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抢货

这个暗得见不到天日的凌晨为张凯打开了一道门。

“今天有一车从广拉来的货,好卖得很。”李琪琪不停的跺着脚说。

“哦。”张凯不懂行可不代表他傻,看这架势也明白了,狼多肉少,车一到便一拥而上,谁有本事推到货算谁的。

“咱俩推着倒骑驴往前,你就冲到车上往下扔,装满了咱们就跑。”

“这不是抢劫吗?”

“怎么能算抢劫呢,又不是不给钱,再说也不跑远,整车货抢光了货主就下来转圈收钱,有规矩的。”

“哦。”

如果那个时候张凯了解李琪琪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做这样的事,因为当时李琪琪的口袋里只有十块钱。

暗夜里,两道雪亮的车灯仿若等待在这里人的希望之光,一双双眼睛反射着车灯的光亮沉默不语,身体弯成一张弓形随着拖挂卡车的移动而原地转向,仿佛野兽捕食前最后的准备动作。

“嘎——”

拖挂卡车一声长刹,那一声泄气的声音仿佛冲锋的号角,声音戛然而止时上百人仿佛同时得到命令,安静的穿场瞬间涌起潮水般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凶!

体力最好的一拨人也是最快冲到拖挂车下的,至于李琪琪那个推倒骑驴的计划在密集的人群前根本无法实施。

“上呀!”李琪琪狠狠的一推张凯。

如果张凯在一开始就知道是抢货,那么他是大概率的拒绝,如果没拒绝那也一定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心里是不屑这种行为的,但是后来有一本书告诉大家,群体往往呈现出“盲目”、“冲动”、“狂热”、“轻信”的特点。处在这样一个群体里个性**然无存,再不合理的行为也会在当时的情况下视之为合理,这也是货主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拦住众人抢夺货物的行为,而选择事后收账,因为事后的人是理智的,而此时的人是狂野的。

张凯也知道不可能把倒骑驴推到拖挂卡车之下,而他们的行动又慢了半拍,他的位置距离卡车隔了厚厚的四五层人,通常处于这个位置的人基本选择放弃了,但张凯把当人民警察时的意志用在了抢货行为上,不分清红皂白的伸手抓住前面人的衣领,借力跳起, 脚下一蹬也不知道踩在谁的肩上,他以人为梯几个大跨步飞越到卡车斗上,第一批冲上去的人还在解缆绳,张凯抓起一个超大编织包,也不管里面装得是什么,举在头顶用力一抛,两百多斤的货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的落在他们的那车倒骑驴里。

李琪琪欣喜的发现,自己的眼光是对的,这个武林高手绝对能带来奇迹。

张凯一口气抛出两包,当他抛出第三包的时候,他的行为被人发现了,最先挤上车的人正是行霸一伙儿,他们怎能允许自己的财富这样被人抛出去。

“拦住他。”有人已经奔张凯冲来。

“跑啊跑——”在车下的李琪琪大喊,但是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她亲眼见到张凯被人群围住,黑夜中目力再也不能及。

三包衣服,这可是从来没有的战绩,李琪琪一咬牙一跺脚推起倒骑驴蹬上就跑,那个小伙子是个好人,只能事后补偿了,她暗想……

“刚下车广货,两千一包,现结!”

李琪琪如凯旋归来的战士,意气风发的对着在外围等待收货的二手经销商喊道,这些人或者胆子小,或者没本事参与抢货,只得守在外围等着收货,但是到了他们这儿通常都是按款式批发了,像这种整包收的太少了。

“让我们看看货啊。”

“就是啊,卖不卖得出去啊。”

如昨日看客一样,围在外围的多是小家子气,不敢像赌石一样连货也不看就收。

“爱收不收,一会儿就涨到两千五啦。”李琪琪知道,那边货一抢完货主就得来收钱了,哪容得一件一件让他们去挑。

“成!我来一包。”一个大汉拨开人群硬着头皮说,当场点清两千块钱交给了李琪琪。

“我也来一包。”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一便有二三,马上李琪琪手中的三个大包就全售光了,她洋洋得意的数着六千块钱,心中安稳,她知道这一次三千块已经到手了。

张凯那边是被拦下了,但是抢货一结束,行霸们便把他放走了,他们是来抢货的,不是抢人的,绑架这种事更没兴趣做,但是打还是少不得挨了两下。

天色蒙蒙亮,环卫工人们开始打扫满地狼藉的空场。

李琪琪一脸兴奋的奔向蓬头垢面的张凯面前,当时他还因为大衣被撕坏耿耿于怀。

“给!”李琪琪递过去一摞旧得已经发黑的大团结。

“怎么给这么多。”张凯有些意外,讲好的一百块到手却是一百七十五,有零有整。

“一包一百,二两一百五,三包嘛一百七十五。”李琪琪这时的声调奇高,堪比黄莺,用一个词来形容她当时的表情就是——笑靥如花。

“这是奖励你的。”李琪琪很豪爽的用手背拍了拍张凯的胸口。

在工厂里窝囊的张凯已经有日子不知道什么是奖励了,舅妈从他入职那一天就没在同事们面前说过好话,而工友们则变着法的让张凯多干活儿,那个时候的工厂显示出的是一种冷清、散漫,哪还有一点儿当年热火朝天搞大生产的国营企业的模样?车间的生活近乎可以用暗无天日来形容,任劳任怨变成了好欺负的代名词,即使是这样工资也没有别人拿得多。

张凯没有计较为什么多劳少得,反而在拿到一百七十五块钱的时候,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哭了……

“哇,老妈,你也太黑了吧,自己赚3000就给我爸175。”我替爸爸打着抱不平。

这个故事先前我从未听过,如今的的175块钱还不够他们俩喝杯咖啡,我也很难想像,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爸爸都能咬牙挺住,可妈妈明明是占了大便宜的175元却把他感动得一塌糊涂,也难怪他们不会公开分享这段恋爱故事,因为一旦被社会知悉一定要上热搜的,爸爸那个护花使者形象定然崩塌。

“谁知道他感动成那个样子啊。”提起这件事,妈妈得意的表情立刻浮现在脸上。

“不过你爸也真够厉害的了,没有他后来也赚不到那么多钱,自然谈不上原始积累了。”妈妈还是讲良心的,赚了钱总要说些好话。

“那后来呢?”我追问道。

因为妈妈结识了人肉迫击炮一样的爸爸,从此以后使用起来更加顺手了

不仅仅是每次抢货、抢地盘、抢夜市摊位,本着敌弱我进,敌强我走的原则,爸妈这对儿组合,灵活机动,目标小,配合好,分钱快,所以很快赚了不少钱,即使在妈妈百般克扣的前提下,爸爸的口袋还是鼓了起来,趁着元旦前的好季节,1993年的最后一个月爸爸额外收入一千多块,开心得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过他终于知道袁明为什么说这个时代满地黄金了。

元旦刚过,皮革厂依旧是那副散漫的状态,即使并不怎么紧张的工作也让一些人生出满腹牢骚。

“张凯这小子最近挺儿啊。”

“就是啊,交班的时候还会催人了。”

“好几次来上班都是穿着新衣服,不是偷的吧。”

“没准呀,我听说咱们市有鸭子了。”

“啥?”

“鸭子,就是男公关,专伺候老娘们儿的那种。”

背后的言论就是这么恶毒,然而两位说闲的闲人没发现,背后有一双更恶毒的眼睛盯着他们。

他们两人的脸上还挂着那种麻木的笑,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推搡了一下。

“你说谁呢?”

被推的正是口上没德的那位,他本能的想还嘴,却见到眼前的人派头大得离谱,一身精致的量体裁衣的西装一见便知道价格不扉,对方挽起袖子的时候还露出了上千块钱的名表。

“有眼力见儿”可以解释为眼里有活儿,也可以解释为会察言观色,越是缺乏竞争力的人越“有眼力见儿”,这个西装革履派头高傲且有厂领导陪同的青年不是他们这些底层工人能惹得起的,尽管他还不知道说了什么惹了眼前这位大人物。

“我告诉你,张凯是我兄弟,你那张烂嘴要是敢再瞎编排,信不信我撕了它。”

说这话的人正是袁明,他把这番对话听了个完全,虽然张凯的爸爸出了事儿,但是袁明还是成功联系上了化纤厂要账的活儿,成功要了几次账,现在可是化纤厂的红人儿,化纤厂和制革厂的关系密切,自然少不得有债务往来,这次袁明来是催债来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好兄弟竟然在这儿工作,而且还被人背地里用这么阴毒的话损,他的火儿上来了。

不管袁明如何对张凯口无遮拦,但是别人这么骂他兄弟是绝对不可以的,他决定先为兄弟出了这口恶气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