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蠢蠢欲动

两节课上完,宁馥已是汗流浃背。

她与宋持风客气地互道一声辛苦,然后扭头出去拿签课本的时候,先去饮水机旁边喝了两大杯水。

林诗筠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宁啊,你这个身体真没事儿吗?这虚汗冒的。”

宁馥喝完水,才缓缓长舒口气,朝林诗筠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可能是有点儿紧张。”

她这么一说,林诗筠就懂了。

林诗筠往舞蹈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宋持风还没出来,从柜子上抽出宁馥的签课本递给她的同时小声说:“也是,毕竟是宋氏董事……不光成功,长得绝,声音还那么好听。”

这次宋持风的课程并不是助理代他来约的,而是宋持风本人把电话打到了她们工作室。

当时林诗筠一接电话,尚且不等宋持风自报家门,就已经从他极有记忆点的磁性嗓音中辨认出男人的身份。

“我刚想了想要是我来带这节课,估计他跟说句话我就不行了。”林诗筠作为资深声控,谈到这里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一节课下来,直接脱水!”

宁馥本来心情还挺复杂,这一刻也被林诗筠大大咧咧的话给逗笑,下巴扬了扬,指向面前的饮水机:“那你也多喝点儿,补充一下。”

时慈从两个人开始跳就一路吃醋到刚才,刚拎着自己的东西和宁馥的东西,跟宋持风打了个招呼,连聊天都没心思聊,直接就屁颠屁颠地跟出来了。

他肩上背着宁馥的运动包,看两个女孩嘀嘀咕咕耳语一阵,然后笑开,也没听清楚说了什么,就隐约听见宋总声音好听什么。

大男孩心想自己声音也不差吧,虽然不是走宋持风那种低沉磁性路线的。

时慈清了清嗓子,醋兮兮地凑过去:“宁宁,刚你们凑那么近,在聊什么?”

他看见宋持风有一瞬间都好像快要亲到宁馥的耳朵了。

但只那一瞬间,快到时慈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两人又重新拉开距离,他之后再看宋持风一脸光明磊落的表情,让他甚至有一种好像是自己太龌龊了的感觉。

“嗯?”宁馥心跳忽然一虚,扭过头看向时慈,“没聊什么呀,他在问我如果不小心踩到女伴的脚要怎么办。”

“哦,”时慈蔫耷耷地说,“那你也教我跳华尔兹好不好?”

宁馥别开眼又喝了口水:“你不是之前不想学了吗?”

“那是之前嘛,”大男孩手托下巴,手肘撑在前台上,满脸委屈,“今天看见你和宋先生跳,我又想学了,不行吗?!”

宁馥一看时慈这副留守大狗的模样就忍不住伸手去捏他脸上的软肉:“但是有句话叫时不我待,时慈小朋友你懂吗?”

“你再捏,再捏你看我不收拾你!”

“谁收拾谁还不知道好吧……”

小年轻转眼又闹成一团,林诗筠做了宁馥四年室友,早就对两人散发出来的酸臭味习以为常,自觉躲到一边不闪着别人,就看宋持风从容不迫地从舞蹈房出来。

他没有直接穿上外套,而是随意地挂在手臂上,走出来的时候,眼神似有若无地落在正笑得灿烂的两人身上:“请问我要在哪里签字?”

宁馥这才回过神,把签课本递过去,指了指最下面的格子:“刚才一共上了两节课,签两个名字就可以了。”

宋持风签完字,合上本子朝林诗筠和宁馥礼貌点头:“那我先走了,谢谢两位老师。”

“不客气不客气,再见,欢迎再联系我们工作室!”林诗筠通过和宋持风的短短几次接触下来,几乎要对资本家这种生物改观,笑意盈盈地目送宋持风出去。

一旁时慈还惦记着和宁馥的电影,早就心急如焚,看着宋持风乘电梯离开,立刻带着宁馥开着车,飞也似的往电影院赶。

平时需要开车二十分钟的路,被他一路火花带闪电压缩到十五分钟。

时慈在停车场上把车停下,刚准备拉开车门下车,手机铃声却在这个时候以一种无比突兀的状态横插进两人中间。

“谁这个时候?!”

时慈接起电话,表情从火大,到不耐,最后是愣怔。

挂断电话,大男孩有些颓丧地把手机随手一扔:“投资公司那边说他们老大之后要去出差,明天就要见我,让我今晚准备好宣讲的材料……”

这消息确实来得太过突然,且太过关键,让一向说话柔和斯文的男孩子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宁馥也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眨了眨眼:“那现在怎么办?”

“他们约的是明天下午三点,现在回家开始做应该还来得及,就是对不起,今天不能跟你看电影了。”时慈看了一眼时间,“下周五我再来找你好不好?本他们定的是下周五,我就把家里的事情都推到别的时候了。”

宁馥闻言微微一滞:“我下周五舞团有安排……”

下周五,她要跟宋持风去出席那场婚礼。

最后一次。

这场婚礼的新郎虽然是法国人,但新娘是中国人,婚礼也按照中国最古老的习俗,在傍晚举行,婚礼之后再举办西式的晚宴,算是中西结合。

婚礼当天,宁馥在下午跟舞团请了个假,被宋持风接去做造型。

从婚礼现场到晚宴会场的布置足以见双方都是极具浪漫主义的性格,冬天基本用不上的室外场地也布置得无比精致奢华,充满童话色彩。

只可惜大好的日子,天空却是阴云沉沉,两人刚进入内场,外面就飘起了片片雪花。

男人手搂着宁馥的纤腰,侧头柔声说:“冷不冷?”

在这样的场合,大家都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宁馥也只能入乡随俗。

车上和室内的暖气都很足,但就从下车到室内这一段距离也让宁馥起了满胳膊的鸡皮疙瘩。

“嘿,宋先生!”

“你好。”

宋持风法语也说得相当地道,他跟别人打招呼的时候把手从宁馥的腰上挪上她的手臂,摸到一片冰凉的时候皱了皱眉。

他带着宁馥往里面暖气温度高的地方走,掌心在她的手臂上缓缓摩挲。宁馥比起热,更先感觉到的是痒,她想往旁边躲,看起来却像是在往宋持风怀里钻。

宋持风索性大方地敞开外套把人裹住,却还不等抱紧,就听怀里人说:“我不冷,你别**。”

他垂眸,只看宁馥双手交叠抵在他的胸口,一副坚定拒绝与他再靠近半分的模样。

宁馥心里还记着舞蹈课时宋持风说的话,记着他说的那句“宁馥,别躲我,没用的”。

后来宁馥回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味。

怎么会没用?当然有用,不行她就把工作室的课全都辞了,再不行她就换个舞团,换个住址,把能换的一切都换掉,她就不信宋持风那样还能找到接近她的办法。

“你的手都透着凉气了,不冷?”

她的头发本是黑长直,今天做了一次性的卷曲处理,再编成发辫,简单装饰,使她看起来十分慵懒,高贵典雅。

她低下头去不看他的时候,整个脖颈的线条都舒展开,一片雪色白腻,秀色可餐。

只不过这天鹅颈的主人,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动听:“反正只要等这场晚宴结束,你就不会再来找我了,对吧?”

“对,”宋持风把人搂着走到一个清静的角落,在她耳畔压低声音,“如果你能证明你真的对我没感觉的话。”

她不可能没感觉。就像现在,他只是在她耳边说话,就能感觉到她的呼吸都有点儿乱了。

宁馥侧过头别开脸,又不自觉往旁边躲了一下:“你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靠这么近。”

耳畔传来男人的低笑,宁馥瞪过去的时候,耳垂落入男人的指间。

他轻柔地揉了揉那一粒红到快要滴出血来的可爱小东西,明知故问:“为什么,因为你的耳朵不会跟你一样骗人吗?”

宁馥懒得再理这个披着绅士皮的流氓了。

她说不理就真的没再理过宋持风,直到宴会场中间供宾客取餐的长桌被悉数撤下,周围的灯光开始烘托起气氛,她才开口问:“是舞会环节要开始了吗?”

宾客们已经自觉地把场中的位置让了出来,让新郎与新娘最先入场。

新娘身上穿着华丽到近乎夸张的公主裙,与新郎相视一笑,两人在场中伴随舒缓的音乐翩跹而舞。

刚进来的时候宁馥还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宴会场的灯光布置相当有音乐剧的味道,跟着浪漫唯美的音乐跳舞,给人的感觉如同身处童话故事之中。

眼看时机逐渐成熟,周围的宾客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加入,宋持风回过头,朝宁馥行了一个邀舞礼。

他没有说话,只用一双笑眼注视着她。

宁馥也没有说话,侧眸避开男人的目光,只轻轻地把手放到了他的掌心上,跟着他进入了舞池。

宋持风轻扣在她背后的掌心散发着温热,他用手微微发力,将她几乎拢在怀里。

宁馥感觉自己只不过是小小地走了个神,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完全被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包裹了起来。

男人的掌心下,女孩子清瘦的蝴蝶骨轻轻挣扎,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又被他稳稳按下。

两人在舞池中配合得亲密无间,身体紧贴到近乎严丝合缝,宁馥依偎在他怀里,眼睫始终低垂,她好似打定主意就这么若无其事地佯装下去。

终于,眼看曲子进入尾声,宁馥仿佛已经看见近在眼前的终点,轻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灯火通明的宴会场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音乐同时戛然而止,周围一片哗然。

停电?!

宁馥心尖猛地一颤,然而比黑暗中的慌乱来得更快的是男人的气息与扑面而来的热浪。

现在一片漆黑,谁也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就像是窃贼出于做贼心虚,总喜欢藏身于夜色,黑暗在此时此刻,带给宁馥的最大感受竟不是恐惧,而是安全。

在失神的瞬间,她的身体便仿佛蓄谋已久的佞臣,在一瞬间篡位夺权,越过了大脑的控制。

黑暗中,宁馥的脑海一片火树银花。

宁馥总算迟迟地明白宋持风那句“没用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指她躲不开他,也不是指他总能找到她,而是指她逃不开身体的本能,逃不开早就藏在身体每一寸皮肉、骨缝中,又一直被她视而不见的——蠢蠢欲动。

宴会场的停电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所有来宾的恐惧都尚且没来得及发酵开,随即便恢复供电,回到了刚才灯火通明的状态。

工作人员进来解释刚才那一瞬间因电压不稳导致断电,新郎和新娘接过旁人递来的话筒向所有来宾道歉。

这一小插曲就这样落幕,舞会环节结束,晚宴秩序恢复,谁也没有注意到方才的舞池中悄无声息地空出了一块地方,少了两个人。

二楼,男人怀里抱着软若无骨的宁馥,直接闯进一间空的休息室后反锁房门,低头重新与她吻到一起去的时候手摸索着旁边灯的开关,不耐烦地全数按下。

昏暗的房间顿时一片大亮,宁馥被宋持风半推半抱着往里走,礼服的后拉链已经敞开,只剩下两根纤细的吊带还搭在她瘦薄的肩头。

隔壁的房间就是休息室的卧室,但宋持风连走进去的耐心都没有,直接将人压在了靠外的沙发上。

狂风暴雨,周而复始,无休无尽。

宁馥换衣服的时候想起刚才手机响了几下,只不过当时没空去管,现在才开始担心是不是时慈发消息过来。

宋持风一眼便看透她的想法:“不会是时慈。”

“你怎么知道?”

宁馥拿起手机,低头一看,还真的不是。

“因为他第一次宣讲很不理想,所以第二次安排在下周五了。”

宋持风抬手,把宁馥鬓角一缕乱发撩起,拨到耳后,手指描绘着她耳郭的轮廓,捏了捏她诚实的小耳垂,泰然地对上她惊讶的目光,语气平淡:

“外面已经来电了,要不要跟我下去跳一支舞?”

荷尔蒙逐渐退去,宁馥的理智迅速回归。

宁馥的心情也开始不断下沉,她当然还记得自己这次来,是为了和宋持风彻底了断,但身体却在这个时候背叛了理智,让她的心情格外复杂。但与这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相对应的,是她身体上这阵子所有的躁动被一口气抚平,现在整个人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了。

看来,之前她思索过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对于人来说,感情和行为真的可以分开,分得很开,泾渭分明。

出了房间,宁馥又回到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在回去路上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往窗外看,目光清冷而慵懒。

她看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城市街景:“如果时慈研发失败了怎么办?”

“他的想法没问题,研发失败的可能性很低。”宋持风说,“最多就是成本压不下来,我拿到一个不能量产、不能商业化的方案而已。”

宁馥分不太清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那你的钱不是浪费了吗?”

“和你想的正相反,”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盘,双眼直视前方,眸光淡然,他故意在这里顿了一下,引得宁馥侧头看他,才缓缓道出剩下半句:

“这次我稳赚不赔。”

宋持风这次投资,本身就没想过回报率的问题。

他这话说得光明正大,毫不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

宁馥自发生宋持风话里有话的事情后,现在再听宋持风说话总会多留个心眼,这回立刻领悟到他的弦外之音。

她沉默下来,再一次将目光投向窗外,直到宋持风的车开到熟悉的楼下,她才拎起包准备下车。

“宁馥,”宋持风快一步拉住她的手腕,“每周抽一天时间来上课,可以吗?”他指的是宋氏健身房的课程。

之前宁馥还在宋氏授课的时候就听曲总监她们提过,宋氏每年都会从各个机构外聘老师进来,组成内部的健身课程。

健身课程像是瑜伽普拉提、韵律操、动感单车,甚至还有散打和自由搏击,课程种类横跨肢体矫正,减脂增肌以及力量、爆发力训练,课程时间也各不相同。

这些课程宋氏的员工全都可以免费参与,哪怕是有加班任务,也可以上了课再回去继续工作。

宁馥拉车门的动作顿了一下,与身后的男人僵持了半晌,才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开门下车。

转眼又是一个周五。

宁馥傍晚从舞团出来的时候,接到了林诗筠的电话:“宁宁啊,今天是你去宋氏上课吗?我确认一下,要是你去的话,我就不去了呀。”

那天之后,宁馥跟林诗筠提了可以去宋氏上课,但只有晚上有空的时间。

林诗筠就把周五这一天的课匀给了她,时间相当晚,在每周五晚九点到十点。

“对,是我,”宁馥说,“我准备先去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会儿再去。”

“好,那就辛苦你。”林诗筠眼看能下班立刻喜笑颜开,“那你回去记得打车,路上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宁馥正准备去地铁站,还没走出去两步,又接到时慈的电话。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宁宁!”

“我的宣讲通过了,我能拿到投资了……”

如果上一次时慈的语气是六月的阳光,那这一次就应该是八月的烈日。

隔着电话宁馥都能感觉到他的欢欣雀跃,想必如果他现在正好站在她面前的话,她应该会被他激动地抱起来转好几个圈。

只是宁馥已经知道这笔投资的真面目,她实在调动不出太多高兴的情绪,哪怕是道声恭喜,语气也很淡。

电话那头的大男孩正处于兴奋之中,并没听出宁馥的兴致缺缺,反倒是立刻提出要过来接她吃饭,一起庆祝一下。

宁馥在附近找了个奶茶店坐了一会儿,时慈的车就过来了。

这几天他忙着宣讲的事情,两人一直没见面,这次再见时慈,宁馥心里那种五味杂陈便猛的一下全部翻涌上来。

“我们待会儿,就先去看电影,然后去吃宵夜……”

两个人在车里见了面,迟钝如时慈,也发现宁馥的情绪好像不太对,他认真地看着她,“宁宁你怎么了,怎么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语毕,时慈见宁馥抬头看着他,只是理科直**本看不懂她这一刻眼底的那种复杂是怎么回事儿。

直到宁馥轻轻摇头:“没事儿,就是我今晚还要去宋氏上课,可能没办法陪你了。”

“啊?!”

时慈整个人都傻了,后来听宁馥解释说是工作室收到了邀请,她们三个人每周一人一节课,他这才不得不遗憾放弃。

因时间充裕,两人特地绕到以前双方都很喜欢的店吃了顿饭,吃完饭时慈把她送到宋氏门口,看着她拿着卡准备进门,可怜巴巴地探出头去:“我在这儿等你下课好不好?”

宁馥回头,看着时慈的样子,格外于心不忍。

她走过去捏了捏时慈软软的脸颊,“我下课已经很晚了,下次吧,好不好?”

时慈想了想,这个天儿等在门口也确实不现实,便又嘱咐了好几遍让她回家之后报平安才依依不舍地驱车离去。

和之前的年会突击班不同,现在她的古典舞课是只要有员工感兴趣就可以进来上——话是这么说,但一般男员工看见一屋子女同事就自动被劝退了,到最后她的学生还是原来宣传部的老朋友们。

宁馥下课之后再整理一下已经十点多,整个健身房已经空空如也。

她和曲总监她们挥手道别:“我去洗个澡再走,你们先回去吧。”

曲总监一看宁馥已经完全习惯了宋氏的环境,也挺高兴的,让她回去路上小心,就带着手底下一帮子小姑娘先走了。

宁馥打开储物柜的时候就被男人从身后抱住,宋持风应该是刚已经洗过了,现在身上全是那股薄荷沐浴露的味道。

她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推托说:“我身上都是汗。”

“当时和时慈在一起?”

宋持风直接用接二连三的啄吻表明自己不介意她的汗,宁馥顿时就没有了抵抗的能力。

“宋持风,你别太过分了,我说过,没法随时接你电话。”

她这话就夹在吐息间,字咬得囫囵,显得柔媚,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冷的,是刺的,在提醒他,即便她和时慈并不是恋人关系,但他在她心里,依旧是后来的入侵者,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一边。

闻言,男人的吻再一次落在她紧绷的侧颈上,沉声缓道:

“嗯,知道了。”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宁馥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头靠在车窗上,倦意沉沉。

宋持风绕进驾驶座:“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宁馥脑子有点儿钝,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宋持风说的是春节回家。

她其实并不是庆城市的人,而是庆城旁边的庆县人。

只是她中考的时候比较争气,考上了庆城一中,后来就从高中到大学一路住校,每年只有国庆或是春节这种大型节日才能回家。

一开始住宿的时候她特别想家,学校还收手机,又打不了电话,每天晚上回到寝室就悄悄地坐在**抹眼泪,到现在大四即将毕业,她有时候一年只回去一两天也习以为常。

“过几天吧,今年想早点儿回去。”宁馥说。

舞团那边马上要举办一个巡回演出,舞剧名叫作《江飞雁》,从宁馥大三进入舞团兼职就开始筹备,到现在舞剧终于能够登台。

现在的计划是这部剧在附近几个省的省会城市走一圈,她因为资历浅在里面只演了一个配角,但也得全程跟着。

林诗筠和马慧欣那边已经把她年后的课都调好了,宁馥也做好两个月回不了庆城的准备。之后回来她又得开始着手写毕业论文,然后就是答辩、散伙饭和毕业照。估计这个春节就是她上半年唯一的落脚点,后面的日子是可以预见地繁忙。

眼看来年上半年都已经被排满,春节还没到眼前,宁馥已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现在就回家陪在父母身边。

“准备几号回来?”男人探过身把外套裹在宁馥身上,顺势俯身在她唇边轻啄一口。

“七号。”宁馥眯眼小憩,声音轻得像是在空气中飘散的一缕烟,“然后我就要回团里集中排练,之后两个月也不在庆城。”

宁馥在宋持风面前是典型的那种吃饱了不认人的类型,刚才还跟只乖猫似的,现在就一副懒得理人的模样,就连报备行程都报得透着一股敷衍和“我很忙别来找我”的味道。

“比我都忙了。”

宋持风听着她的语气,反倒觉得挺有意思,给猫顺了顺毛:“以后我想见你是不是还得买票追你的巡演,大舞蹈家?”

大舞蹈家。

宁馥想说这称呼也太夸张肉麻了吧,但又不想和宋持风争辩,索性眯着眼开始装睡。

但宁馥的手机接二连三的振动是没打算让她在回家路上打个盹儿。

她被手机振烦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时慈。

Sc:宁宁,你到家了吗?

Sc:在干吗呢?

Sc:不会把我忘了吧!

Sc:[语音未接听]。

Sc:[语音未接听]。

Sc: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宁宁?你不会是出事儿了吧?

Sc:[语音未接听]。

看着满屏的消息和未接语音来电,宁馥才想起她完全把答应的“报平安”给忘在了脑后,赶紧给时慈回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只听语音等待铃没响过一遍就被接起:“宁宁,你没事儿吧?刚你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事儿,差点儿就直接冲到宋氏去了!”

“我没事儿。”

车里很静,宁馥的声音和刚才一样轻,却不显冷淡,只觉温柔:“刚到家就开始洗澡、洗衣服,然后忘了跟你说我到了,对不起。”

确认了宁馥的安全,那头时慈舒了口气之余,又想起刚才和父母的一通争吵。

他们吵架时还是一样的原因,一样的说辞,一样的压力与烦躁的心情。他明知父母就是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千方百计地要他赶紧去相亲,给他压力,但偏偏自己现在又是一事无成,根本没办法在他们面前硬气起来。

这事儿时慈没法跟宁馥诉苦,又不想挂电话,七拐八弯地和她聊了一路。

红灯的十字路口,宁馥瞥了一眼身旁正一脸兴味看着她对时慈款语温言的男人,她别过头看向窗外,避开他的目光。

“宁宁,我好想你啊……”和父母争吵完感到压力的男孩子愈发脆弱,也需要从她这里汲取能够继续顶住压力的力量,“你想不想我?”

宁馥觉得当着宋持风的面说想有点儿别扭,只抿抿唇笑,找借口说:“怎么啦?时慈同学你最近怎么黏糊糊的,肉麻话那么多。”

红灯的时间格外漫长,身旁的男人大概也有些无聊,伸出手,将她的左手拢入掌心把玩,指腹无声地摩挲她的手背,带来温热干燥的暧昧触感。

“就是突然很想听,不可以吗?”

那头时慈小小地瘪了瘪嘴说:“宁宁,我刚突然发现我最近好像真的有点忙过头了,等忙完这阵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你不是之前一直说想去哈尔滨看雪吗?等过两天,趁年前有点儿时间,我们去好不好?”

宁馥本来就是个不太善于能表达的性格,平时话都不多,更别提宋持风还在身边,但现在怀揣着对时慈的刺痛感,心软得比平时更快,恨不得有求必应以缓解自己内心的愧疚。

“好呀。”

她想把手从旁边男人那边抽回来,宋持风却快一步先发力,将手中柔荑更加用力地禁锢在掌心里。

男人指腹有力地抵在她的手心上,沿着她手掌上细密的纹路,缓慢地来回摩挲。

“那你赶紧说几句好听的,多说几句,我到时候就带你去啦!”

电话里大男孩努力地向她撒娇,宁馥看着明暗交错的城市街道,皱着眉头弯起嘴角。

“知道啦。”

她话音未落,男人的啄吻便落在了她的手指上。温凉的鼻息落在手指上,宁馥感到冰凉微微晃神,直到又被时慈催促一声,她才仓促地说出那句本应温柔的话。

挂了电话,宁馥把手从宋持风的手中抽回来,眯着眼开始小憩。

她没睡着,只是不满于刚才宋持风的故意作乱,这一刻也不想和他说话。

宁馥本来是装睡,但身体还真的越来越沉,从一开始不想睁眼到后来竟有些睁不开眼。

直到车开到熟悉的楼下,宁馥听见男人打开车门下车,身旁的车门从外面被打开,她整个人从座位上被他轻而易举地抱了出去。

这里他只上次来过一次,却好像早已驾轻就熟,抱着她下车,进电梯,按楼层按钮。

她就这样半主动半被动地装睡到家门口,直到要在密码门上输入密码的时候,才缓缓睁开眼,然后正好对上男人视线。

宋持风的目光依旧从容、有余,他带着点儿笑意,说了一句风趣却又恰到好处的话,并不让人感到被冒犯的揶揄。

“不装睡了?”

“……”

既然被拆穿,宁馥也懒得装了,从他怀里下来按了密码。

门锁伴随一阵短促的音效开启,宁馥转身还没来得及说出那句“晚安”,就被欺身而上的男人拉进了漆黑的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