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邓金柱

杨翠玲正在胡同口跟七奶奶说话,就听杨秀芝远远地说,看谁回来了?杨翠玲一扭头看到邓金柱,咦了一声,还是跟杨秀芝打招呼。七奶奶就说,好了,别装了,赶紧接着吧。杨翠玲就笑了,说,不回来才好哩。七奶奶说,不回来还不急坏你啊?杨翠玲说,你都急坏了了吧?没等七奶奶说话,杨秀芝就接上了,没事了,没事了,急坏了有人给你缭住了。看着邓金柱呵呵地笑。杨翠玲以为杨秀芝是骂七奶奶的,七奶奶以为杨秀芝是骂杨翠玲的,就都不接话,只是笑。杨翠玲等邓金柱走近了才接了他的提包,跟七奶奶打个招呼跟邓金柱一起回家去了。

到家,杨翠玲开了院门,开了堂屋门,把邓金柱的行邓放在连椅上,说,我给你到点茶去。转身去灶屋拿茶瓶去了。邓金柱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烟抽了一支,点上火,吸了。杨翠玲从灶屋里拿了茶瓶,又从条几里拿了个杯子给邓金柱倒了水,热热地看着他,心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欢喜。这情景都是邓金柱熟悉的,他每次从外面回来,杨翠玲差不多都是这样待他,弄得他像个客人一样,反而有些拘束。邓金柱没回来的时候,在脑子里设想了一千个一万个见到杨翠玲时的情景以及他的动作,其中最叫他喜欢的是进到家只有她跟杨翠玲两个人的时候搂着杨翠玲亲她,然后才能做别的,如坐下来,喝茶,吸烟等。现在真的就剩下两口子了,邓金柱反而做不出来了。杨翠玲看着邓金柱吸了一口烟,想替他做点什么,可没什么好替他做的,就赶紧双手捧起茶杯放到了邓金柱面前。这使邓金柱有点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杨翠玲呵一声笑了。

杨翠玲她知道邓金柱干的还是老本行,还是建筑工地上干,只是换了一个工地而已。杨翠玲是出去打过工的,知道工地上干活挺累的,不过也知道没办法,生就的就是干活的命,不干还能咋的?

邓金柱吸了一阵烟,没什么事,想说点什么可没什么好说的,工地上就那点事,每次回来都会说,有点千篇一律,后来就不说了,家里的情况打电话差不多也都说了,什么情况他都一清二楚。邓金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水有点烫,他就只抿了一小口。杨翠玲看了说,热吧?我给你涮涮。就又拿了一个杯子,把那杯水倒进去,再倒过去,倒了五六次水就没那么烫了。两口子没有这样亲昵地伺候过对方,即使杨翠玲也很少这样伺候邓金柱,让邓金柱很受用,也很感动。他看着杨翠玲说,你好像胖点了?杨翠玲不觉脸红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说,是吗?我没觉得啊。邓金柱说,胖了,脸上有肉了。杨翠玲说,还不是那个样?邓金柱说,胖了,胖了好,只要别胖得跟卢月荣样就中。杨翠玲说,我跟她样咋了?邓金柱说,难看。杨翠玲说,出去几天还嫌着嫌那了。邓金柱就笑了说,哎,还是俺老婆子人采啊。杨翠玲是邓金柱的老婆子,这谁都知道,可是没谁当面这样说过,即使旁人也不大这样说,上了年纪的人说谁谁谁家家里的或者谁谁谁家,年轻一垡的只叫名字,杨翠玲听他叫她老婆子心里很温馨,有点羞,就嗔他,嘿,您老婆子。邓金柱说,咋?不是俺老婆子咋的?杨翠玲说,就不是您老婆子。邓金柱说,咦,那你说你是谁家老婆子啊?杨翠玲说,想是谁家老婆子是谁家老婆子。邓金柱说,呢,你说的还怪铁哩,还想是谁家老婆子是谁家老婆子?你想是国家主席家老婆子人家得要你啊?杨翠玲说,是哩,人家说不要我,人家要你,中了吧?邓金柱就笑了。

过一会儿,邓金柱问,聪明咋样啊?杨翠玲说,那不还那个样。然后叹了口气。邓金柱问,咋了?杨翠玲说,唉,气人啊!邓金柱说,咋了?杨翠玲这才把邓聪明和崔晓娟说了。邓金柱就呵呵地笑了。杨翠玲说,还笑哩。亏着人家妈二乎,要是精得跟侯三样就麻烦了。邓金柱说,那倒是。杨翠玲说,唉,亏着聪明是个男孩,要是个女孩……唉——现在的小孩啊,多叫老的操心啊!邓金柱说,孩子大了啊。杨翠玲说,那也不能信他的意儿!再不管就废了。邓金柱说,是啊。

两口子说了一会儿话,天就黑了。杨翠玲说,我做饭去。邓金柱说,好。跟着去了灶屋。邓金柱一回来,杨翠玲做饭就不凑合了,馏了馍、打了稀饭,还打了鸡蛋切了葱花搅了面糊煎了在当地叫煎的馍的薄煎饼。邓金柱烧着锅,杨翠玲在锅脸上忙活着,说着话,倒也温馨快乐。直到这个时候,杨翠玲才跟邓金柱说了打花中毒的事。邓金柱说,你咋没跟我说啊?杨翠玲说,跟你说恁远你咋顾得上啊?除了挂念啥用也没有。邓金柱说,我回来啊!杨翠玲说,你回来顶个啥啊。邓金柱说,我回来看着你啊。杨翠玲说,看着我还不就那样?回来我已经呆卫生院里了。邓金柱就不说话了,最后说,金生是你的救命的恩人啊。杨翠玲说,那不是咋着?赖也赖不掉唻。邓金柱说,咱得好好谢谢人家。杨翠玲说,是啊。邓金柱说,收了秋我不出去了吧?杨翠玲说,我也不想叫你出去,可是你呆家,花钱咋弄哩?邓金柱不言语了。

吃完饭,刷了锅,喂了猪羊,邓金柱在堂屋里看电视,杨翠玲就到东间铺床。一会儿,杨翠玲铺好了床,说,该累了,早点睡吧。邓金柱看着杨翠玲开心地笑了。杨翠玲跟着也笑了,出去了。等杨翠玲解手回来,邓金柱把电视机搬进了东间床头的板箱上,坐在被窝里吸烟。邓金柱看她进来说,睡吧。杨翠玲知道他在等她,就说,好。两口子早不是刚结婚时那样睡两头了,而是像电影电视演的那样睡在一头,跟电影电视里不一样的是不睡两个被窝,而是睡在一个被窝里。杨翠玲一坐到床边,邓金柱就把被角掀开了,好让她坐进被窝来。杨翠玲脱了裤子一翘腿就进了被窝。邓金柱看她还穿着裤头,在她腿上拍了一下,还不脱了,一会儿还得脱,净除了耽误事儿。杨翠玲这才发现邓金柱脱得光光的。杨翠玲笑了,说,慌啥,小媳妇挨打早晚有一顿。邓金柱听她说得有意思,呵呵地笑了,手就不安分地在杨翠玲的腿上摸来摸去。杨翠玲想看会儿电视,就拿起遥控器按来按去的找台。邓金柱说,看个毬啊,恁大时候了,你不急啊?杨翠玲说,夜长着哩。邓金柱说,不中!掀起杨翠玲的衣裳就脱。杨翠玲说,嗐,看你急的,跟欠八百年了样。邓金柱说,差不多!杨翠玲说,又不是年轻人了,咋恁馋啊?邓金柱叫起来,看你说哩,我又没病,我为啥不馋?杨翠玲说,馋,馋,还没一百哩。这词儿是用来说不懂事的人的。邓金柱叫道,没一百才馋哩,有一百就鼓弄不动了,想馋也馋不了了。杨翠玲不说了,脱了衣裳就钻被窝去了。邓金柱也不说了,把烟扔了,三把两把脱光了也钻进了被窝,一钻进被窝就把杨翠玲抱住了。邓金柱问,想我不想?杨翠玲说,不想。邓金柱不愿意了,一翻身就把杨翠玲压住了,絮絮叨叨地说,不想,我叫你不想。猛劲吮吸杨翠玲。杨翠玲不笑的时候还不护痒,一笑就痒得不行,赶紧求饶,想,想,我想!邓金柱说,晚了。得说你爱我!电影电视里见得多了,可没谁往自己身上扯拉,看了就忘了,邓金柱竟要她说电影电视里的话,杨翠玲可说不出。也难怪,当地人从来不说这仨字,最多说喜欢,一般喜欢了都是夸一句什么。杨翠玲不说,邓金柱不依,非要杨翠玲说不可。杨翠玲没了办法,说,你先说。邓金柱说,好,我先说就我先说。憋了半天没说出来却顾自嘿嘿地笑了。杨翠玲说,你也碍口吧。邓金柱笑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过来,说,我叫你说哩,你咋叫我说开了?你这家伙太滑了。

过了一会儿,邓金柱满足地叹道,真得劲啊!杨翠玲就呵呵地笑。邓金柱说,唉,你不知道,呆工地上干活,啥都好办,就这个没办法。杨翠玲问,那咋办啊?邓金柱说,找五姑娘啊。杨翠玲就怔住了,你……邓金柱笑嘻嘻地说,你听我说啊。杨翠玲说,你滚!邓金柱说,你看你,还吃醋哩!杨翠玲忽然就泪丝丝的了。邓金柱慌了,说,你知道五姑娘是啥啊就哭?杨翠玲还是哭。邓金柱举着一只手说,这就是五姑娘。杨翠玲很疑惑,还是睁开了眼,不解地看着,邓金柱煞有介事地用另一只手一个一个地扳着这只手的手指头,数着,一,二,三,四,五,五姑娘。再回过去一个一个地扳着数着,一,二,三,四,五,五姑娘。再把五根手指都张开着,转动着晃着抖着,说,五姑娘。杨翠玲懂了。邓金柱就挖讥她,唉,都恁大了,还跟手争风吃醋!这话训是训,因为是把她做当孩子训的就有开玩笑的意思。杨翠玲不好意思了,说,去!邓金柱说,收了秋跟我打工去中不中?杨翠玲说,不去。邓金柱央求说,去吧,老婆子,好老婆子,求求你,去吧。杨翠玲说,你咋恁想叫我去啊?邓金柱说,眼馋人家啊!杨翠玲说,馋啥?邓金柱就给她讲了工地上的小两口。

建筑工地一般都是男人的天下,很少有女人去。有人跟他们当初一样才结婚正黏糊着。工地上因为女人很少去,没女工宿舍,也没修女厕所,两口子自己修了。女人一来工地上热闹了,有事没事的大家都往他那棚子里钻。工地上本来没电视,那就成了大家开心的地方。最先去的是帮他们碴过茅房的胡中看。女的慌忙让座,就是让他们坐到铺上去。胡中看一边坐一边说,嫂子,我就是来看看恁大时候了,茅房满了没有啊?满了我好给你再碴一个啊……话没说完,女的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也不知道该回他啥好。男的看着老婆子下不了台,接口说,早着哩,她哪跟你样能吃能屙的恁有本事,一泡屙一箩筐,一天屙一坑啊?男的说的是有来路的。历来碾打场都是套上牲口拉着石磙碾的,牲口自然会屙会尿。尿的话能赶到场边当然好,赶不到场边也没关系,反正很快就会被场浸干的,屙就不行了,必须用箩筐接着。所以打场的人看起来赶着牲口挺悠闲的,其实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的,一旦发现牲口想撅尾巴就得赶紧把放在身边的箩筐拿到牲口的屁股下去。牲口不用说也能屙不少。男的这样说表面是夸胡中看有本事,其实就等于骂胡中看是牲口。大家当然能听得出来,胡中看不好骂他你才是牲口,那样就显得太笨了,就骂,还真能尿到一个窑儿里啊!他们那里管不太深的小坑小洞叫窑儿,也可以引申到不大的瓶瓶罐罐上去,而他们那里一般冬天因为太冷人们就懒得出去,大多会在屋子里放上一个尿盆或尿罐,以备夜间使用。这样骂表层意思是这样,但因为骂的是两口子,意思就暧昧起来。谁也都明白,但回骂就不是一般能回骂得了的了。男的不愧是在建筑队这帮男人堆里混得久了,什么样的骂词都知道些,接口道,是能尿到您那个窑儿里。他的意思指的是对方的老婆。胡中看不甘示弱,笑着接口,我还没有哩,咱两先用一个窑儿尿。男的没料到胡中看还能接,又不好认输,只好骂,啥货,没窑儿你就捏住别尿。但明显弱了下去。既然登门到自己的地方来,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客人,骂归骂,骂了活络气氛,客气还是要客气一下的。男的就给胡中看让了烟,点着火吸了,开始天南海北地拉呱起来。女的的胸乳不是很大,但因为是夏天穿的很薄,还是明显地鼓起来,,很厉害地笑起来颤颤的,就有些诱人了。胡中看就一下一下的偷看,嘴里说着什么。有时候男的是能看到的,但不好说什么。女的也能发现,并没多想。夜深了,胡中看才和那人满足地去了。发现了这个秘密,以后不光胡中看来,别的人也来,有时候棚子里会坐得满满的。慢慢的就蔓延出去了。比如看见男的很有精神会说,老婆子管够你了吧?要是男的迷迷糊糊的,则说,夜儿黑了又翻精了吧?即是男的没什么异常的表现也会有人问,木了吧?弄得男的不知道该咋说,就很窘,大家就觉得解气,看着他哈哈大笑。多了,男的就想出对付的词儿来,说,回去问您老婆子去!回击得发问的人哑了。男的正得意着,冷不防别的人接了回,中啊,俺老婆子就在那小屋哩,一会儿我问问她去。还作势向那棚子一指。男的辛辛苦苦想了好几天的词儿,满以为无懈可击的,现在就这样被击破了,宛如锥子扎气球一样轻而易举,不得不感叹,到底人多智广啊!众人看着男的的窘态就很厉害的笑起来。男的知道,虽然大家合伙出他的洋相,使他窘态百出,但那没有丝毫恶意,玩笑而已。果然,男的很受欢迎,干活的时候老是有人帮他,平时也老是有人跟他打招呼。时间久了,男的就明白了,不是自家多有人缘,而是自家带着女人的,人家这样跟他套近乎无非是想看看女人罢了。看看又不少什么,有什么怕的?男的就不说破,也不跟女的说。女的慢慢也知晓了这层意思,也不好说什么,就装作不知,该怎样还怎样。

有一天早上开饭的时候女的忽然想起来昨天洗的衣裳忘记收了,就赶过去收,远远的看见了又停住了。天已经很凉了,夜里会有潮气,衣裳就会返潮,这时候收衣裳肯定不行,就没收。等太阳出来晒了一会儿,女的觉得差不多了就走过去收衣裳了。其实也没几件,无非是她和男的的裤子、褂子、秋衣、秋裤、袜子、鞋垫啥的,把这一切收完了却独独不见了她的裤头。她想,也许是被风刮掉哪里了,就在四下里找,可四下里都找遍了也还是找不到,等到上午吃饭时跟男的说了,吃完饭两口子一起再去找也还是不见踪影。两口子一无所获地站在那里愣神的当儿,女的想起来了,根本就没有刮风,因为别的衣裳都在,就连比裤头轻得多的袜子都在。排除了被风刮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被谁偷走了!因为晒衣裳的绳子就在他们棚子的边上,这里除了她拉的那道绳子再没有别的绳子了,绳子上除了两口子的衣裳再没谁的衣裳了。可是谁会偷呢?偷裤头干啥呢?她对谁都是好脸相迎不会得罪谁的啊。开她的玩笑?出她的洋相?都没啥,可用偷裤头来开玩笑、出洋相就太过了。这样过了几天也还是没有裤头的一点信儿,女的就确定偷裤头的人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是什么秘密呢?女的怎么想也想不清楚,直到有一天晚上,女的才算知道了。当时,女的买了毛线正在打毛衣,看见从外面回来的男的笑得怪怪的,就问,咋啦?男的不说话,还是笑。女的觉得男的有点不太对劲,这时从发现男的的手是背着的,自打结婚到现在她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背着手就很惊诧,问,你手里拿的啥?男的却说,你猜。见男的搞得这么神秘,女的警觉起来,问,啥呀?男的见女的半天都坐着没动,只好把背着的手举到她面前,却是一个白色的奶罩!女的就羞了,买那弄啥啊?男的凑过来刮了一下女的翘翘的奶子,把奶罩塞到她手里。女的就说,买了我也不戴。男的说,不是买的。话没说完就被女的打断了,啥?不是买的?那你从那弄的呀?她一瞬间想起了不知被谁偷走的裤头,怀疑地看着男的。男的就叫起来,我会恁没出息吗?然后说,拾的。又说,你戴上试试。女的不理男的,却问,在哪儿拾的?男的说,就这院里啊。我多会儿出去尿泡,回来围着工地转了一圈,就在那边路边看到了,我一搭眼就觉得是个奶罩,踢了踢,还真是,就拿回来了。又加了一句,奇怪,白儿里咋没看着哩?说着得意起来,那回叫你买你不买,我知道你怕花钱,这回好了,不用花钱就有了。女的就把手里的奶罩扔过去,说,我才不戴哩。男的拿着,一边要去脱女的的衣裳,女的不让,说,哪远扔哪去!就坐到一边去了。男的被晾在那里,怏怏的,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女的闲下来的时候不经意地就看到了,拿起来想扔掉的当口看见那奶罩黑乎乎的,似乎被不知摸过多少遍了。忽然明白了,奶罩虽然是给女人用的,可这个奶罩绝对不是女人用的,很可能是哪个想女人想得受不了的男人借以慰籍的。她就想起了男的放在她胸乳上的手,那么大那么有力,有时候那么的急那么的狠,都快要把她揉烂了、撕碎了,还有他婴儿一般贪婪的的嘴……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她的裤头,可能会像这奶罩一样被哪个男人不止一次的抚摸着吧,也许此刻正被哪个男人穿在身上呢。女的忽然脸红了,觉得有些恶心,到晚上就立逼着男的把奶罩扔了。

杨翠玲听了叹口气,幽幽地说,去了,聪明咋弄啊?邓金柱就不言语了,唉——

第二天两口子去了一趟葫芦湾看了杨翠玲的父母,歇晌就回来了。在家歇了一会儿,就带着单子下地磕芝麻去了。有人见了说杨翠玲,才回家就叫人家干活,也不怕使坏了。这种话当地经常说,一般说的对象是牲口,用在邓金柱身上就有骂玩的意思了。邓金柱嘿嘿地笑跟那人打招呼。杨翠玲却不依不饶,说,使坏了不还有你的吗。那人从没见杨翠玲这样伶牙俐齿过,笑了,骂,这货,咋不知道好人歹啊。杨翠玲撇嘴说,你是好人,好的不抵人家的麦秸垛。麦秸垛是小麦杆子经过碾压脱粒再垛起来的,是用来喂牲口的。牛身上痒了没地方挠就会在麦秸垛上使劲蹭,要是麦秸垛不够大的话往往会被牛蹭塌掉。杨翠玲这话等于是在把那人骂成牛。那人道,你不抵人家的麦秸垛,你忙着恋蛋哩,哪有空儿啊?杨翠玲说,你不恋蛋,你忙着将狗娃子哩。那人笑得更厉害了,叹气道,我日,这货长出来嘴了。旁边一人插话道,啥材料子啊,连个女人都撅不过。那人很委屈地说,你光说,咋会撅过她了哩——咱才一张嘴,她上下两张嘴啊!那人一愣又一想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起来。

说着笑着撅着玩着,不知不觉就到地里了。

在所有的秋庄稼里,芝麻是最早成熟的了。邓金柱还没回来,勤快的杨翠玲已经把二亩芝麻铩完了。芝麻不是像黄豆或谷子那样一起成熟的,而是从下往上逐渐成熟的,成熟的芝麻炸开口子露出里面的籽儿,骄傲地向天展示着,这时候稍有碰撞就会撒出来。而铩芝麻难保不碰着,所以,铩芝麻必须趁早。但也不能太早,否则芝麻棵子上面的芝麻还没长饱铩了就秕了,这就要掌握好火候,一般是芝麻七八分熟时铩最为合宜。铩芝麻虽说也是用镰刀割但不像黄豆或谷子等那样用力割就行的,必须小心翼翼的,一手拿镰,一手稳稳抓住芝麻棵子不让它抖动。也许因为芝麻收割的特殊,所有庄稼都可以叫割,唯独芝麻叫铩。铩一把再把芝麻棵子倒过来在簸箩或单子上拿镰轻轻敲着,叫磕芝麻。磕过的芝麻要捆成一个个的芝麻捆子,然后再三个或四个一组攒起来,叫芝麻攒子。攒起来的芝麻就会慢慢的自己成熟、风干。这期间要每过几天磕一次。最初这样隔长不短的磕芝麻是怕变天,芝麻霉烂在芝麻棵子上,另外磕一次也可倒腾一下芝麻攒子,使芝麻攒子干得更快些,后来就多了一项,就是为了防贼。芝麻是磨小磨香油的原料,在当地是仅次于棉花的值钱作物了。芝麻几天不磕再轻轻一磕就会哗哗的往下淌芝麻,贼顺手牵羊就把芝麻磕走了。

在地上摊单子的时候杨翠玲说,我磕,你攒。邓金柱说,好。两口子作了分工,干起来就有条不紊的很快,很利索。邓金柱先用两手紧紧地抓住芝麻攒子的顶头,让所有的芝麻捆子都保持原来的样子以防成熟的芝麻撒出来,再轻轻放到单子上,等杨翠玲一手一个抓起芝麻捆子磕完了,再拿走攒起来。

两口子正这样一个攒着一个磕着,邓金生两口子也下地磕芝麻了。邓金生看见邓金柱先说话了,没叫他哥,叫了他名字,金柱回来了。邓金柱一抬头哟了一声,赶紧掏烟让他,跟他打招呼。杨翠玲也赶紧跟蓝云芳打招呼,一边看着两个男人,心里忽然感触良多,说不清是快乐还是别的什么。邓金生看看杨翠玲跟她说了句笑话慢悠悠地走了。

邓金柱没回来的时候就只有杨翠玲一个人,要磕,还要攒,忙得不亦乐乎的,添个邓金柱自然快多了,天擦黑的时候就磕完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