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不干了

一开始,两人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还有点不服气,可是在厂领导目光的扫视下又不得不低下头。

“就是开个玩笑……”一个人辩解道,那声音低得似蚊子一般。

“开玩笑?”袁明面色涨红,指着鼻子问,“我说你是鸭子你高兴吗?”

那人摇摇头。

袁明又指另一个问:“你高兴吗?”

另一个人也摇摇头。

“有这么开玩笑的吗?啊!”袁明越说越来劲,声音提高八度。

后面一位戴眼镜的厂领导帮腔道:“你们怎么得罪袁主任了?还不快点向袁主任道歉。”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葩,朝夕相处且友善的人被恶毒对待,而在真正恶毒的人面前却只能唯唯诺诺。背后说张凯坏话的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贴墙站着,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直视袁明那双混不吝的眼睛。

袁明在玻璃厂只是普通员工,但是在化纤厂却是挂名的主任了,负责讨债大权的,松松手,皮革厂的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都说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补什么,从小到大,班干部都没当上过的袁明就缺个头衔,这句袁主任叫得极为受用,对这两个人的气也就减轻了几分,他摇头晃脑的对两个倒霉蛋说:“今后见到张凯给我客气点,再说他坏话让我听见就没今天这么简单了。”

“谢谢袁主任。”两人连忙笑脸陪着弯腰作揖,直到袁明走出车间大门,僵硬的笑脸渐渐变得阴沉,一股恶气算在了张凯的头上。

张凯今天中班,晚饭过后准时来到工厂,抬头却见到了一脸铁青的杨师傅,这位杨师傅正是上午受了一肚子气中的一人,平日对张凯就不怎么友善,今日更是差到了极点。

张凯这人就像一面镜子,别人对他是什么脸色他对别人也如此,第一次见到杨师傅时还笑着打过哈哈,后来脸色就和杨师傅一样了。

“你就这么接班啊?”杨师傅见张凯不理他,语气不善的说。

张凯没好气儿的回道:“准时接班啊,不违反厂规定吧。”

“厂规怎么说的,岗前要认真检查,不提前来接班你能检查出个什么?”杨师傅见年纪轻轻的张凯居然还嘴,脸色由青转黑。

“那我下班的时候怎么不见有人提前来接班?”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当初害怕丢工作,这些冷言冷语都可以忍,但是现在的张凯口袋已经鼓起来了,虽然离还债还差得远,但是他也不太看中工厂这点工资了。

兜里有了钱,腰杆子就硬,再也不用唯唯诺诺,再也不用委屈求全,至少不会在受欺负的时候不敢还嘴。

“这是工作纪律!”杨师傅梗着脖子喊道:“信不信我去厂领导那里告你!”

“告就告呗,看你能告上哪条啊?”张凯戴上劳保手套,不以为然地说。

“本厂工人不得私自在外搞经营,违者开除厂籍。”

杨师傅还真找出一条,但是这话一说出口,张凯差点没笑出声儿来。

“这是哪百年的老黄历了?”

实话,这条厂规快赶上张凯的年龄了。

“不管哪年的,厂规就是厂规。”

杨师傅这闷气来得莫名其妙,如果不是他背地里出言恶心人,如果不是被袁明撞个正着,如果不是恰好某厂领导在场,他又怎能把这怨气怪在张凯身上呢?

翻出了老皇历的厂规挤兑张凯,绝对是**裸的欺负人了。

初经商场的张凯早已不是任人欺辱的小白丁了,很不屑与老杨这样的人拌嘴,在某种程度上两人谈话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上了,他戴上口罩丢下一个很不屑的眼神上工去了。

杨师傅本想让张凯服个软,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一怒之下追着张凯的背影去拉他的脖领子,张凯十年的武术不是白练的,老杨的手还没伸过来,他头也没回一抬右臂,轻轻一拨便使老杨失了重心,一头栽到废水槽里。

幸好这道很浅的水槽只是用于车间内排积水的,如果掉进深水池还真有性命危险。

张凯不想被人欺负,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儿置人于死地,他算准了老杨只会吃个亏,但绝对受不了伤,哪想到却被老杨当做蓄意谋害的证据跑到厂办大喊大闹去了。

“张凯杀人啦……”

老杨演得挺像,加上他刚从脏水槽里爬出来,那模样倒真像挨了打,再说全厂谁不知道他们几个老员工挤兑张凯,那年青人惹急了也说不定。

一番表演下来,厂办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工人。

张凯的工暂时也上不成了,他披着衣服来到厂办时恰好看到老杨表演张凯如何使用武当功夫打他的样子,边表演还边唾沫星子横飞。

“我练的功夫是少林派传承下来的。”张凯冷笑地看着老杨的表演。

“管他啥派,要不是我躲得快就被你打进废水池了。”

老杨此话一说,看客们直啧舌,厂里人谁不知道废水池的危险。

“我要是想把你扔进去你还能站在这儿大吵大嚷的?”张凯撇撇嘴不再正眼看老杨,枉他以往还算尊敬老杨是位老同志,没想到嘴脸竟然如此无耻。

看客们的态度又转变了,是啊,老杨怎么看也不是年轻力壮的张凯的对手,吵得虽凶身上却没有伤。

就在老杨要出口为自己辩解时,张凯的舅妈拨开人群直奔老杨而去,那架势恨不得扑到老杨身上看个仔细,连老杨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了半天舅妈像大难不死般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说:“幸好没伤着,老杨你别见怪啊,我家这外甥从小被他爸惯坏了,没伤着最好,回头厂里给他个处分。”

本以为自家亲戚肯定向着自家,可这风向明显不对啊。

老杨又抖了起来:“处分就完啦!他的罪够开除。”

“啥?”还有内情啊?看客们又来了精神。

“张凯身为本厂员工却在外面搞私营,按厂规必须开除。”老杨扯着脖子喊,闹到这一步了,他的脸说什么也丢不起了。

舅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当着厂领导的面,跺着脚道:“天地良心,我是真心不知道这事儿,他要是真犯了厂规,我这做亲戚的决不替他说话。”说着,长嘘短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搞私营?”这帽子扣得有点大,这年头有点心眼儿的谁不搞点私营?不然就靠厂子里那点儿工资,饿也饿死了。可是看老杨和张凯舅妈这一唱一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一家儿呢。

厂领导也为难了,要是以这条规定开除人,厂子里起码得开除一大半儿。

“你们还管不管?如果不管,那么以后我们犯了什么规也都别管。”闹到这个份儿上,老杨豁出去了,尽管一开始他或许并没有想把事情闹这么大,但是现在已经下不来台了。

“这……”厂办主任作难了,开除是不可能了,各打五十大板吧。

“老杨你赶紧去洗洗,四十多岁人了在这儿闹儿也不嫌丢人,那个张凯打人是不对,明天在大会上做个检讨。”

按理说事情这样处理也就过得去了,主任话音刚落,已有几个人过来劝老杨,可是老杨今天控制不住自己了,仿佛想把入厂以来受的委屈都倒出去一般,揪住这条过时的厂规不放,非要厂领导给个结果。

“主任你也别为难,这不成器的小子先停职吧,回去让他反醒两天。”张凯舅妈劝道。

老杨不干了,甩开劝慰自己的人跳出来指着张凯舅妈骂道:“好你个靳大花,我还当你哪儿来的好心呢,原来是三班变两班推行不下去了,拿这事儿做文章啊,我就知道干人事的从来不干人事儿。”

厂里效益不好,三班改两班,变相裁员的事儿已经传开了。

“哎,我说老杨,我这儿秉公办事,你别不识好人心。”

两人没仇的人居然掐了起来,场面更加混乱。

而本事件的当事人张凯,神思却开始回味第二次凌晨抢货时李琪琪对他说的那些话。

“用篓子装螃蟹,不用盖盖子,装的螃蟹越多,螃蟹就越爬不出来。为什么呢?因为螃蟹多了,螃蟹们就会互相踩踏,扒来扒去。所以,只要篓子里超过三只螃蟹,篓子就不用加盖设防了,让螃蟹们自己去爬,基本上就都出不来。”

“所以我们扒车就是一个道理?”

“是的,如果大家都不抢货,按照订单顺序去分配,那么货永远到不了我们手里,但同时货主也卖不出这么高的价格,就算能卖出高价也不会卖得这么快。”

“哦,我懂了,就是要制造抢购狂潮,让所有人都有危机意识,这一刻不卖,下一刻货就卖光了。”

“嗯,孺子可教也。”比张凯小三岁的李琪琪倒像个老师般满意的点点头。

……

“这事儿你说怎么办吧?”厂办主任仿佛突然出现在张凯面前一样打断他的沉思。

“哦。”张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厂办门前的人群比刚才还要厚上两圈,放眼望去很是压抑,而望着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人群,张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这个篓子不能再住下去了。

张凯把搭在肩上的外套放在手里,摘下防尘帽,把手套、口罩和衣服塞到帽子里,再把帽子塞到一位工友手中淡淡道:“我不干了。”

丢下一地人,甩开一群伸着脖子惊讶的看客,留下一道坚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