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失落

客厅没有开灯,遮光窗帘拉着,缝隙间透进窗外一点儿一点儿路灯的光,给整片客厅都笼罩上一层朦胧冷色,让她一瞬间清醒过来,。

“你该回去了。”

男人并未完全踏入玄关,房门无法闭合。

闻言,宋持风的身体微微一顿,手捏着宁馥的腰,掌心抚摸着她侧腰的腰线,片刻僵持后,他俯身而下,在她的双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知道了,那我走了。”

送走宋持风之后,宁馥神经松懈下来,才感觉身体有点儿重,尤其是洗了个澡之后这种感觉更甚。

大脑浑得像是被谁搅和过,让她就连脏衣篓里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扔进洗衣机里,就疲倦地在**躺下。

她这一觉睡得昏沉,一直到次日下午,才在一阵一阵、接连不断的手机铃声中缓缓睁开眼。

宁馥浑浑噩噩地从**坐起身,拿起手机的那一刻,看着上面一大串的未接来电,才总算稍微清醒些许。

现在竟然已经下午两点。

手机上时慈的电话和舞团的电话都来了十几个,宁馥正准备先回舞团一个电话,就听门外传来敲门声。

“宁宁,宁宁你在家吗?宁宁你在家的话开门好吗!”

敲门声又急又响,伴随着时慈的呼唤,宁馥赶紧放下手机,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的大男孩就像是一只焦急的大狗一样扑进玄关:“你们舞团的人说找不到你,说你一上午没去舞团也没接电话,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不要这样让我担心好不好!?”

“抱歉……”

宁馥开口,声音沙哑到让她自己都感觉陌生,时慈更是一听便有了判断:“你是不是感冒了,怎么会突然感冒,吃药了吗,你睡到现在应该也没吃饭吧?”

他说着伸出手准备先探一探她额头上的温度,却看宁馥摇摇头。

时慈赶紧先把透着冷风的门关上,然后把羽绒服脱下,裹在她身上。

“感冒了还只穿一条睡裙就来开门,宁小馥你是真的胆子很大!”

时慈外面穿着羽绒服,里面是绵软的厚毛衣。

宁馥鼻息间全都是大男孩身上熟悉的气味,让她格外眷恋。

“好了好了,还在这儿傻站着,先回房间吧。”

大男孩扶着女孩子回到房间,让她躺下后在房间里到处找体温计和感冒药,一边找,一边嘴上还嘟嘟囔囔:“我刚摸着感觉有点儿烫,感觉有点儿低烧,哎我之前就说家里肯定要准备个医药箱,这些药用完就到处乱放怎么能行?……”

宁馥坐在**给舞团去了个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请了假。

听着他絮絮叨叨,她以前都会觉得有点儿烦让时慈小声点儿,但现在再听,却只觉得温馨又可爱。

时慈给宁馥量了体温,拿着体温计两道眉拧在一起:“是有一点儿低烧,可能是你最近太累了吧,我总感觉你最近都在连轴转。”

“还好吧,”宁馥瘪瘪嘴,“人本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生一次病的。”

“还嘴硬!”时慈使劲捏捏她的脸,“你们那个舞团啊,太压榨你了,就演个配角还要那么使劲地排练,我看宁小馥你就不适合做奋斗家,还是等着以后找个有出息的男人,在家做阔太太吧。”

“你看你的脚,又练裂了。”时慈说着注意到宁馥脚上新的伤痕,就像是不忍心一样别开了眼,“宁宁,等我拿到投资,我一定会努力搞研发,到时候你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时慈虽然没有明确反对过宁馥练舞的事情,但也没有很支持。

比起让宁馥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时慈总说怕她累,怕她苦,心疼她跳舞把脚跳得伤痕累累,一直希望她在未来某一天能离开舞团,如果无聊的话可以带带课,或者连课也不用带,每天逛逛街、喝喝茶,悠闲度日。

在这一点上,宁馥始终无法和时慈达成一致。

她觉得如果自己失去了舞台,就算能当上所谓的阔太太,也根本没有人生的意义。

“我不辛苦啊,时慈。”宁馥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很喜欢跳舞,所以我不觉得跳舞辛苦,就像是你喜欢研发,你会觉得画图纸很辛苦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时慈却瘪瘪嘴,“我画图纸只要动脑子就行了,但是你练舞把你的脚都练畸形了,夏天都不能穿那种露趾凉鞋,每天只能穿运动鞋,多不好看啊。”

两个人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到最后还是只能按照老办法,先跳过这个问题。

时慈点了药和粥的外卖,坐在旁边看她吃完,然后帮她把被子的角拉好。

“头还疼不疼?刚刚不是说头很疼吗?”

“还好,不怎么疼了。”

这是他们最近这阵子以来难得的独处时光,大男孩手抓着被子一角,一时之间竟有些舍不得松手,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抱抱宁馥,用自己的脸颊蹭蹭她。

躺了一会儿,宁馥吃下的药开始起效,有点儿犯困,她呼吸着时慈身上熟悉的,让人无比有安全感的气味,迷糊地眨了眨眼睛。

“困了就睡,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宁馥心口暖暖的,点点头的同时用脑袋在枕头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但就在她即将要入睡的前一秒,时慈手机的振动声突然降临,将她惊醒。

“吵醒你了吗?”

时慈有些抱歉地看着她,从兜里掏出手机的时候表情变得近乎无奈。

他接起电话:“喂,妈?”

气氛顿时凉了半截。

自从大四开始离校实习,宁馥能明显感觉到时慈家里对他的管束开始变强。

大概之前他们还有学业需要完成,时慈有充分的理由留在学校,和她见面。

但现在这个理由不再成立,时慈每一次想要从家里出来,都变得更为艰难,就算出来,也会很快接到父母的查岗电话。而且在去向这一点上,时慈几乎没法撒谎。

他本身不是一个爱玩的性格,朋友不多,目前在家里的厂子里工作,业务也是跟着父亲跑,研发投资还没到手,他出门除了她这里,几乎没有第二个去处。

要换作之前,宁馥可能会放手让他自己解决。

但今天不同,身体的病痛让她今天格外希望时慈能陪在自己身边。

宁馥伸出手去拉住了时慈的衣袖,表达自己的挽留,大男孩的手也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彼此之间满是缱绻眷恋。

但时慈对电话那头说的话从一开始的“妈您别这样”到“我怎么会希望您身体不好呢”。

那只抚摸着她头发的手就像是一点儿一点儿衰败的机器,齿轮之间的机油变得干燥,逐渐愈发缓慢下来,直到停住。

他挂断电话后,沉默在两人之间缓缓铺开。

“不能不回去吗?”

我真的很需要你,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你。

她话音刚落,大男孩便用力地抱住她,用力到让她察觉到他臂膀的颤抖。

这是两人之间久违的拥抱,宁馥也用力地回抱住男孩子,想从他身上汲取更多温度、气息和安全感。

“我妈说她身体又不舒服了,我回去一下,就一会儿,我晚上之前再回来,给你带粥,好不好?”

但无论多么不舍,多么不愿,他那一双环抱在她身体上的有力手臂还是松开了。

那种让她感到安全舒适的温暖与气味也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并消散开来。

“嗯……”

他们的对话进行到这一步,时慈最后的“好不好”已明显是安慰性质居多。

宁馥只能忍着那股头疼懂事儿地点点头,却问出了一个之前很少会追问的问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

时慈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好像不能许诺给宁馥一个确切的时间。

他只能说:“我尽快,我一定尽快,好吗,但是你好好休息,先不要等我。”

大男孩急急忙忙地披上外套离开,宁馥一个人躺在**。

空调还是二十五摄氏度,被子也依旧好好地盖在她的身上,但却好像根本无法保留住她自己的体温,她的手脚无论伸到哪里,都是冷的。

宁馥就这么不安稳地睡了一下午,再一睁眼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不知黑了多久。

时慈还是没有回来。

宁馥其实早就预见到了这个结果。

时慈只要回家,他妈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阻止他再回来。

宁馥对这个结果明明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心里的失落依旧像是窗外无边的夜色,在没有开灯的房间中弥漫开来。

等到自己从那种情绪中缓解,宁馥看了一眼时间,虽然自己睡得很不舒服,但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八点。

微信上有一些时慈发来的消息,宁馥扫了一眼,大概是让她醒了之后跟他说一声,他好给她点外卖。

估计是感冒药的原因,她的头已经没有刚睡下去的时候那么疼了,只不过她也感觉不到饿,没什么食欲。

她从**坐起,却意外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宁馥在那一刻突然雀跃起来,几乎感觉不到病痛的存在,脚步轻快地跃下床,小跑着走到玄关打开门——在看见门外西装革履的男人时,迟到的晕眩感与心里的落差感同时袭来,让她腿一软,整个人顿时如踩空般一个猛地趔趄。

宋持风先一把捞住宁馥,看她的眼睛从开门一瞬间的明亮到变化成黯淡,再浮上一圈浅浅的红,他明白她期望看见的人并不是自己。

她说再多冷淡的话也比不上这一瞬间的本能更伤人,宋持风抿了抿唇,先将她打横抱起,声音低沉道:“病怎么样了,有什么症状,发烧吗?”

宁馥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像是被抽掉了骨骼的棉花娃娃,浑身上下只剩下“软”一个字。

她的心情大起大落,情绪冲击之下宁馥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宋持风抱回卧室,稳稳地放在**。

这个时候宁馥才觉察出问题,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她声音哑得厉害,嗓子好像被人用砂纸磨过。

宋持风瞥了一眼床头明显只吃过一次的感冒药,拿起药盒从中抽出说明书:“因为我想知道。”他又说这句话。

宋持风好像总是这样,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种话换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觉得无比狂妄,但从他的口中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就感觉顺理成章。

“我没什么事儿,只是一点儿感冒而已。”宁馥深吸了两口气,把刚才的情绪压住,只是沙哑的声音很难像平日里一样给人冷淡的感觉,听起来只有脆弱,“你回去吧,我不想传染你,等一下我会吃药,也会点外卖。”

宋持风却仿佛没听见,依旧在阅读手上的药品说明书。

半晌,他把说明书送回药盒:“你想吃点儿什么?”

宁馥怀疑宋持风简直听不懂人说话,她下逐客令的意思应该已经很明确了吧。

“我暂时什么都不想吃。”

只是病痛缠身,宁馥就连瞪宋持风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垂头盯着自己手指尖上的指甲,声音轻而慢:“我刚睡醒,没什么食欲。”

说完,她听见宋持风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正好,我刚开完会,也没什么食欲,那我陪你一起饿一会儿。”

这人是不是有点儿问题……

宁馥感觉自己好像被道德绑架了,一时之间也有点儿火大:“那我要吃炸鸡、汉堡、冰激凌,而且我不想吃外卖的,我要去肯德基,你也去吗?”

这些东西在病时,时慈是绝对不会允许她碰的,不光不许碰,提都不让提,一提就立刻吹胡子瞪眼,更别提她还要冒着冷风自己跑到肯德基去。

但宋持风很爽快:“那你穿衣服,我在客厅等你。”

他从卧室离开,还贴心地帮她关上了卧室门。

宁馥坐在**愣了半晌,怀疑自己又上了宋持风的套,中了他的激将法。不过正好她也想出去走走,卧室里的空调吹得她很闷。

宁馥换好衣服,走出卧室,就看宋持风正站在客厅一角,好像在和谁打电话,三言两语间她能听得出他今晚原本还有其他事情,现在正在往其他时间上安排。

高大男人仅仅往那儿一站就显得这小客厅更为逼仄,宁馥走了两步,宋持风就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和电话那头的人说:“先这样安排,之后有事儿先转给特助那边去,我今晚不太方便。”

然后宋持风就看见宁馥看他的眼神,感觉她好像在看一位昏聩的国君,仿佛他就是被妲己魅惑的纣王,宋氏商业帝国马上就要在他手里覆灭。

“你这是什么眼神?”他有点儿好笑地问。

宁馥头昏昏沉沉的,没心力去掩饰自己的想法:“你还有工作干吗还过来?”

宋持风是真的给气笑了:“你觉得我为什么过来?”

答案呼之欲出,但宁馥把脸别到一边,不再作答,也不想承认。

宋持风没多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带着她出门进电梯,按下B1。

他没带她去肯德基,而是带她去了一家日料店。

店里设计得很日式,也很现代,客座在外将厨房围成一圈,客人能清楚看见主厨的料理过程。

宋持风如约给她点了炸鸡块和冰激凌,宁馥本来胃口就不好,看着金灿灿、油腻腻的炸鸡更是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倒是一口一口地把小小的冰激凌球吃完了。

冰激凌球很小,宁馥吃得却很缓慢,小口小口,等香草味的奶油在口中熔化了再吞咽。

她吃了甜食,心情明显比之前要好上一些,面对端上来的一锅热乎乎的粥,也只是看了宋持风一眼,没再说什么,就拿起小碗装了点儿慢吞吞地吃。

宋持风又给她叫了杯生姜可乐,然后就坐在她身旁陪着简单地吃完了一顿晚饭。

一顿饭宁馥既喝了滚烫的粥又喝了带生姜的饮料,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感觉身体已经暖了许多,头疼也有所缓解。

在回去的路上,宋持风又绕路去药店买了一些备用药,一块儿提着到了宁馥家。

宁馥洗完澡出来,见宋持风还没走,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不自在。

她现在脑袋比宋持风刚来的时候清醒多了,想到刚才竟然拖着这副病弱之躯叫嚣着要吃炸鸡,由衷地感觉到有些丢人。

任性的一面对于人来说其实是最不常用于社交,也是最私密的,宁馥从没想过自己会把这一面展现给宋持风看。

她更没想过宋持风不光包容了她的任性,还用一种与时慈截然不同的方式,将她的情绪与需求做到了巧妙的平衡。

宋持风发现她出来,主动说:“等你睡着我就走。”

宁馥在宋持风面前躺上床,洗澡前吃的药开始发挥效力,让她很快昏昏欲睡。

梦里,她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为她驱散空调不能驱散的寒冷。

她终于感觉身下这张锁不住温度的床开始逐渐温暖了起来。

因为年后还有紧锣密鼓的排练,舞团那边今年放人比往年早两天。

团长三令五申说初七不管刮风下雪都得准时归队,林诗筠和马慧欣也提早关了工作室准备回家过年。

三个女孩结伴回家,一块儿上了地铁,其中林诗筠往机场去,马慧欣在宁馥后面两站下。

一路上,她们有说有笑,林诗筠和马慧欣好像比往日还要活泼,一个段子接着一个段子,笑点密集到让人合不拢嘴。

到站后,宁馥拖着行李箱匆匆忙忙下车,跟好友隔着窗子挥别,目送地铁远去,才转身离开。

宁馥家离地铁站有点儿距离,她出了地铁还需要再坐两站公交。

她到站的时候,父母已经在公交车站等了一会儿,看见她下来,眼睛齐齐一亮,宁馥下车还没站稳,行李箱就已经被爸爸接过去了。

“怎么好像又瘦了……要早知道学舞蹈得饿肚子,以前就应该听你妈的,让你学钢琴的,哎。”

宁爸从女儿的头看到女儿的脚,最后叹息着摇摇头。

他在某大厂车间工作,为人特点就是特容易满足,自十年前荣升车间小组组长后再无动静,换个人估计都愁死了,但他不光不愁,每天见谁都笑呵呵的,唯独见了自家这苗条女儿才会皱起一张脸,叹上一口气。

而宁妈是小学语文老师,常年扎着贴着后颈的低马尾。因为她每天和一群小朋友待在一起,跟宁馥说话的时候也总不自觉地软起声调,用上活泼的语气。

“女孩子瘦点儿才好看,你懂什么呀,要跟我们家六楼家的女儿似的,二百斤你就高兴了?”

一旁的宁妈白了丈夫一眼,亲昵地挽起女儿的手:“而且我们家宁宁又不是那种干瘦干瘦的,她是有线条的,你懂什么呀你!”

“还是妈妈爱我!”

宁馥见到父母,心情完全放松下来,语气也变得轻快。

“宁宁,爸爸这叫忠言逆耳!”这个时候,宁爸拎着女儿轻飘飘的行李箱,“你外面带那么多大袋子,怎么不搞个大点儿的行李箱,多装点儿衣服多住几天?”

宁馥笑着解释说:“外面的大袋子是给你们的礼物呀,衣服的话我觉得不用带那么多,像厚外套家里都有。”

“哎呀还带什么礼物,爸爸妈妈是图你的礼物吗?”宁爸的眉毛都快笑得飞起来了,只剩一张嘴还在维持自以为的硬汉人设,“自己人在外面就多留点儿钱给自己花,该吃吃,别抠自己的。”

一家三口聊着天就到了家,宁馥把行李箱拖回房间收拾东西,顺便把礼物塞进父母怀里。

她看着他们嘴上说下次别买了,身体却很诚实地开始拆盒子,面对里面的东西笑得合不拢嘴,她心里也溢满了沉甸甸的幸福。

宁馥带的箱子小,东西也少,她只带了一些贴身好搭配的毛衣回来。

她把带来的衣服放进柜子里,听着厨房锅碗瓢盆声和夫妻两个人的斗嘴小日常,在房间抿着嘴唇笑。

宁馥家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庭。

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父母,恩爱又寻常,工资每个月都攒不下来多少,小时候就连给她买零食都要掏出账本算上一算,给家里添置一个大件儿得计划大半年,直到现在也都没有学车和买车。

但就是这样的父母,在她小时候毫不犹豫地送她去学了她喜欢的舞蹈,一学就是十几年,不管家里多拮据,她的学费永远都会提前预留出来。

只是自从上大学以来,学校里的事情越来越忙,她回家也回得越来越少。

大一的时候她还寒暑假都在家里待着,到大二开始参加舞蹈比赛,时间就被大量的排练挤占,暑假她只回来了半个月,寒假直到年前才到家。

到了大三这种情况更加严重,她去年春节就因为要排练参赛的舞蹈,干脆整个春节都待在了学校,国庆又因为要和林诗筠她们找工作室的店面,只匆忙回来待了两天。

更让她觉得自责的是父母害怕打扰她练舞,平时几乎不会给她打电话。

但每当她打电话回家的时候,两个人争着抢着要说话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留守在家看见父母下班回来的画面,让她心疼得不行。

“宁宁,整理完了吗?”

宁馥抬头,就看妈妈站在门口,对她笑得一脸温柔:“可以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好,我马上过去。”

宁馥应了话,宁妈却没有转身回厨房,而是走进女儿房间,悄悄关上房门。

“吵架啦?”

她立刻明白妈妈的意思,轻轻摇头:“没有。”

这次宁馥和时慈的矛盾就在无声中起,又在无声中落,说是矛盾,可能都不够贴切,因为那天时慈虽然人没有回来,但是之后打电话跟她道了好多次歉,说了好多软话。

他的认错态度好到无可挑剔,到最后就连宁馥自己都觉得,再不给时慈一个台阶下,好像就有点儿闹过头了。

“没吵架?”宁妈好像有些不信,弯起眼睛笑得有些狐疑,“没吵架,那小慈怎么特地追到我们家来啦?”

宁馥愣了一下,推门出去,果然看见时慈已经来了,给宁家父母的礼物大包小包拎满了两只手。

看见她出来,大男孩露出灿烂笑容:“宁宁!”

时慈在理工男里,是会玩浪漫的类型。

主要是他肯花心思去想,去琢磨,偶尔出其不意地给人来个意料之外的惊喜,效果往往非常好。

对于宁馥来说,时慈制造的惊喜就像是浓墨重彩的颜料,能在人兴奋的当下忽略掉很多细节。

之前他们每一次争吵,再和好,好像都是这样,但她直到这一次才意识到,他们之前好像总是在用一时灿烂的情绪去掩盖问题,而不曾解决问题。

宁馥觉得,也许接下来两个月的巡演会是一个好机会。

她想趁那两个月里,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等她再回到庆城,和时慈好好的,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为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时慈自然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吃了顿饭,之后宁馥送他下楼,时慈已经开始依依不舍:“宁宁你今年准备什么时候回庆城,到时候我来接你好不好?”

宁馥想了想,认真地说:“初七吧,我今年想多陪陪我爸妈。”

但有些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年初四下午,宁馥接到了副团长的电话,电话里副团长急得连新年快乐之类的客气话都没工夫说,直接问:“宁馥你这次能早点儿回市里吗?江燕这次巡演可能上不了了,现在团里除了她,就你串翻身和绞腿蹦子做得最稳最好,而且家离得近回来也快。”

在《江飞雁》这舞剧中,主角是一位能歌善舞的公主,而宁馥原本饰演的是公主的其中一位侍女,同时也是伴舞。因为是伴舞,两人有很多相似的舞蹈动作,可以说除去主演独舞的部分,宁馥的部分和主演的部分几乎没有差别。

“现在也属于是紧急情况,你就当帮团里一个忙,现在赶紧回来练独舞部分,如果你能搞得定,这次巡演的主演团里就准备让你上了。”

宁馥挂了电话,既激动又犹豫。

她在这个年纪,如果能做这次巡演的主演,那当然是一次很好的历练,也是给自己履历上增加漂亮的一笔。

但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看春晚重播看得津津有味的父母,又忍不住心生犹豫。

宁妈抬眼就看女儿一脸欲言又止,柔声问:“怎么了宁宁?”

宁馥把自己的犹豫和不舍跟父母说完,就看爸爸哈哈大笑起来:“这么好的事情还需要犹豫吗?赶紧去啊,家什么时候不能回,你想想,你这次就是因为家离得近才得到了机会,以后有钱了给我们买一套你家隔壁的房子,不就天天都能见了?”

宁妈也捏了捏她的脸:“去吧,我们都知道你喜欢跳,年轻人就是要多拼一拼嘛。”

她忍着内疚和自责红着眼眶抱了抱父母,给副团长回了个电话过去,就回房间收拾东西。

宁馥收拾好东西从房间里出来,就看父母也换好了衣服,宁爸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臂:“走吧,送你去车站,等过两天啊,我和你妈把要给你带的东西都给你寄过去,同城,便宜,还省得你一路困难地拿。”

一家人结伴到了公交车站,宁馥在父母的目送下上了车。

虽然是年初四,但公交车上的人不少。看得出这些人基本是来走亲戚的,几个大人带着几个孩子结伴出行将车上的位置占满,剩下晚来一步的人只能扶杆站着。

宁馥上车后把行李箱靠在后门旁边,手抓着车上的扶手,随意地将目光落在车窗外,却意外在队伍中看见熟悉的脸。

他应该也在春节假期中,没有穿西装和皮鞋,一件黑色长风衣显得他身材高挑修长,站在上车的队伍中鹤立鸡群。

两人隔着车窗短暂对视,宁馥对上男人微笑的眼,手扶着扶杆,完全愣在原地。

这个人是宋持风。

宁馥模模糊糊地知道宋持风为什么来。

可能是因为春节这段时间她敌不过自己的心虚,在爸妈家,她没接他一个电话,微信也回得极为简短。

但是她又不知道宋持风为什么来。因为这件事儿太小了,小到让宁馥觉得,宋持风不会放在心上。

车上的人开始变多,但乘客与乘客之间相对还是空**的。宋持风跟着排队的队伍上车,很轻易地穿过其他人向她靠近,最后在她身后停住。

宁馥看着还在车站目送自己的父母,完全不敢回头,生怕被他们发现自己和宋持风认识。

宋持风也相当配合,表面上看来就是一位再正常不过的乘客,站稳后第一时间伸手去扶杆。但他的大掌伸出,偷偷地在她的手上轻轻地握了一下。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让宁馥还没回过神便又松开,然后他再像观察一只后知后觉的小动物似的,看她快速地把手缩了回去。

宁馥完全意料之中的反应让宋持风毫不掩饰地哼笑一声,随即掌心握住了她刚才握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