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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会计数。你只须回头看着轮回就明白了。
——雷托二世(暴君)
“看!看我们都成什么样了!”拉比哭泣着。他盘腿坐在冰凉的弧形地板上,围巾拉到了头顶,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他所处的房间很昏暗,还回响着轻巧的机器声,让他觉得自己很虚弱。如果这些声音能停下就好了!
吕蓓卡站在他面前,双手放在了后腰,脸上一副疲倦无奈的表情。
“不要就那个样子站着!”拉比命令道。他从围巾下抬起了眼睛,瞥了她一下。
“连你都绝望了,我们岂不是真没救了?”她问道。
她的话语激怒了他,让他暂时放下了不请自来的情绪。
她竟敢教导我?但是,智者不是说过,野草也能传授知识吗?
一阵长长的叹息之后,他颤抖着将围巾拉在了肩头。吕蓓卡帮他站了起来。
“一间无室,”拉比喃喃自语着,“在这里,我们躲着……”他的目光往上看着黑色的天花板,“在这里最好也别提名字。”
“我们躲着不可说之人。”吕蓓卡说道。
“甚至在逾越节我们都没法开门,”他说道,“陌生人怎么才能进来?”
“我们不欢迎某些陌生人。”她说道。
“吕蓓卡,”他垂下了头,“你不只是个试炼。这间小小的秘密以色列房间收留了你,因为我们理解——”
“别这么说!你无法理解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的问题?”她靠近了他,“问题在于,如何与这么多过去的生命接触的同时,仍保持自己的人性。”
拉比缩紧了身子。
“你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分子了?那你是贝尼·杰瑟里特吗?”
“当我变成贝尼·杰瑟里特后,你会知道的。在我看见自己时,你会看到我看见了自己。”
他的眉头皱紧了:“你在说什么?”
“镜子在看着什么,拉比?”
“哼!猜谜语吗?”然而,他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眼睛里也再次露出坚毅的目光。他环顾着房间。他们有八个人在这里——超过了这地方的容量。一间无室!它的建造过程无比艰辛,所需的丁点材料都须走私进来。空间很小,十二米半长。他自己测量过。它的墙围成了类似橄榄的形状,横截面呈椭圆形,两头都是个半球。天花板距离他的头顶不超过一米。中间最宽的部位也只有五米,地板和天花板的弧度让它显得更为狭窄。风干的食物和循环水。这是他们赖以维生的一切,能支持多久呢?如果没被找到,大概能支持一个标准年。他不相信这东西的安全性。机器在发出那么奇怪的声音。
他们爬进这个洞时已经是傍晚了。现在外面肯定黑了。他们剩下的人在哪儿?剩下的人都提现了过去积攒的人情债和体面承诺,逃往了他们能找到的任何一个避难所。有些能存活下来,或许比残余在这里的人有更高的生存机会。
通往无室的入口藏在一口积灰的井里,井的旁边还有一根独立的烟囱。烟囱的钢筋里含有利读联晶,能将外部的景象投射到这里来。灰!这房间闻上去仍然有一股烧东西的味道,而且它的循环箱内已经传来了下水道的味道。说它是厕所都不过分!
有人靠近了拉比身后:“搜查者正在离开。幸好我们及时得到了预警。”
说话的是约书亚,也就是建造了这间无室的人。他是个矮瘦的男人,长着四方脸,平下巴。黑色的头发覆盖在宽阔的前额上。他的两只棕色眼睛分得很开,看着外头的样子好像总是在琢磨着什么。拉比不信任他。他太年轻了,不应该知道这么多。
“又能怎么样呢?”拉比说道,“他们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就不会觉得我们幸运了。”
“他们不会猜到我们藏得离农场这么近,”吕蓓卡说道,“搜查者更在意怎么抢东西。”
“这是贝尼·杰瑟里特的高见吗?”拉比说道。
“拉比!”约书亚的语气里竟然有责备的意思,“你不是讲过很多次,上帝的选民应该宽以待人吗?”
“每个人都成了老师啦?”拉比说道,“那谁能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他必须承认约书亚说得有道理。逃亡的痛苦让他心烦意乱。我们小小的大屠杀降临了。但是我们没有从巴比伦离散。我们藏在了一个……一个地下避风室!
这想法让他冷静了下来。风总会过去。
“谁在掌管食物?”他问道,“我们必须一开始就做好配给。”
吕蓓卡松了一口气。拉比的波动糟到了极点——要么太情绪化,要么太理智。现在,他再次控制了自己。接下来他将回归到理智状态。这也必须被抑制。贝尼·杰瑟里特的意识让她对周围的人产生了全新的视角。我们犹太人太敏感了。看看那些知识分子就知道了!
这是姐妹会独有的看法。任何倚赖知识分子功绩的团体都具有重大的缺陷。她无法拒绝兰帕达斯众人提供的证据。只要她有任何犹豫,代言人就会排着队前来说服她。
想到这里,吕蓓卡几乎觉得追踪记忆的奇想是种享受。对更早以前发生的事的认识迫使她摒弃了自己早年的看法。她被逼着相信了很多现在看来很可笑的事情。神话和幻想,不过是极端孩子气行为的产物。
“我们的神应该跟着我们一起成熟。”
吕蓓卡忍住了笑。代言人经常对她这么干——在你的肋骨间微微顶一下,而且她知道你会感谢她。
约书亚回到了他的设备旁。她看到有人在检查食物清单。拉比以一贯的紧张注视着一切。其他人躺在室内暗处的帆布**睡觉,身上盖着毯子。看着这些,吕蓓卡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让我们摆脱无聊。
“你想当游戏裁判?”
代言人,除非你有更好的建议,否则不要对我的同胞指手画脚。
无论她想怎么评论这些体内的对话,无疑它们与现实都是息息相关的——过去联系着这间房间,这间房间又联系着她对后果的猜测。这是贝尼·杰瑟里特赐予的礼物。不要去想“未来”。要说命中注定?那你与生俱来的自由去哪里了?
吕蓓卡以全新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出生。它让自己踏上了未知的征程,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喜悦。现在,她们只是沿着生命的河流拐了个弯,碰到了攻击者;再拐一个弯,说不定会碰到大瀑布,但也有可能是一长段和平的景色。这里藏着预知的魔力**,穆阿迪布和他的暴君儿子都未能逃脱。神谕通晓未来!兰帕达斯的众人已教她不要去寻找神谕。知晓可能比不知晓更让人烦恼。只有未知才能让人感觉到惊喜的甜蜜。拉比明白吗?
“谁能告诉我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问道。
这真是你想要的吗,拉比?你不会喜欢你听到的。我保证。从神谕揭示未来的一刻起,你的未来已成了你的过去。你将在无聊中哭泣。没有新的事物,永远不会有了。在启示揭晓的那一刻,一切都变旧了。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能听见你在说。
没有残暴,没有野蛮,没有暗自的喜悦,也没有开怀的欢乐,一切都是意料之中。就像虫洞中失控的运输管列车,你的生命加速驶向终点。就像车厢里的蛾子,你用翅膀拍打着车门,喊着命运让你出去。“让列车神奇地转个方向。让新鲜的事发生!不要让我已见过的可怕事物在我面前经过!”
突然,她意识到这一定是穆阿迪布的痛苦。他向谁低声乞求?
“吕蓓卡!”拉比在叫她。
此刻,他站在了约书亚身边。她走了过去,看着约书亚的设备上方投射出外面的黑暗世界。
“暴风雨快来了,”拉比说道,“约书亚认为它会把灰变成水泥。”
“很好,”她说道,“这就是我们把它建在这儿的原因,而且,我们进来时没关上井盖。”
“但是,我们怎么出去呢?”
“我们有工具,”她说道,“即便没有工具,我们还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