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天亮了,我们说晚安

01.

天空像被覆上一层棉被,闷热得让人窒息。

我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将自己暴露在**的阳光下,明明已经远离急救室,我依旧能听见那绝望悲伤的哭嚎声,一声盖过一声,不绝如缕。

我死气沉沉地打量着经过的每个人,无一不面容悲戚愁云惨淡。

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我拨了办公室的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柯姐中气十足的声音:“夏昕,怎么样?拍照了吗?那女孩怎样了!”

我吸吸鼻子,情绪还是抑制不住地激动:“柯姐,死了,那个女孩死了,第一眼看到还是活生生的,被救上来已经没气了!我什么也做不了,就这样看她被抬上救护车,我很难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柯姐才说话,让我不用回办公室,回家调整心情。

“夏昕,作为一个媒体工作者,我们能做的,就是站在客观的角度如实写出我们所看见的。”

闭上眼睛,我还能认真地描述出三个小时前发生的事。

三个小时前,十二点十八分,我在办公室接到了热线电话,说有个年轻的女人要跳江,根据热心市民提供的线索我来到了江边。刚从出租车上下来,那个站在桥栏上的女人忽然纵身一跃,直堕入江,我甚至能听到她落水声巨大的“噗通”声。江水太过湍急,几乎是一眨眼,女人就消失在翻涌的波浪里。待到救援人员将她从江中打捞出来送到医院,已经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我看着她被抬上救护车,一路跟着到医院,看她被送进急救室,看医生宣布“已经没有抢救价值”,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从眼前消逝。她年迈的父母匍匐在遗体上大哭到晕厥,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亲戚絮絮叨叨在医院里骂着,添油加醋为我们讲述这个故事:这个叫刘骜的女人25岁,怀孕三个月,订婚不久便发生未婚夫有外遇,她一时想不开跳江轻生。

我迷茫地坐在烈日下,呼吸着滚烫的空气,看着手里的手机,下意识,我按下家里的号码。

接到我的电话,妈妈有些慌乱:“夏昕,你发生什么事?怎么这个时间给家里打电话?”

“妈!”我喊了她一声,便沉默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或许是看到那对悲伤的父母,就想到父母。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告诉她自己出来跑新闻,刚好空了,想起很久没打电话回家,就拨过去。我问爸爸呢?

妈妈才松了一口气,说我爸上班去了,然后开始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和我说着家里的近况,一讲便是半个小时。她轻声柔软的话语,像是一棵树,遮住了头顶猛烈的阳光,更像一管针剂,为我注入正能量。

和妈妈打完电话后,我没再踌躇,坐公车回报社。

这一天,我独自在办公室加班至深夜,用了将近五个小时时间删删改改才将这个四百来字的稿子写完。我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千字好几个版本,最终还是将自己一字一句敲打出来的稿子删掉,重新编辑。

从前我总希望自己的稿子能够抢眼一些,放在比较容易注意到版面,但这一次,我尽可能地简略,甚至希望自己的稿子直接被刷掉。可当我拿到报纸,看到刘骜面目狰狞的照片和洋洋洒洒的一千多字的长条版面时,我几乎就红了眼眶。

我进入报社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极少主动去主编室,所以当我连门也没敲推开主编室的门时,陈主编也愣住了,被我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

我将报纸摆在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主编,这不是我写的稿子。”

他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报纸,“哦”了一声:“那条新闻我觉得你写得不大好,所以让小刘修改了一下。”

“可不是说这是我负责的吗?这新闻是我跟的!”

“是呀,所以最后署名是你们两个人的名字。”他敲了敲桌子,“小谈呀,你也知道现在做一条好新闻不容易,为情自杀是很好的噱头和爆点,你怎么没有好好利用,直接一笔带过……”

“不是,主编!”我有些着急,忍不住提高声音,“我前一天和你说过了,你也答应了我给死者化名和不放照片的!我当时在医院,死者的父母得知我是记者后,求我不要将这些事曝光,他们失去了女儿,求我给她留最后的脸面……”

“这你就错了,你更应该如实将事情报导出来,让大家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们失去了女儿,更应该为她讨回公道,我们作为新闻人,就该将自己所见所闻的如实地说出来,不应该藏着掖着!而且,就算我们不写,别的报纸也会写!放着这么好的头条不写准备送给别人吗?”

“可是,我们难道不该尊重当事人家属吗?他们已经失去了女儿,现在她死了还要任由别人评头论足,对他们会不会太残忍!两个老人不想追究那个负心汉的责任,他们只想让她安安静静地离开,我们难道不应该尊重他们吗?”我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脑海里充满了那对老人悲伤的哀求,我忍着哭腔,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死者已矣,难道就不能放过她吗!尽量缩小这条新闻的影响甚至没有它我们都不会死!但是这样贴出巨幅照片添油加醋爆隐私和拿着刀子往别人心口捅有什么区别!”

“难道我们不报道世人就不知道她是被抛弃而自杀的吗?纸媒的传播速度永远没有人嘴快,你低估了人的八卦能力了!你去采访便有人将这件事描述给你听,你能保证他们不会传播给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甚至更多的人吗?你是一个记者,你要做的便是新近发生的或正在发生的、有一定社会价值的事实的报道出来,而不是悲天悯人!今天你觉得当事人父母可怜便少用一些笔墨,明天你觉得某个杀人犯可怜是不是直接在稿子上抹杀他的罪行呢?你好好去想一下,若你还是觉得自己是对的,那你该考虑是不是要换一个职业了!”他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用那种看小丑的眼神,且是一个表演失败的小丑,“我们是做报纸,不是做慈善机构,若是你同情心泛滥,还不如辞了工作去做义工!”

我抬起头,迅速抹掉眼角的泪。

这个夜晚下了一场大雨,整个城市都被淹没在这漫无止境的雨水里。

我坐在公车里,跟着它沿着环城路绕了一圈又一圈,乘客上了又下,在车厢留下一个个带着雨水的脚印。它们在前进,转弯与晃**中慢慢地汇成了一小摊一小摊的积水,在行人匆匆脚步下往我身上溅,在白球鞋上留下大片污迹。

我在投币箱里丢了两元,坐了整整四个小时公车,直到司机关了车内的灯。

“姑娘,该回家了,我们收工了。”

我看着他的后脑勺,慢慢地起身:“师傅你随便找个站停下吧。”

司机似乎从后视镜中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靠边停了车。

下车时我是看到地上那大滩的积水的,但我仍旧一脚往水里踩了进去,脚下一滑,整个人栽倒在空****的街道上,五体投地。

那一刻,我特别的难过,似乎所有情绪都找到宣泄的出口,我就这样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个神经病一样哭了起来。我这样不管不顾地哭着,任凭他们对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你们就笑吧,你们就看我,我不会因为你们而改变而放弃自己的。

哭完后,我脏兮兮地站在雨里,拍拍身上的泥,慢慢往家里走去。

这场雨一直下了三天,放晴之后,我开始在外面东奔西跑。

遇到傅亚斯那天,我去医院暗访调查是否有乱收费现象,一直忙到下午两点,我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

这个钟点医院附近压根没什么好吃的,在便利店买了个面包,等公车的间隙干巴巴地啃着。公车站空****,柏油马路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我艰难往嘴里塞着面包,像完成任务那般用力地咀嚼着,并没注意周遭。

所以,当我抬起头看到傅亚斯那双深邃的眼眸时,差点被面包噎死。

看着我辛苦地咳嗽,他并无动作,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犀利的目光却没从我身上离开,似乎要用眼神将我千刀万剐,仿佛我吃的不是面包,而是浑浊肮脏的垃圾。此时的他,与四年前我们初识时千差万异,若不是他们长着同一张脸,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

一个美好,一个阴沉。

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傅亚斯像一尊没有感情的木乃伊,静静地矗立在我面前。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过了一周。

这一周,我每天提前一小时上班推迟一小时下班,把自己搞得心力绞碎身心俱惫就是为了躲开他。没想到出来跑新闻也能遇到。

他耐性很好,估计我不动,他不会先挪地。

于是,我又咬了一口面包,正准备说话,站在面前的人突然抢过我手里啃了一半的菠萝包,狠狠地砸了出去。

我几乎就要破口大骂,可我没骂出来,因为我看到那半个菠萝包砸在一辆熟悉的车上,被窗玻璃反弹到地面。

我有一个交往快半年的男友,在二十天前,他的电话开始关机,后来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急事要去美国一趟。在一个星期前,北京时间二十二点,也就是美国处于清晨的时候,我锲而不舍拨打他的手机终于通了,却是一个女人接的,说他在睡觉。而此时,他站在离我二十米远的地方,和一个女性生物在一起,手里提着一大袋看起来像是药的东西。

在这之间,我们一直没有联系,我没收到他回国的讯号。

那个女人戴着墨镜,金发,皮肤白皙,穿着宽松的黑T和皮短裤,脚上踩着一双人字拖,若不是她满脸的不耐烦,简直可以拍下来po上微博打上欧美街拍的logo。李维克穿着蓝色polo衫牛仔裤,低头看着滚落在地面的菠萝包,缓缓地抬起头,朝我们这边望来。

这个下午发生的一切,就像电影一样。

我和前男友一起,我男友带着一个我不认识的漂亮女孩,照剧本演,应该是各自散开或者他冲过来和傅亚斯扭打在一起,澄清自己的同时骂我几句婊子。但李维克显然不爱看八点档狗血剧,他和女孩说了什么,对方看了我一眼,很快钻进车里,而李维克大步朝我走来。

“夏昕,我今天刚下飞机,这会还有事,回头我再约你和你解释清这事。”丢下这句话不等我回答,李维克又折返,迅速地钻进车里,从这里逃离。

我茫然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此时内心的感受。

身边那人从鼻腔里挤出个声音,虽然细小,还是被我捕捉到,这个哼声,就像一声巨大的嘲笑。想起曾无数次在傅亚斯面前强调自己的男友,强调自己很幸福,我比被扒光衣服赤身**站在他面前还要羞愧。

世上不乏像我这样的人,在曾经伤害自己的人面前异常浮夸和爱逞强,恨不得将全世界的幸福和美好都加诸在自己身上,只是我没想到,谎言败露要比当初被伤害还要难堪。

公车早在我们对峙的时候开走了,下一班还要十来分钟,医院门口打不到车我也领略过,所以我索性沉默地背着包往家的方向走去。身后的人一直跟着,开着那辆破旧的老车,像年迈的老者,跟在我身后喘着粗气。

从医院到家,我走了一个小时,整个人像在水中浸泡过一般,头发也滴答滴答滴着汗。

他跟着我到家楼下,甚至跟了我上楼,在我开了门进屋关门的前一秒,他伸出手卡住门,亦要挤进来。

我按着门板,高声道:“把手拿开,这是我家!”

“不!”

他不紧不慢,料定我不会伤他。

可我就是如此,即使曾被伤得淋漓透彻,即使无数次发誓不再相见,,即使恨不得拿刀将他的名从心上剐出,仍旧不可磨灭,我在意他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得到这个认知,我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将门拉开,他愣住了。我站在玄关,指着我亲手布置的家,对着他嘶吼:“进来啊,你不是要进来吗?你他妈的给我进来啊!不是想看我笑话让我难堪吗?你进来,现在我给你看,我把心剖开来让你看!让你看看我多狼狈不堪多可笑!现在如你所愿,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亲口告诉你我有多悲惨……”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悲伤的眸子里盛了一个可笑的我,一个满脸眼泪像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我。

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半米,但我知道,无论多靠近,我们都无法回到从前。那些爱与伤害像留在锦帛上的墨滴,渗透,扩散,干涸后还会留下污脏的痕迹。

他一直站在门口,低着头,像裁决灵魂的死神。

我瘫坐在地板上,头发蓬乱,宛如骂街的泼妇。

恍惚间,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从眼前窜过,我正想喊向阳的名字,他又一瞬间消失了。只有傅亚斯,还站在那儿。

他在那里站了许久,我垂头丧气地笼罩在他的影子下。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地流逝。

“如果问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是什么,我想是遇见你。即使我们曾让对方难过、伤心、绝望,但这都无法泯灭你曾经给我的美好。”

楼道漏出微小的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出冷厉的线条,傅亚斯抿着唇,许久才说话,他的声音浑浊却平静,带着生疏和礼貌:“夏昕,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你的困扰,这些日子给你造成了这么多麻烦我道歉。以后,以后我会如你所愿,消失在你眼前。”说完,他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朝楼梯走去。

他终究还是傅亚斯,他挺直的脊梁,彰显着他的自尊和骄傲。

我缓慢而僵硬地从地上爬起,用力关上了门,却没力气移动分毫,倚着门板发呆。

我想空气肯定是被洋葱污染过,否则我的眼睛怎么会酸痛,眼泪争先恐后从眼眶涌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我从不知道,自己可以留出这么多眼泪,我甚至觉得自己会在这门板背后哭到虚脱死去。

但在十分钟后,向阳敲开我的门,打断了我。

他将眼睛瞪得浑圆,目光灼灼盯着我:“姐,你,你怎么了?”

我揉揉眼,没有心思和他解释,直接问:“你找我有事吗?”

“那个男的,就是上次纠缠你这段时间经常来找你的那个,他好像刹车失灵,开着车撞向电线杆!”

“那他没事吧?人没事吧!”我的心猛地一滞,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他怎么样了!受伤没有?”

“没,我急着上来通知你,好像车坏了,但人没事,他一直坐在车里不动,我问他要不要叫救护车也没说话。物业好像也过来了,应该没事。”向阳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姐,你要下去看看吗?”

我摇摇头,用力地将门关上,向阳在门外说了几句什么见我没开门,讪讪地离开。

这个城市的夏天像一座巨大的蒸笼,我们是各式各样的包子,在蒸笼里挣扎求生。无论你有多大的痛苦,旁人都不会停下脚步,我们所能做的,便是隐藏自己的情绪,在痛苦中努力存活。

第二天,我红肿着眼睛递交稿子柯姐以为我还在为自杀的刘骜悲伤,还劝了我几句,我没解释,笑着接受她给予的关爱。说忙完后联系我的李维克在下班时候给了我电话,已经等在媒体大厦楼下,下楼时小优看我的眼神像是老鸨看终于等来熟客的姑娘那般欣慰。

我没有说笑的心思,在慢慢下沉的电梯里闭上眼睛。

等在门口的李维克和往常并没有区别,他照旧对我温柔地笑,替我拉开车门,帮我绑上安全带,问我去哪里吃饭,在得到随便的回答后,将车开到了我们说了好几次要吃的海鲜城。

路上,他扮演着尽职的男友,询问我的工作和最近的生活。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他与别人在一起,我死也不会相信这个人会背叛我。

自助餐并不是谈话的好场所,他不大喜欢吃海鲜,他知道我不爱吃鱼,席上一直在帮我剥虾壳,自己没吃多少。我一板一眼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味同嚼蜡,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吧!”

他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看我:“夏昕,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可能都不相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那个女孩是我的姐姐,前些天,她在美国发生了一些事被送到警局,我爸妈都老了,我只好连夜飞过去处理。昨天刚回来,下飞机后她不舒服就去买药,没想到遇到你。我并不是不想和你联系,只是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我太忙,做得不够好。”

“你什么时候有的姐姐?”我扯着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嗯,不是亲姐姐。”李维克垂下眼,用餐巾纸擦手,“我六岁父母离异,十岁跟着母亲来到继父家,她比我大一岁,十八岁后一直独自在美国生活。”

下一秒,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

我震惊地看着他,他却轻轻笑了。

我试图从李维克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但并没有找出破绽:他的继姐在美国出了事,他赶过去帮忙处理是理所应当。他一脸坦**,甚至拿出了户口本翻开,第三页写着那个女孩的名字:宫雪,第四页则是李维克。

他的淡定和了然于心让我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就像周舟说的一样:我们都没有安全感,即使站在穿着防弹衣,仍旧怕中枪。

“为什么你的手机一直关机?”

“美国漫游很贵,加上那边有些事忙,所以我索性关机了。”

“前几天给我你打电话,是个女孩听的,她说你再睡觉。”

“哦,应该是宫雪,我住在她那儿。”

所有的回答都滴水不漏,可我仍旧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怀着一种自杀的心情,咬着牙问他:“我现在只想问你,你当我是什么人,还要不要继续和我在一起?李维克,我坦白和你说,我有过一段失败的恋情,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最讨厌等待,最讨厌若即若离,你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你直接说,我不会对你死缠烂打。要是还要继续这段关系,那么像这次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你得保证!如果你不能做到,我们就分手吧!”

李维克收好户口本,并不像我这般紧绷,他慢慢地握住了我放在桌子上的手,语气认真:“夏昕,我从来没想过骗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是认真的。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以后不会让你这样担心,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相信李维克没说谎,毕竟他对我的好是能轻易便感受到。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东西,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像对待孩子一样宠着我,纵容我,甚至遇到我和傅亚斯在一起也没过问一句,他对我这么好,我还有什么不满意呢?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要做的是像他一样表明自己的心迹,告诉他只要他好好对我,我就会好好与他在一起,我会努力和他一起经营这段感情,因为我也一样,希望能与他长久地走下去。

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可我一句都说不出,只能在沉默中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用力地慢慢地点头。

我很想问问李维克,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吗?你为什么不问昨天和我在一起的那人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是没注意,还是不在乎呢?

我想到头疼,都不敢将话问出口。

心像从十八楼开始往下坠,慌乱无措,可我却是笑着的,我听见自己对他说:“你不要伤害我,我会很难过。”

李维克伸出手,手指摩挲着我的。

他们窸窸窣窣地说着:“嘿,他们真是登对至极呀!”

那就像他们所说的,继续般配下去吧!

02.

时光像插上了翅膀,一眨眼飞出几千里。

那日傅亚斯走后,便再也没出现,一如他所说的,消失在我的世界。我很少再想起这个人,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遗忘说来其实很简单,因为除了自己,谁也无法挖出你的记忆来看。我多说几次忘记了,自己也就慢慢地相信了。

生活慢慢恢复平静,唯一的爆点是有天我和李维克去吃饭,在我去洗手间的间隙,我妈给我打来电话,他接了,并告诉我妈他是我的男朋友,是个牙医,我回来的时候他刚好和我妈谈到生辰八字。

虽然我努力制止,但已来不及。

被我妈数落了一通有男朋友也不和家里说真是让人操心之后,她让我爸借了电话,我爸谈老师用那种对待学生的严肃语气对我说,放假了,就把男朋友带回家,让他们看看。

迫于谈老师的威严,我答应了,挂了电话却看到李医生满脸得意的神色。

“你是故意的?”

“哪里,跟着你那么久了,我也想要有个名分,你不给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咯!什么时候放假啊,带我回家见家长吧!”

我瞪了他一眼,道:“别扯了,回头再说,工作忙死了!”

“哼,阳奉阴违!”

虽然心里觉得带李维克回家还是早了点,但工作忙还真不是借口。上个月我们部分跳槽两个编辑一个记者到了敌对报社后,主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时不时对我们嚷着“要新闻要爆点做不好给我滚蛋”,我们的任务越来越多,加班也是家常便饭。

小优不止一次对我说,微博上说设计师容易过劳死,其实记者更容易操劳而死,她要多买几份保险。我听后,默默将大学室友林朝阳的电话给她。

曾经有人对我说,生活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和人开玩笑。以前我不相信,于是被报复了:在周末连续加了两天班终于完成任务,准备把稿子发给主编时,电脑屏幕突然闪了几下,然后蓝屏了。

当时我正在喝水,看到这一幕差点就把水喷了出来。

因为是周末,报社只有几个值班的同事,问了一圈找不到会修电脑的,打了电话给附近电脑城却被告知技术人员要两个小时后才能过来。在我头发蓬乱几乎要崩溃的时候,小优自告奋勇:“要不要我来试试?”

她的表情太过真诚,以至于我天真地相信她会是那种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杀得了木马,修得了电脑的外表萝莉内心爷们的女神,急忙给她冲了杯咖啡借了工具看她蹲在主机箱前捣鼓,整整半个小时,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当小优说着大功告成按下开机的同时,我的笑容维持不到三秒就凝固了,主机嗡嗡响了两声,然后发出一声巨大奇异声响,最后冒烟了。

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等到维修师傅来,又是一番折腾,最后被遗憾地告知:“主机烧坏了,硬盘也全毁了!”

“那资料还能找回来不?”

师傅用一种“你是白痴啊”的眼神瞪了我好几秒后,施施然收拾了工具离去。

我终于崩溃了,抱着寿终正寝的电脑欲哭无泪。小优跟着我从下午折腾到晚上九点,连晚饭都没吃,看到我如此悲伤,她踟蹰着不敢靠近,站得远远地不停和我道歉。

虽然小优对电脑的死亡起了加速的作用,但致命的一刀终究还是我捅的,且现在电脑死不能复生,我和她计较也挽回不了什么。

“道什么歉呀,又不是你的错,而且你也是要帮我!”

“那什么,你现在怎么办?”

“那几篇稿子是主编要我写的,交不上最多被骂一顿,反正我习惯了。我心疼的是电脑里的资料啊,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备份!”

小优在我的痛心疾首中,又一次垂下了内疚的头颅。

虽然我不停地强调,这次的意外与小优无关,她还是坚决要请我吃饭。

我拗不过她,索性不再和她争,和她去吃了比萨,又去步行街喝我们都大爱的丝袜奶茶。喝完奶茶已经很晚了,公车早已下了班,我们在步行街拦了很久的出租车都没拦到,最后我只能给李医生打电话。

往常无论去哪里我都是坐公车,偶尔没公车或是公车上人太多则选择打的。若不是小优笑问了一句“夏昕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叫你男朋友来接”我甚至没想过给李维克打电话,以往我总觉得麻烦他不好意思,而她一句话点醒了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是你男朋友!如果他觉得你麻烦了,怎么有资格当你男友!”

十五分钟后,李医生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一起送了小优回去,李医生再将我送回家。

当我问他要不要上楼坐坐时,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一脸暧昧:“我说夏昕,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热情,你知道一个女孩邀请男朋友上楼是什么意思吗?”

我用力地甩上车门,在他的大笑声中落荒而逃。

似乎在那件事之后,我们都在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做一对合格的情侣。

我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门就从里面被拉开,周舟贴着面膜的脸阴森森从屋里探出来。

一天内,我受到两次惊吓。

“你怎么在这里?”

“你去哪了?打了你好几个电话了!”

“我和小优去吃饭喝奶茶了,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我边进屋边从兜里掏出手机,顺手开了灯,“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开灯,搞得家里和鬼屋一样。”

“傍晚就来了,还煮了面吃,给你留了一点在锅里,估计烂了吧!”周舟边说话边向洗手间飘去,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我听见她不甚清晰的声音,“我和我爸吵架了,接下来就赖在你这了!”

“怎么吵架的?”我惊道,“你不回公司了吗?”

“不回了,我不管了!老头子越老越糊涂,我炒了几个人,他就和我闹,说什么那是公司元老。他啊,真是傻,元老们都在给路放那厮数钱呢!他让我不要出现,那更好,我还可以专心看书,快考试了。”

我还想追问,周舟却把毛巾甩到我脸上:“话那么多,快去洗澡,明天还上班呢!”

我愤愤地拿了衣服将她挤出浴室,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在被窝里。房间里开着冷气,我搓着手钻进被窝,却被她一脚踢了出来:“头发还没干,弄干在来睡!”

“这是老子的家,老子床!”她用被子蒙住了头,企图隔绝噪音,被我骚扰了一通后终于愤怒了,用枕头堵住我的嘴巴,起身帮我吹头发。

我们有小半个月没见面了,这些天她一直在忙着公司的事,偶尔会遣送小多给我送点吃的,人却没露面。认识将近五年,除了寒暑假和她那次去西藏,我们极少分开这么长时间,积攒了很多心里话,一股脑地倾倒给她。

包括我对傅亚斯发了疯,他没有再出现,包括李维克和他那个继姐。自从我与傅亚斯分手后,周舟对他就没有一句好话,果然当听我说完后,她哼了一声:“我才不信他会这样放过你,如果真的那么容易放手,他就不是傅亚斯了。”

我若无其事地将吹风筒放好,决定放弃这个话题:“对了,你都不知道我多苦逼,明天回报社估计又要挨骂了!我电脑蓝屏了,小优帮我修,结果电脑反而烧了!硬盘也全毁了!幸好一些资料我有保存在优盘,但好多东西还是不见了!”

周舟瞥了我一眼,“上次和我们吃饭的那个女的?你今天晚上就是和她吃的饭喝奶茶才这么晚回来?”

“是啊!怎么了?”

“我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神和季柯然很像,一样的讨厌,你小心点,说不定电脑就是她故意弄坏的!”

周舟生性淡漠,认识这么久还没听她对谁评头论足过,所以听到她对小优的评价,我有些惊讶:“你讨厌她啊?她人不错啊!而且她和季柯然哪里像?天差地别,这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被你说得这么惨烈!”

“也就你这个白痴会这样说!”周舟白了我一眼,钻进被子里,再也没有搭理我。

看着她黑黝黝的后脑勺,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蹦上床去压住她:“喂,你是不是吃醋了?吃醋了就说啊!不要这样诋毁小优嘛!你放心啦,我最爱的还是你,你永远是皇后,其他人都是妃!”

周舟被说得恼羞成怒,反手将我蒙在被子里,开始揍我。

我们笑着闹成一团,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毫无保留。

周舟拖来两个巨大的行李箱,看样子真是打算在我家长期驻扎。

对此我没有半分意见,想到每天都有人给我做饭,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第二天早晨,我吃了熬得喷香软糯的皮蛋瘦肉粥,回到报社因为交不上稿子被主编骂了半个小时我也没觉得多委屈,因为我一直保持微笑,主编居然骂不下去。当我走出办公室时,同事们都以为我哪里出了毛病,被骂还能这么开心。

但这种好心情仅持续了一个白天。

晚上下班回家,我在公寓楼下看到周舟的座驾时心跳加速,果不其然,上楼时我家门口杵了一个黑影。因为来我家的人极少,周舟有钥匙,向阳喜欢拍门,以至于我忘记我家有门铃这事儿。此时,小多站在门口,不停用力地按着门铃,一副不将它按坏誓不罢休的模样。

而屋里毫无动静。

“你在干吗!要把我家门铃按坏吗?”我阻止小多,“周舟不在吧!别这样祸害我家门铃!”

“她在的!”小多万分笃定。

事实也是如此,当我打开门时,周舟正抱着书躺在沙发上看,安静祥和,像供奉在寺庙里的大佛。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两人,一个能在门铃的噪音中淡定看书,一个能在无人响应的情况下持续不停地按着门铃,真是令人佩服。

周舟回过头瞪了我一眼,似乎在责备我给小多看门,我还来不及解释,她又把头埋在那本不知写了什么玩意的书中。小多同志也完全忽视这个帮他开门的屋主,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放:“这是公司的文件,麻烦周经理签名。”

周舟头也没抬:“回去找你们周总,别拿这些东西烦我。”

周舟没动静,小多也不急,在我家巡视了一圈,搬了个椅子在沙发对面坐下,安静地等待周经理。我原本不想搭理这两人,但发现周舟因为被小多骚扰心情不好连饭也不做几乎要抓狂:“你不是让我回家吃饭吗?饭呢?”

“你赶走他,我就做饭。”她面无表情地努努嘴,“以后他要是还出现,你就没饭吃!”

“这关我什么事!他不是我叫来的!”我反对,“你这是法西斯独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周舟回了我三个字:“我乐意。”

可小多那油盐不进的东西,无论我怎么赶都一动不动,甚至开了电视看财经新闻,一点都不怕生。

小多是周舟父亲司机的儿子,她的现任司机兼私人助理。但在我看来,这两人的情况远比表面上要复杂,他极少对她使用尊称,大多都是叫小名或者直接喊她的名字,周舟也从没把他当成下属吆吆喝喝,偶尔做错了被训还挺老实的。有时候,我觉得他们的相处模式挺像兄妹。她自己也说过,小多从小和父亲生活在他们家,他们算是一起长大,叫他一声哥哥也不过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愈发觉得两人的关系不简单。但无论我怎么取笑,小多都是采取不搭理的冷暴力,而周舟更糟糕,扔给我一张面瘫脸和白眼。

真是刀枪不入。

就如现在,这两人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在我家冷战,连饭都不给我吃。无奈之下,我给李维克打电话,给他一个请我吃饭的机会。对方听到我的遭遇后半晌都没说话,明明憋着笑,还偏要装成郑重其事:“辛苦你了,为了缓解你郁闷的心情,晚饭后请你看场电影!”

我已经很久没看电影了,除了忙碌,更多是没有闲情逸致。

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像一波波僵尸冲击着我的房子,我所要做的是把被啃噬干净的植物补回原位,保护脑子。

我强烈赞同李维克的提议,迅速地与他会合,吃了饭,火急火燎赶完电影院。可惜我们来得不巧,我想要看的恐怖片还要两个小时才放映,索性和李维克买了隔壁的票,闷死人的小清新爱情片。

电影比想象中还要沉闷,在这漫长的120分钟里,我吃了一桶爆米花,喝了两杯可乐,剩下的时间便是打瞌睡。睡了一个香甜的觉醒来时间才过了一半,前排的情侣已坐到一个位置,正在热情地进行口水交流。

黑暗中,我偷偷地转头看李维克,却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我知道,此时会发生些什么。

交往这么长时间,我和李维克并非没有接吻过,虽然不频繁,但并非没有。他一直是彬彬有礼的绅士,就连接吻亦是遵循我的意思,我并不排斥他,我也不是小学生,情侣之间吻吻抱抱本就是正常的事。

可这一次,当李维克的头朝我压过来,嘴唇碰触到我的那一秒,我突然僵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下,三秒不到,但李维克已察觉到,迅速放开我。

从电影院回到家天色已晚,从李维克车上下来正准备上楼,他忽然叫住我:“夏昕,你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我还在想着刚刚的事,他突然这么一问,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张大着嘴巴看着他。直到他暧昧的笑慢慢转化成无奈:“我开玩笑的,你这么紧张干吗!好了,这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也不等我回答,关上车窗,缓缓地调转车头离开。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乱糟糟的。

回到家周舟还保持着离开时的姿势,小多走了,文件还留在桌子上。

“你真的不回家?”我问周舟。

“嗯。”

“公司也不管了?”

“嗯。”

“小多明天还来吗?”

“嗯。”

“那……”

周舟猛地抬起头,语气凶狠:“谈夏昕,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别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有话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语速很快:“我觉得我好像没有那么喜欢李维克!”

我以为周舟会说些什么,或者嘲笑我几句,她却没有,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语气很淡:“喜欢是什么,你又不是没有体会过!喜欢啊,爱啊,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词儿。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不愉快就好,何必问喜欢不喜欢,给自己自寻烦恼呢!”

周舟总是一语中的,给了我满意的答案。但这一整夜我都睡不好,明明开了冷气,还是闷出了一身汗,半夜我将空调调低了两度,第二天起床,两人都感冒了。

盛夏慢慢地逼近,接下来的一周,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因为带着感冒上班,被新闻稿子折腾得头昏脑涨,出了不少的问题,为此被各种同事领导虐了好几次。更糟糕的是,回到家还要面对小多和周舟对峙的局面,承受小多的眼刀,因为是我害了他家周经理感冒。

“我不喜欢那个尔虞我诈的世界,我不想变成和路放一样的人。”她是这样对我说,带着感冒嗡嗡的鼻音。

感冒康复,转眼就到七月底。

向阳要参加大学生运动会,他啪啪地拍着我家的门,扔给我两张入场券:“今年的大学生运动会在市体育馆举行,周末有我的比赛,姐你一定要来给我加油,当然可以拖家带口。”

冉书瑶站在对门,一脸不快地看着我,似乎在说着:你要是敢来我就掐死你。我朝她笑笑,拍拍向阳的肩,以表示自己的决心:我一定会去看你比赛,你要赢个大奖给我!

回房后我乐颠乐颠和周舟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说自己把那女孩气得火冒三丈的场景,她冷冷瞥了我一眼:“出息!欺负人家小女孩还觉得光荣!”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去了,拉着李维克一起去给向阳加油。

我从小不爱运动,连带屏蔽电视的体育频道,万人空巷的奥运我也只会在电视前挥着小国旗喊着中国加油。所以,我压根看不懂这场盛大的游泳赛事,只知道游得快就是赢,所以当向阳像飞鱼一样第一个抵达终点时,我尖叫了起来:“向阳赢了!你得冠军啦!”

周围的人都在看我,冉书瑶猩红着眼对我骂道:“你神经病啊!”

“怎么了?”

李维克干咳了两声,道:“向阳犯规,触壁的时候。”

这场比赛,向阳最终还是输了,从泳池里起来后,他一直沮丧地坐在运动员席上,像个被丢弃的木偶。

我们的座位靠着过道,分别是冉书瑶,我,李维克。我犹豫着站起来,准备朝下去安慰向阳几句,冉书瑶却瞪了我一眼:“你干吗!”我懒得和她解释,侧着身子打算绕过她,谁知她却用力地推了我一把:“你干吗,别去烦他!”

我没站稳,被她这一推,整个人往外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