍然毫无戒备,坦诚相待。
“别恨我,邓肯。”这不是祈求,声音的背后却能听出她似乎被深深地伤害了。
“我永远也不会恨你。”他关掉了灯。
她依偎在他身旁,几乎就和经历香料之痛之前一样。几乎。这让他撕心裂肺般痛苦。
“尊母把贝尼·杰瑟里特视为竞争对手,是为了权力,”默贝拉说,“那些追随我以前的姐妹的人并不都是狂热分子,但上瘾使他们无法做出自己的决定。”
“我们不也是这样吗?”
“现在,邓肯。”
“你的意思是我可能是在另一家商店得到了同样的商品?”
她选择假定他是在谈论尊母恐惧:“如果可以的话,很多人都会抛弃她们。”她猛地转过身对着他,她想要性的回应。她那种不顾一切的尽情放纵让他很震惊,就仿佛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能体验到极致欢乐了。
**过后,他精疲力竭地躺在**。
“希望我能再次怀孕,”她低语着,“我们还是需要我们的孩子。”
我们需要。贝尼·杰瑟里特需要。不再是“她们需要”。
他沉沉睡去,梦到了战舰的武器室。这是现实映射下的梦。这艘战舰正如它当初的真实功能一样,如今仍是一座武器工厂。在梦中的武器库里,欧德雷翟正在和他说话:“我的决定是时势使然,邓肯。你不大可能爆发或者发狂。”
“我是名门泰特,无法做到那样!”他的梦多么自大!我在做梦,而我知道我在做梦。为什么我和欧德雷翟在武器室?
一列武器在他眼前展开。
原子武器(他看到巨大的冲击波和致命的灰尘)。
激光枪(各种型号,不计其数)。
生化武器。
屏幕的滚动被欧德雷翟的声音打断:“我们可以假设走私贩子和以往一样只注意那些能卖上高价的小玩意儿。”
“苏石,当然。”还是显得很自大,我不是这样的!
“暗杀武器,”她说,“为新设备制订计划和法规。”
“盗窃秘密交易是走私贩子的一桩大买卖。”我简直是令人难以忍受!
“肯定还有药物,总有疾病需要那些药物去治疗。”她说。
她在哪里?我能听见她的声音,却看不见她。“尊母们知道在提供解决办法前,我们的宇宙更倾向于散播问题而不是为无赖提供避风港吗?”无赖?我从来没用过这个词。
“万事万物都相关,邓肯。她们焚烧了兰帕达斯,屠杀了我们四百万精英。”
他醒了,翻身坐了起来。新设备的规格!这就是详细的细节,一种可以微缩霍尔茨曼发生器的方法。两厘米,不会更大。而且要便宜得多!这是怎么溜进我脑子里的?
他小心地翻身下床,不让自己吵醒默贝拉,摸索着找到了一件长袍。他悄声离开房间,走进工作室的时候,听到了默贝拉抽鼻子的声音。
他在控制台前坐下,将脑子里的设计念头显现出来,开始研究。完美!确定可以置入。他把文件传给欧德雷翟和贝隆达,在上面加上了重点标记。
他长叹一声,向后靠了靠,又开始研究他的设计。这次设计又消失了,返回到了他梦到的那面滚动屏幕中。我还在做梦?不!他能感觉到椅子,能触摸到控制台,能听到力场的嗡嗡声。是梦让我感受到的。
滚屏上显示出了剪切和劈刺的武器,还包括一些将毒剂或者细菌注入敌人体内的设计。
导弹。
他想知道,怎么才能把滚屏停下,好研究研究具体细节。
“都在你的脑子里!”
人类以及其他为攻击培育出来的动物一一滚动过他的眼前,遮盖住了控制台和台上的投影。混合人?混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对混合人知道些什么?
阻挠者取代了动物。那是遮蔽精神活动或干扰生命本身的武器。阻挠者?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阻挠者之后是0-G“探索者”,设计它的目的是猎捕特别目标。那些我认识的目标。
然后是爆炸物,包括那些传播毒素和细菌的爆炸物。
欺骗敌人,投射错误目标。特格曾经用过这些。
下一个出现的是能量发生器。他有一座能量发生器的隐秘兵工厂:它可以提高军队能力。
突然,他视野中微微闪光的网络取代了滚动的武器列表,他看到了花园中的老夫妻。他们望着他。男人的声音变得清晰可辨:“不要再偷看我们了!”
艾达荷一下抓住椅子扶手,猛地俯身向前冲了一下,但还没等他有机会研究细节,景象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偷看?
他感受着大脑里滚动屏幕的剩余部分,已经无法再看见,却有深沉的声音传出……男性的声音。
“防御往往必须呈现攻击武器的特性。然而,有时候,简单的系统也可以避开最具毁灭性的武器。”
简单系统!他大声笑了出来。“米勒斯!你在哪里,特格?我想到怎么设计你的伪装袭击船了!弄个夸张的诱饵!除了一台微型霍尔茨曼发电机和激光枪以外,什么都不装。”他对着档案传送装置补充道。
说完后,他又一次问自己幻象的问题。它影响了我的梦?我发掘到了什么?
变成特格的武器大师之后,只要一有空,他就去筛选档案记录。如此浩如烟海的累积中一定会有些踪迹可寻。
共振和超光速粒子理论曾一度占据了他的脑海。超光速粒子理论是霍尔茨曼设计原型中的重要理论。“泰绮斯。”霍尔茨曼是这样称呼他的能量源的。
忽视光速极限的波系统。光速显然没有限制住折叠空间飞船。泰绮斯呢?
“有效是因为它有道理,”艾达荷喃喃自语,“信仰。就像任何其他宗教一样。”
门泰特会贮存很多似乎微不足道的数据。他有一间标记为“泰绮斯”的储存室,继续挖掘,却没有满意的结果。
即便是公会的领航员也不会公开宣称他们如何导引折叠空间飞船的知识。伊克斯科学家制造了复制领航员能力的机器,但仍然无法确知他们做了什么。
“霍尔茨曼的方程式是可以信任的。”
没人宣称理解霍尔茨曼。他们只是使用他的方程式,因为确实有效。那是太空旅行的“苍穹”。你折叠空间。上一秒你还在这里,下一秒你已经不知道在多少光年之外了。
“有人”发现了使用霍尔茨曼理论的别的方法!那是完全的门泰特式思考。他通过它产生的新问题就知道它的准确性。
默贝拉那杂乱无章的众多他者记忆现在让他不胜其烦,即便是他从中认出了基本的贝尼·杰瑟里特教义,也仍是这样。
权力吸引易腐败的人。绝对的权力吸引绝对易腐败的人。这对受权力支配的人群来说意味着使官僚主义变得根深蒂固的风险。即使是政党分赃制也更好些,因为忍受的标准要更低,而且腐败者可以被定期抛除。牢固的官僚主义很少会缺少暴力的参与。当行政与军事联手时,就要小心了!
尊母的成就。
只为权力本身而得到的权力……由不平衡的家系孕育的贵族。
他看见的那些人是谁?他们强大到足以驱除尊母。通过预测数据,他就知道这一点。
艾达荷发现这种认识极其混乱。尊母逃亡者!尊母残暴野蛮,但和“破坏公物罪”这个词出现前的抢劫犯一样无知。她们的行动背后有各种力量的驱动,但往往也是一时冲动的贪婪所致。“拿走罗马的金子!”她们从意识中过滤了所有其他因素。这种无知令人惊骇,要削弱这种无知,只有在更多复杂文化慢慢进入……
陡然间,他明白欧德雷翟在做什么了。
众神在下!多脆弱的计划!
他用手掌放在自己的眼睛上,强迫自己不至痛苦地哭喊出声。让她们认为我是太累了。但看穿欧德雷翟计划的同时,他也发现了自己将失去默贝拉……只是失去的方式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