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分开
大巴车开了七个多小时,宁馥他们总算回到了庆城。
余晓枫睡了一路,哈喇子(口水)把嘴角都糊住了,副团长叫她起来的时候憋着笑:“哎哎哎,枫子,你这口水都要流宁馥衣服上了,醒醒!”
宁馥本来也打算在车上补一觉的,中途也不是没闭眼,却是一直都没能入睡。
她在脑海中设想了很多,譬如时慈家里并不想给那么多,只给了一部分,剩下的那一部分还需要他去找外援;或者是他的研发比预期中需要更多的钱,他没办法一直跟家里开口,所以只能从外面再拉一部分。
“好了好了,都醒醒神啊,今天大家都先回去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准时——哎呀演完了给你们放大假,好,解散!”
团长一声令下,一群年轻舞者立刻作鸟兽状散去。
宁馥是真觉得自己一分钟也憋不住了,直接在附近给时慈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宁宁?”
那头的时慈听起来好像正在和人讨论什么,但很快把几个人争执的声音甩在身后:“啊对了!你今天到庆城,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我现在去接你好不好?”
“没事儿,我已经打到车了。”说话间,宁馥已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那我现在回去。”时慈说着已经开始离争执声越来越远,到最后她只能听见空旷走廊上回**着他的脚步声,“正好现在差不多晚饭时间,宁宁我先点点菜回去,你到了就先吃。”
宁馥本来想说不用,想了想还是应了声好。
舞团这边距离时慈的住处其实有些距离,不过显然时慈的实验室选在了更远的地方,她到家的时候时慈还没回来,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外卖倒是到了。
她中午是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吃的饭,吃得比较晚,现在也不太饿,没打开外卖的塑料袋,就先放在了茶几上。
时慈推门而入的时候,显然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换了鞋快步走到宁馥身旁,就想黏上去。
“时慈。”宁馥却稍稍往旁边避了一下,推了推他,“你先别闹,我有件事儿想问你。”
大男孩的动作因为对上宁馥格外严肃的眼神而停住,他一双大眼睛显得有点儿委屈,问:“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吃完饭再说不行吗?”
他话音未落,肚子还真的“咕——”地叫了一声。
对上宁馥眼神中的意外之色,时慈笑得有点儿憨:“中午一直在画图纸,点了外卖放在旁边结果忘了吃。”
面对此情此景,宁馥也有点儿不好再说什么,便点点头:“那先吃饭吧。”
“好耶!”时慈立刻来了精神,一下坐正,“我就知道还是宁宁最心疼我了!”
时慈似乎还是那个时慈,宁馥却忽然觉得陌生:“时慈,你家换留香珠的牌子了吗?”总感觉味道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时慈也很奇怪:“没有啊,我一直都是用这个牌子的,你也知道,我妈她就只喜欢这个牌子,所以家里的阿姨不会换的。”
时慈说的话没错,他妈确实是对气味非常敏感的人,一般不可能换牌子。
宁馥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时慈隐瞒的事情实在太多,让她有些草木皆兵,她竟然觉得时慈身上的味道变得有点儿闻不惯了。
她看得出时慈是真饿了,松开手就拎着袋子进了厨房。
宁馥陪他一块在餐桌旁坐下,就看大男孩一阵狼吞虎咽,好像好几天都没吃饱过似的。
她有些不解:“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吗?”
“一忙起来,什么都忘了。”时慈腮帮子鼓着,口齿不清地回答,“在你回来之前,我每天都是家里和研究室两点一线,现在厂子里我都不去了……对了,宁宁,你刚想问什么来着?”
“哦对了,是这个。”
宁馥心中的猜测因为时慈的反应而变得更加复杂多样,她索性摒弃猜想,直接拿出手机,打开今天早上收到的照片推到他面前。
“哎,这个!”时慈顿时睁圆了眼,满脸急色地抬头,手捏着饭盒差点儿跳起来:“宁宁,我跟她什么都没有的,那天本来是在谈投资的事情,后来谈着谈着时间晚了,我就说请她吃个饭,这也是出于礼貌——”
“我知道,你别急,时慈。”
宁馥本来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就没认为是时慈和她有什么,只是时慈慌乱中的解释更好地佐证了她的想法,于是她问:“但是,你不是已经拿到投资款了吗,为什么还要和别人谈投资呢?”
宁馥的反问直击要点,时慈完全噎住,过了好半晌,才如同被人放了气的气球一般跌坐回了椅子上。
挪用投资款用来填补亏空的事情终于被时慈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这就像是家里的墙壁被捅出了个窟窿,而手边又正好有一块适当大小的石头。
时慈动用那笔钱的时候几乎没有太过挣扎的情绪,只想着先摆脱掉当前的困境,之后的事情再想办法。
从川城回到庆城的路上,时慈向宁馥许下承诺,在心里琢磨着解决方案。但是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挪用投资的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快东窗事发,投资公司以资金被人挪用的名义要求收回,最后还是父母帮他垫上了这笔钱。
他和家里的关系就这么彻底僵了,父亲直接撂下话说除非他以后放弃研发,回厂跟着脚踏实地地干活,以后再也别提无线充电器,否则就别回家。
然而就在时慈近乎绝望,觉得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的时候,想起了一个人。
几个月前的宋氏年会上,时慈因为母亲的电话正欲离开,女人给了他一张名片,说很欣赏他的想法,以后有需要可以找她。
时慈当时看见名片上印着唐瑶二字,却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没有具体的公司及职务。
当时唐瑶给的解释是:“我就是职业投资人,天天瞎晃悠看项目,闲人一个。”
“时慈,我有一个问题……”
宁馥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很想问,但因为觉得人有上进心也没什么不对,就一直忍着没说,但这一刻她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已经伴随着时慈的解释达到顶峰。
她看着已经放下了饭盒和筷子,整个人仿佛已经陷在椅子上的时慈,不解地问:“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啊?你才大学刚毕业,我觉得你跟着家里先做两年并没有什么不好啊。”
对,他就是着急。
时慈自从毕业,给宁馥的感觉就是非常非常急,急着拉生意,急着找投资,急着搞研发,好像他一直在被什么撵着走,不敢慢下来一步。
说得好听,这是一种上进,是一种对成功的渴望,但说得不好听,这就是眼高手低,想要一步登天。
“那还不是为了你吗,宁宁。”
大男孩却给出了一个让宁馥相当莫名的答案。
“我从上了大学开始,我就一直希望能赶紧独立自强,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和优渥的生活,我想和你过平静安稳的日子,想让我变成能让你依靠的人……因为我总不能一直让你当我的普通朋友吧!”
可事与愿违,一切都与他的设想背道而驰。宁馥越变得强大,越变得独当一面,时慈就越是心急如焚。
他很急切地想要往上爬,想要成功,想要重新夺回自己的光,想要再一次感受到她崇拜的眼神。
“时慈……”
大男孩的话每一句都情真意切,宁馥完全相信他在这一刻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每个人都会有上进的一面。
宁馥也会希望自己能站上更大的舞台,希望自己能赚更多的钱,能让父母晚年无忧,以她为荣,能有更大的能力为一直陪在身边的朋友提供帮助。
她不觉得希望成功,希望赚钱,希望能把自己的爱好变成事业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在时慈挪用投资款之前,宁馥也不觉得人在梦想面前偶尔失去脚踏实地的心,被名利挟持是一种多大的过错。
但是——
“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不希望我继续跳舞了,对吗?”
他的上进为的却是剥夺她的梦想。
“宁宁……”
“你看着我说,时慈。”
宁馥看着因为她的话而陷入愣怔,却始终没有办法直视她的双眼给出一个否定答案的时慈,一整颗心终于还是缓缓地冷了下去。
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好像整副躯壳里的力气都在刚才那短暂的静默中抽离身体,她连说话都没了力气:“我们这段时间各自冷静一下吧。”
宋家老宅的晚餐桌上,很少有齐聚一堂的时候。
难得二儿子宋薄言回家小住,宋老爷子看得出相当高兴,眼睛里都是光,双颊憋着一股红气儿,表情却还端着,把一个严肃的一家之主的形象演绎得相当到位。
老头子怎么看都觉得宋薄言好像比上次走的时候瘦了,又不太想承认自己一个严肃家主如此心系儿子,便假意给幺子夹了个狮子头,又跟要一碗水端平似的给宋薄言和宋持风各来了一个。
“最近是什么日子啊,大哥和二哥都回家住了。”宋星煜没心没肺,爸爸夹的就往嘴里送,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一边吃一边说,“难怪我们家今天的晚饭堪比过年。”
坐在宋老爷子身边的少妇立刻瞪了儿子一眼:“平时少你吃了?狮子头也堵不住你的嘴。”
不过确实,宋薄言自从进了国内的科研团队,人去了距离庆城天南地北的麓城,别说双休回不来,就是逢年过节都难得一见。
看见碗里油光闪烁的狮子头,宋薄言皱了皱眉头,直接扔到旁边的宋星煜碗里:“我刚吃过了。”
“你再吃一个会怎么样?”宋老爷子刚还在担心,现在一看二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是鬼火冒。
宋薄言不吃这一套,脸上依旧写满冷漠:“会腻。”
宋星煜笑得差点儿把嘴里的肉喷出去,被坐在对面的母亲又剜了一眼,赶紧佯装若无其事地侧过头去,跟两个面不改色继续用餐的哥哥搭话说:“你们最近是不是开始闲了,我看大哥的公司也不怎么开会了,最近回来挺早啊。”
宋持风比起前阵子,回家的时间确实早不少。除去公司已经度过年后那段忙碌高峰期的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宁馥最近开始躲他了。
电话换号,微信不回,工作室的课也没再上,她每天就在舞团的排练室里待着练舞,吃在舞蹈房,困了就往舞团休息室的沙发上一躺。
宋持风大概能猜到她应该是和时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宁馥似乎也是铁了心不想见他,想要从这段混乱的关系中挣脱出去,完全不给他任何能联系她的可能性。
既然她这么想躲,宋持风也不想逼得太紧,只能委托团长尽量多照顾她,让她自己静一静。
他看父亲被宋薄言气得吹胡子瞪眼,习以为常地哼笑一声,用筷子把碗里的狮子头夹成两半。只是还没来得及下口,电话铃响起,宋持风接起来,听了半分钟不到便是面色微微一冷。
“临时有点儿事儿,我去一下,你们先吃。”
他直接往外走,管家从他挂电话起身就小跑着上楼去拿外套,到准备追出去的这点儿时间里,汽车引擎声已经远去了。
所幸城市晚高峰期已经过去,宋持风一路绿灯,风驰电掣地到了庆城第一医院。
这个时间其他同事都已经回家,发现宁馥倒在舞蹈房里的是巡逻的门卫,打完120之后才开始手忙脚乱地联系团长他们。
“检查结果出来了,就是作息不规律,可能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导致了低血糖。”他到住院部的时候,医生正在门口和团长说话,“但是比较麻烦的是她晕倒的时候,姿势可能不太好,扭到了脚……”
团长差点儿跳起来:“医生,她没伤到筋吧,她可是个舞蹈演员,这关系她之后的职业生涯!”
“晕倒可不会因为你是舞蹈演员就给你优待。”那医生特受不了这逻辑不通的话,有些不耐烦地说,“虽然万幸没伤到筋,但未来至少一个月内不能下地走路,养不好很有可能真的会断送职业生涯,还有,注意营养均衡,她刚才各项指标显示有点儿轻微的营养不良。”
团长送走医生才注意到旁边宋持风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只是他的表情不太明朗,双眸间充斥着一种晦暗的神色。
团长走过去,向他打招呼:“宋先生。”
“谢谢你通知我。”宋持风立刻恢复到平常的表情,“人醒了吗?”
团长摇头:“刚醒了会儿,估计太累又睡过去了,哎,她最近真的练得太疯了,练起来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我今天中午都把饭给她带过去了,估计是练到忘了吃……”
“没事儿。”他说。
这事儿当然怨不着舞团里的人,宁馥这么大个人了,有些事儿他们也只能以劝为主,劝得动劝不动那还得另说。
“您辛苦了,这里交给我,先回去休息吧。”
团长走后,宋持风走进病房,看见小姑娘脸色寡白地躺在**睡着,手背上插着一根输液管,旁边的点滴架上挂着几个比她大臂还粗的大瓶子。
他不该放她一个人的,就应该强硬地见面,确定她一切都好,然后看着她吃饭、睡觉、补充营养。
男人垂眸,看着宁馥因为脸色苍白而显得更加浓重的黑眼圈,心尖上闪过如电流般的刺痛感。
就这么喜欢他吗?
宁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护士正好推门进来,看她一脸迷茫地准备下床,先哎了好几声阻止她乱动,才解释说:“你这个脚踝现在都肿成个大馒头了,可别乱动!”
经护士这么一提醒,宁馥才感觉到自己的脚踝处传来一股异样感。
她在护士的搀扶下坐起身来,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还真是,青紫一片,肿得老高。
宁馥记得昨天自己确实是没怎么吃东西,晕过去的前一秒她心里还在想,要是刚吃了两口就好了。
不过她倒并不是主观意愿上绝食,主要是跳舞确实是她逃避情绪的一种手段,而忘记吃饭属于是这种手段的副作用。
一旦沉进去,宁馥经常是感觉不到饿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很有可能一天一顿也没吃。
这么想来,她这次晕倒扭到脚,也算是自作自受。
护士走后,宁馥一个人躺在**,情绪不由自主地消沉。
她那天是真的想和时慈好好谈谈,把一些话摊开来说,不留疙瘩和隐患。
但是她为什么冲动了呢。
大概是因为当时她站在时慈的对面,而时慈的脸上全都是让她感觉到陌生的神色。
他在理直气壮地跟她说,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要让她过上好日子,把她养在家里。
她努力的目标是让彼此都有稳定的物质生活,能更好地实现梦想。
而他努力的目标却是用更稳定的生活把她圈住,变成他的一件附属品。
那一刻,宁馥清楚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好像不再是她之前可以拼尽全力去爱的那个时慈了。
那天宁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时慈家出来的,也不记得时慈有没有追出来,反正她到路边拦了辆车就直接报了林诗筠那个小出租屋的地址,跟她凑合了一晚上。
之后她换了手机号,舞团演出还要继续,宁馥的行李都丢在时慈那儿没去拿,也没找房子,她从林诗筠那儿出来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舞团过了小半个月。
想到那天的事情,宁馥又觉得懒倦,在**躺到中午,也没觉得饿。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病房门被人敲了敲,宁馥看过去,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一个保温桶。
他走到床边很自然地给她支起**桌,低声唤她:“吃饭。”
在这种时候,宁馥最不想见的就是宋持风。
显然,宁馥对宋持风谈不上讨厌,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
在她看来,不管过程如何,事实上就是宋持风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虽然她不能否认他确实有很强大的人格魅力,让她没办法特别厌恶他,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改变。
更何况宋持风的存在总是会让宁馥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想起自己的不坚定,也想起时慈。
所以这次她换手机号和微信完全没有通知他,甚至工作室也没去,就躲在舞团里练舞。
她在逃避自己的情绪的同时,也在逃避和宋持风见面,甚至想借此机会一并斩断和宋持风的联系。
她不想再回到那种生理与情感的拉扯漩涡中去了。
“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吃饭。”
宋持风见她没反应,不拿筷子也不说话,他的眉头往眉心收了收,语气却还算温和。
过了几秒,宁馥才别过头去,声音冷淡:“不用你管。”
闻言,宋持风却在床边坐下,“你吃完饭我就走。”
宁馥不回头,他也不动,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宁馥落败下来,拿起桌上的筷子。
饭盒里的食物大多清淡,却看得出搭配得很讲究,只可惜她满脑子只想着让宋持风赶紧走,一顿饭吃完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宋持风说话算话地起身收拾好饭盒与碗筷,看着她的后脑勺道别:“好好休息。”
宁馥听着男人的脚步声离去,没忍住:“宋持风!”
“嗯。”身后传来男人声音。
“晚上别来了。”
他没有回应。
宁馥回头,病房门口已经空空如也。
傍晚,医生例行查房,直接给宁馥开了一张出院单,说明早她就可以让家人来接了。
宁馥还坐在**纠结要不要把扭伤这件事情告诉父母,就看男人再一次在她病房门上浅浅敲了两下,拎着保温桶走了进来。
她抬头的时候简直觉得宋持风不可理喻,杏眼圆睁:“我不是让你晚上别来了吗?”
男人支起她病**的**桌,把保温桶放在桌面上,语气很淡地说:
“我没答应。”
这个人果然不可理喻!
宁馥脾气也上来了,把头往旁边一别,觉得对不可理喻的人就得用不可理喻的办法:“可我也没答应要吃你的晚饭。”
“那你想吃谁的晚饭?”宋持风好像在哄小孩。
“我想吃自己的晚饭,”宁馥说,“我饿了会自己点外卖的,不用宋先生担心。”
她好像每次身体有病痛的时候,都会特别像个小朋友,有很多幼稚的小脾气,只是对别人毫无杀伤力不说,还经常直接或间接地惩罚到自己。
说老实话,如果没有最后一条,宋持风觉得还是挺可爱的。
“我弟弟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不能用不吃饭来要挟我,”这里指的当然是与他相差十二岁的幺弟,宋持风说,“因为他知道没用。”
宁馥不理他,好像没听见,但男人还在继续:“我刚听你的主治医生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要今晚不吃饭,明天可能指标又过不了了,得再多住几天。”
宁馥确实不喜欢医院,尤其是不喜欢空气中那股消毒水的味道。
而且她躺在这里很无聊,就会忍不住想很多事儿,越想心情就越不好。
所以虽然明知宋持风就是在吓唬她,宁馥却还是微微松了口:“我不吃你的饭,我自己点外卖。”
“行,你点,我坐在这里陪你吃。”宋持风也依旧好说话,“你吃完我就走。”
宁馥满脑子都想着让宋持风赶紧走,看也没看就随便下单了医院附近的盖浇饭。
在等外卖来的时候,宋持风拿起一旁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送到她面前:“先喝点儿汤。”
宁馥抬头想说不喝,但看男人一副不喝不会撤走的模样,便勉为其难地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这汤是萝卜排骨汤,汤呈淡淡的白色,油不重,入口有一种自然的鲜甜味,宁馥本来没感觉饿,喝了一口反倒是被稍稍调动起食欲。
宋持风见她眼底亮起微茫的光,顺势柔声道:“再喝一点儿。”
受到宋持风的鼓励,宁馥又从善如流地啜了几小口,才放下杯子:“这汤是在哪儿买的?”
宁妈以前是广东人,嫁给宁爸后才定居庆城。
受两广文化影响,她煲得一手好汤,宁馥从小就泡在了炖锅里。所以宁馥对汤的要求相当高,食材、火候和调味缺一不可。
“我家阿姨炖的。”宋持风说,“你有什么喜欢的汤?”
宁馥差点儿就顺着宋持风的话说下去了,还好话到嘴边留住,又改口说:“不用了。”
宋持风那句话后半句很明显是下次还给她带汤。
但她明天就要出院了,哪里来的下次,也不会有下次。
次日清晨,宁馥从**睁开眼,准备打电话给林诗筠和马慧欣,让她们先把自己接林诗筠那里去,就看宋持风从外走进来。
她愣了一下,问:“我今天要出院了,你来干什么?”
“来接你,”宋持风说,“你脚不能下地,找两个女孩来接不方便。”
宁馥本来想说不要你管,但还不等开口,整个人已经被男人横抱住。
“你干吗,你放手!”
她本能地挣扎,青肿的脚不好动弹,另一只脚便踢腾得更加活跃,险些踹到旁边的点滴架。
“别动——”
男人赶紧抱着她换了个方向,声音骤然冷下:“你知不知道你的脚再伤一次以后就别想跳舞了!”
宁馥还没听过宋持风这样的语气,明明听起来也不像发怒,但每一个字的缝隙中都仿佛透着凛冽寒气。
那种寒气带来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将她压制住,宁馥在那一瞬间竟真有一种动弹不得的感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放进了轿车后座。
她被带回宋持风之前给她准备的那套房子里,宁馥因宋持风的强硬气得发抖,坐在那儿咬着下唇,眼眶都红了还硬憋着一言不发。
宋持风则是先去玄关把从医院带回来的药拿到卧室,抽出其中一管跌打损伤的药膏,走到床尾托起她的脚:“生气就赶紧把伤养好,把伤养好之后你想去哪儿去哪儿。”
“我就想去我朋友家也不行吗?”
宁馥现在才惊觉之前宋持风在她面前有多好说话有多温和,因为他要是强硬起来,她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不过他这算什么?真面目暴露了吗?
“你的脚下不了地,她们白天要去工作室,谁来照顾你?”宋持风把药膏挤在掌心,先只轻覆在她肿起的位置上,缓缓涂开,“还是说你要回家,你回家我可以送你回去,你父母肯定会请假在家照顾你。”
他简单两句话噎得宁馥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半天,还是在他掌心开始发力按揉伤部的时候掉了出来。
她确实不想回家,不想惊动父母,甚至连和时慈之间的矛盾都还没告诉他们,上次他们打电话过来,让她有空带时慈一起回家吃饭,她只能坐在舞蹈房支支吾吾地推托说最近要忙着写论文,等答辩后再说。
小姑娘哭得眼眶通红,梨花带雨,静悄悄地抽气。
可她越忍着不哭出声,反而越惹怜,到最后宋持风根本没按到时间,就再按不下去,洗了手出来抱她。
“还好意思哭,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这是带有一些责问意思的话,但被男人说得柔,听起来更显温情。
宁馥挣了一下没挣开,便干脆报复似的把眼泪都擦在了男人的衬衣上,瘪了瘪嘴说:“我是脚太疼了。”
自那天之后,宁馥还没哭过,不是不想,也红过眼眶,但眼泪怎么都掉不出来,就像是泪腺堵住了,只能任情绪憋闷在胸口里,如同一个胡乱的毛线团,越扯越糟,逼得她只能通过在舞蹈房内挥洒汗水排解郁闷。
宋持风也不拆穿她,就让她在自己怀里流了一通眼泪,最后熨帖的白衬衣上又是泪渍又是褶皱,折腾得不成样子,始作俑者却是哭累了,躺在**红着眼睛睡了过去。
当天晚上,宋持风就帮她拿来了一张**桌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好像在无声地提醒宁馥:你还有一件比生气和难过更重要的事情没做——毕业论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哭了一场的关系,宁馥面对电脑屏幕,感觉脑袋里一直缠绕的毛线球好像被谁在不知不觉间理顺,不再杂乱无章。
现在的状况看着糟糕透顶,其实她仔细想想也不算太坏。
她的脚扭伤了舞团她肯定是没法去了,但因为还有论文要写,这段时间也不算完全在虚度中过去。
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之前想出来的选题,宋持风洗完澡来这边看了一眼,小姑娘正一脸认真地用键盘打字。
她眼底开始重新映上光亮,直到他拿着药膏走到床边她才发现房间里进来了一个人。
“医生说早晚要各按摩一次,把瘀血揉开。”他重复了一遍医生的医嘱,在床尾坐下,“你自己力气估计不够,得我来。”
宁馥还记得今天上午那股钻心的疼,要不是真的那么疼她估计还哭不出来。
她有点儿后怕,本能地把脚往回缩了缩,却被手疾眼快的男人握住了小腿:“别怕,我轻点儿。”
**桌和笔记本电脑都被他收到了旁边,宁馥拿起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咬着下唇一脸郑重其事,好像准备好被惩罚似的看着他:“开始吧。”
宋持风看着有点儿好笑,虽然知道她肯定是要吃疼受苦,但现在也不是自己心疼的时候。
他低下头,不让宁馥可怜兮兮的样子扰乱自己,按住了她肿起的患处。
几乎与此同时,他听见宁馥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便再没发出任何声音,宋持风揉了一会儿,看她脚踝周围的雪白色的皮肤都泛起了红,药膏已经完全被肿胀处吸收,他才松开手。
抬头,宋持风看见小姑娘脸都憋红了,脑门儿上细细薄薄的一片汗珠,显得眼眶周围一圈也湿漉漉的,眼神却仿佛被一场大雨清洗过,格外清澈。
他心一软:“疼吗?”
“还好,”没有印象里那么疼,宁馥松了口气,“比开胯好点儿。”
“开胯?”
练舞的人,虽然大多数都是童子功,但小孩子的天资也各有差异。
有的孩子身体天生就比别的孩子硬,每一次开背、开胯舞蹈房里都充斥着吱哇乱叫、撕心裂肺的哭声。
宁馥就是哭得最响的那个。
她的优势在于开窍后舞感很好,但弱势在于身体素质是真的不行,小时候她上舞蹈课,老师第一次上手给她扳的时候都惊了一下说:“噢,这么硬啊。”
但舞蹈老师可不会因为你硬就不给你开胯了,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宁馥上舞蹈课都是笑着进去哭着出来的。
她略有天赋,但绝非异禀,一路走过来的每一步上都积满了汗水与泪水。
这有多不容易,她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宁馥走神的瞬间,负面情绪再一次卷土重来,宋持风去洗了个手的功夫,宁馥又坐在**垂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走过去,把她的**桌和电脑拎下床,立着放在地毯上,然后绕到另一头把发着呆的小姑娘直接抱起来。
“你干吗?!”
宁馥吓了一跳,声调扬起质问的同时方才阴云般的情绪也一下如同被撞散的云,化成小小的颗粒消散开来。
男人抱着她径直往浴室走,进了浴室门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的问题:
“洗澡,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