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无法企及的光芒

01.

有一次我和李医生约会,路上遇到一对吵架的情侣。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们在大街上歇斯底里翻来覆去地吵着,期间男的一直苦苦哀求着女的,可对方始终不为所动,最后男的直接给了女的一巴掌,她立马老实了,听话地跟着他回家。

我们无聊地观看完这一幕后,李医生十分犀利地评价:“人就是贱。”

世界上有大半的人都在诠释着这个“贱”字。

路放用他的兰博基尼摧毁一片绿化带后,丢给物管一叠钱后财大气粗地走人。原本还靠在小多怀里的人站了起来,一声不响地上楼,走的是直线,看不出半点醉态。我朝小多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问“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料那人和我没有半分默契,将一个文件夹塞给我后开车走人。

我只好上楼。

门是敞开的,钥匙也插在门上,周舟连高跟鞋也没脱,站在厨房冰箱前灌水。不到三分钟,她脚下是已有两个空瓶子,水顺着喉咙往下滑,胸口剧烈地起伏,见我目不转睛盯着她,周舟扯了扯衣服,走出厨房。

她经过时,我闻到一股酒精与香水混合的奇异香气,除了她常用的香奈儿邂逅香水,还有淡淡的男香。

周舟将手盖在脸上,神色疲惫:“夏昕,路放说,要是我和他在一起,就把北郊那块地皮送给我。”

此时,我脑海中不禁又浮现那几个字:人真是贱。

“他抢了那块地皮,又花了一大笔钱挖走几个公司的主干!搞这么大的动作,现在说他没有什么目的,只想我陪他上床。以前我上赶着他不要,现在呢?他眼巴巴地贴上来,可惜了,我一点都不想要!”周舟声音很低,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夏昕,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这人啊,都贱!”

这半年的生活太过平静,像在严寒的冬日陷进温暖的被窝,我置身于温暖的梦幻中,一时间竟想不起外面还呼啸着北风。

如果不是周舟说到以前,我几乎都要忘记了,那个时候周舟受着怎样的煎熬。

在周舟感情匮乏的世界里,路放的爱情就像一块肉,高高地悬挂在房梁上,而她就这样饿着肚子在下面仰望着,口水滴答。若一开始就告诉她,这块肉不是你的,或许她会老老实实地咽下乏味的稀饭。可是他不,他时不时拿着肉在她面前晃悠,一次次地告诉她,你在这儿乖乖地等着,很快,就把肉给你吃。她就这样傻傻地等,却等到了另一个和她分享的人,且那人告诉她:“这不属于你,我要独享。”

她没日没夜的发呆,拿着手机睁着眼睛躺在**等电话,像一个游魂;她不顾千夫所指,不顾我的规劝偷偷和他在一起,当一个人见人恨的小三;她被路放踢上,面无血色躺在医院的病**。

这些画面又一次被揭开,血淋淋地敞在我面前。

那时周舟都没有哭,可现在,她闭着眼靠在我肩上,一颗滚烫的泪突然滴落在我的颈窝。

“我给了他一巴掌,可我还是很疼。”

周舟把手盖在脸上,窸窸窣窣在沙发上躺直。她一直没再说话,也不动弹,就这样躺在睡了很久。

她这一觉睡得很死,连我将她从沙发拖到卧室都没被吵醒,直到第二天我吃完早餐去上班,她还在睡。这些年,周舟的睡眠都不好,偶尔她留宿在我这,半夜醒来我常常看到她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没被吓个半死,更别说翻身都能把她惊醒这破事,像睡得这么死,我们认识以来,还是第一次。

所以我也没叫她,留了个条子出门上班。

我想,她快要从那场可怕的梦魇里苏醒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很忙。

周一清早,我接到了爆料电话——人民西路有砍人事件。

和摄影师刘哥赶到人民西路施工工地,现场已密密麻麻围了好几圈的人,记者,电视台,围观的群众还有维持秩序的警察。

我甚至看不到中间的人是什么模样。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跑新闻,柯姐没在身边,听到男人的吼叫和女声的哭声不由得紧张,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我左看右看,恨不得多生一双眼睛将所有一切看清,不放过一丝有利的信息,却被刘哥瞪了一眼:“发什么愣,别在这个左顾右盼,挤进去,了解情况!”边说着边拨开人群往中间挤,我急忙跟在身后。

身边都是人头,我学着刘哥往里挤,磕磕巴巴地问旁边围观的阿姨:“阿姨,你好,这是发生什么事呀?

阿姨踮着脚,连头都没回,注意力依旧集中在站在中央:“作孽哦,听说这个小区的老板,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呢!现在工人都罢工,找包工头要钱,包工头也要不到钱,找不到老板,被逼疯了哦,拿着刀乱砍人……”

“老板来了吗?”

“哪敢来哦,鬼影都没有见着一个,可怜呀!”

“报警了吗?”

“报了好久咧,好像在那边!”

我跟着阿姨往里挤,人群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圈圈的正中央,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他弓着腿靠在墙边,面色通红,瞳孔亦是猩红,此时正直直地望着围观人群,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右手握着一把家用菜刀,左手揪着一个西装革履男人的衣领,那男人坐在地上,看样子是晕了过去,裤裆的水迹延伸到地面。

“那个坐着的人是谁?”

“好像是什么主管,过来谈判的,被他刀子挥一挥就吓晕了!”

说话的瞬间,那人又挥了手中的菜刀,歇斯底里地嚎着,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我钱啊!快还钱,不还钱我就杀了他!啊!还钱啊……”那菜刀在晕死男人的脖颈擦过,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痕,血珠透过那条小线,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有胆小的女人,跟着尖叫起来。

离他最近的几个警察正在做着心理工作,但这并不能稳定他的情绪,翻来覆去不停重复那几句话。

“小谈,这边。”刘哥站在几个警察边上,朝我扬扬手中的相机,我侧着身子刚挤到他身边,就听他道:“你在这里,帮我拍几张照,我去那边,那个角度好。”刘哥说着,将手中的相机递给我,自己从包里翻出另一个相机,飞速地装上电池,朝旁边跑去。

“是你们逼我杀人的,我不想的!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我要杀了你们……”

我心跳很快,或许是意识到警察们在拖延时间,他越来越疯狂,不停地谩骂哭喊,地上的男人流了很多血,警察依旧在进行无效的循循善诱。

我举起相机刚对焦,镜头里男人猩红的眸子就对上我的,闪烁着愤怒与疯狂还有仇恨。他朝我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同时举起右手。

我猛地按下快门,几乎是同时,耳边响起好几个刺耳的尖叫,随即是推搡和挤压,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右手手臂便传来强烈的刺痛感。失衡摔倒在地的那一秒,我想到的竟然是幸好,相机是砸在我身上,没有掉地。

右手此时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包工头飞来的菜刀,虽然只是擦到手臂,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人群四散开,没人扶我一把,而刚才还纹丝不动的警察,此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人扑过去。只有刘哥,在看到我受伤,呼天抢地朝我奔来,却直接抱起我怀中的相机,发现没损坏才想起我:“小谈,你没事吧!撑住,我送你去医院!”

疼痛不停侵袭着我,手臂,还有大脑,我刚张开嘴巴,眼泪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刘哥被我这一哭吓个不轻,边扶起我,边给报社打电话。他的手劲很大,将我扶起时扯到受伤的地方,几乎要将我掐晕。

我听着电话那头柯姐巨大的责骂声,神志涣散地跟着刘哥走,失去意识前,我还记得告诉刘哥:“别给我家人打电话,我爸妈会吓死的!”

醒来时,只有我一人,手机在衣袋里兴奋地唱歌跳舞。

周围一片雪白,大脑还没晃过神,迷迷糊糊抬手想从口袋摸出手机,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受了伤,已经扯到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别动。”

沙哑男声响起的同时,那个不属于这里的人,出现在我视线里。

我怔怔看着眼前的人,疼痛告诉我这不是梦。

他穿着简单的格子衬衫牛仔裤,袖子挽了一半,低下头,褐色的头发拂到我的鼻,有淡淡的薄荷香。他将我的手固定在椅子扶手,又帮我掏出手机放在摊开的手心,虽然它已停下吵闹。

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我甚至没来得及阻止。

此时我身处医院,右手伤口已处理好,左手打着点滴,在这间雪白的病房里,坐着两三个和我一样在挂水的病人。

傅亚斯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他没有看我,目光徐徐落在我包扎过的右手,脸色迅速变冷,浑身散发着冷气,像巨大的移动冰柜。

此时,我的大脑思绪紊乱,像一捆捆五颜六色的毛线,纠结成团。我低头看自己满是血污的衣衫,不想看他。每看他一眼,心便疼一次,他像一部悲伤漫长的电影,牵动我的情绪,耗光我的眼泪。

世界上应该没有我这样倒霉的记者,跑新闻跑到被菜刀砍伤,疼昏过去醒来却在医院看的自己的前男友。

我没问,傅亚斯却像看透一般,道:“我来医院,恰好遇到你同事。”

“对了,刘哥呢!”

“知道我是你朋友,将你扔给我,回报社了。”他面色阴冷,手攥成一团,若不是我受伤,估计他会直接把拳头挥在我脸上,“夏昕,是你说叫我不要来打扰你平静的生活,你现在过得很好,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那一句句尖锐的话,像一根根针往我心上扎,我撇开脸,低头看手机,屏幕倒映出我毫无血色的脸。

手机再次响起拯救了我。

电话是柯姐打来的,她破口大骂着把我丢在医院的刘哥,同时询问了我的情况,说要过来看我送我回家休息。我清清嗓子,告诉她我没事,自己可以回家便挂了电话。

站着的人,又小声地哼了一声。

我迅速理好自己的情绪,抬头道:“谢谢你,现在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你这样可以回去,去挤公车?”

“我可以打车。”

“相信我,在这里你打不到车。”

“我打电话叫男朋友来接。”我继续掏出手机打电话,假装没看见对方越来越难看的面色和强烈起伏的胸膛。但很遗憾,李维克电话关机了,打到诊所,护士小姐也说李医生今天没上班。

在我准备打第三个电话时,傅亚斯突然抢过我的手机,几乎是吼出来的:“谈夏昕,我就这么那么可怕,连送你回家的机会都不给我?有时候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是钢铁做的吗?”他握着我的手机,像捏造我的心脏,极力要将它捏碎。

病房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我们身上,我对上那双暴怒的眼,又迅速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他生气,傅亚斯的脾气虽然不大好,也不是阴晴不定的人。在我们交往的那些日子里,他对我发脾气的数次屈指可数。

印象最后一次是我们出去约会,他迟到,我等得不耐烦了索性先走,顺便关了手机。那天我没回学校,独自一人逛街逛到深夜,却在宿舍楼下撞见他,那时他也是这样暴怒,恨不得将我撕碎,好几次都要伸出手揍我,最后还是花坛边的花遭殃。

“夏昕,你生气可以打我骂我可你不能这样突然就消失,让我找不到你!我真的很担心。”

那些话在热恋时听来是甜蜜感动,而现在却像一个个巴掌,“啪啪啪”打在我脸上。

我努力从回忆里抽身,不让自己掉进这个巨大的窟窿里。好在,傅亚斯也没再说什么,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药水顺着管子往下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像绑在炸弹上的钟,一步步走在毁灭。

病房安静得像宣判前的法庭,我沉默地等待最终的判决。

这一等,便是一个小时。

打完点滴后,傅亚斯直接带着我去停车场,我不想抗争,从前都抗争无效,何况现在受了伤,他还挟持着我的手机。

他开了车,一辆破旧的夏利。见我一脸惊诧,他挤出见面后第一个笑:“你也觉得不可置信对吗?以前我不会开这样的车对吗?可这车还不是我的,是我和别人借的。”

我没说话,钻进车里,皮座上有一股类似公共汽车的难闻味道。

车子沉默地驶进车龙里,途中他停了一次车,帮我买了一份皮蛋瘦肉粥。

我坐在副驾驶,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不敢用力呼吸。这狭隘的车厢里,满满都是他的气息,稍一用力它们便争先恐后往我鼻腔里灌,冲击我的大脑,霸占我的思想。

他一直抿着嘴,侧脸英俊刚毅,此时看起来,竟有些陌生。

像是感觉到我在看他,缓慢地开口:“如果这条路能这样开下去那该多好,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我扭过头,强迫自己不再看他,再多一眼,便是万劫不复。

“你变了。”我说。

“我一直在改变,只是现在你不想知道也不愿了解罢了。”

因为受伤,报社给我批了一个星期的假。

打电话给小优麻烦她帮我交几个稿子,问到那条新闻,她支支吾吾许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让我直接打电话给柯姐。柯姐接电话时情绪不好,听到我问新闻,破口大骂,那条新闻最终没被放出来,因为拖欠工资的施工小区,隶属路氏企业,它用每年的巨额广告费让报社不敢将它得罪。

“你用鲜血换来的新闻,说压下去就压下去!”柯姐的情绪很激动,“我说这老陈,越来越不是东西了!”

“那,那包工头工资讨到了吗?”

“工资?你别傻了,这次闹得这么大,别说工资了,保不准还要吃牢饭!”

挂了电话,我颓靡地缩在沙发一角,一动不动。

“发生什么事?”周舟坐在沙发另一角,抱着电脑,手在键盘飞快地敲动,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摇摇头,意识到她看不到后,单手按着沙发,像大街上那些被折断手脚的残疾乞讨者,一点点蹭到她的身边,把头枕在她腿上。

这个角度看去,她可真美啊!精致的五官像被精雕细琢过一般,泛着迷人的光彩。

她终于放下手中的工作,低头,再一次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只是新闻又泡汤了。”

“嗯,那个小区是路氏新开发的。”周舟放下电脑,用手捏着眉头,和我解释,“下面的商铺已经卖出大半,要是这新闻传出来,估计另外一半的铺面要大打折扣。”

看样子,她早就猜到这事。

“我不懂什么经商之道,可是路氏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拖欠工资?现在新闻被压下了,也不知道那些工人能不能讨到工资!”

“或许上面批了钱,在某个环节被压下了,也可能是资金周转出了问题,上面压根没批钱,还有可能是钱被某个经手人卷走了。这个问题很复杂,他们可以采用法律手段来诉讼,或者找媒体用舆论压力来迫使,不该这样靠着一把刀来讨回工资,这样很愚蠢,等于是在路氏脸上扇巴掌……”

“他们只是包工头和农民工,谁懂得那么多呢?他们只想拿回自己的血汗钱而已!这难道有错吗?”我不停地想起那双带着绝望和愤怒的眼睛,若不是被逼急了,怎么会采用这么偏激的方法呢?

“那被他伤害的人?有错吗?还有你,你只是去采访,却受了无妄之灾,你有错吗?”周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很多事情不是一句对错就能解释得清,夏昕,你是一个记者,无论什么时候你要记住一点,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带到工作上,因为你会影响到很多人。”

见识过我们的相处模式后,李维克不止一次感叹:周舟就像你失散二十年的妈妈,重逢之后对你溺爱过度,只要你想要都要给你弄到,哪怕你杀人她都会在后面说别怕,然后帮你抹掉血迹掩藏真相。

但其实,周舟不是慈母,她是严父,当我做错事时严厉地呵责我,再默默地帮我善后,剔除一切印象我的障碍。

我被她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找不到反驳的语言,沉默地躺在沙发上发呆。她也不理我,兀自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傅亚斯送我回家后我给周舟打了个电话,说我受伤了,她在半小时后就赶到,直接赖在我家。李维克在手机关机十二个小时后,终于给我回电话,我还来不及告诉他我受伤,他抢先开口了:“夏昕,我现在在美国。”

“美国?你怎么突然去美国了?”

“嗯,这边朋友发生了一点事,我过来帮忙处理一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还不一定,我这会还有事,我过一会儿再给你电话。”

我还想再说话,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手机没再响起,这过一会儿一直过了两天,李维克始终没主动和我联系,我再打电话过去不是未能接通就是关机。

隐隐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在哪里。

下午四点,周舟被好几个电话催回了公司,她离开前叮嘱我不要轻举妄动,她会叫人来给我送饭。我挥挥没受伤的左手,钻进卧室,准备抱着被子睡个地老天荒。

所以在睡梦里被门铃唤醒,我第一反应便是:周舟让人给我送饭来了。

可打开门,站在门口提着餐盒的人却是傅亚斯。他穿了简单的黑T牛仔裤,挽着袖子提着餐盒,在楼道灯柔和光线下,鼻翼上的汗泛着光芒。

我呆了三秒,才把话问出口:“有事?”

他也愣了,似乎没想到我的语气这么冲,皱眉,眼睛盯着我,嘴唇抿了好几下,像在努力压制自己,只挤出几个字:“给你送饭。”

“我叫了外卖。”

他没说话,又一次皱了眉,依旧按兵不动。

我们像两尊兵马俑,手执矛盾相对而立。

小多出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周舟身边的人都像她一样淡定,看到我们杵在门口他连眉都没挑,直接越过傅亚斯,朝我扬起手中的餐盒:“小舟让我给你送晚餐,都是你喜欢吃的。”

我看小多,又看傅亚斯,一时没有动作。对面那两人一点都不紧张,像定格住一样,也不嫌手酸。

傅亚斯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举着外卖,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抿着下唇,左手食指与拇指相互磨蹭,可以看出他心情不大好。

有时候我挺恨自己,即使是分开,对他的分分毫毫,还是记得如此清晰。

那些属于他的记忆,没能如我所愿被摒弃,反而在时光里愈发坚韧,历久弥新。

02.

那天,我没吃傅亚斯带来的食物,周舟让小多送来的东西也被送回去。

在我被这两个人的目光杀死前,对面的门被拉开,一直在偷窥的向阳一句话就解决我的困扰:“姐,你过来我家吃饭吧,我饭做多了,外卖吃多了不好!”

我如释重负,关了门直接钻进向阳家,将那两个人留在门外。

虽然解决了吃饭问题,但困扰并没完全消失。

那天从向阳家吃完饭,我隔着门探头探脑许久发现傅亚斯早回去了才敢回家,他带来的东西却留在了门口。不仅如此,接下来的好几天,一日两餐,他都准时放在我家门口:各式粥品,还有我喜欢的小菜。

即使我不去动它们,任由它们躺在那,第二天还会有新的。

这更像是一场拉锯战。

我索性不理,直接扔进垃圾桶。

另一个困扰,来自向阳的青梅竹马冉书瑶同学。

因为右手不方便拿不了筷子,吃饭时只能左手拿勺,大多菜都是向阳给我夹的,我每吃一口冉书瑶就甩我一个冷眼,恨不得将我从他们家扔出去。但她也只能用眼神抗议,偶尔忍不住开口刻薄几句,被向阳瞥了几眼便老实了。漫长的冷战刚结束,她不怎么敢惹向阳。

有时候我故意和向阳说话,就是想看到冉书瑶气愤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因为休假在家这几天实在太过无聊。周舟太忙,知道有人管我饭后也不来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柯姐和小优来看过我一回,本是来开解我,但发现我比她们还快活,连影子都没再见到。

而李维克,除了刚抵达美利坚合众国给我的那个电话,他就像失踪了一样,始终联系不上。我给他发去了不少信息,都石沉大海。坚持了三天后,我放弃,不再找他,管他死活。但说实话,我心里不大好受,还有一点恐惧,像踩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不停地往下坠。

因为被所有人抛弃,我只能给自己找乐子,这一星期过得也没想象中艰难,很快就到了回医院拆线时间。

我不得不承认,傅亚斯实在阴魂不散。回医院拆线那个下午,刚走下楼便看到他停在公寓楼下的车,他正倚着车门发呆。

我绕过他直接往公车站走去,没走几步,被他的车挡住去路。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怒反笑,“每天守着我,做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有意思吗?”

他扯扯嘴角,没理会我的尖酸刻薄毫,下车打开副驾驶车门:“我送你去医院。”

我瞪他,心情很复杂,除开愤怒,更多的是无奈。他却不为所动,一副“你不上车我就不走”的模样,我还是认输,走向后座,狠狠将自己摔进去,再甩上车门。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开车。

这个下午,我们几乎没说话。

抵达医院,他沉默地为我挂号,陪我等待,付款,拿药,即使我在病房拆线的那十几分钟他都寸步不离守。医生要他回避,被他冷冷扫了一眼后,竟也没说什么,任他杵在病房里。

护士小姐朝我挤眉弄眼,凑在耳边道:“姑娘,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

“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可能,不是你男朋友怎么可能对你这么好!说来上次你不是晕倒了吗?他也是这样寸步不离守着你,你都不知道他多担心!”

我摇摇头,没再说话。

傅亚斯临窗而立,眼睛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刻,他宁静而孤独,像矗立在荒漠里的树。

从医院离开,已是傍晚。

晚霞像丝绸般柔软,将世界包裹入怀。

回去的路上,我都在酝酿情绪,该怎么与傅亚斯好好谈谈。

我那句“傅亚斯我有话和你说”刚出口,他恰好踩下刹车,车停在巷子口一间亮着灯的饭馆前。

他推开车门,道:“先吃饭吧!”

这间饭馆窄小狭隘但还算干净明亮,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傅亚斯娴熟地与他们打招呼寒暄,让我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后,点了几个小菜。

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模样,他朝我丢来介于笑和不笑之间的表情:“这里东西不错,干净便宜,老板人也很好。”

我点点头,看他熟练地用茶水清洗碗筷,心中百味杂陈。

就像他所说的,在我们分开后,他改变了很多。

若是从前他一定不会到这种小馆子吃饭,因为他觉得脏,桌面与椅子上厚厚的油腻会让他失去胃口,绝不会像现在一样坐在这油腻腻的椅子上吃一份蛋炒饭和两个青菜。

他像是看透我的心思一般,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吃惊,在想象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吃饭?要是以前路过这儿,我肯定连看都不看一眼,可是,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我耸耸肩,没说话。

他揉了揉鼻子,有点儿像在笑,眼神浑浊:“如果你试过三天三夜只吃了一包方便面的话,从此之后无论什么东西对你来说都是美食。”他顿了顿,又道,“你觉得很不可思议对吧?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以前总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开了酒吧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做不到,直到老头进去了,我才知道没了他,我就是一坨狗屎!我不停地想要脱离他的掌控他的桎梏,可没了他我才发现自己寸步难行,连吃饭的钱都赚不到!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我的胸口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被灌进冷风。

好在,上菜了,谈话收梢。

当傅亚斯从把菜里的葱辣椒和韭菜细细挑出,说“这些不利于伤口复合别吃”时,我愣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道:“傅亚斯,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做!”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许久才放下,看着我,没说话。

“我十分感谢你这些天对我的关心照顾,现在我的手快好了,你也没必要再这样对我。”这句话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但还是再一次强调,“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并不觉得分手了就可以做朋友,就算我不再爱你也不恨你,我也没法和你做朋友!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再对我好。”

他用筷子挑盘子里的韭菜,“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谁和你说了我想和你做朋友的夏昕?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没打算和你做朋友。”他笑声干涩,像一个抽了一整夜烟的老头,他说:“我他妈的从来就没打算和你做朋友!”

他看着我,目光干净澄澈:“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我被呛了一下,脑海嗡嗡作响,面对这样的傅亚斯,我无端地感到紧张,甚至坐立不安。

那种感觉又来了,我迫切地想结束这场对话,然后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你从来都没想过和我做朋友,那么我恳求你放过我!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好聚好散不可以吗?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们各自生活不好吗?非得这样兵戎相见,相互撕扯伤口,弄得鲜血淋漓你就开心吗?”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想把心剖开来给他看,这场爱让我心力绞碎,我无力反抗,只能祈求他放过我。

“我放过你?可是谁又来放过我!”他歪着头,半边脸落在阴影里,“我是想放过你,让你和所谓的男友双宿双栖!但你他妈的男朋友呢?你受伤的时候他在哪里!他不能照顾你,为什么不把你还给我!”

“我不是东西,更不是你送给他的礼物,不要了就扔掉,想起来了就和他讨回来!我受伤的时候他在哪里?那么你呢?你能保证我每次受伤你都在我身边吗?你能保证在我需要你的时候马上出现吗?无论任何时候!”我冲着他恶狠狠道,“傅亚斯,这些话谁都有资格说,唯独你没有!是谁把我丢在警局里一走了之的?是谁始终不肯相信我没有将颜梦和她的女儿丢进人工湖里的?是谁看着我被关在小黑屋里被折磨到失禁,却连伸出手拉我一把的勇气都没有!是你,傅亚斯,那个人是你!”眼泪顺着脸庞缓缓往下滑,我用力地抹了一把脸,看着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抢走我,是你自己放弃了我!”

他看着我,眼睛里盛满了后悔与忧伤。

过了许久,我才听到他苦涩喑哑的声音:“我错了,夏昕。”

“我不想说什么为自己开脱,但我不想失去你。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夏昕。”

我闭着眼,许多话语在胸腔里翻涌着,可我一句都说不出,沉默地结束这餐不愉快的晚饭。

他浑身笼罩着忧伤,如同一层厚重黏稠令人呼吸困难的阴霾。

直到我下车,他才突然伸出手,拉住我的手,卷起的袖子露出手肘上的疤。我恍然想起上一次我们在医院遇见,至今我都没问他,是去医院干吗。而今想起颜梦的话,以及那夜赛车场上疯狂恐怖的他,这些似乎可以联系在一起。

这是他在赛车场上赢得的徽章。

“你别赛车了!”话就这样从口中溜出,反应过来,已来不及后悔了。

他猛地抬头:“谁和你说我赛车了,你还知道些什么?”顺着我的目光,他迅速地拉好袖子,藏好伤口。

他的冷声厉色让我明白是我多管闲事,见我不愿回答,他扯扯嘴角,道:“反正你已经不介意了,不是吗?那我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踩着自己的影子朝楼上走,他没跟上来,依旧保持我下车时的姿势。冰冷的月光里,他死气沉沉的模样,像一具没有感情的干尸。

我一直没回头,所以没看见他眼中的恐惧与绝望。

就像,那个时候的我一样。

当颜梦将她的小孩扔进人工湖后,我被带到了警局,他们将我双手反剪在椅子上,一遍遍的拷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不愿承认,他们便那样锁着我,不让我动弹,甚至连上厕所也不行,任由我失禁。

当傅亚斯走进那间小黑屋看到我满身污秽并不是问我好不好,而是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时,我猜自己当时肯定是面如死灰。

我想告诉他不关我的事,眼睛却淅淅沥沥地下着大雨,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夏昕,到底颜梦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对她?我说了,我爱的人是你,颜梦于我已经是过去式,我把她当成了我的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夏昕,我真的不敢相信是你!这真的我是认识的你吗?” 他这样问我。

我反问他:“如果我说不是我,我没有把颜梦和她女儿推下湖,你相信我吗?”

“夏昕,我也很想相信你,但是事实摆在那里,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难道你要告诉我,是颜梦自己跳下去的吗?”

“就是他她自己跳下去的!”

我期待他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挥一挥手就能将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但他没有,只是说会把我救出来便转身离开。两天后,我从那个可怕的地方出来了,可他却连面都没有露。

谁也不知道,那时我是多么绝望,和恐惧。

第二天,我回报社上班。

经历了一场挤公车大战,回到报社我刚拆线的伤口又轻微出血。看着雪白纱布上渗出的鲜血,小优惊呼道:“夏昕,我刚刚一晃眼以为你手上贴着一块卫生巾,还是用过我,带着血!”

她的声音不小,办公室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我的手,我恨不得将手上的纱布拆下来都塞进她的嘴巴里。

可这货依旧没感觉到我目光里的杀气,在我拉着她去洗手间帮我上药时,她又咋咋呼呼地吸引了全办公室的注意:“是该把这块东西换下来了,免得等下被误会我们有个喜欢在手上粘卫生巾的同事!”

当她剪开我手上的纱布时,那调侃一瞬间就转换成了愤怒:“怎么回事呀怎么会这样!老陈那个吸血鬼,你因公负伤这么严重居然没给你多放两天假!还有哦,你打个的来上班会死哦,用不了多少钱的,挤什么公车呀!”

“在我家那块抢的比挤公车还艰难,我可不想手受伤再去抢的士弄个头破血流!”

“你的李医生呢?怎么不送你上班!太不像话了!”小优嘟囔着,“李医生这次可不够体贴,要扣分哈!”

“啊!”我听见自己对小优撒了谎,“哦,李医生出差了!”

“欸?诊所不是李医生开的吗?怎么还要出差!”

“鬼知道呢!诶,你弄好没有,疼死我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与李维克将近十天没有见面,他仅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还有一条信息说自己很忙之外,便再无消息。这些天我每天都给他打电话和发信息,但始终没能联系上他。

说来可笑,这些天我想起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甚至一丁点都不担心他,虽然每天给他的电话都无法接通,但我直觉他是安全的,他并非那种没有顾忌的人,他一定是有事所以才没与我联系。

面对小优的追问,我只干巴巴笑了两声,扯开话题。

因为受伤,同事们突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最典型莫过于刘哥和主编,一个请我吃饭,一个面对我乱糟糟的稿子只是皱眉,没像往常一样破口大骂。柯姐对他们的做法嗤之以鼻:“他们是内疚!一个害你受伤,一个压了你的新闻!你别对他们客气,一个个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只是笑,柯姐无奈地摇头:“你啊!”

重新上班第一天,就这么愉快地过去,下楼的电梯,我还在愁苦如果抢不到的士,如何去与公车上那些挤车高手抗争。而傅亚斯那辆老旧的夏利,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停在我面前,门从里面被打开,他并没看我:“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并不想上车,但四面八方瞥来的目光统统带着八卦意味,还有不少同事在朝这边探头探脑,再纠缠下去估计要被围观,我索性也不再矫情,上了车。

这一路上,傅亚斯保持缄默,也没有左拐右拐,直接将我送回幸福小区便离开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他每天都来接送我上下班。我拒绝也拒绝了,躲也躲了,但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风雨不改准时在上下班时间出现,我加班,他就等到我下班。

我们之间语言少得可怜,他也像他所说的,只是接送我上下班而已。所以,我只能不停地催眠自己:那是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只是一个司机。

可每每看到那张刚硬冷厉的脸,还是忍不住难受。

因为傅亚斯的接送,向阳看我的眼神十分微妙,而冉书瑶更是直接,言语带刺:“呀,跟你高富帅男友分手啦!又拐到了一个?这个也不错呀,手段真是高明,什么时候教教我!”

对这些我只能假装没听到没看到,但对上小优闪烁着浓浓八卦意味的双眼,我就知道没有那么好蒙骗过关。

“你想和我说什么不?关于李医生的,关于夏利先生的!”

“没有。”

“那我有问题问你,你会回答不!”

“不会,所以你不要问了!”我端着杯子飞快冲出茶水间,假装听不到小优的叫声。

事情似乎正朝着一个无法控制的局面发展,每一天我都挣扎在水深火热中。

最后,我打电话给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周舟求救,她的话给了我当头棒喝:“你不会把李维克叫回来吗?他是你男朋友,理所应当做这些事!而且你的手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吧,可以去挤公车了吧!”

周舟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所以当天下班我直接越过傅亚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挤上了回家的班车。

我站在拥挤的车厢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号啕大哭。可终究,我还是没胆子在这里哭,即使哭了,估计也没人同情我,最多扔下一句“贱人就是矫情”。

这矫情的眼泪一直积蓄着,直到我回到家给自己煮了饺子吃,洗了澡看了两集低俗搞笑的综艺节目,再钻进被窝里按照这几天的习惯给李维克打电话,打算听到“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以关机”的系统女声后睡觉,可谁也没想到,电话竟然通了。

我还在看着手机发愣,那边的人已接了电话,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我又看了一眼手机,确定打的是李维克的号码,硬着头皮带着满腔疑惑对那边的人说:“你好,我找李维克。”

“哦,他还在睡觉,你晚点打来。”

说完,便挂了。

此时是晚上十点三十七分,美国那边是早晨,我打了我男朋友的电话,一个女人接了,她告诉我,我男朋友在睡觉。

理清思路的同时,蓄积已久的眼泪喷薄而出,带着无限的委屈。我抱着枕头,号啕大哭,用力地歇斯底里地哭着。

我像是疯了一般撕扯着**的被子枕头,手抓到什么东西全都扔出去。书本台灯手机充电器都扔了,直到**只剩下一个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眼泪不受控制地流着。这个电话,将我所有的期许都摧毁得一干二净,我像是回到毕业前那段时间,痛苦无助,只能一个人歇斯底里。因为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世界突然就失去任何声响,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哭声。

所以,我连向阳拍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更不知周舟拿了钥匙开了门,自顾自地哭着,直到周舟一把将我从**扯起,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在我脸上,似乎觉得不解气,又甩了一个。

我抬起哭得红肿的眼,周舟此时的脸色十分难看,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谈夏昕,你现在最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我会再揍你一次!你知道不知道这里隔音不好,我来的时候门口围了一群人,我还以为你他妈的自杀了!”

“我他妈的男朋友出轨了!我给他打电话是个女的接的!他消失了半个月,电话第一次接通就是女的接的,说他在睡觉!”我一哭,鼻涕从鼻腔里喷了出来,周舟一脸嫌恶扯了一把纸巾扔在我脸上:“你他妈的别哭了,再哭我掐死你!”

我终于平静了一些,坐在**,看站在窗口的周舟。

她转过头,问:“你看到李维克出轨了?”

“没。”

“他告诉你他在和别人上床了?”

“没。”

“你从电话里听到**的声音了吗?”

“……没。”

周舟坐在我身边,气息逐渐平复,但声音依旧是恶狠狠,可她的眼睛却发红:“谈夏昕,你哭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人真的是李维克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傅亚斯出现那一刻,你就丢了魂,又一次陷进他的魔障里。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明明陷进去,还不敢承认,作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即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这副模样,真恶心!”

其实在这一刻,我对周舟,这个漂亮精致的女孩子,我最好的朋友,竟生出一种可怕的恨意。

我恨她,半点余地也不留给我,直接撕破我的伪装,让我如此难堪。

可我更爱她,或许世间除了父母,再也无人会像她一样,因为我的不争气劳心动肺。

“夏昕,别和我一样。”她这样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