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1.

在这个深夜,女生宿舍楼F栋发生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暴动,源头是我们F227。

在目睹了周舟被季柯然甩了一巴掌后,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冲上去把这巴掌甩了回来。然后,我和季柯然厮打了起来。我扯她的头发,她抓我的脸,我们就像两个山野泼妇一样扭在了一起。

整栋宿舍楼的人都闹哄哄地聚在我们宿舍门口,大声地议论着,掩着嘴惊呼,却没有一个人进来劝架,也没有一个人来拉开我们。要不是被吵醒的林朝阳的哭喊声吓到,我们可能还会继续厮打下去直到你死我活,最后被宿管拉走为止。

“你们不要打了,周舟……”

林朝阳的大声尖叫唤回了我和季柯然的理智,我回过头去看周舟,她仰着脸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鼻血顺着她的下巴缓缓往下流,整个脖子和衣服都是黏稠猩红的血。我用力地推开季柯然,随手抓起桌子上的纸巾,抽出来就往周舟脸上擦,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凭我把纸巾堵住她的鼻孔。

季柯然似乎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她走到门口对着围观的窸窸窣窣的议论人群就吼了起来:“看什么看!滚!”然后用力地关上门,熄灯上床。

整个屋子又一次陷入了黑暗,唯有那朦朦胧胧的月光能让我看清周舟木然的表情,她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而白色衬衫上的那一片深红却触目惊心。

林朝阳重新开灯,打了热水,我小心翼翼地帮周舟擦掉脸上的血,脱下她的衣服帮她换上新的。我不知道此时的她是醉着的还是清醒的,她就那样任由着我摆布着,眼睛死死地却盯着季柯然的床铺。

季柯然背对着我们,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就连头都蒙在了被子里。

我不再看她,低头帮周舟擦脸,林朝阳又开始一惊一乍了:“夏昕,你的脸!”我起身走到镜子前,发现我的脸上纵横交错地布满了抓痕,而我的头发也乱成了一团,看起来就像一个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病人。

镜子里的季柯然慢慢地坐了起来,她头发蓬乱,面无表情地与镜子里的我对视着,她的眼就像一片黑色的沼泽地,平静的表面下翻滚着黑色的污泥。我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灼热的刺痛感。

走廊外的脚步声,说话声与拍门声交错在一起,谁也没有去开门。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我们四人就这样沉默地各怀鬼胎地坐着,地上一片狼藉,几张脸更是狼狈不堪。我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心底慢慢地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感。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了柜子上。

在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季柯然凄然的笑声,若有似无。

“周舟,你骂我是个婊子,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倒贴都没有人要的婊子……”

黑暗慢慢侵袭,我什么都听不到,我什么都不想听到。

我在这个时候,突然很想给傅亚斯打个电话,听听他平静的呼吸声,这样便足够了。

这是一个荒芜惨淡的春日,掀开草长莺飞的地平面,底下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

宿舍里无时无刻不透着肃杀。

季柯然不再与我们争吵,她每天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在学校里飘**,在宿舍里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回来洗澡换衣服睡觉之外,平时基本不能看到她的身影;林朝阳的写真集在那一夜的厮打中被我们**成一张纸的纸屑,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她的那几本宝贝写真集捧起来修修补补;周舟看起来最平静,却是最让我担心,她像平常一样上课下课吃饭看书,不再出去喝酒,空闲的时候便坐在阳台上眺望着远处的小树林,沉默得让我害怕。

她甚至没有找过季柯然的麻烦。

我越来越感到恐慌,这平静的表象,掩盖的是戎马倥偬。

我独自坐在学校的人工湖边等着傅亚斯,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出现的却是许久没见的彭西南。暖和的春日,他却穿了一件厚毛衣,他瓮声瓮气地问我:“夏昕,你的脸是怎么了?”

“我的脸?”我摸了摸已经开始结痂的伤疤,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可笑:“伤都已经快要好了,你还来问我的脸怎么了?或许你可以去问问季柯然。”

提到季柯然,彭西南的脸色惨白了几分,他有些无奈地朝我笑了一下:“夏昕,我知道季柯然性格乖张,但其实她人不错的,只是性格不讨喜罢了,你们同一个宿舍,你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吗?非得弄得鱼死网破你才罢休吗?”

“是我不罢休吗?彭西南,虽然我们做不成情人,但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很多事情我不清楚所以我不敢妄下定论,但你真的该好好去问问你的季柯然,她有没有做过什么肮脏龌龊的事!”我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别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夏昕……”彭西南伸出手来想要拉我,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谈夏昕,走吧。”

我看不见彭西南,只能听见他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傅亚斯穿着格子衬衫,他的轮廓在阳光下更加深刻,我心中那股暴戾慢慢地消退。我沉默地跟在傅亚斯身后,走到人工湖的尽头我才终于敢回头过去看。

他还在那里,只是已经蹲了下来,整个人埋在自己的膝盖里,安静地蹲在那里。

我的胸口像被人刺了一刀,疼得我有些站不住脚跟。傅亚斯伸出手扶住我,眼神带着担忧:“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我摇了摇头:“我可能不能和你去放风筝了,我想回宿舍休息一下。”

他点了点头,跟在我身后,在我踏上楼梯的那一刻,他突然喊住了我。

“谈夏昕,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有我。”他咧着嘴,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有什么不开心,记得找我。”

日光柔软地照在我心上,我轻轻地推开了宿舍的门,却听到周舟的哭声。

她说:“路放,你明明知道我爱你。我爱的只有你……”

天空被撕开一道口子,不停地往下倾倒着污秽,我慢慢地关上了宿舍门,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周舟说:路放,我爱你。

02.

我攥紧了拳头靠在门板上,门内的周舟像在翻找东西,声响很大。但却敌不过我的心跳声,我的心脏此时正在剧烈地跳动着,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深幽的走廊有如阴森的隧道,潜伏着一只凶猛的野兽,一个不经意就会跳出来将我撕扯成碎片。在周舟将门打开的瞬间,我似乎感觉到了一只沾满黏液的手慢慢地擒住了我的喉,我猛地从门口窜了出来,沿着阳光朝楼下奔去。

任凭周舟在身后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我都没有回过头去。

我像疯了一样地横冲直闯,在楼道上接连撞倒了好几个人,直到跑到了楼下的空地上,我才停下来。湿冷的空气像虫子一样往我的喉咙里钻,我扶着墙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一只手轻轻地拍在我的后背,我猛地回过头,却发现是傅亚斯。

他看着我,眼神担忧。

“是你?”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着气:“不然你以为是谁?你怎么了?”

“你怎么还没有走?”

他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我:“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回宿舍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些烦躁地打断他:“你能别问吗?很烦知道吗?”傅亚斯刚伸出来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他皱着眉头看着我,表情很耐人寻味。

最后,他把手放了下来,转身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内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能让他走。于是我冲上去恬不知耻地用力地抱住了他。傅亚斯被我这一扑差点倒下,但很快就稳住了脚步,挣了几下没有挣开我后就任由我那样抱着。

他的背脊笔直僵硬,好一会儿他才开声:“谈夏昕,你能松手吗?”

“我不放!”我咬牙切齿道:“我不就是说了你一句吗?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小气。”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你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手能松松吗?这样是要把我勒死吗?”

我和傅亚斯又一次回到了人工湖边,春风吹拂着杨柳岸,我抿着嘴看着湖面,许久都没有挤出一句话来。而傅亚斯似乎也不着急,只是在我身边慢慢地踱步,不再追问我。

我们就这样坐了两个小时,他像个小老头一样踱步踱了两个小时。

我被他走来走去被绕着烦躁,正想开口打断他,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手机屏幕上明明灭灭地闪着“周舟”两字,我看着它,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下一秒,我用力地按下了挂断键。

几秒钟之后,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我一次次地按掉电话,它又一次次地锲而不舍地响着。在它响了第十三次时,我终于不耐烦了,抓起了手机就朝地面砸去。

这一次,它终于没有再响。

傅亚斯捡起了我的手机,慢慢地朝我靠近,蹲在了我的身边,他的手轻轻地将我的手包裹住,“夏昕,你的世界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周围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一般,你的苦难与悲伤也自己承担。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和你分享,无论快乐或者悲伤。”

整个世界在此时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只有傅亚斯那双眸子还泛着光亮。我攥紧了傅亚斯的手,许久才将那句话问出口:“如果在你生日那一天,你放学推开家门却发现你母亲吃了半瓶安眠药直挺挺地躺在**,你会怎样?”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当我放学回家推开家门时候的那种无助感,像是整个宇宙都在此刻摧毁,只留下了一地的残渣碎片。

我已经不记得年仅十五岁的自己是怎么一个人背着母亲去医院的,更不记得在医院手术室外独自等待的时光是怎么熬过的,只记得那一天的天空似乎特别灰暗,没有一丝光亮。

我不知道谈老师是怎么与那个从前经常来我们家补习的学生搅和在一起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属于花样年华的漂亮女生会看上一个比她大整整二十岁的中年男人的,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瞒着我说要与母亲离婚,甚至已经偷偷地在外面租好了房子,就差一纸离婚书,然后搬出去住。

在医院等待的那几个小时里,我觉得我像历经这一生最艰辛的磨难。我甚至想过,干脆就下楼买一瓶安眠药,和她一起长眠,这样的话,或许会好过一些。

但我没有,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不停地拨打着他的电话号码,发了无数条短信。最后看着他匆匆忙忙地赶到,在手术室门外痛苦地抱着头哭号。

奇怪的是,从头到尾,我一滴眼泪都没有。

“后来,他和那个女孩子分手了,我妈也脱离了危险,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但是事情已经人人皆知。我妈的单位,学校,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丑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抬起头看人。好在人的新鲜感很短暂,很快就没有什么人去提起这件事,他对我也越来越好,但这件事就像一根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时不时会隐隐作痛。很多的时候我都不想和他说话,因为我总会想起我妈口吐白沫地躺在医院病**的情景。”

“这辈子,我最恨的便是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明明此时才初春,我竟然感觉到噬骨的寒冷。看着我不停地发抖,傅亚斯轻轻地将我拥在怀里,下巴靠着我的头,声音很轻:“没事的,都已经是过去了,所有的所有的都已经是过去。”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我的额头,就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拂过。

我抬起头看着傅亚斯,他的眸子就像湖水般清澈,让我把接下来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我没有告诉傅亚斯,那个曾经破坏我家庭的女生便是我此时的辅导员张诗诗。面对着她时,我并不想杀死她,而是想拿着针一根一根刺进她的心脏,让她体会我所承受的痛苦。

我没有告诉傅亚斯,当我听到周舟对着电话说她爱着路放时,我的心就像掉进了寒冰里面。我在这个学校里最好的朋友,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我最厌恶的那一种人。在那一刻,我想做的并不是冲上去摇醒她,让她清醒点,而是想:就让她这样死去吧。

我没有告诉傅亚斯,我不敢面对周舟,是因为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伤害她。

我像一只躲在黑暗里的鬼,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对那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伸出我的魔爪。

03.

我从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会变成这样。

每天我都是宿舍里第一个醒来的,洗漱后我便出门吃早餐,有课时就去上课,没课的时候便去图书馆,或者找一个地方坐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回宿舍洗漱睡觉。我曾经在周舟面前嘲笑季柯然:“你绝不觉得季柯然像一只孤魂野鬼,整天都在躲避着你这个道长。”

但此时的我其实比季柯然要更像鬼,每天都在躲避着周舟,拒绝与她的目光交汇,更别说像以前一样和她说话,挤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觉。

这种冷暴力产生的影响很大,就连粗神经的林朝阳也一次次地来问我:“夏昕,你是与周舟吵架了吗?”

一如现在,我们正坐在教室的第一排,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周舟坐在最后一排,可能正在托着头,慵懒地翻着书。

我指了指在我们正前方讲得唾沫横飞的老师,在纸上写道:老师在看我们呢!好好听讲。林朝阳愤愤地翻开书,用笔画着重点,我听到了她小声地嘟囔:“每次问到你这个问题就找借口逃避!”

我专心致志地盯着课本,不理会林朝阳的发牢骚。

但在两天之后,在我洗完澡走出浴室看见周舟站在门外等我时,可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那天我生日,傅亚斯帮我庆生,吃完晚饭后回到宿舍所有人都不在,而当我洗完澡推开门时发现周舟斜着嘴角,似笑非笑站在浴室门口,我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毛巾都掉到了地上。

她木然地蹲下身帮我捡起毛巾,塞到我手中。

“谢谢。”

我朝她挤出一个笑,侧身往房间走去。

“夏昕,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的笑真是难看。”周舟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你这样憋着我们大家都难受。”

我继续擦着头发,搓着毛巾的手越来越用力,毛巾似乎都要被我撕裂。我紧紧地抿着唇,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抓着她的肩膀对她咆哮。

周舟一直站在我的身后,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就像激光一样扫射着我。对着像闷油瓶一样的我,她最后有些无奈地走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夏昕,你……你那天是不是听到我在讲电话?我和路放……”

我猛地抓起毛巾摔到地面上,推开她便往外走,她却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手,我很少见她这么失控,“你是不是觉得我爱路放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有我这样的一个朋友觉得很恶心?但是夏昕,我不觉得我有错!如果说我真的有错,错就错在我爱错了人而已。”

我不敢睁开眼睛,我怕我一睁眼就会看到周舟满脸的泪。我把头抵着墙壁,颤抖着声音问她:“周舟,你有没有想过,路放已经结婚了?你这样做和一个小三没有区别!你有没有想过,你会破坏别人的家庭?会伤害到很多人!”

周舟拉着我的手慢慢地松了,她蹲坐在我的脚下,轻声地笑了,最后连笑声也沉寂了,偌大的屋子只有她粗粗的喘气声。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周舟才开口。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但是我又能怎么样!”她猩红着眼睛看着我,嘴角又浮现了她标志性的嘲讽的笑,“我爱路放,我有什么错?我从十三岁开始就跟在路放的身后,他去帮我开家长会,我生病是他照顾我,我拿着酒瓶子砸破人家脑袋都是他一手帮我摆平。全世界就只有他对我最好,比我爸对我还要好!他根本不喜欢鞠岚,他们结婚只是商业联姻!路放对我说,小舟,你不能任性,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结婚,什么事都不能做!但是夏昕,我敢保证,世界上除了我,再也没有人那么爱他!”

“你就不能喜欢别人吗?你明明知道你们不可能?”

“人总会有那么几个很傻很天真的时刻,并不是每一次失落失望都可以歇斯底里,更多的时候只能咬碎牙齿把心酸难过往肚子里吞。对于那些犯蠢的过去,我们最多只能自己欺骗自己:曾经如此,以后不再。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做重蹈覆辙。”她看着我,就像在看着一个笑话一样。

“如果我可以不爱他,我早就不爱了。”

我觉得我的胸口有一把大火正在疯狂地肆虐着,对着这样的周舟,我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这是自私!破坏别人的家庭还找借口!你根本就没有想过别人,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行为会伤害到别人,严重的话别人会为了你自杀!一个好好的家庭就被你破坏了!你还敢说你没有错?你根本就是贱!别为自己找借口了。”

此时站在我面前的周舟,与那一年的张诗诗慢慢地重叠在了一起。夕阳在她的背后慢慢地沉沦,周舟看着我的眼神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凶狠,让我以为下一秒她就会冲上来狠狠地甩我一个巴掌。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看着我,然后大笑,就像听到什么绝世笑话一样,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她拍着我的肩膀:“夏昕,你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呀!我这才做了什么事呀,你就这样来讨伐我,觉得我恶心。你知道不知道呀,恶心的事情还多着呢!别的不说,就说我们这间宿舍,就说季柯然。她可以去陪男人喝酒睡觉赚钱买名牌包包买衣服,这边还在彭西南面前装得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这才做了什么事,你就说我贱?”

她指着门口,对着我大声地吼着:“我再贱我也没有贱过季柯然,至少我是真心地爱着路放,我不会对着那些肥头大耳的男人虚情假意!我也不会像你一样,看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一言不发地转身朝浴室走去。

她的背影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往我胸口上扎。

大门在这个时候突然被推开来,季柯然就站在门口,她的手里抓着她新买的Chanel包包,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发白。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一样,她看向我,焦点却没有停在我的身上,眼神空洞。

我以为她会冲进来甩给我或周舟一巴掌,更或者是在宿舍门口大声地哭喊叫嚷,再不然是用她那个漂亮的黑色包包往我脸上招呼。但她没有,她竟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踏进一步,仿佛这个房间里有洪水猛兽。

最后,她走了。她丢下了她的包包还有她的高跟鞋,像个疯子一样往楼下奔去。

门缓缓地被合上,天边的火烧云像油彩一样晕染开来,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血红中。

一只漂亮的手表安静地躺在桌面上,盒子下面压着纸条,是周舟漂亮的字体:夏昕,生日快乐,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我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04.

世界像个巨大的转盘,绕了一大圈之后又把我们送回了原地,那些爱恨与纠葛似乎在一夜之间便不复存在了。

在那个傍晚之后,我们的宿舍终于分崩离析。从暮春到初夏,这个小小的不足三十平方米的空间一直都停滞在寒冬腊月。

周舟也加入了我和季柯然早出晚归的行列,不同的是出门比我们都要早,回来得比我们还要晚,除了上课之外,一整天都窝在了图书馆,有时候看书,有时候写字,但更多的时候她都坐在窗口的那个位置安静地看着窗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她送我的那只手表,我放回了她的课桌,第二天却发现它躺在垃圾桶里。

“夏昕,送你的你不要就扔了吧!”

季柯然竟然也未曾找过我们的麻烦,在那一天从宿舍里跑掉之后,她有好几天都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上课。若不是那天傅亚斯找我出去校外吃饭,或许我们还不会遇见。

吃完饭之后傅亚斯送我回学校,走到校门口时刚好碰到她和彭西南从计程车上下来。许多天都没有见到彭西南,我已经在脑海中假设了好几种与他见面的场景,对着他冷嘲热讽或者直接无视,但当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模样时我却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来。

“彭西南,你这是怎么了?”

“谈夏昕,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要不是你彭西南变成这样?恶心的女人!”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季柯然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了,她此时恨不得整个人冲上来把我挫骨扬灰,却被彭西南呵责了一声:“柯然。”

“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彭西南咧嘴,有点像在冷笑:“我没事,没什么大事。”

站在我身边的傅亚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直接拉着我的手就走:“走吧走吧,我们还有事,下次再聊。”

我们刚走了几步,季柯然就和彭西南吵了起来。此时的季柯然就像一只刚睡醒的狮子,对着彭西南不停地咆哮着,而他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平静地看着她。

傅亚斯轻轻地把我的头掰回来,瞪了我一眼:“好好走路,看什么看!”

“但是他们在吵架!彭西南受伤了,你说是不是季柯然打的?”

傅亚斯彻底对我无语了:“谈夏昕同学,那是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与你无关!几天前是谁在我的耳边叫嚣以后不和彭西南季柯然那对狗男女说话的?而且,我个人觉得那个女孩子不可能将一个大男生打得鼻青脸肿。快走吧,要迟到了。”

我没有再回过头去,他们还在那里。

在我和季柯然碰面后的第二天,她终于又开始回到了宿舍里住,但这对宿舍里的气氛没有丝毫的缓和,反而越来越僵。好几次林朝阳都试图把我们叫到一起开个宿舍小会协调我们之间的矛盾,但最后都败在季柯然的白眼下或周舟的面无表情中。

这种气氛让我越来越压抑,以至于让我每天都泡在傅亚斯的酒吧里。那个叫做小葱的酒保对我每天来酒吧占位却不喝酒只喝白开水的行为已经无语至极,他不止一次对傅亚斯提建议:“老板,要不我们把她赶出去吧,要是每个客人都像她一样,我们还要做生意吗?”

傅亚斯大多的时候都是任我胡闹,偶尔会吩咐小葱:“千万千万不要给她喝酒,否则我扣你工资。”然后就在小葱的哀号中自顾自地忙着,看一本我看不懂的书,或者上网看各种赛车资讯。

不知为何,和他在一起我总能感觉到特别的轻松自在。

谈老师打电话来的那一天下午我没有课,正像往常一样躲在傅亚斯还没有开始营业的酒吧里看书就接到他的电话,他的心情应该是不错的,因为语气听起来是少有的轻松,话也比平常多了不少。

“夏昕,我和刘老师下个星期要去你们学校附近开一个学术研究会,到时候会逗留一两天,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过去。”

我猛地站了起来,椅子与地面接触发出刺耳的声响,正在翻着杂志的傅亚斯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朝他摆了摆手,朝外面走去。

“我没有什么想吃的,你忙你的就可以,不用帮我带东西。”

电话那边的人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你妈妈买了很多特产要我给你带过去,顺便带一些给你的室友和老师……”

“爸!”我尖锐地打断了他,但很快我便意识到我语气的不妥,果然他许久都没有开声。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爸,我最近很忙,我是团支书很多活动都要我组织,而且下个星期我的课特别多,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和你见面。”

“我去看看你就可以了,把东西交给你我就走人,不会影响你学习。”

“爸你就不能不过来吗?开你的学术研究会去就好了!我不需要什么特产,我的同学老师们都不需要!她们才不稀罕我们这点破烂东西!而且我学校里的事情很多你根本不知道,我也很忙,我没有时间和你见面!我的老师更忙,哪里有时间搭理我们!”

想到张诗诗那张艳丽的脸,我更加烦躁了,抬起脚用力地踢开了门,发出了“当”的一声响,这下不仅是傅亚斯,连电话那头的他都感觉到我的不耐烦与焦躁,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声。

我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喊了一声“爸”,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了一句“你先忙吧”就挂了电话。

我盯着蓦然暗了下去的手机屏幕,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若不是傅亚斯走到我的身边拍了我的肩膀,我还不知道我要盯着手机看多久。

他把杂志卷成筒状,安静地站在我身边看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我不耐烦地问他:“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尊口,“谈夏昕,其实吧,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对你父亲说话。”

我抬起眼帘看他,他摆了摆手:“行行,你不用开口,我知道我是没有资格干涉你的事情,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说着他又揉了揉我的头发,没有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只是问我,“炸药包,你的牛奶还喝不喝?”

我点了点头回到座位继续喝我的牛奶翻我的书,接下来的几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甚至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掀了过去,生活又能重新回归于平静。

但生活的很多时候,都不是你以为,就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