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重回高中02
“真的啊,我的力气很大的,不信你看!”
时慈说着便把左手中拎着的塑料袋放到了地上,一把撸起自己右臂的短袖,给宁馥展示自己的肌肉。
宁馥没想到这个人还真是说话间就撸起袖子,正不知所措间,就见原本走在前面的宋持风回过头,以平淡的目光扫过时慈的胳臂上单薄的肌肉,直接拎起被时慈放在地上的那袋水:“抓紧时间吧。”
时慈的表情僵了一下,气氛有一瞬间凝滞。旁边的林诗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哟了一声:“好有男子气啊,‘宋学霸’!”
虽然乍一听,宋持风的语气和平时的并无不同,宁馥却本能地察觉也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声音有一点儿硬,也有一点儿冷。她抬眸对上他的双眼,就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中好像燃烧着什么,仿佛正在灼烧着天空边际的火红的夕阳。
“嗯,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他们应该已经开打了。”宁馥忽然感觉身旁的空气热得过分,紧了紧手上的袋子往前走去,“待会儿他们要是没水喝,估计要急得嗷嗷叫了。”
一如宁馥所料,篮球场上的那帮人刚第一次换人,一个两个的都汗如雨下。刚被换下来的那位正看着校园超市的方向,简直望眼欲穿。他一见买水的几个人回来,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距离渴死只差临门一脚。”
林诗筠从手上的塑料袋里掏出一瓶水扔过去:“那这一脚请务必让我来踹!”
“最毒妇人心啊!”
两个班之间打友谊赛,又没什么高手,规矩自然没那么多。一群大男孩儿看见水来了,纷纷默认比赛暂停,过来拿水喝。
几个人手上的塑料袋顿时空了大半,林诗筠拉着宁馥到场边,还没坐下,就听时慈问:“宋持风,你也喜欢打篮球吗?”
“打得一般,”宋持风说,“我不怎么会。”
“别这么说嘛,来都来了,打着玩儿玩儿。”时慈挥了挥手,一班的那个黑皮肤、高个子的体委便很有默契地将手边的球传了过去。
“我也不怎么会的。”时慈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那颗篮球在他的掌心与地面之间来回弹跳,三两下便被驯得服服帖帖。哪怕再迟钝的人也能隐约感觉到时慈的敌意,更何况宋持风完全不属于迟钝那一类的。
时慈现在回到自己的“主场”,当然会想尽办法在宁馥的面前表现。宋持风对时慈的选择一点儿不意外,平静地笑了笑:“玩儿玩儿也行。”
“好啊。你一般打什么位置?”时慈把球传回给体委,继续对宋持风说,“我没看过你打比赛。我一般打小前锋,后卫也能打打。”
“我打得不好,所以不挑位置。什么位置缺人,我就打什么位置。”宋持风微笑着走上前去将艺体班的那几个男生拉到一起,“不过今天我想打大前锋。”
宁馥对篮球一窍不通,就见两队人应该是要重打一局,各队人员分别聚在一起简单地商量对策。她一开始看宋持风答应得爽快,还以为他上次说自己打得烂只是自谦之辞,但旁边的林诗筠已经有点儿忍不住了:“宁啊,宋持风是不是不知道时慈打篮球是什么水平啊?”
“啊?”宁馥愣了愣,“时慈很厉害吗?”
“那当然了。”林诗筠立刻认真地点了点头,“与宋持风打过的同学,都说宋持风打得一般。我估计时慈也是知道宋持风不擅长打篮球,所以故意在这里找他霉头。”
刚刚还说累了不想打的人,现在忽然主动邀请一个对篮球半生不熟的人一起打,任谁看了敢说其中没有点儿猫腻?尤其林诗筠刚才还目睹了两个人暗暗较劲的一幕,哪还能猜不到时慈在想什么?只是宋持风也确实够笨的,挑了一个最没有存在感的位置来打,那还怎么在宁馥的面前耍帅啊?这位到底懂不懂啊?!
“天啊!宁,我已经有点儿不敢看了。我感觉宋持风要输,咋办啊?”林诗筠已经不忍地别过头去,将脑袋抵在宁馥的肩上,“你帮我看看吧。我们班进球了,你再跟我说啊。”
看着场上一群穿着相同校服的少年迅速分散开奔跑起来,宁馥有些迟钝地点点头:“但是他们都穿一样的校服,还跑得那么快,我怎么知道谁是谁啊?”
忘了宁馥是个彻头彻尾的篮球白痴了,林诗筠只能强压着心里的忐忑,盯着场上的变化。说实话,林诗筠已经做好艺体班的队伍完全被压着打的准备,毕竟一班有时慈这张王牌不说,艺体班还有宋持风这半个门外汉拖着。
但出乎林诗筠意料的是,宋持风在大前锋的位置上的表现,远比他之前打小前锋和后卫时的表现强得多。抓篮板、抢断、传球,又快、又狠、又准,他屡屡将对方几乎板上钉钉的得分机会硬生生给掐灭。这么一个在篮球场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位置,他却打得风头无两,让林诗筠好几次都想尖叫。
而艺体班的策略相当简单,就是重点盯防时慈。包括宋持风在内,艺体班足足有三个人在专门盯防时慈。好几次时慈已经运球到了篮下准备起跳要扣篮,都被宋持风的盖帽扇了回去。
“天啊!宋持风今天是邓肯(美国篮球明星)附体啊?”林诗筠心潮澎湃,同时也意识到之前是自己浅薄,没看出宋持风原来是这样有勇有谋的人。他应该是早就知道要比耍帅,自己肯定比不过擅长打小前锋的时慈,所以艺体班的策略是只对时慈一个人严防死守,既不让时慈扣篮,也不让时慈投篮。这简单地说就是“我帅不起来,你也别想帅”。
至于场上一班的其他人,虽然能预料到艺体班肯定会对时慈严防死守,但因为大前锋是宋持风,他们完全没有把宋持风当回事儿,自然也没有提前制定好相应的策略。结果他们没想到,这一次两队是最锋利的矛对上了最坚固的盾,宋持风将时慈的进攻完全压制住。这种操作,好恶心人,但太爽了!
第一节就在这样无比胶着的状态下结束了。时慈简直被恶心到家了,盯着宋持风的眼神已经快要冒出火来,顶着一头大汗召集同伴商量第二节的对策。
“刚才是我大意了,以为他真的很差劲儿。”时慈先简单地承认了之前自己有问题,再话锋一转,“待会儿你们别管我,让他们防,你们该干吗就干吗。我可以被堵死,但比赛必须赢。”
一班的高个子体委也是满脸不爽:“行,待会儿我扣篮扣到连他们的妈都不认,这也玩儿得太脏了。”
重新制定战略后,一班的几个人重新在场上散开,摩拳擦掌,准备夺回颜面。
“宋持风!”但就在这个时候,场边角落里的宁馥忽然叫出宋持风的名字,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那个……我有点儿不舒服,你能送我去医务室吗?”
这话一出,别说时慈、林诗筠和其他人都愣在原地,就连宋持风也感到有点儿意外。
“妹子,你是认真的吗?我们还没打到一半呢!”
“你让林诗筠送你去呗,还非得用宋持风啊?”
一班的人被恶心了一节急着报仇,艺体班的那群人感觉有赢面急着延续第一节的辉煌,两边的人都正上着头,哪能这么痛快地放人?但宋持风看宁馥的表情,感觉她不像是在开玩笑,便爽快地把手上的篮球丢给一旁的男生:“不好意思,我还是陪宁馥去一下医务室吧,待会儿回来请大家吃烧烤。”
“什么啊?!”
“有病吧!”
艺体班的这群人好不容易有一个超牛的大前锋,等着大杀四方,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气得就差捶胸顿足了。他们面面相觑,满脸都是“这哥们儿也太重色轻友了”的指责的神色。
但宋持风依旧跟着宁馥走得毅然决然,两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荫道上。他们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将篮球场远远地甩在身后,脚步才终于慢了下来。
宋持风:“怎么了?”你是不喜欢我欺负时慈吗?
后半句话被宋持风留住,没有问出口,但除了这个理由之外,他也确实想不到宁馥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这么做。她在高中时,沉稳内敛的性格就已具雏形。突然强行以身体不适为由中断一场比赛,这种事情不像是她会做的。
“就是……”可宁馥也不知道怎么说。宁馥不懂篮球,只是纯凭感觉判断出刚才宋持风在场上打得憋憋屈屈的。别人都在那儿争夺篮球的时候,宋持风好像特别被动。再加上刚才林诗筠的话说得那么笃定,宁馥也不想宋持风在球场上吃亏。毕竟人各有所长,宋持风在篮球场上显然是以己之短对他人之长。宁馥不想见到这种局面。
“就是真的肚子有点儿疼不行吗?”但宁馥也不想说是因为不想看到宋持风在篮球场上被别人欺负。
“真的肚子疼?”宋持风闻言,目光移向女孩子的腹部。只不过校服太过宽松,他当然看不出什么来。他皱皱眉,语气轻了两分:“那你还走得动吗?我背你过去?”
“还行……”宁馥本来就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现在面对他的关心,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往前走了两步,转移话题:“刚才在场上,艺体班这边真的处于劣势吗?”
宁馥看不出篮球比赛中的优势和劣势,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去判断。开赛前,林诗筠明显很颓,但等到第一节结束的哨声响起时,林诗筠完全变了一副样子,非常兴奋,所以宁馥也不自觉地怀疑会不会是自己的感觉错了。
“劣势谈不上,就是比较被动。”宋持风坦然地说,“毕竟艺体班的这群人都不太擅长进攻,所以我们的打法就以防守为主,寻找机会进球。”
“是吗?我还以为他们学体育的都会很擅长打篮球呢。”宁馥说。
“那不一定,就像学音乐的也不是什么乐器都会。”宋持风说,“他们的优势就是体力好,但每一种竞技运动的门道都很多,他们不可能样样精通。”
宁馥看着眼前的少年言之凿凿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担心过度了。就像宋持风说的,他们可能只是打得比较被动,也不一定就是处于劣势或被欺负。这么想来,她立刻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现在她要是说其实自己没有不舒服,又好像太晚了。
小姑娘羞愧得脸上直发烧,还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医务室的方向走:“那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打篮球的啊?”
“我弟弟以前很喜欢打。他喜欢打进攻位,我陪他练只能打防守位,所以相对来说,我在大前锋这个位置上会熟练一点儿。”宋持风说。
“你弟弟?”宁馥还有点儿不敢抬头,就盯着脚边的地砖,“是刚才时慈说称霸初中部的宋薄言吗?他也会打篮球吗?”
“……”宋持风说的当然不是宋薄言,而是在这个时间线上才四岁的“人类幼崽”宋星煜。
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口误的宋持风立刻清了清嗓子:“你好像挺关注时慈的。”
“有吗?”宁馥毫无所觉。
“有,你刚才不是还主动要帮他拎水吗?”宋持风说,“你们才第一次见面而已。”
话说出口,他对上女孩子澄澈的眼眸,开始后悔自己失言。大概是对于十六岁的身体来说,分泌的多巴胺和荷尔蒙确实过于旺盛,将他的灵魂中的那份属于成年人的克制与冷静一点儿点儿地剥离。宁馥和时慈本来就是一见钟情,对喜欢的人热情无可厚非。
虽然对于这一点,宋持风本来就知道,从回到十六岁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但这段时间和宁馥的相处,让他早就失去了刚回来时的清醒和冷静。人类本性中的贪婪与妄想在不断地蛊惑他,不断地让他想要去相信宁馥在先认识他的情况下,一切都可能会发生改变。毕竟现在的宁馥对他的态度,对他毫无防备的笑容,让他真的忍不住想要去这样幻想——幻想她也许对他也有几分好感,幻想这一切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但是幻想毕竟还是幻想。宋持风的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刚才一对璧人站在超市门口谈笑的模样,觉得这一盆冷水可能来得正是时候。他确实应该醒一醒,先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再说。
“走吧。你的肚子还疼吗?”宋持风的神色淡下来,语气比刚才的语气轻柔两分,就好像在弥补自己方才毫无立场的尖酸言辞,“等一下你去医务室躺着,我去帮你打一点儿热水过来。”
宁馥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就好像想要透过他的瞳孔看穿这一刻他心中所想一般,逼得他只能别开眼,看向旁边葱郁的树荫。
“我要是说,其实我刚才说自己肚子疼是骗你们的呢?”她将两只手背到身后,与宋持风并肩继续往前走,“其实我的肚子不疼。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那我们去哪里?是去音乐教室,还是去舞蹈房?”宋持风早就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其实并没有不舒服,听她说出来,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快的情绪,“或者我送你回寝室?”
宁馥想了想,停住脚步:“我们就站在这里聊聊天儿吧,怎么样?”
夕阳的最后一点儿余辉也被敛入远方的天际线中,路灯自动亮起。宋持风回头便看见路灯的白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在女孩子的脸上、身上,细细碎碎的光斑同时也落在了她看向另一侧时翘起的睫毛上,如同落在枝头叶片上小憩的萤火虫。
这条路的另一头连接着医务室。这个时间,学生基本不会往这边来,放眼望去,整条路上空无一人,甚至可以预见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也不会有人。这样空****的地方,太适合用来打碎一场梦了,但他怎么拒绝?他无法拒绝。
宋持风:“好。”
宁馥:“你刚才的话有两点说错了,我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
“嗯,你说。”哪怕女孩子的声音如同这一刻舒缓的夜风,宋持风也依旧像是等待着审判的罪人,怀揣着无尽的忐忑与悔意,期盼着希望的降临。
“我和时慈今天不是第一次见面。这是你说错的第一点。”
大概是几天前中午午休的时候,艺体班的那群人又说要去打篮球,约到了一班的人。提起跟一班比赛,艺体班的人很自然就先入为主地觉得时慈会去,顿时兴致高涨,林诗筠甚至不惜大中午顶着大太阳也要去看。宁馥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对篮球的这种满腔热血的痴迷,只能婉拒。从食堂出来后,林诗筠跟着一帮男生去看球了,宁馥被热得有点儿嘴馋,就溜达到校园超市买冰棍。
就在那个时候,宁馥遇到了时慈。只不过当时她不知道那就是男生们口中打篮球很厉害的那位,就这么当着时慈的面打开冰柜拿了一根冰棍。等她结了账出来,时慈就问她能不能给个手机号。
“他说他已经注意我很久了,你觉得这是真的吗?”她问。
光影浮动的昏暗中,宋持风看见宁馥望着对面的树干,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并没等他回答,接着说:“说实话,其实他的长相也是我喜欢的那种,但是我没有把手机号给他。后来他说只是想和我做朋友,我才继续跟他说话的。这就是你说错的第二点。其实我没有在意他。”
宋持风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这一刻真恨不得自己就是被她注视的那棵树,可以从这让人痛苦迷茫的红尘中跳出去。他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既然他的长相是你喜欢的那种,你为什么没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他?”
“嗯……我也不知道。”
就在下一秒,女孩子的头侧过来,眼睛弯成了两道细细的月牙,令他在这清凉的初秋夜产生了盛夏般燥热的幻觉。
“可能是——”她甚至故意将“是”拉长,也将他的心轻柔地捧起、抬高,悬于空中,双眸中满是灵动、狡黠的笑意,“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薄言啊,你饿不饿?要不然刘叔先送你回家再回来接持风也是一样的。”又是一天天色渐晚之时,坐在车前座的刘叔从后视镜瞄了一眼依旧安静地坐在后座上看书的少年,有点儿担心少年在这个长身体的年纪会饿得受不了,便热情地提议道。
“不用。”但从车后座传来的依旧是少年那简短、冷淡的回答,“我挺喜欢坐在这儿。刘叔,你如果饿了可以去买点儿东西吃,不用管我。”
“……”说起来最近也确实是奇怪,初中部和高中部在没有晚自习的情况下,理论上放学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但宋薄言每天都按原来的时间从学校里出来,宋持风离校的时间在不断延迟,从一开始只是晚五分钟、十分钟,到现在每天几乎都要延迟一两个小时。虽然宋持风本人已经表示自己可以坐公交车回去,让老刘和弟弟不用等,但难就难在宋老板对孩子在兄弟情的维系上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执着。
“兄弟俩就应该同进同出,在一个学校读书还要分头行动像什么话?!”宋老板如是说。
虽然老刘本来就是宋老板专门给两个儿子聘请的司机,平时没什么事儿,在学校门口多坐一会儿也无所谓,但是……老刘又瞄了一眼后视镜,就见后座上穿着初中部校服的少年满脸冷淡又认真地盯着手上的书,完全没有任何不快的感觉。好吧,好像自己和这个少年还挺享受这份等待的。
“薄言啊,你不饿吗?”老刘除了肚子饿之外确实没什么不舒服,“我去买两个包子吧,给你也带两个?”
“嗯。”
“你要什么馅儿的?”
“都行。”
“好。”
宋薄言看书很快,一目十行,直到老刘下了车,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回应的是什么。宋薄言想把老刘喊回来,但老刘估计是饿急了,走得特别快,徒留宋薄言一人在车里头疼。
宋薄言暗叹一口气。他不能在外面提前吃东西,因为在外面吃过,回家就没胃口了。这可能就是重组家庭的问题。秦姨很好,对他和宋持风的照顾不比对亲生儿子宋星煜的少,甚至还要更多。秦姨就是怕哪里做得不好,让两个继子产生心理落差,觉得自己不再属于这个家庭。
但问题就出在宋薄言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关注,尤其是来自秦姨的关注,所以与其早点儿让刘叔送自己回家去承受精神压力,倒不如坐在车里,借着等宋持风的名义独处一会儿。
如果可以,宋薄言希望宋持风干脆永远别出来了。只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宋薄言又翻了两页书,父亲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你们俩搞什么鬼,怎么还不回来?!”
“在等宋持风。”宋薄言看了一眼车窗外已经黑尽了的天,熟练地把大哥卖给老爸,“你怎么不打电话去问他?”
宋老板也在生气:“打了,不接。你去学校里找找,看看他到底在忙什么!”
宋薄言:“我不去。”
宋老板更生气了:“你去不去?你若不去,上次跟我要的新电脑就别想了!”
“……”啧!胳膊拧不过大腿。宋薄言挂了电话下了车,见老刘正好从马路对面的包子铺里回来。
老刘:“薄言,包子买来了,你去哪儿啊?”
宋薄言:“去找我失散一天的哥哥。”
老刘:“……”
宋持风和宁馥还在舞蹈房。晚饭时间,艺术楼里基本没什么人。宁馥已经拜托林诗筠吃完饭帮自己带一个面包回来,便大着胆子和宋持风两个人待在舞蹈房里。
与另一个时间线上的世界相隔七年,宁馥当下的舞蹈功底却与在那个世界中宋持风和宁馥初见时的相比没有太大差距。
她的基本功从这个时候就看得出非常扎实,动作轻灵、稳定。纵使她对现在正在排练的舞蹈作品的动作还不太熟练,但在练习的过程中,宋持风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差错,只觉得她的每个舞蹈动作都很赏心悦目。
宋持风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同她说完,她便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我感觉我就是摔一跤,在你眼里都是好看的。”
年轻的男孩女孩,荷尔蒙极其旺盛。两人一个对视、一个微笑间,甜甜腻腻的气息便填满了偌大的舞蹈房。
宁馥已经练了一个小时舞,汗水将额角的碎发紧紧地沾在白净的皮肤上。她将音乐暂停,欢快地跑过来坐下:“你看我练舞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
宋持风把毛巾递给她:“我如果觉得无聊,会直接跟你说。”
舞蹈房的冷气开得很足,但宁馥还是满身大汗。汗水打湿了舞蹈服的衣领,模糊了白色的衣料与少女的胸口的分界。衣领伴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此时的宁馥,身体还没有完全长开,看起来比另一个时间线上她大学毕业时瘦一些。身体呈现的那种柔和的弧度,令她看起来像是一株稚嫩的、含苞欲放的百合,纯净又脆弱,让他完全不舍得伸出手去触碰她。
“对了,你最近这么晚回家没关系吗?”宁馥把汗简单地擦了擦之后,又微微地侧过身看着他,“你也不在学校吃饭,不饿吗?”
“我不能在学校吃饭,要不然我家里人会多想。”宋持风将汗巾接过来帮她收好,简单地解释道,“我爸很少在家,我继母会亲自下厨给我和弟弟做饭。如果我们吃得少,她就会觉得是自己没有把饭做好。”
这些话一说出口,宋持风忽然感觉有些年代感。宋薄言高三就去留学,之后再不怎么回家。宋持风自己在大学毕业后接手了宋氏,变成了像他爸那样忙得没时间回家的人,家里当然也不再存在自己现在口中说的这些问题。现在想来,秦姨当年苦心想要维系的这个家以及自己和继子之间的关系,其实早就在她加入这个家的那一天便支离破碎了。
“你没事儿吧?”大概是宋持风回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怅然的神色,一旁的宁馥见状,有些担心地将头凑过去问他,“还好吗?”
在他对上女孩子近在咫尺的澄澈的双眸时,“还好”这两个字卡在了喉咙口。属于女孩子的清幽的香气仿佛瞬间在空气中蔓延开,在他的口鼻间萦绕,通过他的呼吸,迅速地令他的血液燃烧开来。
“我没想到你家里是这样的情况,对不起。”宁馥诚恳地道歉。
这段时间,宋持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在商场熬炼出来的攻击性**然无存。这么多天,他竟然连她的手还没牵到。只是确认宁馥喜欢他的那天晚上,确实美好得就像是一个易碎的梦,他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心跳声太吵,令他从梦中惊醒。
面对这样稚嫩的、逐渐开始依赖并习惯他存在的宁馥,他反而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杀伐果决、势在必得的心。他开始想要慢下来,按照宁馥喜欢并且感觉舒服的速度,一点儿一点儿地推进和她的关系。甚至如果她喜欢的话,他也可以找一天约她搭乘摩天轮,然后在让她到旁边的冷饮店休息,自己排队排到中暑。
他突然有了足够长的时间可以去享受和宁馥恋爱过程中的点点滴滴,就像是在春天播下种子之后,心里便开始等待着秋收。在这个过程中,等待也变成了一种生趣盎然的事情。
直到宁馥凑过来的前一秒,宋持风都可以确定自己是这么想的。但当宁馥真的把脸凑到他的面前,带着一点儿热感的柔和的鼻息似有若无地落在他的皮肤上,如同电流流过,他那理智的高墙瞬间崩塌。他意识到自己的自制力在宁馥面前确实就像一个玩笑。他迅速低下头,“宁馥,明天是周六……”
宋持风仿佛真的从身到心都回到了十六岁,属于十六岁的年轻的心脏在快速地跳动。
艺术楼静得很,宋持风便乘着这种寂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发出少年般青涩的邀请:“要不要来我家玩儿?”
“宁啊,我来了。”林诗筠从食堂回来,把宁馥让自己帮忙带的红豆面包从包里掏出来。
待会儿吃完面包,宁馥还得接着练舞,之后其他同学也会过来,一群少男少女基本要在舞蹈房待到将近晚上十点才会结伴回寝室。宋持风就是想陪她到那个时候,客观条件也不允许。等到林诗筠来了,他便站起身,拿起书包,扫了一眼宁馥那明显红得不太自然的双唇,忍着笑说:“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宁馥自己知道自己的嘴唇还烫着,也没好意思抬头,就一边拆面包的包装,一边和宋持风告别:“好,明天见。”
宋持风从舞蹈房出来,便撞上正等在门口的宋薄言。初中部的校服与高中部的相比,款式一致,区别只在校徽周围的那一圈——初中部的是天蓝色的,高中部的是深蓝色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巧,就是你问‘能不能来我家玩儿’的时候。”宋薄言面无表情地说,“不好意思,看到了点儿不该看的。”
“……”
宋薄言比宋持风小两岁,个子也略矮一些,但两人的身材都是属于高挑、颀长的类型。宋薄言将一只手揣在校服裤子的口袋里,同宋持风一前一后下楼:“我还以为你天天迟一个多小时出来是在造火箭。”
“我不是让你们先回去吗?”
“那你猜是谁让我来找你的?”
宋持风想了想,看了宋薄言一眼:“谢了。”谢这个弟弟刚才没进教室,把里面的好气氛搅散。
宋薄言也不客气,直接朝哥哥伸出手:“不谢,一百。”
宋持风:“滚。”
次日,本来宋持风和宁馥约好的见面时间是上午十点,能让她稍微睡个小懒觉再吃个早饭,实际上九点半他就到了校门口,结果宁馥也提早了十几分钟出来。她没穿校服,穿的是一身相当素净的碎花连衣裙,扎着高马尾,一见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将今天的好天气给比了下去。
老刘也是第一次见宋持风带女孩子回家做客,一路上听两个人说话听得津津有味、满脸笑容。车开到了老宅门口,老刘还不忘多看宁馥一眼,在心里为宋持风的好眼光赞叹了一句。
“对了,你爸妈知道我今天要来吗?”宁馥跟着宋持风往里走的时候问,“你跟他们说我是你的朋友?”
“我爸今天一早就去出差了,家里只有继母在。我跟她说在学校交到了朋友,她还挺替我高兴的。”宋持风相当坦然。
“是吗,她没有误会吗?”毕竟学校里还在抓早恋,宁馥欣喜之余,心里自然也有些忐忑。
宋持风笑了笑:“她要我帮她问你喜欢吃什么菜。”
一句话将小宁馥安抚好,宋持风带着她从大门走到玄关。陈管家已经为宁馥准备好了一双新的拖鞋。
客厅里,四岁的“人类幼崽”宋星煜刚看完一集儿童节目,听见声音,扭头看去,然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颠儿颠儿地走到玄关处,抱住宋持风的小腿,清脆地叫了一声:“哥哥!”
宋持风低头看了一眼,用手薅了一把幺弟的头发,跟宁馥介绍说:“这是我的幺弟,四岁。”
然后宋持风又看向宋星煜道:“来,跟姐姐说你叫什么。”
宁馥在学校里只听说宋持风的弟弟叫“宋薄言”,却没想到他家里还有一个更小的弟弟,立刻蹲下身,以最柔和的声音同小朋友打招呼:“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宋星煜虽然年纪小,倒是不怕生,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他看了宁馥一会儿,奶声奶气地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就松开了宋持风的腿,转而投进宁馥的怀抱,不停地叫“姐姐”。
宁馥捏了捏小男孩儿的脸,被那种柔软的触感勾得简直停不下手。宋星煜也乖,任宁馥在自己的脸上随便地捏捏揉揉,不但不哭不闹,还咯咯地笑,简直可爱死了。
宋星煜小时候确实很可爱,要不然杨开远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让宋星煜从两岁开始“骑大马”一直到小学一年级。但可爱有时候也是一把双刃剑。自宁馥进门,和秦姨打了招呼之后,就一直在陪可爱的宋星煜玩儿游戏。宋星煜高兴得连电视都不看了,把遥控器塞给宋持风,快乐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客厅。
宋薄言下来倒水喝的时候,正好看见宋持风臭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海绵宝宝。
“童心未泯啊,哥。”宋薄言先去厨房倒了水,然后才端着水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带着恶趣味地戳亲哥的心窝子,“动作片好看吗?”
宋持风觉得今天的宋薄言真是格外讨厌,一点儿也不想搭理这个弟弟,更不想把这个弟弟介绍给宁馥,但出于礼貌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姐姐,我们一起玩儿球球好不好?”
宁馥在学校里已经听过好几次“宋薄言”的名字,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正好一旁的宋星煜屁颠儿屁颠儿地把不远处的小篮球抱过来,仰着脖子眼巴巴地看着她,把球双手奉上。宋持风走过去也顺带在小男孩儿软乎乎的脸蛋上捏了几下,柔声哄道:“星星先自己玩儿一下,待会儿哥哥来陪你玩儿好不好?”
宋星煜扁了扁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先看了旁边的宁馥一眼,观察了一下姐姐的态度,发现姐姐好像确实有事儿要忙,才非常勉强地说:“好吧,姐姐如果有事情的话,那哥哥也行。”
宋持风:“……”
宋薄言大概是看宋持风在四岁小孩儿的面前吃了瘪,心情挺好,很难得地多说了几句人话。宁馥腼腆地道:“对了,我听说你很会打篮球。你以后要是有空儿,也可以来我们班。我们班的那些体育生特别喜欢打篮球。”
宋薄言闻言,脑袋上缓缓地升起一个问号。理智告诉自己可能是宋持风说了什么,但理智同样也告诉自己不用帮宋持风圆谎:“谢谢,不过我不会打篮球。”
这话一出,宁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回头看了一眼正抱着印有篮球花纹的小皮球拍得起劲儿,对这边的交谈一无所知的宋星煜。
宁馥:“……”
宋持风:“……”
好在关于篮球的小插曲还没持续多久,秦姨就做好了饭,从厨房出来叫他们进餐厅吃饭。
餐桌上,碗碗碟蝶摆了一大堆。这一顿饭做完,秦姨累得不行,却还温柔地笑着:“饭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小馥,你尝尝。你喜欢吃什么可以跟阿姨说,下次你来时我再给你做。”
宁馥有些受宠若惊,甜甜地笑道:“谢谢阿姨。”
一顿饭吃完,秦姨便抱着宋星煜去睡午觉,“作恶多端”的宋薄言也拍拍屁股回房间了。
宋持风总算有了机会能把宁馥带回自己的房间看看。他一直紧紧地攥着少女的手,惹得她憋笑憋了一路。她越是忍不住笑声,他的心就跳得越快。原本跨大步三两步就能跃到尽头的楼梯,在今天显得格外长,令他感觉走得无穷无尽。
两个人脚下的频率在这个时候完美地呼应了他心跳的频率,宁馥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让他心潮澎湃,如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拍打海岸线,越来越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