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疼不疼

“这车堵得哟……”或许真的冥冥之中有天意,想要故意捉弄一下宁馥,原本不可能堵车的时间,偏偏在主干道上发生了一场车祸。宽敞的双车道变成了单车道,来往的车辆还得艰难地绕行,很快堵出几十米开外。

司机大概也看出后座上的这个小姑娘心急如焚,干笑着宽慰她说:“小姑娘,你别急,只要过了这一段路,我立刻‘起飞’。”

如果这里离目的地稍微近一点儿,这位司机可能就劝宁馥下车走过去了,但眼看着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远,附近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个地铁站。他看了看跟他们一起被堵在附近的公交车,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还能再说点儿什么,就听后座上的人说:“没事儿,师傅,我在这儿下吧,已经不太远了。”

“啊?”司机愣了一下,还是掏出收款二维码往后递,“也……也行,你从这里出发,走个十几分钟就是地铁站了。坐地铁过去也很快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见小姑娘已经利落地扫码付费。然后她脆生生地向他道了一句“谢谢师傅”,话音还没落地,车门已经被她甩上了。纤细的身影极其敏捷地在堵死的车流中间穿梭,迅速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确定钱是真到账了,才摇了摇头表示对现在的年轻人的费解。

大概因为来往的车辆都被堵在了车祸现场的后面,车祸现场前面的车辆一下就变少了好多,主干道显得宽阔空**。所以她一路行来很顺利,将两条长腿迈得飞快。直到她进入医院,出了电梯门,找到宋持风的病房,双腿的动作才开始变得缓慢,如同被藤蔓缠住,直到停滞。

她忽然有点儿害怕,害怕推门进去看见宋持风躺在病**展现出她从未见过的脆弱的一面。

在这一刻,她对那晚自己挂断电话的后悔与愧疚几乎到达顶峰。宋持风当时被捅了一刀,一个人躺在病**,本来已经睡着,还被她一个电话给吵醒了。这也就算了,她还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让他被吵醒这件事儿变得毫无意义。

“他再怎么不普通,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林诗筠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宁馥的脑海中,而宋持风的受伤让宁馥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宋持风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没办法预判所有的无常,就像是他不会知道下车之后会面临危险,看似友善的男人会突然变脸袭击。宋持风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流血,会疼,也会难过。

“小姐,让一让,这里是医院,不要站在走廊正中间好吗?”几个推着移动病床的护士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宁馥的思绪。宁馥连忙道着歉往前走了两步,还没来得及再踌躇片刻,面前病房的门就被从里面打开。

宋持风本来在开门的前一秒还想着要稍微调侃宁馥一句,譬如:“宁小姐怎么来了却站在走廊上发呆?”但当他真的见到她的时候,所有的语言都如同被水浇熄的火,一瞬间只剩下一缕青烟堵在喉咙口。

“宋持风……”宁馥终于见到宋持风了。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病弱的状态,甚至看起来与之前的状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他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好像由于心理作用,在她看来他的脸色显得有一点儿苍白。

她的目光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多停留,而是直接落到他的腹部的位置。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情况,便听男人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对她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宋持风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进入病房,又用另一只手合上房门:“宁馥,你要是这样,我以后不敢让你一个人去外地巡演了。你好像完全不会照顾自己。”

两个人的角色好像从见面后她踏进病房的那一刻起就互换了。宁馥如果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宋持风身上那白底蓝条的病号服,恐怕会以为住院的那个人是自己。

“我……带我爸妈去了一趟庐山,走了很多的路,爬了很多的楼梯。”而她竟然也真的下意识地开始解释自己变瘦的原因,“然后景点的菜贵还不好吃,就……”

自己说这个干吗?宁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话放在当下,放到宋持风受伤的情况面前确实太无足轻重,便顿了顿,话锋一转:“受伤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的电话挂得太快了,”男人的语气里好似有几分无奈,“我没来得及说。”

他一句话就轻轻地点到了宁馥的死穴。宁馥只觉得从脸颊到耳根一下升起灼人的热感,行动能力与发声功能都一下被封死,她只能乖乖地被宋持风带着走到床边,坐在他的身旁。

“不生气了好不好?”宋持风是真感觉现在这一刻如梦似幻,美好到让他甚至有点儿惧怕一会儿会迎来梦醒时分,睁眼又要面对向他汹涌袭来的孤独与黑暗。

他以食指轻轻地顶了顶宁馥的掌心,可这一刻自小姑娘的手上传来的好似无骨般的柔软触感,倒像是在无形之中佐证他并非身处于现实之中。他只能伸出手去抱她,试图用更加真实的触感来让自己安心:“宁馥,你一个人想了这么多天,现在是时候我们一起好好谈谈了。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接跟我说。”

对于已经做过的事情,宋持风没有办法否认,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他的动机、行动的过程以及导致的结果都无比清晰地呈现出来,所以他最害怕的就是宁馥会从此怕他,从他的世界逃离之后再也不联系他。

虽然这一刻他好不容易把她抱在怀里,但他心里最好的打算也只是她怒气冲冲地向他质问:“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因此,他在说出希望两个人好好谈谈这件事儿的时候,依旧保持着一种温和的低姿态。但他怀里的女孩儿听见他以商量的语气说出的话,第一反应依旧是沉默。

那种沉默,宋持风遇到过很多次。从第一次他向她发出暗示,到后来无数次面对他时她展现出的冷漠,这种沉默在她那里就是一种无声的抗拒与回避,于他而言则是拿着锋利的刀在他的身上慢慢地切割。

宋持风有些不安地拥紧了她,手指顺着她的发隙滑入长发中,却意料之外地感受到一片潮湿的汗气。现在的天气还不算冷,宁馥也只在短袖衬衫的外面套了一件较薄的长袖外套。那股汗气被她的长发锁住,根本散发不出去。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一个极小的细节。刚才在靠近宁馥的时候,他感觉宁馥的呼吸好像比往日任何一次的呼吸都要急促,好像她迫切地渴望着氧气。当时他只有一瞬间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当然不会是因为她见到了他,而是因为她是一路跑过来的。

“你疼不疼?”她问。

“不疼了。”

宋持风在意识到她急着跑来找自己的瞬间,悬着的心终于缓缓地落回原位。随后,小姑娘温柔地询问他的状况,并轻轻地伸出手回抱住他。他深吸一口气,因失而复得,眼眶浮现出些许湿意。他侧过头去贪婪地呼吸小姑娘颈间的清香时,便有些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你不走了,我就不疼了,宁馥。”

宁馥在被宋持风更加用力地抱住的时候,脑海中本能地冒出的想法是害怕他的伤口崩开,想让他赶紧坐好或者躺下。但她刚侧过头,想看着宋持风的双眼说话时,她的唇便被男人的唇捕获。两人的唇轻柔地相贴,仅一眨眼的时间,她已然沦陷在他的温柔中。

宁馥也不知道他一个伤患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自己又不敢挣扎:“你的伤口给我看看。”

宋持风有些好笑:“已经包扎起来了。”

“有没有伤到内脏?”那视频在她的脑袋里反复播放了一路,叫她越想越害怕,“我看视频里你们僵持了好几秒,感觉刀子捅得特别深……”

女孩儿的眉眼间全是担心的神色,让宋持风的心几乎要化成一摊水。他正准备说话,却听病房的门锁传来一声轻响,医生的声音传来:“哎呀!不好意思,打扰了,现在方便查房吗?”

宁馥侧头,就见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走进来,门外还站着两个正准备进门的护士。宋持风说了一声“方便”,便轻轻地拍了拍宁馥的手臂,对她说:“你出去等我。”

那医生好歹年过半百,对男女间的感情之事自然是懂得很。看小姑娘眼泪汪汪的,他也从善如流地顺着宋持风的话说:“是啊,病人家属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好的,不好意思。”

宁馥本来听宋持风说让她出去等,还觉得是因为他伤得很严重不想被她看见,但医生也出声赶人,她立刻就没了立场,只能擦了擦眼泪,默默地出了病房。

“好漂亮啊!”

“是女艺人吗?没见过啊。”

“连哭起来都那么好看……”

病房门被关上后,跟在医生身后的两个实习生终于忍不住咬耳朵。医生回头看了一眼,也没指责她们的意思。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且一般这些成功人士的周围有漂亮的女孩儿围着转实属正常,二人也不一定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旁人说上两句,人家也未必在意。

医生熟练地将病床周围的帘子拉起,就听宋持风淡淡地接上了护士的话:“我女朋友是舞蹈演员。要是你们对古典舞有兴趣,她下次巡演时,你们可以来看看。”整个病房顿时再无任何杂音。

宁馥坐在病房门外,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有时间来处理一下手机上的消息。余晓枫作为把宁馥吓跑的“罪魁祸首”,显然是慌了,连着发了好几条微信消息过来。

余晓枫:“宁馥你去哪儿了?”

余晓枫:“你不会是被恶心到去吐了吧?”

余晓枫:“还是你晕血?”

余晓枫:“呜呜呜!我知道错了,不该给你看那个视频的。”

余晓枫:“你快回来!我已然承受不来!”

余晓枫说到最后,竟然连歌词都出来了。宁馥感到有些好笑,又有些愧疚,赶紧给余晓枫回了几条微信消息,解释说自己只是临时有事,让余晓枫别担心。

“嫂……呃,不是,宁小姐?”

回完余晓枫的微信消息,宁馥听见熟悉的声音,一抬头,果然见杨开远从电梯间的方向走了过来,手上还拎着个很大的保温饭盒,看起来应该是给宋持风送饭来的。

“杨先生。”宁馥立刻站起身礼貌地朝杨开远点点头,“刚才医生进去查房,说是让我回避一下。”

杨开远在宋持风这儿装狗腿子的样子玩笑惯了,一看宁馥这么客气还挺不习惯,忙念着“别别别”走上前去:“您这是……看风哥来了?”

宁馥点点头:“我今天在同事的手机上看见他受伤的消息。”

您可算是看见了嘿!杨开远寻思这群人的传播力度真不给力,两三天了,都干什么去了?想想昨天一整天宋持风坐在病房里,医生不让他久坐,他躺下的时候做不了别的,就看着窗外出神,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一直在想,杨开远就一边像被小刀割屁股似的坐立不安,一边觉得心里怪不舒服的。

其实之前杨开远头回看见宋持风在身边带着宁馥的时候,就知道宋持风这一次在感情上应该栽得挺狠。

可能也是上了年纪吧,杨开远总觉得追个女孩儿大费周章的没必要,换个人也差不多。漂亮的女孩儿那么多。宁馥好看是好看,但和她一样好看的也不少,毕竟就一张美丽的脸而已,年轻的女孩儿各有各的美感,舍了这个“赵飞燕”,还有那个“杨玉环”呢。

但宋持风显然不这么想。所以这次见宋持风躺在**出神的样子,杨开远就觉得,若不是宁馥来,估计风哥的这股劲儿还真过不去了。于是杨开远找人查了宁馥的手机号,想着过两天她要是还不来,自己就打电话过去说宋持风病危了,看她来不来。

“对了,杨先生,你能跟我说一下他的情况吗?”宁馥看见杨开远,在心里也悄悄地高兴了一下,“我怕他不想让我担心,不肯跟我说实话。”

“那当然可以了!”杨开远就等着宁馥这么问呢,闻言直接爽快地把手上的保温桶往旁边一放,往宁馥的身边一坐,就滔滔不绝起来,“我跟你说,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

虽然杨开远也是事后从度假山庄赶过去的,根本没有目睹事发现场,但他从小就擅长编故事。早年宋星煜还是个嘴里“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的小屁孩儿的时候,杨开远就已经很善于将各种童话缝缝补补、修修改改后变成一个崭新的故事,譬如《狼族杀手小红帽》,或是《苹果商人白雪公主》,把年纪尚小的宋星煜哄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更何况这回是确有其事,杨开远只需要加以润色,怎么催泪怎么来就完事儿了,那还不手到擒来?他甚至游刃有余地把宋持风在受伤前去自己的度假山庄疗情伤的事儿也给缝进去了。看着宁馥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杨开远是脸不红,心不跳,顶着一脸“我也不忍心但我不能骗你啊”的纯良表情,还不忘给宋持风铺路:“宁小姐,风哥那伤口正好在腰腹那一块儿。在拆线之前,伤口是不能碰水的,他也洗不了澡,只能用湿毛巾擦。前两天别提他有多惨了,伤口好不容易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一弯腰下去就又被挣开了。他洗完澡出来,连腰上的纱布都是红的。”

“是啊是啊,所以你们抓紧时间给他找个护工吧。再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能出院啊?每天都在无效养伤。”两人说话间,医生也推门出来,接的是杨开远的话,却是先瞄了宁馥一眼,“他现在的这个情况,除了每天静静地躺着之外,最好什么都别做,要不然伤口愈合了又被挣开,愈合了又被挣开,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哎哎哎!好的,我这两天就去找人。”杨开远感觉自己可真是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这边要哄着人家的小女友,那边还得被医生追着训,“医生您慢走!”

送走医生后,杨开远知道待会儿宋持风要是看见自己来了,再看见宁馥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自己的小心思肯定得露馅儿,于是索性把保温桶交到宁馥的手里:“宁小姐,你刚才听见医生所说的了吧?我的那个山庄,待会儿还有点儿事儿,所以之后这一系列艰巨的任务就麻烦你了。”

前有杨开远,后有“白大褂”,宁馥此刻已经完全被唬住了,将病房里的那位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男人当作不悉心照料随时都会枯萎凋零的小苗。为了不让宋持风有心理压力,宁馥还特地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才重新回到病房。

病房里,宋持风已经扣好衣服的纽扣,正坐在病**。他刚才好像听见了杨开远的声音,但当时医生正在同护士讲这种典型的刀伤缝合的情况,三个人围在自己的身边议论伤情,令门外杨开远的声音也变得模糊难辨。直到看见宁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走进来,脸上干干净净,没有泪痕,但与她出去之前相比,明显眼眶更红了两分,宋持风才可以确定自己应该没有听错,估计是杨开远刚才在她的面前又添油加醋地胡说八道了一通。以前“故事大王”忽悠宋星煜的画面顿时浮现在脑海中,宋持风不觉眉心一紧。

“宁馥,杨开远跟你说了什么?”只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宋持风还不知道杨开远编了什么。

宁馥却像怕宋持风再一次隐瞒自己似的,只低头拧开保温桶的盖子,把里面分层的小饭盒拿出来,说道:“宋持风,我这段时间正好没什么事儿,你也不用一直麻烦杨先生了。”

她说完,俨然不准备听宋持风狡辩,直接舀了一勺饭送到他的嘴边:“刚才医生说你一直在无效养伤,所以这一周你先不要起来工作了。我会看着你的。”

宋持风本来已经准备坐起来吃饭,又被她一句话顶得笑着躺了回去:“宁馥……”

“张嘴。”

“……”

下午,宁馥回到出租屋里收拾了一点儿贴身衣物和日用品带到医院。病房里,宋持风也已经给她加上了一张看护床位。到了傍晚,二人一起吃过晚饭后,宁馥拿着宋持风的毛巾进了洗手间。宋持风直接打电话向杨开远兴师问罪。只是宋持风还没来得及逼供,宁馥又拿着温热的湿毛巾出来,走到床边,表情严肃,好像自己是准备擦拭藏于佛罗伦萨美术学院中的大卫雕像的工作人员。

宁馥:“衣服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来帮你?”

宋持风这次是真的被宁馥的话噎到,匆忙挂断打给杨开远的电话:“宁馥,我可以自己来。”

倒不是他矫情,只是在伤势没那么严重的情况下,骗小姑娘给自己做这做那,确实不太舒服。宁馥也不说话,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不断拉锯,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仿佛两条无形的藤蔓在空中相触、纠缠、拉扯。

半晌,宁馥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点儿诱哄的味道:“毛巾要凉了,宋持风。”

宋持风深吸一口气,在她的语气柔和下来的那一刻,终于落败:“宁馥,我的情况真的没有杨开远说的那么严重。”宋持风又好气又好笑地解开衣扣,衣襟从中间往两边敞开,露出坚实的胸膛,“当时他冲过来亮了刀,我就抓住他的手腕了。”

只是对方好歹是个男人,加之除了蛮力之外,还有向前冲的惯性的力量,宋持风并没有完全制住对方的动作。腹部被刀刃划开的那一瞬间,宋持风的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保护内脏。之后,宋持风被送到医院,刚才来查房的那位医生给宋持风做完缝合,还在感叹宋持风在雷轰电掣之间能做出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正确选择:“真是万幸!还好只是拉开了皮肉,要是真的捅进来了,那就真难办喽。”

宋持风还在试图解释,但这一刻,宁馥的眼里只有他那被纱布包了好几层的腹部。他的伤口应该是做了非常周全的缝合处理,她只能隔着纱布通过隐约的血迹判断出伤口的范围。他的伤口格外长,比宁馥想象中的还要长很多。

她本以为刀伤的长度就取决于刀刃的长度,但他的腹部被划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口子,此刻她哪怕隔着纱布看去,伤口也如同一条令人发毛的血虫紧贴在他的身上,叫她不敢想象他受伤时是怎样的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她本来在病房外的洗手间洗脸的时候就已经说服自己,不能在宋持风面前再掉眼泪了。当时她想着,宋持风的意识是清醒的,自己只是给他喂饭和擦身的话应该不会太难。但现在她才发现,比起照顾他,好像自己不掉眼泪要更难一点儿。好像只是看着宋持风的伤口,她就会忍不住难过,忍不住去想象他受伤的时候有多疼,而现在又有多疼。

“怎么又哭了?”宋持风感觉宁馥今天应该是把她之前那么多年欠这个世界的眼泪还完了,短短一天时间,眼泪掉了三四回。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手心:“别哭了,你不是要给我擦身吗?”

他对她红着眼眶的样子早已无法招架,不得不用擦身这件事儿分散她对他的伤口的注意力。他将衣服脱下,随手扔到床尾,顺从地躺下。宁馥见他好不容易配合,终于抑住难过的情绪给他擦拭身体。

她用一只手托着他的手腕,另一手拿着温热的湿毛巾顺着他的手臂擦拭而过。他感到毛巾擦过之处留下一片清爽的湿润感,但就像他之前想的那样,宁馥给他擦身,与他的身体接触的不可能只有毛巾。她还需要不断地像摆弄娃娃一样地对他摆弄来,摆弄去,她的指腹和掌心不时地在他的皮肤上一触而过,如同蜻蜓点水,徒留一片涟漪。

四处点火,却不管不理,这仿佛就是她无意之中与他玩儿的一场追逐游戏。在他的皮肤下,血管中流淌着的滚烫的血液好似不断地追逐着她在他的身上时有触碰的手,却屡屡扑空,只能像一只笨拙的巨兽发出无能为力的咆哮之声。

两人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是宁馥为了给他擦背将他的上半身扶起的那一下。呼吸相缠间,只要宁馥再将头低下一点,便能与他吻到一起。但当他探出头去想要一亲芳泽的时候,她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只留下一阵似有若无的馨香在他的鼻腔内萦绕不去,好像有只手在他的心尖上不断地抓挠,令他感觉折磨至极。

杨开远过了五天才敢再来医院看望宋持风。其实宋持风除了入院那天夜里打过去的那个兴师问罪的电话之外,倒是没再找杨开远,估计这几天被宁馥盯得紧,连看手机的空儿都没有。倒是杨开远自己回过味儿来了,觉得这事儿好像不太对劲儿。想想风哥这个身体,现在风哥能抬起胳膊跟宁馥拉个手就不错了,那么宁馥天天往风哥面前一戳,兴许还真不如不戳。

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儿的杨开远悄悄地给宋薄言打了个电话,准备先问问这位铁哥们儿有什么好想法。但宋薄言接了电话,默不作声地听杨开远唠叨了二十来分钟总算将来龙去脉讲清楚后,开口问到的便是重点:“他住院了?”就这一句,吓得杨开远直接手一抖把电话挂了。

月底就是宋家老爷子的六十大寿。老爷子这次兴致可高了,准备大办特办一场寿宴,基本给和宋家有过来往的人都发了邀请函。宋薄言肯定也得回宋家参加寿宴,到时候与宋持风一碰面说起受伤的事儿,宋持风就会知道是杨开远说漏了嘴,估计宋氏团建那档子事儿就当没提过了。

于是辗转反侧了好几天的杨开远还是拎着东西来找宋持风“负荆请罪”了。不过杨开远拎的东西基本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丝巾、香水、小裙子什么的。东西的价格在其次,主要是这个心思相当明显,就是从宁馥这里下手。杨开远笃定自己先把宋持风的软肋拿捏住,宋持风就不好意思再对自己“重拳出击”了。

但当杨开远殷勤地笑着进入病房时,宋持风正坐在病**面无表情地看着笔记本电脑,何秘书依旧坐在一旁尽职尽责地做会议记录。两人各司其职,病房里却不见宁馥的身影。杨开远当下心里便咯噔一下,寻思风哥和小姑娘不是又吵架了吧?

见杨开远进来,宋持风也就用余光扫了一眼,完全没有要理杨开远的意思,又将注意力移回眼前的电脑屏幕上。何秘书倒是礼貌地朝杨开远点了点头,但毕竟在开会,自己也不好说话,便依旧忙着手边的事情。

杨开远就在旁边惴惴不安地站着等。只是今天的会开起来真是无穷无尽,一场结束,宋持风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又直接接入了下一场。杨开远眼瞅着宋持风还没有要忙完的迹象,而自己已经在旁边站了快三个小时了,只得开始自行“求生”。

杨开远小心翼翼地挪到陪护床旁边,把拎来的东西往**一放,还没坐下去,就听宋持风沉声道:“要坐就去外面搬个凳子,宁馥今晚还得睡这张床。”

杨开远心道:我就坐一下,这床怎么就不能睡人了?我的屁股缝里沾屎了吗?!但谁让自己先编故事骗小姑娘在前,不小心在宋薄言面前说漏嘴在后?杨开远只得可怜兮兮地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然后该去外面拿凳子还得去外面拿。

拿了凳子之后,杨开远总算有地方能放一放自己娇嫩的小臀部了。他摸出手机玩儿游戏,从开心消消乐到斗地主,从手机满电玩儿到几乎空电,才听到宋持风说:“今天就到这里,各位辛苦。”

杨开远的精神立刻抖擞起来。宋持风继续跟何秘书交代了几句,终于扭头看向杨开远,问了一声:“有事儿?”

“没事儿。就是我人在山庄,心在医院,满心牵挂着您呢不是?”杨开远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嫂子’怎么没在啊?”

“她去舞团了。”宋持风一抬手,保温杯便已经被何秘书拧好盖子递过来。宋持风接过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接着道:“等到晚上她才会过来。”

舞团那边又开始了新舞剧的排练。对宋持风的全天陪护只持续了三天,宁馥便再一次赶赴事业的第一线。其实她走的时候还有一点儿犹豫,怕自己一走,宋持风又开启“工作狂模式”。她交代了何秘书好几遍,让何秘书一定要看着宋持风,然后不太放心地离开了医院。

开玩笑!让何秘书管宋持风——这估计是杨开远今年听到的最离谱的事情。杨开远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心想:宁馥不会以为宋持风在谁的面前都是那副好好先生的样子吧?

不过好在前三天的静养还是有效的,宋持风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到第四天,他完全可以坐着了,只要不乱动就好。照顾他的日常起居的这部分工作,何秘书只负责端茶倒水、买饭送菜就够了。

“哦对,‘嫂子’是不是又要开始排练新舞剧了?”杨开远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个不痛不痒又适合拿来切入正题的话题,“上回的《江飞雁》,我在网上看了在线收费版的表演视频。‘嫂子’真牛啊,跳得真好!”

宋持风嗯了一声:“这次的舞剧,名叫《双生》,说是个双女主角舞剧。”其中负责编舞和编写剧本的团队是国内相当有名的团队。宁馥昨天拿到这部舞剧的剧本之后给宋持风看了一眼,他才知道《双生》虽然说是双女主角剧,但也是有男主角的。

这部舞剧的剧情走的是先抑后扬、升华主题的路子。它讲述的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双生姐妹花”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对那个男人来说,姐妹两人一个是朱砂痣、一个是白月光。他在她们之间游移,对谁都舍弃不下,便两边隐瞒,与她们同时保持情人的关系,享尽齐人之福。

其实姐妹两人之间早就有感觉,知道对方就是自己的恋人的出轨对象,可她们既放不下对姐妹的情分,也放不下对恋人的爱意。由爱情带来的甜蜜逐渐被心中的挣扎与痛苦所取代,她们的感情也仿佛在这段时间中被消磨殆尽,不复往日。

妹妹终于决定做那个打破僵局的人。她在与恋人的一次缠绵中掏出刀子将他刺死,却在准备自尽的时候被姐姐拦下。妹妹发现姐姐也已经准备好了毒药准备与他同归于尽,还妹妹自由之身。男人之前的所有谎言都被揭穿,姐妹两人彻底醒悟,终于再无嫌隙,和好如初。

故事以一个开放式的结尾落幕,没有具体讲述这对姐妹后来是被警察抓获,还是逃出生天,但不得不说“双生”这个名字起得相当贴切。姐妹本双生,在舞剧的结尾又双双迎来新生。

除了对剧本以及编舞的喜爱,宁馥对能跟前辈江燕共同出演女主角也感到相当欣喜。宋持风现在想起宁馥昨天抱着剧本一个劲儿地笑的样子,还忍不住嘴角上扬。杨开远被宋持风的这个表情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嘟囔着说:“这回你们家老爷子摆寿宴,你带‘嫂子’回家吗?”

宋持风最近也在考虑这件事儿。首先,宁馥愿不愿意跟着自己回宋家就是个问题;其次,寿宴这事儿不像是两人出去吃饭,自己作为家里的长子,肯定是要负责接待客人的。寿宴上他分身乏术,未必顾得上宁馥,而宁馥的性子又属于内敛、慢热型的。她不喜社交,他又不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到时候她肯定会感到不自在。

“不一定。”宋持风也只能给出这个答案,“怎么了?”

杨开远总算支支吾吾地向宋持风交代了自己在宋薄言那里说漏嘴的事儿。宋持风听完,不咸不淡地瞥了杨开远一眼:“还好对方是宋薄言。如果对方是宋星煜,估计明天我爸就得来病房看我了。杨开远,你最近还挺能成事儿的。”

“不是!我当时不是慌着呢吗?”杨开远一听就知道宋持风是打算现在跟自己新账并旧账一块儿算算,顿了顿,发现自己找不出什么借口,便索性咧开嘴,不装了,“哥,您这几天受苦了吧?我给‘嫂子’带了几条漂亮的睡裙,到时候您让她穿着试试,保您满意!”

宋持风看着杨开远那一脸猥琐的样子,真是气到想笑。

十月中旬,天黑得明显早了。入夜,宁馥来到医院,宋持风已经遣走了何秘书,回到平躺的姿态。她拎着保温桶走进病房,介绍今晚的“重量级”晚餐:“今天房东太太听说你住院了,特地给你炖了一锅汤,所以我只打了两个菜过来。今天你的伤口怎么样?”

“好多了。今天医生来查房的时候看了一眼,说痂已经结得差不多了。”

一般这种切割伤连结痂都要一周到十天的时间,医生见宋持风康复得快,立刻对旁边的护士语重心长地说:“看看,健身多好啊,锻炼身体。你们看看人家这身体素质……”

宁馥帮宋持风支起**桌,把保温桶放上去,有些不信地盯着他:“真的吗?”

“那还是请宁小姐亲自过目,眼见为实。”

见宋持风说着便准备解开衣扣,宁馥终于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阻止,同时笑着瞪他一眼:“你进一趟医院,脱衣服的速度倒是进步得挺快。”

宋持风很坦然地接受宁馥的赞美:“多亏宁小姐每天陪我训练。”

“油嘴滑舌。”

宁馥懒得理他。跟着编舞团队的老师折腾了一整天,她已经很累了,捧着饭盒吃得很香。吃完饭,喝完汤,准备拿上换洗衣物去洗澡的时候,宁馥才想起睡裙是被自己带回出租屋洗的,落在洗衣机的甩干桶里。

“我等会儿还要回去一下,忘记拿睡衣了。”宁馥安慰自己,正好可以把装汤的保温桶拿回去还给房东太太,也不算是白跑一趟。

宋持风却叫住她:“今天杨开远来了一趟,说给你带了几条睡裙,你要不要先试试?”

宁馥愣了一下,才看见一旁的**确实并排放着很多精致的礼物袋。她走过去一看,发现不只有睡裙,还有手表、香水之类的东西,于是有些奇怪地扭头看向宋持风:“他干吗要给我带东西啊?”

“他捅了娄子,没法儿空手来。我又没什么需要的,他就只能从你的身上下功夫了。”宋持风也下了床,站起身,走到她的身旁,从礼物袋里抽出一条珍珠白的丝绸睡裙递给她,“这件睡裙看起来还好,你洗完澡穿上试试。”

宁馥进了浴室之后,宋持风又拿起袋子里的其他衣服看了一眼,发现都只能用“很省布料”四字来形容,无一例外。他浅浅地皱起了眉头。杨开远管这些衣服叫睡裙?

果不其然,宁馥洗完澡,估计是简单地试了一下那条睡裙,久久没有推门而出。宋持风走过去敲了敲门,就听浴室里传来她特别为难的声音:“宋持风,杨开远这个人不行,思想有问题!”

虽然料想到了这个局面,但真的听到宁馥控诉杨开远的品德问题,宋持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怎么了?我能进去吗?”问罢,宋持风便试着转动门把手。兴许是宁馥已经在之前的几天里习惯了宋持风不能下床,所以她连进浴室都忘了将门反锁。宋持风直接推开了浴室门,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喉结微微一颤。

不得不说,杨开远这个人虽然品德可能有一点儿问题,但眼光确实可以。睡裙的两条细细的肩带勾着她白腻的双肩,胸口处开口偏低,腰部内收,勾勒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裙摆刚好过臀,露出笔直的美腿。

宋持风想起杨开远的那句“保您满意”。别的且不论,就宁馥穿上这条裙子的效果而言,宋持风确实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