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重回高中
“对,我和时慈是高中同学,后来考上同一所大学的,认识已经七年了。”车后座里,小姑娘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甜蜜。
把宁馥和时慈各自送回家后,宋持风也回到了老宅。父亲、继母和幺弟宋星煜都已经休息,宋持风摆摆手示意陈管家也不用跟着自己,可以早一点儿去休息。
陈管家离开后,偌大的宅子彻底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能让宋持风稍微分一下神,就连自己的脚步声也被厚实的驼毛地毯消得干净,以致那个小姑娘的话不断清晰地在自己的耳畔重复。
“还有一次是我过生日,他带我去坐摩天轮,当时那个买票的队好长好长,他就让我坐到旁边的冷饮店一边吃刨冰一边吹冷气,自己在外面汗流浃背地排队。”
她很聪明,选择了委婉却有效的拒绝其他男人接近的手段。她的这一番话,既让小男孩心花怒放,也快、准、狠地在宋持风的心上扎进了一根刺。
情窦初开,学生时代,这些词与毕业多年的宋持风之间已经有相当一段距离了。要说以后,宋持风有把握能和宁馥一起走下去,但宁馥与时慈的回忆是永远无法磨灭的,也是令宋持风永远无法参与进去的。
这些曾经,哪怕等到宋持风和宁馥走到一起,结婚生子,恩恩爱爱,也依旧会在她的心里闪闪发光。就像一片金黄色的海滩上散落着尖锐的贝壳碎片,人行走在上面的时候,因怕伤着脚,不得不一再小心,否则脚一旦触到锐物,可能就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洗完澡,宋持风简单地确认了一下刚才何秘书发来的明日行程,定好闹钟,躺在**,却意外没有立即入睡。
“我当然记得了,结果那天我们折腾了半天,还是没坐上去,因为你排队了太久中暑了。”
在宋持风的面前,宁馥总是一副不为所动、高不可攀的模样。宋持风躺在**,甚至难以想象宁馥当时坐在冷饮店里看着正在排队的小男生是什么样的表情。这大概就是学生时代最令人着迷的地方吧,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一件甜蜜的小事儿就足以令人心动、欣喜、铭记许久。
第一次相识、第一次坐摩天轮、第一次中暑,与另一个人经历的无数个“第一次”,注定了那个人将永远在她的心里。哪怕两人渐行渐远,他在她的心中仍然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无可取代。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就是自己来得晚了。对此,纵使是宋持风这样一向只喜欢基于现实角度考虑的男人,也不由得生出幻想——如果自己和宁馥读同一所高中,宁馥先遇到的人是自己,情况会是什么样?
清晨,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铺满房间。宋持风从**醒来,还记得今早九点有例行会议要开。他往床边摸了一下,没摸到手机,也不浪费时间,直接下床先进浴室洗漱。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先洗了个澡。等站到洗手台前准备洗脸、剃须的时候,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伸出去摸剃须刀的手猛地顿住。
对镜子里的少年,他既熟悉,又有些陌生。少年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显出青涩的感觉,唯有目光透着不符合其年纪的成熟。那双黑眸与自己的别无二致,目光通过镜面的反射直直地与自己的目光对上。
直到这个时候,宋持风才发现洗手台上的东西的包装都充满了年代感。有他曾经用过之后弃用的东西,也有这么多年来更换过好几次新包装的东西,这一切都无一例外地在向他证明一件事情。
在超自然事件的面前,宋持风不太敢深想。他直接出了浴室,打开衣柜。衣柜里的校服足以说明一切。他拿起校服,看了一眼胸前的校徽,上面写着——庆城市第一中学。
庆城一中,那是宁馥的学校。宋持风看见一中校徽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应该把这种事情归类于什么情况。他当年并不是在一中读的高中。看来这一觉醒来,他回到高中的年纪不说,就连学校也变了。这简直就像是为了实现他的愿望而出现的情境。
“持风,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你起床后直接下来就可以了!”
继母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打断了宋持风的思绪。他应了一声“好”,表示自己听到了,便迅速地拎起一件校服上衣,将其套在身上下了楼。
楼下,老宅的陈设果然是十几年前的样子——旧沙发、老地毯,还有当年很流行但早就在时代的洪流中“退役”的台式液晶电视。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是他上高中时的样子。
“在看什么?”一个自己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传来,宋持风回过头,就见还在读初二的十四岁的宋薄言走到了自己的身后,用“这个人又在干什么”的眼神看着自己。
此时的宋薄言,皮肤就像是被揉开最外面那层表皮后露出的葱白。与宋持风相比,宋薄言就显得更嫩了,给人一种清秀俊美的感觉。
“算了,借过。”大概是看宋持风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宋薄言直接抬手把宋持风往旁边推了推,径直走下楼去。
“薄言,起床了?你要喝豆浆还是牛奶?”
“牛奶,谢谢阿姨。”虽然嘴上应了继母的话,但这个清瘦的少年依旧毫不留情地拉开了离继母的座位最远的椅子坐下。
“哥哥、哥哥……”四岁的宋星煜已经坐在儿童椅上吃得满嘴都是果酱,还一边扯宋薄言的衣袖,一边指着桌子上的可颂,“我想吃那个……”
秦姨瞥见,立刻抬手拿了一个可颂送到宋星煜的手上,轻声哄道:“星星乖啊,别烦哥哥,妈妈给你拿。”
宋持风木木地走下楼梯,就见父亲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仍然意气风发,脸上还没怎么显老态。
见长子一脸呆滞地下楼,宋父站起身给长子倒了一杯牛奶,然后把杯子放在餐盘旁边:“怎么了?我们持风也有睡蒙的时候?”
对宋持风来说,这个情景好熟悉,曾经他每天早上都要经历一次。可是在现实中,宋家三兄弟都成人之后,这个情景却再难得见。现实中的宋星煜已经十七八岁,宋薄言一年到头也不回两次家,而继母与父亲都老了,这样的语气再难出现在他们的日常生活里。
在这一刻,宋持风已经觉得,即便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也一定不会是一场噩梦。他按部就班地吃完早饭,与要去宋氏的父亲以及要去幼儿园的宋星煜在家门口道别后,同宋薄言一起坐上了老刘的车。
是的,这个时候家里的司机还是老刘,他的儿子小刘还在读书,尚未决定是否要子承父业,继续帮宋家服务。
两位少爷坐在车后座。宋薄言捧着一本《遗传学》看得起劲儿,宋持风则看着窗外,看着十几年前庆城的各种老建筑、老房子。
宋持风记得这个时候的庆城应该已经开始城市规划了,他上学的时候感觉到处都在拆、在重建,现在回想起来,这应该是庆城最丑的时候。
“到了,下车的时候小心一点儿。”老刘开车还是一如既往的稳。
车在一中校门口停好之后,兄弟俩下了车。宋薄言直接往初中部走,却被宋持风抓住:“高中部在哪儿?”
宋薄言回头,沉吟两秒后才表情复杂地说:“进门,沿着左边走,经过紫藤花架,右拐。”
“好。”宋持风完全没有初来乍到应有的谦逊,光明正大地问,“我在哪个班?”
“……”要说刚才宋薄言的表情还算有点儿克制,仅仅属于“复杂”的程度的话,现在他已经放弃遮遮掩掩,直接用一种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宋持风,“你被夺舍了?”
宋持风想了想,当下的情况还真同夺舍有点儿类似,就像是另一个时间线上的那个世界的自己把这个世界的自己的舍给夺了,但记忆没有继承。他点点头,云淡风轻地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行吧。”宋薄言扯了扯嘴角,“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宋持风:“你说。”
两个穿着校服的高挑少年在校门口相对而立。两人皆面容清俊,眉眼间的轮廓相似。他们站在晨光中,如两块净白的玉,自然成了校门前的一道风景,极为引人注目。任谁来看,这都是一幅兄友弟恭的画面,如果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话。
“你上高几来着?我忘了。”
“算了。”要换作之前,宋持风估计已经开始火冒三丈,但毕竟现在站在宋薄言面前的并不是真的十六岁的宋持风。面对年幼无知的弟弟,宋持风露出宽容的笑,单方面原谅了弟弟。
“我自己去找找。”说完,宋持风便抛下一脸见到鬼的表情的宋薄言,转身走向高中部的教学楼。
“进门,沿着左边走,经过紫藤花架,右拐。”宋持风在心里重复宋薄言刚才说过的方向与标志,很快找到紫藤花架。
这个季节,紫藤花没开,只留下一些青藤缠绕其上,看着倒也郁郁葱葱。不断有高中女生嬉笑玩闹着从他的身旁路过,偶尔不乏一些大胆的还会特地回头看他一眼。他逐渐慢下了脚步。这就是宁馥读书的地方。他没进过一中,以前就算偶尔来接宋薄言,也只是在校门口逗留一会儿,所以现在不管看哪里,都感觉十足新鲜。
只不过比起学校本身给自己带来的新鲜感,宋持风更想知道宁馥是不是也从那个校门进来,从这个花架下走过,像这些女高中生一样三三两两地结伴走进教室。
他想完,又忍不住为自己可笑的想法自嘲了一下,毕竟宁馥和他有五六岁的年龄差,按照年纪算一算,她应该还在读小学。但是没关系,他已经拥有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他可以在宁馥读高中的时候就来见她,这一次抢在时慈之前遇到高中时的……
“宁馥!”
“你快点儿快点儿啊!还剩三分钟了,咱可要上六楼呢!”
宋持风猛地回过头去,就见一个女孩儿急急忙忙地拽着另一个女孩儿往教学楼的方向跑。明明两个人都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统一的校服,高矮胖瘦相差不多,但宋持风还是一眼便看见了被拽着跑的那个小姑娘。
“诗筠,你等一下,我的鞋带……诗筠!”
宁馥的马尾就是随手那么一扎,也不怎么长,就像一只小羊的尾巴似的垂在后脑勺偏下的位置,伴随着脚步上下微微颠晃。她的脸上是宋持风之前从未见过的青涩,就像悬挂枝头刚刚开始成熟的嫩果。她的皮肤白皙,四肢纤细,但整个人并不显得羸弱,浑身涌动着的全是青春与活力。
“好吧好吧……”林诗筠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怕好友被鞋带绊一跤,眼看教学楼就在几步之遥,总算愿意停下来给宁馥一分钟的时间,“你赶紧的赶紧的,第一节课是数学。昨天‘老秃’才说今天迟到的都在门口罚站!”
宁馥蹲在地上,被林诗筠催得也着急。但鞋带偏偏不听话,宁馥越着急就越绑不好。好似两条灵活的小白蛇的鞋带,不断地在宁馥的指间游走。
“要不你先去教室吧,我马上来。”额头上已经冒汗了,宁馥干脆催促同伴先走。
林诗筠一边等,一边回头看,看见班主任顶着闪亮的头顶往教室的方向走时终于不再淡定,丢下一句“那我就说你肚子疼在厕所啊”,就像突然撒开手被放走的兔子似的转身跑了。
林诗筠跑得飞快,转眼便没了影。等宁馥绑好鞋带站起身,正好上课的铃声响起,周围原本还优哉游哉地走着的学生齐刷刷地往教学楼跑去,这个时候依旧伫立在她身旁的人在人流之中就显得很不合群了。
宁馥:“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宋持风终于在她看过来的一瞬间得以好好地看一看她。十六岁的宁馥,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却已经能看得出她很漂亮。她扎着低马尾,发际线周围一圈细软的头发因为梳不起来显得有点儿炸,身材清瘦,气质如出水芙蓉,纯净至极。她的那双眼睛里再看不见对他的戒备与冷漠,而是像冬天过去后重新恢复流动的小溪,淌着懵懂天真的水流。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宋持风便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如擂鼓一般激烈而快速地跳动着:“我……”但他忘了自己现在身处学校。
“那边,那两个,你们是哪个班的?打铃了,没听见啊?在那儿干什么?!”
“糟糕!”宁馥看见教导主任,惊得低呼一声,比刚才林诗筠跑得也慢不了多少,一转眼便没了人影,只剩宋持风留在原地被抓了个现行。
“你跟我往办公室走一趟!”路上,教导主任在前面走,宋持风在后面跟着。教导主任问:“你是哪个班的?”
“……”
“是哪个班的?我在问你话!”
“我不知道。”
“行,你不说是吧?今天就算把我们一中掘地三尺,我也得知道你是哪个班的。”
庆城一中是省级重点中学,学生都目标明确,生活和学习相当自律,像今天打了上课铃之后学校里还有学生在闲逛这种事儿已经算是离谱了。教导主任在这里任职五年,还是头一回看见打铃后大摇大摆地往紫藤花架下双双一戳的学生。难道他俩不知道那里是自己这个主任巡视的必经之地?简直是在故意挑衅!
“姓名!”
“宋持风。”
“后面是哪两个字?”
“‘自持’的‘持’,‘风度’的‘风’。”
宋持风就看怒发冲冠的老师盯着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宋持风”三个字,然后气势汹汹地按下回车键。
过了五秒,教导主任冲冠的头发缓缓地落下,看向宋持风的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哦,你是实验班的啊。我知道你们这些成绩好的学生在性格上都会比较突出,但是你们也别太过分了。已经打了上课铃了,你就应该进教室,而不是和女同学在那儿聊天儿,知道吗?”
宋持风:“知道了,老师。”
教导主任大方地摆摆手:“那你回去上课吧,下次别这样了。”
“好。对了,老师。”宋持风没急着走。
“嗯?”
“实验班在哪儿?”
“……”
宋持风从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出来,一路上到六楼,就看见宁馥因为迟到正在教室门口被罚站。小姑娘脸上的表情相当生动,一会儿扁扁嘴,一会儿鼓鼓腮帮子。她发现他又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时候,悄悄地把头偏到另一边去了。
宋持风不知道这种性格上的小棱角是宁馥一直以来就有的,还是为当前这个年龄段的她所特有的,但此时的她与另一个时间线上的世界中冷若冰霜的她有着巨大的反差,让他觉得无比可爱。
只是怎么办呢?小姑娘被他害得罚站了。学生时代对心仪的女孩儿示好时的无措、忐忑,忍不住猜测对方心中所想却又找不到一个明确的方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然而,就在宋持风观察宁馥的过程中,宁馥也在悄悄地观察这个高挑清俊的少年。她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只是往那里一站就给别人一种特别的感觉。他的眼睛就好像会说话,目光是有温度的。当他看过来的时候,她的后背会本能地绷紧。
刚才看见他从楼梯口走上来的时候,宁馥已经开始紧张了,害怕他会在那儿待很久,会用刚才在楼下时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但还好,他这次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会儿就从她的面前走过,回到了自己的班级,就在她们班的隔壁——实验班。
很多好学校会有这种特殊的班级,学生都是全年级最优秀的那一批人。他们往往享受与普通学生不一样的规则和课程进度,高一、高二两年就要完成整个高中三年的学习任务,然后就开始离校去参加竞赛。宁馥听林诗筠说,实验班真正能聚齐一班人的时候只有高一、高二,现在高三,实验班基本上是今天缺这几个,明天缺那几个,甚至有保送的直接一整年都不会再来,想必实验班的学生迟到应该是不会被罚站的吧。
晨风拂过,宁馥背靠着教室外的瓷砖墙面,回忆着昨天专业课上学的一连串的舞蹈动作。忽然,她用余光看见那个刚刚回到教室的少年又重新走了出来。她侧头看去,正好对上少年那双会说话、有温度的眼。
“负整数集,我再最后讲一遍……”教室里,老师的嘴边别着麦克,腰间挂着“小蜜蜂”(扩音器),声音无比清晰地透过旁边的窗子传出,在提醒墙外的人——这是学校,是学校的教室,这里正在上课。
“你怎么也出来了?”宁馥很好奇,又不敢直接发出声音问,只能做口型。
“因为我也迟到了啊。”但少年却像是无所顾忌,径直从自己的教室往这边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在她的身旁站定,压低声音,“我叫‘宋持风’。‘自持’的‘持’,‘风度’的‘风’。你呢?”
“我叫‘宁馥’。‘宁静’的‘宁’,‘馥郁’的‘馥’。”
两人背靠着教室外的瓷砖墙面,面朝蓝天、白云,因为太过相似的自我介绍方式而相视一笑。
“在楼下的时候,你干吗一直站在我的旁边不走啊?”小姑娘大概是因他的行为壮了胆,也开始小声地说话,“你又不用系鞋带,干吗硬生生地拖到迟到?”
“如果我说我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把鞋带系好,是不是很奇怪?”这是借口,但也不完全是借口。他当然想的是能够尽可能多地和宁馥接触,待在她的身边,只是这一刻也确实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来解释他刚才异常的行为。
宋持风想起刚才宁馥笨拙地抓着鞋带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上天果然不会既给人开门,又给人开窗,因此给宁馥开了舞蹈这一扇门,就给她关闭了手巧的这一扇窗。
这话到宁馥的耳朵里就显然变了味。小姑娘扁了扁嘴,不知道怎么反驳,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实验班的人也会这么无聊啊。”
成为朋友当然是第一步。两个人就站在教室外聊了起来,直到戴着“小蜜蜂”的中年数学老师沉着一张脸探出头来,盯着宁馥道:“让你罚站,你还聊上了,赶紧进来。”
宁馥回到班上之后,宋持风才慢悠悠地回到实验班的教室门口。实验班讲台上的老师见宋持风回来,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了,宋持风同学,自主罚站罚够了?”
带实验班的至少是拥有十年以上教龄的顶尖教师,台上的这位也不例外。只不过她带了十几年的学生,见过上课迟到还不把这当一回事儿的,见过迟到后被训了两句就开始哭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迟到后主动请求出去罚站的。老师带头开玩笑,教室里当然一下成为欢乐的海洋。
宋持风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面不改色地回到座位上,心下基本可以确定,现在的宁馥还没有遇到过时慈。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宋持风只知道宁馥和时慈是在高一的时候一见钟情的,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相遇并一见钟情的。宋持风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先去见见时慈。
在另一个时间线上的世界里初见时慈的时候,宋持风就感觉这样一个大男孩儿在学生时代应该属于很受女同学欢迎的那一类。不出所料,此时宋持风只是跟同桌提了一下时慈的名字,那个女孩儿便啊了一声,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我知道啊!他在一班,学习也还可以吧,挺喜欢打篮球的。我路过篮球场时经常能看到他。据我所知,他打篮球还挺厉害,艺体班的体育生特喜欢找他打篮球。他打篮球真的蛮强的,能和体育生打个五五开。”
听见熟悉的人名,前座一男一女两位同学也立刻回过头来参与讨论。
“他和宋持风应该算是我们高一最帅的两个男生了吧?”
“一个成绩全年级第一,一个‘六边形战士’,我觉得可以。”
“‘六边形战士’是什么意思?”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只是高中生的话题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人没说几句话,已经从开始谈论时慈的话题跳到了别的话题上。不过宋持风已经得到了需要的情报,对此并不在意。
之后,宋持风抽空儿到一班门口,佯装路过,往教室里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时慈和一堆同学聚在一起,笑得就像太阳一样灿烂。
宋持风对时慈笑得有多灿烂毫无兴趣。从一班门口路过了两次,顺路把五、六两层楼的高一年级教室全部看了一圈,宋持风发现庆城一中的教室排列相当独特。实验班和艺体班挨在一起,其他班级倒是按一班、二班、三班、四班的顺序排列得清楚。
托了实验班和艺体班的教室挨得近的福,宋持风没花什么时间就和艺体班的同学们打成了一片。下课后,他偶尔过来找宁馥说两句话,如入无人之境。
在这段时间里,宋持风了解到艺体班与其他班不同的课程安排,还有艺体生更多是凭自觉去提升的,在校园里非常活跃,而宁馥在其中显得格外循规蹈矩。
一中对艺体生在管理上并不严格,在高三之前都不设早自习、晚自习,寄宿生也可以出入校园,给他们极大的自由。但宁馥除了上课之外,基本上就是在舞蹈房待着,偶尔会去音乐教室练练视唱(一种识谱技能训练),除此之外,哪里也不去。倒是林诗筠很喜欢看篮球赛。基本上有篮球赛的地方就有林诗筠,偶尔林诗筠也会闹着让宁馥陪自己一起看。
宁馥和时慈之间在篮球这一点上似乎有了交集。宋持风迅速从中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预感到宁馥和时慈一见钟情的初遇也许就与篮球有关。
“宋持风,今天打篮球吗?”
恰好,艺体班的体育生都特别喜欢和宋持风一起打篮球。虽然宋持风打篮球打得不怎么样,但他们要的就是这份不怎么样。想想,有一个帅哥来给他们当绿叶,然后他们再在这个动作笨拙的帅哥旁边灵活地闪转腾挪、带球过人,那自己岂不是帅上加帅?艺体班的体育生们差不多是这么想的,所以每次邀请宋持风打篮球都格外热情。
“不了,”宋持风则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正因数学题紧锁眉头的宁馥,微笑着婉拒了向自己发出热情邀约的男同学:“我今天有事儿。”
那个男生问:“啊?你一个星期都有事儿,到底什么事儿啊?”
另一个男生怼了一句:“这还要问?你弱智吧!”
“你才弱智!”
“白痴!”
“脑残!”
两个体育生勾肩搭背、互相“攻击”着走出教室,老远还能听见他们骂对方弱智的声音。
已经是放学的时间,教室里空空****,林诗筠也站起身来:“宁啊,我去看篮球赛啦。晚上六点,我们在食堂门口见。”
宁馥抬起头朝好友笑笑:“好,你去吧。”
宋持风拉开宁馥前面的座位坐下,看她目送好友离开后继续解题,自己不轻易出声,但偶尔也会小声地帮她理一理思路。这不像是辅导,更像是聊天儿。在老师口中晦涩难懂的知识点,到宋持风的嘴里,三言两语便变得容易理解了。
看宁馥在草稿纸上做出正确答案,宋持风也不自觉地为她一点就通的灵性而欣慰。他抬眸,正好也对上女孩子的笑眼。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笑出来。
女孩子的声音又柔又甜:“谢谢。”
从一周之前,发现宁馥做数学题特别慢之后,宋持风就约她放学后在教室里等着,然后两个人就像这样一前一后地坐着,他看她做一会儿题。
不知不觉一周过去,天天如此,宁馥转眼便已经习惯放学后不直接奔向舞蹈房,而是先在教室里坐一会儿,等宋持风过来帮她看看今天数学有没有进步,然后两个人再一起散步到舞蹈房或音乐教室。
宋持风看着小姑娘月牙似的笑眼,强忍着就这么吻上去的冲动,抬手拨开她额角的碎发:“走吧,你今天是练舞蹈还是练视唱?”
“今天我得练耳了。我上周五听单音,二十个错了四个,被老师骂了一顿。”
“好,那我帮你弹音。”
“嘿嘿,好。”
他开始更深入地接触宁馥的专业,了解她为了应对考试应该学习一些什么,并且尝试能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予她一些最基础的帮助。
比如他简单地学习了一下钢琴各键的音阶,然后在她需要练习单音听记的时候,用一根手指按琴键。他真的开始重新过起了高中生的生活,和宁馥一起。
“我其实一直不懂为什么我们班的那些男生那么喜欢找你打篮球,你打篮球很厉害吗?”
两个人出了教学楼,走在去艺术楼的路上,远远地能看见篮球场上那群精壮的少年正在夕阳下恣意地挥洒汗水,向空气中散发荷尔蒙。
“恰恰相反,大概是因为我打得烂吧。”宋持风说。
“啊?那他们不是欺负人吗?!”宁馥看了宋持风一眼,“那你干吗还要和他们去打篮球啊?”
宋持风感觉到宁馥的目光,很坦然地侧头迎上:“要不然你猜猜看?”
虽然身体是十六岁的身体,宋持风待人处事的方式却一切如旧。对他来说,除了宁馥之外的人或事只分为必要和不必要。像是陪她班上的男生打球,在宋持风这里就属于必要的社交。毕竟宋持风一开始要找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往艺体班去,男生之间的篮球友谊就属于一个很好的借口。
只不过这个借口有一点儿副作用,那就是宋持风不能在接近宁馥后就再也不去同他们打篮球,要不然目的性就太明显了。哪怕是偶尔,他也还是得陪着那群荷尔蒙旺盛的男生打上一两场,即便自己对打篮球根本不擅长、不喜欢。
宁馥看着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头的少年,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个男生走之前的那番对话,觉得自己好像选错了话题。她连忙别开视线,把双手背到身后,将目光放远,落到一群人正欢呼着的篮球场上,看着夕阳下拼搏的男孩子们,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我才不猜呢。”
又是一个晴朗的傍晚,晚霞染红絮状的云,在空中铺开一幅立体的画卷。
“宋持风,打球去吗?”
宋持风正想着最近是不是已经拒绝他们太多次,一旁的男生便适时地补了一句:“今天我们和一班打球,他们班的体育委员说时慈也来。你就算不想上场,过来看看也行啊,给我们助助威,输球不能输气势啊!”
另一个男生马上怼回去:“你这话就够丧气的了,还没打就想着输……”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宋持风想了想,看向一旁的宁馥道:“待会儿我是去音乐教室还是舞蹈教室找你?”
宁馥看了一眼旁边满眼希冀的林诗筠,笑着对男生们说:“那今天我也去看球赛吧。我和诗筠先去超市买几瓶水,到时候给你们送去。”
“哇,宁馥这么给力吗?!”
“今天就冲宁馥买的水,我们都必赢好吧!”
林诗筠佯怒道:“我没给你们买过水?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林诗筠的咆哮声与男生的号叫声搅成一团,宋持风的心中却浮现出一丝不安。但宋持风当下完全没有理由阻止宁馥去看球赛,只能点点头,和宁馥在教学楼的楼下分别。看着宁馥和林诗筠手牵手一起走向校园超市的方向,周围的男生都兴兴高采烈,宋持风却一点儿兴致也没有。宁馥和时慈马上就要第一次见面。两人会是一见如故,还是无事发生?
命运的天秤会往哪边倾斜,宋持风完全把握不住。在这一刻,他甚至不敢奢求命运再一次眷顾自己,只希望宁馥能够晚一点儿对时慈动心。
宋持风随着一群男生到了篮球场,就见一班的学生已经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子男生站起身来,和艺体班这边的篮球队队长打了个招呼。
宋持风将在场的所有人扫了一遍,心中正疑惑,就听队长问出同样的问题:“你们的人齐了吗?时慈呢?”
“啊,那个……是这样……”高个子男生挠了挠后脑勺,“时慈说,连着打了好几天篮球,懒得打了,今天就给我们买水当后勤。不好意思啊!那你们还打吗?”
买水!宋持风忽然意识到宁馥和时慈两人初遇应该是在什么地方,不是在篮球场,跟篮球根本就没关系,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错了。他们两人最早是在校园超市遇到的!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儿。”宋持风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篮球场,往校园超市的方向飞奔而去。
初秋的风还带着暑热扑面而来,使他的额角处迅速地冒出细汗。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跑得像现在这样快。这段时间,哪怕回到了十六岁,哪怕回到了校园,他依旧保留着属于成年人的从容。哪怕是体育课的一千米跑,他热身时也是随意敷衍。但在这一刻,他浑身上下的爆发力都集中在双腿上,将微风搅动成狂风。
庆城一中建校早,占地面积不小。篮球场和超市,一个在东南角,一个在西北角,两点之间连线等于是在学校里划出一个对角线。之前林诗筠算过,从篮球场到超市,如果用正常的速度走,要花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宋持风的脑海中所有的想法都像被清空了般,只剩下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双腿就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他在校园中奔跑,甚至忘了疲惫。直到他跑到校园超市附近,放慢了脚步,看见门口的一对少年和少女正站在一起谈笑,身上的脱力感才姗姗来迟,仿佛无尽的沼泽将自己拖进去,再难自拔。
虽然宋持风不想承认,但实话实说,高中时期的时慈比大学毕业时的时慈更为自信、耀眼。时慈和宁馥站在一起的时候显得格外般配,般配到周围不时经过的人都失去了颜色,没有了存在感,就像此时此刻的宋持风一样。
“你们班不是要和我们班打篮球吗?你怎么在这里?”
“我本来懒得去,但我们班的体委说已经和你们班约好了,还说了我会上场,我就想着自己来买点儿水当作赔罪吧。你呢?”
“我也是来买水的。”
风将两个人谈话的声音送到宋持风的耳边,男声、女声皆清润柔和,交织在一起,很好听,也让他心碎。手心已经沁满了汗,他走过去,就见宁馥将目光转向自己:“哎?你也来了。你们不是打篮球吗?”
宋持风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平静的:“我怕你们两个女孩子提不动那么多的水。”
“你就是宋持风吧?”
令宋持风意外的是,一旁的时慈好像早就听说过自己的名字。时慈友善地朝宋持风伸出手:“你好啊,我是一班的时慈。”
宋持风回握住时慈的手:“你认识我?”
“当然!”时慈笑着说,“流水的排行榜,铁打的宋持风。你和你弟弟,一个称霸高中部,一个称霸初中部,学校里还有人不认识你们俩?”
作为艺考生,从不看全校成绩排名的宁馥感觉被这句话打击了一下,默默地回头进了超市,打开冰柜。两个女孩子转眼拎了一兜子的瓶装水出来结账。林诗筠毫不客气地看向宋持风:“那就麻烦‘宋学霸’帮我们拿一半喽,嘿嘿!”
“哎,你们这就买好了?等我一下,我也和你们一起走!”
时慈同宋持风聊了半天,这个时候才发现别人已经买完了水,赶紧往超市里钻。那副与方才阳光、淡定截然不同的笨拙又憨厚的模样,惹得两个女孩子笑出声来。
大家都买好水,四人拎着塑料袋往回走。艺体班这边,两个女生加上宋持风,一共三个人来买水,而一班那边只有时慈一人来,只能两只手拎得满满当当。
虽然时慈没叫什么苦,但宁馥看他已是汗如雨下,有些看不过去:“时慈,你那两个袋子看起来好重,要不要分几瓶水给我们拿?”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