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什么时候可以信任女巫?永远不能!这个神奇宇宙的黑暗面属于贝尼·杰瑟里特,我们必须拒绝她们。
——特路易斯·瓦夫 尊主之主
无舰的大公共休息室内,一头是逐级而上的阶梯式座椅和升起的平台,挤满了贝尼·杰瑟里特姐妹,这间屋子从来没挤进过这么多人。今天下午,圣殿的日常工作几乎处于停顿状态,因为很少有人愿意派代理参加,重要决定也不能由提供服务的人员所代表。身着黑袍的圣母们神情淡漠,大多在靠近舞台的前排站着,侍祭们则穿着白色镶边长袍穿梭其间,其中甚至还有刚加入的新成员。纯白色长袍是最年轻侍祭的标志,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各处,互相靠得很紧,寻求着彼此的支持。其他所有人都被正式评议会排除在外。
空气中充满了浓重的美琅脂香味,还有种调节机械超载后不堪重负带来的阴冷、潮湿感。刚刚吃过的午餐味道中混杂着强烈的蒜味,仿佛一位不速之客肆意地闯入空气中。这些感觉加上传遍了整间房间的故事都加重了紧张感。
多数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升起的平台和大圣母必经的边门上。即便是在与同伴交谈,或四下走动,也没人忘记注意这些地方,因为她们知道,很快就将有人从那里走入,并给她们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变化。如果不是眼前有什么可能动摇贝尼·杰瑟里特根基的大事要宣布,大圣母是不会把她们都赶进大公共休息室的。
贝隆达先于欧德雷翟走进房间,登上了高台,她步履蹒跚,却偏偏带着张扬的挑衅气派,这让她很容易辨认,即便是远远望去也不会弄错。在她身后五步远,欧德雷翟缓步而行。然后是高级议员和助理,身着黑袍的默贝拉(距离她的香料之痛仅过了两周,她看起来还是有些恍惚)也在其中。多吉拉在默贝拉身后一瘸一拐地跟着,身旁是塔玛和什阿娜。斯特吉在一行人的队尾,肩上坐着特格。他一出现,立刻引起了人群中一阵激动的嗡嗡低语声。男性很少会参与集会,但圣殿里人人都知道这是她们的门泰特霸撒死灵,现在就和贝尼·杰瑟里特幸存的军队住在一起。
以这种方式看着姐妹会的大规模队伍,欧德雷翟升起一种空洞的感觉。她想,古人早就说过:“任何该死的傻瓜都知道一匹马可能比另一匹跑得更快。”在这个仿体育场建造的礼堂中,每每有小型集会的时候,她都想引用一点这种格言,但她也知道,这样的仪式并非为她引用格言而设。集会是让你把自己展示给别人的。
如今我们聚集于此。同道而行的人们。
大圣母和其他人仿佛一束奇特的能量般穿过人群向高台移动,她那显赫的位置处于圆形场地的边缘。
大圣母从来都不需要承受众人集会中你推我搡的拥挤之苦。她从来都不必手扶下肋,支起手肘阻挡他人,或者感受身边人无心的踩踏。她也从来都不必被迫像其他人一样,彼此无奈地身体紧挨着身体,化成人流,一点点地向前蠕动。
恺撒君临也是如此。这整件该死的事我都不喜欢!她对贝隆达说:“开始吧。”
然后,她知道自己会后悔没有委托某个人主持这场大会,再煞有介事地说些话。贝隆达会非常喜欢这个引人注目的突出位置,也正因此,永远也不能让她得到。但可能也有些低阶圣母会对这种提拔感到尴尬万分,虽然她们也会服从命令,但那是出于忠诚,出于那条无须多言的规则,即听从大圣母的命令。
神啊!如果真的有什么神,为什么你要让我们如此懦弱?
人已到齐,贝隆达已完成了召集工作。贝尼·杰瑟里特的队伍。她们不是真正的军队,但欧德雷翟经常想象圣母们按不同功能分列,排得整整齐齐的样子。这位是小队长,那位是将官,那是低级中士,而这位是通信员。
圣母们要是知道她脑子里这个古怪的想法,一定会大为震怒。但她掩饰得很好,这个念头躲在“常规任务”的面具后安然无恙。无须叫她们中尉,你一样可以给她们委派中尉的任务。塔拉扎就是这么做的。
贝尔现在正在告诉众人,姐妹会可能不得不重新安排她们那个特莱拉俘虏的住处。对贝尔来说,说出这些话并不容易:“我们经受了严峻的考验,特莱拉人和贝尼·杰瑟里特情况相似,我们走了出来,但我们已不是从前的我们。从某些方面说,我们彼此互相改变。”
是的,我们就像彼此摩擦的石头,天长日久,彼此都有了些对方要求的统一形状。但原来那块石头的内核还在!
人群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她们知道不管这关于特莱拉人的暗示背后隐藏的是什么信息,都只是个开始,是预先的铺垫,但与正题相关,也同样重要。欧德雷翟迈步走到贝隆达身边,示意她加快进程。
“有请大圣母。”
让旧模式消亡多么困难。难道贝尔认为她们不认识我吗?
欧德雷翟开口了,她的声音抑扬顿挫,仿佛运用了音控力一般,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现在我需要去交叉点与尊母首领会面,这是必要的行动,也是场吉凶未卜之旅。也许我会死在那里。这场会面也算是诱敌之计,我们要惩罚她们。”
欧德雷翟等着台下的窃窃私语渐渐平息,她听到了支持,同样也不乏反对的声音。很有趣。表示同意的是那些离台子更近的,还有部分新侍祭,她们站得更远些。反对的声音来自高级侍祭?是的。她们知道那个警告:我们不敢火上浇油。
她把声音压低了些,让距离把她的声音送到高处那些人的耳朵里:“走之前,我会和多名姐妹共享记忆。现在的情况需要谨慎行事。”
“您有什么计划?”“您会做什么?”各处提问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们会在伽穆佯攻。这样应该就会把尊母联军引到交叉点。然后我们会拿下交叉点,抓住蜘蛛女王,希望如此。”
“您在交叉点上的时候就发动攻击?”这个问题来自嘉瑞米,这是一位满脸严肃的监理,她直接为欧德雷翟服务。
“计划是这样。我会把我观察到的情况传送给发动袭击的战士。”欧德雷翟用手指了一下坐在斯特吉肩上的特格,“霸撒会亲自领导本次攻击行动。”
“谁和您一起去?”“对,您带谁去?”那些喊叫声中无疑有深深的担忧。这么说消息还没在圣殿内部传开。
“塔玛和多吉拉。”欧德雷翟说。
“谁和您共享记忆?”又是嘉瑞米。确实如此!这是直接牵涉到利益的政治问题。谁会继承大圣母之职?欧德雷翟听到身后传来紧张的**。贝隆达很兴奋?不是你,贝尔。这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默贝拉和什阿娜,”欧德雷翟说,“如果监理打算再提名一位候选人的话,还可以再加一位。”
监理们形成一个小小的咨询团,一组一组地喊着建议,但并没有什么人的名字被提出来。不过有人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是默贝拉?”
“还有谁比她更了解尊母吗?”欧德雷翟问。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嘉瑞米又向台前走了一点,用一种仿佛能穿透人的目光仰头看着欧德雷翟。不要妄想误导一位圣母,达尔维·欧德雷翟!“伽穆的佯攻发动之后,她们会比以前更警惕,交叉点上也会加强戒备。您凭什么认为我们能拿下她们?”
欧德雷翟踱到一边,向斯特吉示意,让她带着特格上来。
特格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欧德雷翟的表演。现在他低头俯视着嘉瑞米。目前她是总项目督察,毫无疑问已经被选为圣母内部一个小团体的发言人。这时特格突然想起来,他是在一位侍祭的肩上,这个位置看似荒唐,但其实早在欧德雷翟计划之中,这是介于某些她不能明言的原因而设计的。
把我的眼睛置于和周围这些成年人同一水平线上……但也是在提醒她们我的弱小,让她们放心,贝尼·杰瑟里特(如果只是个侍祭的话)仍然掌控着我的行动。
“现在我不打算说些武器方面的细节。”他说。这该死的尖嗓子!不过至少他吸引了注意力。“但我们会利用机动性,这样布置后,如果激光枪柱击中了她们,就可以摧毁她们周围大片地区……我们将用设备包围交叉点,这样就能使她们无舰的任何动作都显现出来。”
人们继续盯着他,于是他接着说道:“如果大圣母的传送消息和我之前对交叉点的掌握情况吻合,我们将能够知悉敌人的详细位置。我想应该不会有重大变化。她们的时间不够。”
出其不意。她们还想从她们的门泰特霸撒这里指望什么?他再次看向嘉瑞米,等着她对他的军事能力提出更多的质疑。
她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应该假设,邓肯·艾达荷在给你武器方面的建议?”
“既然手里有最优秀的,不去使用那就是傻瓜了。”他说。
“但是他会和你一起作为武器大师行动吗?”
“他选择待在飞船上,你们都知道原因。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他避开了她的话题,又让她无话可说,这让她很不高兴。一个男人不应该有能力这样摆弄一位圣母!
欧德雷翟迈步向前,把一只手放在了特格的胳膊上:“你们都忘了吗,这个死灵是我们忠实的朋友,米勒斯·特格?”她不再扫视人群,开始盯着具体的脸看过去,选择那些她确定曾经监察过摄像眼,知道特格是她父亲的人,她逐个看过去,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慢到没人会不了解她的意图。
你们中间还有人胆敢喊“任人唯亲”吗?那请你们再好好看看他曾经为我们贡献的丰功伟绩!
正式评议会的声音又一次变成了她们在集会上所期望的那种保持优雅的状态。再没有急切的喊声粗俗地此起彼伏,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现在她们把发言调整成了一种模式,很像是首平淡的歌,只是没了慷慨激昂的副歌部分。声浪汇集,起伏波动。欧德雷翟总是觉得这一幕非比寻常。这种和谐并非任何人安排而成,能这样只是因为她们都是贝尼·杰瑟里特,自然而然,这是她们需要的唯一解释。能够这样是因为她们已经从平日实践中学会了适应彼此。她们日常行动的那种韵律延伸到了她们的声音中。不论有什么短暂的矛盾,她们都仍然是伙伴。
我会想念此时此刻的。
“准确预测出那些令人苦恼的事件从来不够,”她说,“谁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我们中还有人没学到魁萨茨·哈德拉克的教训吗?”
无须再详述细节。邪恶的预测不应该改变她们的路线。这让贝隆达一言不发。贝尼·杰瑟里特受到了启发。谁带来坏消息就攻击谁,那她们就成了蠢货。忽略这位信使?(谁会期望能从那位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那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避免的模式。我们要让持不同意见的信使都发不出声吗,觉得死亡带来的绝对沉默就能够抹去这样的信息?贝尼·杰瑟里特绝不至于这么蠢!死亡让预言的声音传播得更远。殉道者真的很危险。
欧德雷翟看着自省意识在房间内传播,甚至传到了最高的一层。
我们正在度过艰苦时期,姐妹们,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就算是默贝拉也知道这点。她现在也知道了我为什么如此焦灼地非要让她成为一位圣母。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了解的方式不同而已。
欧德雷翟转过身扫了一眼贝隆达。看不出她有什么失望。贝尔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在候选之列。这是我们能选的最好的路,贝尔。渗透。在她们开始怀疑我们是在做什么之前就把她们打倒。
她又把视线转向默贝拉,欧德雷翟看到了恭敬的意识。默贝拉正开始从他者记忆中得到她第一批良好建议。躁动不安的阶段已经过去,她甚至开始恢复对邓肯的喜爱。假以时日,也许……贝尼·杰瑟里特训练确保她会自己对他者记忆作出判断。以默贝拉的立场不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些差劲的建议你自己留着吧!”她有自己的历史经验,可以做出比较,也无法躲避那些明显的信息。
不要与那些和你一样有偏见的人同行。大喊大叫往往最容易被忽略。“我是说,看看那些喊得头晕目眩的傻瓜!你有心思和他们合作吗?”
我告诉你,默贝拉,现在你自己做判断。“要创造出改变,你就要找到支点,把它们撬起来。还要小心死胡同。还要小心那些高高在上的机会,它们是你前进路上的**,是经常会让你分心的东西。而支点并不总是身居要职。他们经常会在经济或是通信中枢出现,除非你知道这一点,否则要职是无用的。即使是名中士也可能改变我们的路线。他们不会改变通信报告,但他们会埋葬自己不想执行的命令。贝尔会拖延命令,直到已经变得无效。有时候我也会因此给她下命令,好让她去玩她那个延迟命令的小把戏。她也知道,但不管怎样她还是会继续这个小把戏。你要清楚这点,默贝拉!在我们分享之后,要以极大的细心去研究我的所作所为。”
和谐状态已经达到了,但也付出了代价。欧德雷翟示意评议会结束,她很清楚所有的问题都没得到答案,甚至问都没有问。但没被问出的问题会层层转达,经由贝尔之手筛选,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最恰当的处理。
圣母中警觉的人不会提问。她们已经看到了她的计划。
离开大公共休息室的时候,欧德雷翟感觉自己接受了为她所做选择所要担起的责任,第一次认识到了之前的犹豫。她确实有遗憾,但只有默贝拉和什阿娜有知道的可能。
欧德雷翟走在贝隆达身后,她在想,那些我再也不会去的地方啊,还有那些我再也无法看到的事情啊,此后只能在别人的生命中作为映像瞥上一眼。
这是以大离散为中心的思乡之情,这种情绪抚慰了她的痛苦。如此广阔的生命和世界让一个人去看会有些目不暇接。即使是贝尼·杰瑟里特有着世代累积的记忆,也绝不会希望能包罗所有,不会去想得到最后每一个有趣的点滴细节。这又回到了宏大的设计中。那个大愿景,那条主流。我的姐妹们的专长。这是门泰特采用的基本手段:模式,潮流运动以及这些涌动的潮流承载的内容,发展的方向。结果。不是地图,而是这些流动模式。
至少,在我们的陪审监督下的民主中,那些关键要素已经被我以最原始的形态保存了下来。有一天她们也许会为此而感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