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回村
立秋过了就是处暑,处暑过了就是白露,秋收就近了。秋收一近,外出打工的人们就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男人们除了带回来大把大把的票子,还把憋了几个月的身子带回来了。快活就在村子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第一个回到村里的男人是杨秀芝的外人赵玉龙。赵玉龙是夜里回到家的。那时候人们都差不多睡下了,赵玉龙一手掂着帆布提包,肩头上扛着塞得鼓鼓囊囊的鱼鳞袋子回来了。其实,赵玉龙半歇晌就到了县城,从县城到家也只有一个多钟头的路程,他完全可以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家,不但不耽误吃歇晌饭还可以帮老婆子杨秀芝烧烧锅、打打水,跟孩子逗逗乐、开开心什么的。但他还是沤沤几几的不肯走,不是在县城有什么事,而是不想那么早回家。他看看时间还早,想把带的东西寄放在车站的寄存处再随便转转看看玩玩,不然带着太碍事了,一直在候车室里蹲着无所事事又太难受了。他去寄存处问了,说是存一天要五块钱。他很欣然,说,我就存一会儿,最多……看了看腰里的电子表,接着说,最多俩半小时。人家说,你寄一分钟也按一天算,这是起步价。那就是说人家寄一天才五块,他就寄俩半小时也是五块。这样一比明显很吃亏。出去转俩半小时或者不到俩半小时就得五块钱,合一小时两块钱,人家又啥本不搭,就那么看着。这钱赚的也太他妈容易了!这城里真他妈不是乡下人呆的地方,没一个地方不要钱的!他问,两块钱中不中?人家很干脆,说,不中!没钱你就带着,自己看,磨叽啥?一看不中,一恼,他不寄了。因为收秋,从外地回来的人特别多,车就不论点地跑,一趟又一趟,拉满就走,人不断,车也不断。赵玉龙不怕没回家的车。在车站蹲了俩半小时,天就黑了。他看看表,约摸着到家的时间,就又沤几了一阵子,这才买了票上了车。车到镇上还没停稳,几个开三轮的就围了上来,纷纷地问询着上哪庄,期待能赚点客运费。赵玉龙也被围住了,他只摆了摆手就走开了。他蹲在路边撕开方便面咔哧咔哧地吃了一包,这才伸了伸腿,带上东西慢慢往家里走去。从镇上到家并不远,可要步行还是很慢的,他又带着东西,心里也不打算回家恁早,到家就半夜了。赵玉龙不想回家恁早是有原因的,他这次打工没挣多少钱,要是被人家问起来就怪不好意思的,当然第二天人家也可以问,那时候他已经在家住了一晚了,感觉着理直气壮些。
赵玉龙不想被人家看见还是没能躲掉,第二天一早有人见了杨秀芝就暧昧地问,咋样?夜儿黑了舒坦吧?杨秀芝说,你这货。看着杨秀芝有点勉强,体贴地说,咋的,没弄舒坦?没事,今儿黑了还有哩,留得青山在还愁没柴烧?杨秀芝再骂,别说人家,你也快跑不掉了。骂完,转身回家了。
杨秀芝的确没舒坦——不但没舒坦反而很伤心。
秋收近了赵玉龙该回来了,杨秀芝也盘算开了。夜儿黑睡前杨秀芝还在心里盘算着,这几天赵玉龙该回来了,是白儿的是黑了呢?就想上一次回来是白儿的是黑了,由上一次推算这一次应该是白儿的还是黑了,一会儿推算的是白儿的,一会儿推算的是黑了。到底是白儿的是黑了推算一会儿就推算不清了,索性不推算了,管他白儿的还是黑了只要回来就好。一想赵玉龙就要回来了,杨秀芝就回想起过去两口子的点点滴滴来。就在不久前她跟几个老伙计打牌的时候还作精呢。忘了是怎么起因的了,几个女人嘻嘻哈哈地乱作了一团,她不知怎的被姚金荣压在了下面,就像被赵玉龙压在下面一样,事情到此也没什么,老伙计打打闹闹的多了,不可思议的是姚金荣竟然像赵玉龙那样冲撞她,而且是故意的,因为他冲撞几下后还问她,得劲不得劲?有人接口,得劲死了!在众人哈哈的笑声里姚金荣才放开了她。她一起来就骂了姚金荣,浪得着急了咋的?姚金荣半真半假地说,嗯,又嗲了声说,得劲死了呀!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完不知不觉地讲起男人们来。听别人讲着,她心里满是赵玉龙,盼望着他,想念着他,憧憬着他……她枪不准赵玉龙什么时候会摸回来,要是白儿的还能准备一下,要是黑了恐怕就来不及准备了。她怕赵玉龙万一黑了回来着急,就在枕头下准备好了毛巾和纸。她看着心里很得意,说,哼,等着吧,管够你,累坏你!这话好像是对自己说的,也像是对赵玉龙说的,一想把赵玉龙和自己都连了进去,不觉开心地笑了。睡到半夜,听到敲门声她就明白赵玉龙到家了。赶紧起来开了门,问候了,没什么事儿,就给他倒了水洗脚。赵玉龙洗着看她披着衣裳在一边站着,说,你睡吧。杨秀芝应了却仍是站着不动。赵玉龙催了几次杨秀芝终于说,我看看咋了?赵玉龙没话说了。洗完脚,杨秀芝马上端了盆出去倒了,回来顺手关了门,说,睡觉吧。赵玉龙说,你先睡,我吸棵烟着哩。
杨秀芝就有点奇怪,以前赵玉龙可不是这个样子,哪次回来都猴急八荒的,好像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赵玉龙越猴急杨秀芝越逗他,说,不中,我身上来了。赵玉龙就苦了脸,可怜巴巴地说,那你给我摸摸吧。杨秀芝就给他摸,越摸赵玉龙越亢奋,实在难受得厉害就哀求。杨秀芝心里快笑坏了,脸上依旧一本正经说,我不是说了吗,我身上来了,不中的。赵玉龙受不了了,疯了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杨秀芝的裤头扒下来了。赵玉龙知道女人月经是要在裤头上垫上一块卫生巾或者卫生纸的,可他扒掉杨秀芝的裤头既没看到卫生巾也没看到卫生纸,这才知道上杨秀芝的当了,就不愿意了,嗷叫一声就把杨秀芝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以后杨秀芝再说她身上来了赵玉龙就不信了,杨秀芝就死死死拽住裤头不松手,看赵玉龙到底用啥法子达到目的。赵玉龙没有什么好法子,上来就撕她的裤头,她不松手就一直撕,直到她松手或把裤头撕得一条一条的。总之,不达目的不罢休。而只要一得手,杨秀芝就别想安生了,他要起来没够也没完,累得再也爬不起来了才算作罢。那会儿,杨秀芝则反过来逗他了,有本事再来啊!赵玉龙就只剩下干笑和如牛的喘息了。
今儿个咋了?杨秀芝顿生疑窦。但是赵玉龙刚刚到家,杨秀芝不想跟他生气,就拍了一下肚皮,笑着说,给你准备好了。赵玉龙笑笑没说话,还是摸出一棵烟点上了。杨秀芝看他慢条斯理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问,你咋啦?呆外边人家管够了?赵玉龙一口烟刚吸到一半,慌得咳嗽了一声把烟弄掉了。杨秀芝知道赵玉龙出事了。赵玉龙就哭了,对不起,对不起,秀枝,我对不起你!杨秀芝听外出打工的人讲起过,什么美容店、发廊的有那种不三不四的小姐专门做男人的生意,据说附近哪村也有在外专门做男人的生意的女孩子。到底有没有,杨秀芝以前只听说没见过,不大好说不过,现在见赵玉龙这样知道那是真的了。杨秀芝一下就傻了,之后还是有些感动。按说他要不告诉她的话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还是告诉她了并向她道歉,看起来对她还是很忠心的。虽是这样,当天在**还是没戏了。
又过了几天,赵玉龙还是老老实实的睡觉,杨秀芝就开始在心里笑了,这男人,咋恁实心眼儿哩!这使她想起新婚之夜来。当晚,她吓得缩在被窝里不敢动,他一个大男人家居然也吓得缩在被窝里不敢动。杨秀芝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新婚之夜会发生什么,没什么好怕的。她不敢动不是怕,而是害羞。按说,男人是她选的,结了婚她就是他的老婆子,男人找自己的老婆子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害羞的?但她还是害羞,一个闺女家毛手毛脚的先去找男人太丢人了——其实也不是丢人,是怕被男人误会了,要是男人觉得她风流成性那就麻烦了。她就只有等待了,她知道男人迟早会找她的,而且就在这个晚上,说不定下一分钟他就耐不住会来找她的。然而,她错了,直到东方泛白,天光大亮,赵玉龙还是像只睡在猫身边的老鼠一样缩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杨秀芝想,这个男人肯定有问题,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那方面有毛病或者两方面都有毛病!那就糟了,不要说两方面,就算一方面也会让人受不了的!杨秀芝满肚子委屈又没法说,晌午推脱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骑上车子就回了娘家。回到娘家,一眼望见她娘再也忍不住了,跑过去扑到她娘怀里哭开了。她娘吓了一跳,才结婚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对啊,咋会这么屈呢?慌得乖啊娃的叫着,问,咋啦咋啦咋啦?是不是人家扣你了?杨秀芝摇摇头。没人打她,她不能胡说冤枉他,才结婚没担待的,弄不好两家就会大打一场。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都结了婚、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了,因为一件东西、一句话大打出手又散了媒的,虽说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她娘心里就激灵一下,有点怕,可不问也不中了,就怯怯地问,是不是那孩子欺负你了?杨秀芝不好意思说只管一门心思地哭。她娘就急得直蹦,乖乖,你说话啊,乖乖,你说话啊!她兄弟跟她哥见了走过来问,咋了?不中,揍他狗日的!她娘看着她兄弟跟她哥说,一边去,问清楚再说。她爹也过来了,问,咋啦?哭啥啊?才结婚哪恁屈啊?她娘不乐意了,哪远上哪去!她爹说,天上远。她娘说,上天上去!她爹说,你叫我送去啊!她娘又想气又想笑,说,没空搭理你,等我腾出来手你等着唻!再问,咋啦?慢慢跟娘说说。她娘搂着闺女已经看过了,闺女头是头脸是脸衣是衣衫是衫的,不像被人家扣了,那就只能是被那孩子欺负了。闺女没过门那孩子还是那孩子,万一散了亲就没啥关系了,现在不一样了,闺女一过门就变成女婿了,就成了自家的孩子了。孩子才到一坨还生分着,格架怄气难免的,按说才结婚不该,可一人一个脾气,搁不来也没啥,老格老格就好了,多少辈子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即是自家孩子还是可以原谅的。她现在想知道的就是那孩子究竟是咋个欺负的,吃葫芦找根,找着根儿就好办了。杨秀芝还是哭还是不说。她娘试探着问,是不是招住你哪儿了?杨秀芝见她娘问得急了,才说,没有。她娘就明白了,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放心地出了一口气,嗳——然后说,没事,往后熟稔熟稔就好了。孩子是太老实了,不过也好,省得惹事。好了,没啥事你回去吧,才结婚第二天不回去不好,叫人家笑话。杨秀芝却不走。
傍晚,赵玉龙又骑了一辆车子来接她,她才如上刑场一般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赵玉龙回来了。吃了饭,上了床,杨秀芝也不再想入非非了,把外面的衣裳脱了就睡了。夜里,赵玉龙蹭蹭磨磨湿湿黏黏磨磨唧唧地凑了过来,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贼头贼脑地脱她的衣裳。她假装着睡着了,不拦他也不配合他,任他去。赵玉龙终于把她的衣裳脱下来了,好像很累地喘了一口气,才把自己的衣裳脱了,知道她没睡着,从背后搂住了她,摸她,一会儿把她一扳仰面躺了。于是,她完完全全成了他的老婆子。
赵玉龙就是这么老实的一个男人。这么老实的男人去找小姐,不用说是憋得受不了了。将心比心,自家在家又何尝不是想得慌哩?很多时候她都恨不得立刻把他叫回来,再也不让他走了。可又一想还是不中,地里打的粮食吃是饿不着的,可花钱从哪儿来啊?现在又弄啥不要钱呢?化肥、农药、种子,孩子上学、红白典事、电费还有其他杂七杂八鸡零狗碎的,算下来哪个月没有几百块钱能下的来啊?再说了,自己这样,别的女人还不一样?自己是在家里,就算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有担待,男人在外就不一样了,天天得干活不说,热热冷冷的也没人照顾啊!又在那花花绿绿的城市里,啥样的人没有啊?赵玉龙一定是憋不住了才去找小姐的。找小姐又不是找个相好的,无非板点钱别的也没什么大不了。杨秀芝知道过去的事已经无可挽回,再追究除了大家心里不好过之外,一点用处也没有,也就原谅了他。原谅不原谅不是用嘴说的,那得做出来,何况杨秀芝没有说呢。杨秀芝就想用什么法子,既能警告他以免他再犯,也能体现出自己的宽宏大量,还有对男人的绵绵温存。杨秀芝想了几天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好老法老用,伸手招惹他,把他惹毛了他就欺负她了,自己还可以叫屈,这就把一个可爱的女人送到他面前了,唯一遗憾的是不能警告他。不过,那可以明说,等他欺负完了她,明大明的告诉他再胡来的话她就走了不宠他了,想欺负也没人可欺负了。他既不会太难看也知道轻重以后就不会再犯了。杨秀芝刚把手伸过去,赵玉龙就像被火烫了一般尖叫起来,别挨我!杨秀芝暗暗地笑了,心里说,知道对不起我就好。再把手伸过去挑拨他,赵玉龙又是一声尖叫,别挨我!杨秀芝说,好,我不挨你,你挨我,中了吧?拿过赵玉龙的手就往自己最容易被他欺负的地方放。赵玉龙倏地缩回手,说,我不挨你,你也别挨我!杨秀芝问,咋了?你不是俺男人我不是你女人咋的?她本想说是不是我没人家小姐挨的得劲啊?想想那太刺激了他了,不像是原谅他的话,倒像是找他的碴儿,就换了。赵玉龙说,秀枝,我对不起你,咱离婚吧。杨秀芝的头轰了一下,说,你……你说啥?我都没怪你,你还……你太没良心了!赵玉龙,你不要良心!赵玉龙痛苦地说,我,我没脸跟你呆一坨啦呀!说着呜呜地哭起来。赵玉龙一哭,倒把杨秀芝吓住了,赶紧说,你往后不了不就好了吗?赵玉龙说,不中啊!——杨秀芝听他越说越严重,吓白了脸,问,咋啦?你是不是惹住人家啦?赵玉龙说,没有,我要惹住人家了,还能回得来吗?杨秀芝问,那是咋啦?你不就找个小姐板点钱吗?往后别去了不就妥了。赵玉龙说,你打死我我也不去了,改了,改透了!杨秀芝说,那就好啊,改了就好啊。赵玉龙说,可是,可是……那狗日的小姐叫病传染到我身上了,我得了艾滋病了啊!艾滋病杨秀芝还是知道的,是比癌症还厉害的病,得了就没救,实死无疑。那时候只是听人家说说,觉得那是城里才有的病,乡下人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后来看了电视说是乡下也有人得了,就想只要不乱来就不会有事。哪想到冷不丁可怕的病就到家里来了,而且来得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杨秀芝听了啊地大叫一声昏了过去。赵玉龙赶紧抱住她又摇又晃的,秀枝,秀枝,你醒醒啊!秀枝,我对不起你,秀枝——呜呜呜……杨秀芝半天才苏醒过来,眼泪跟着哗哗地流了下来。两口子哭了半天,杨秀芝才迷瞪过来,问,你咋知道你得了艾滋病啊?你去检查了?你去的是大医院还是小医院啊?你去了几家?准吗?赵玉龙说,我一家也没去……杨秀芝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急切地说,你没去你咋知道啊?啊?你没去你咋知道啊?啊?赵玉龙说,我叫我的病跟报纸上对了,就是艾滋病啊!杨秀芝说,那也不一定,你不去医院检查检查咋能确定啊?设糊不是哩?走,明儿我跟你一路上县医院检查检查去!
第二天两口子天不明就搭车去了县医院,一检查,梅毒。杨秀芝没听说过,问,厉害吗?医生看了看赵玉龙说,死不了。杨秀芝一下又哭起来。医生不耐烦了,说,一个梅毒你哭个啥啊?杨秀芝说,那可咋过啊?医生说,一个梅毒跟你发个烧样,吃点药打打针就没事了,值当的哭啊?杨秀芝这才破涕为笑。
出了医院,杨秀芝就急着搭车回来。赵玉龙说,轻易不来,我带你转转吧。杨秀芝想想也是,一年到头,除了赶赶集、逢年过节去看看她爹她娘,别的就家里地里转了,要不是赵玉龙弄这一出她还真没机会到县城来,即是难得来一趟,转转看看也中。杨秀芝同意了,说,可有一样,咱光看,别花钱。赵玉龙说,看你说哩,不花钱你转个啥啊?撑死眼饿死屌啊?杨秀芝说,那我不转了。说着拔头就走。赵玉龙说,哎哎哎,你看你这人,我话还没说完哩,你慌个啥呀?杨秀芝说,不转了。赵玉龙说,我是说咱别花无框的钱!县城里有呆集上买不着的东西。杨秀芝一想也是,大地方肯定会比乡下货全,就跟着赵玉龙转去了。他们逛街的时候看到城里女人穿着裙子走来走去的,显得身材啊走路的姿势啊都十分的好看,赵玉龙就说要给杨秀芝也买条裙子穿上。杨秀芝就坚决地阻止了,说,我穿上那不成妖精了。说了,忽然明白了,怪不得赵玉龙去找小姐,她作为一个女人就看着那么好看,赵玉龙一个大男人又憋那么长时间,能不动心吗?心里这样想,嘴里却不能说,怕赵玉龙难堪,人家一番好心请你在县城转,你还这样挖苦人家,也太刻薄了吧。要说就等以后赵玉龙的病好了再说吧。赵玉龙说,咋会哩,不都是女人吗?杨秀芝说,人家是城里女人,我是乡下女人,能一样吗?再说,这都秋天了,也穿不着了啊。赵玉龙说,放着过年儿还能穿嘛。杨秀芝说,过年儿再说。赵玉龙就叹了气不再说话了,过不一会儿还是鼓动。杨秀芝就说,你咋回事啊?赵玉龙最后试着说,你要不买我给你买,你只要穿上给我看就中了。杨秀芝就板了脸,说,你买你穿,我是不会穿的!赵玉龙就再不不提了。
走在街上杨秀芝东看看西望望,就感慨得不得了,怪不得乡里人都往城里来打工,城里钱就是多啊!看这马路,多宽展哦,边上还种着花呀草的多好看啊!还有马路上的汽车也真多,红的、白的、绿的……看都能把人的眼睛看花了!还有大楼,一幢接着一幢的,哪一幢都那么高那么漂亮!她还看到了一幢楼里的一个阳台上有个女人在晾晒衣裳,那女人可真好福气,住在这么好的楼里!后来进了百货大楼,杨秀芝看着头都晕了,看一眼花花绿绿、五光十色,听一下七音八声、震天动地,电视机、影碟机、自行车、童车、衣裳……还有一些根本叫不出名字来。
一会儿逛完了一层,赵玉龙说,走,上二楼看看去。拉了杨秀芝就走。来到电梯旁,杨秀芝看那电梯缓缓的往上升吃惊地叫,咦咦咦!赵玉龙推了她一下,咦个啥呀,上去啊!杨秀芝愈加惊慌了,它还动哩,咋上啊?赵玉龙说,不动还叫啥电梯啊?一步跨了上去,把杨秀芝也拉了上来。杨秀芝没防备,绊了一下,还没停稳就感觉一只脚悬空了,又叫起来,咦咦咦!低头看了见脚下刚才还一大块平平的电梯板分成了一阶一阶的,自己的脚有半只都悬起来了,挪了脚,又发现电梯自己往上跑,扶手也往上跑,就吓了一跳,慌忙把手抬起来。赵玉龙就很不耐烦,喝道,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看着我!杨秀芝就安静了,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一会儿到了二楼,正忐忑着,电梯却不管不顾地把她的脚往前硬送将过去。杨秀芝又要叫,赵玉龙就瞪了她一眼,顺手猛地一拉,就把杨秀芝带了过来。杨秀芝站稳了还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不明白咋回事。邓金柱说,电梯就这样的。等他们看完了二楼、再上三楼时,杨秀芝就不那么惊慌了,站在电梯上悄悄跟赵玉龙说,往这一站不用走就上来了,还怪嘚嘚哩!赵玉龙就说,那是的嘛,要不花恁些钱安它弄啥啊?下楼的时候就轻快多了。
再走在街上的时候,杨秀芝因为有了从未有过的体验就很开心。一会儿,赵玉龙提议说,咱去逛公园!杨秀芝一听公园这俩字就来了精神,她只听人说过公园,说公园里有猴山,猴山上有成群结队的猴子。猴子杨秀芝倒没多大兴趣,那些下乡玩把戏的就有带着猴子的,浑身又灰又黄的毛,红红的屁股,脖子里栓了脖圈,被玩猴的一手牵着一手拿着鞭子赶着,听着玩猴人的口令,一会儿翻跟头,一会儿作揖,一会儿拿大顶,还会骑车子,数数,十分好玩。猴山的猴子再多还能比人训练过的猴子好玩?杨秀芝稀罕的是老虎、狮子、豹子,还有狼、狐狸、大象……这些只在电影里见过,从没有亲眼看到过,能不叫人稀罕吗?现在一听赵玉龙要带她去公园立马来了精神。赵玉龙见了故意逗她,那可远啊,还是别去了吧?杨秀芝就说,再远还能有从家到这儿远?赵玉龙见她去得坚决,心里暗自高兴。俩人就笑嘻嘻地上街去了。
到了公园,买了票,就进去了。公园里人不多。杨秀芝可不管这些,只管信步往前走,就觉得公园里很是好玩,红花、绿地、假山、怪石、小桥、流水……看得杨秀芝俩眼都不够使的了。半天,杨秀芝终于想起来,一叠连声地问,老虎哩?狮子哩?大象哩?狼哩?……孩子一样的亟不可待。赵玉龙笑了,说,那是动物园,大城市才会有,小地方养得起吗?杨秀芝就有点失望,说,那你还带我来弄啥啊?赵玉龙说,不是叫你看看,开开心吗?杨秀芝就不说话了。
赵玉龙见杨秀芝蔫头耷脑的,就说,走,我领你上山看看去!当地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哪里会有山啊?杨秀芝长这么大除了电影电视里还没看见过山呢,更别提上山了。一听说上山,杨秀芝一扫刚才的不快,高兴起来。山是假山自然高不了,但能上那么高,还是叫杨秀芝高兴得不得了。那时候虽是秋天,但秋后加一伏,还是很热的。但她的高兴很快就被暑热蒸发了,再加上走了这么久又热又渴又累,浑身着了火一般的燠热难耐。在山顶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催着赵玉龙,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把人烤糊了!就从另一边下了山。下到半山腰,看见一个山洞,赵玉龙就要杨秀芝进去凉快一会儿。杨秀芝刚一进洞口就感觉到了阵阵凉意,很是惬意,就想往里走,看看里面到底是啥样的。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正紧紧地搂在一起亲嘴,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呆住了。赵玉龙在后面还没看见,正兴奋着,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咋样,凉快吧?叫你来抓住了吧?赵玉龙的声音很大,惊动了那男的,并没放开女的,女的也没松手,两人仍紧抱着。男的回头看见杨秀芝,怒骂道,他妈的,没见过啊!滚!杨秀芝这才回过意来,脸立马就红了,低了头匆匆往外就走。赵玉龙莫名其妙,问,咋啦?杨秀芝怕赵玉龙不知深浅再往里去,说,快走!赵玉龙就知道有异,懵懵懂懂地跟了,问,咋啦?直到走出去很远,杨秀芝才说了,末了骂,真不要脸!赵玉龙就说,你看你,唉,不就亲个嘴嘛,城里都这样,算啥呀?杨秀芝就说,还那个了哩。赵玉龙没弄明白,问,哪个啊?杨秀芝不好意思了,看了看四下无人,说,搂一坨了!赵玉龙又是一声叹息,人家谈恋爱哩,搂搂抱抱的很正常嘛,要是结了婚更亲密的事也做呢!杨秀芝刷地羞红了脸,结婚是结婚的事,不到时候就不中……赵玉龙看着她,说,你是说结了婚咋的都中了?杨秀芝不知就里,顺着说,嗯,结了婚是一家人了,当然咋的都中了。赵玉龙就一把把杨秀芝抱了,两只手就抓在了她是胸乳上。杨秀芝这才知道自己上了赵玉龙的当了,怕被人看见了低声威胁,快放开!一边挣扎。赵玉龙也怕被人看见,就松了手,冲杨秀芝嘿嘿地笑着,又不是没摸过。杨秀芝气不是不气也不是,就低了头走路。
走在街上,赵玉龙说,该渴了吧?杨秀芝说,我早就渴了。赵玉龙说,我买瓶水去。就买了矿泉水、烧饼、火腿肠。杨秀芝看了说,你还怪舍得哩!赵玉龙说,好好好,那我退回去。杨秀芝一把夺过来,咬开了火腿肠的塑料包装。赵玉龙看了一笑,两口子就吃起来。
两口子搭车回家的时候碰上了邓金柱,就跟他打招呼,发财啊!邓金柱没想到能在车上碰上村里人,很高兴,拿了烟让赵玉龙,拿了糖给杨秀芝吃,说,发啥财,要饭去了。杨秀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很高兴,就想说话,就说,看您想扒扎个啥?金山?银山?杨秀芝种着恁些地,你还出去打工挣钱,我看您挣恁些钱家里放不下了咋弄?邓金柱笑了,没事,家里放不下了再多的都是您的。说完问,哎,您两口子恁齐备弄啥唻?赵玉龙支支吾吾的正要说,被杨秀芝拦住了,说,瞧个亲戚。这病也不是多光彩的病,杨秀芝生怕被人家知道了,来之前是作了一番准备的,又在县城买了东西,看起来就像走亲戚的样子。邓金柱不好多问就转了话题,玉龙去哪儿了,没少挣钱吧?赵玉龙说,打工,挣钱不挣钱的也就那回事。邓金柱说,是啊,是啊。掏力的不挣钱,挣钱的不掏力。能有啥法?说说笑笑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