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01.

七月是这一年雨水最多的一个月,台风伴随着暴雨简直要将这个城市淹没。

这个兵荒马乱的学期随着夏天的到来渐渐地落下了帷幕。暑假还未到来,我便给妈妈发了短信说我不回家,妈妈没有回,但谈老师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

“为什么不回家?又要勤工俭学吗?家里不缺你这点钱!”

我沉默地对着电话,又想哭了。我没有告诉他这个学期发生的事情,那些无助的夜,那些崩溃大哭的日子都已经成了过去,但我为什么不想回家呢?我说不清。

除了想和傅亚斯在一起,更多的是恐惧。我惧怕面对他,他对我越好,我越觉得煎熬。

“不是因为钱,我是一个大学生,我应该学会独立。”

用三言两语打发他后,我飞速地撂了电话。

周舟一个人去了北方旅行,我又和林朝阳去了书店打工,傅亚斯还是会在下午茶时间去看我。有时我恍惚,总觉得回到了过去。

八月初傅亚斯要带我去旅行,我向书店请了假,报了去三亚的旅行团。可在出发的那一天,傅亚斯却失约了,我独自坐在前往机场的大巴上不停地拨打他的电话,电话却始终处于未能接通的状态。

直到我们到了机场,我才收到他的短信:夏昕,我出了一点意外,不能和你一起旅行了,你一个人小心点,一路顺风。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我甚至连打电话过去追问为什么都懒了。傅亚斯第一次失踪我如同丢了三魂七魄,第二次无故消失我惊慌失措,第三次第四次我已经开始麻木。

我曾无数次追问他,为什么你如此神秘,我是你的女友我也不能知道你的事吗?大多的时候他都是摇摇头,告诉我,这些事情知道多了对我没有什么好处。

我关了手机,大步地朝安检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旅行,旅途一点都不愉快,我独自一人走在一对对情侣之中显得那么的怪异。我总会想起傅亚斯,我很想给他打电话,但最后我还是没有拿出手机。

三亚的夜晚与白天温差很大,幽蓝的月光照在海岛上,美得如同海市蜃楼。

我孤独地站在海滩上,任凭海浪在我的脚下翻滚,然后我大声地哭了出来。

黑夜里有一双手从我的背后将我抱紧,吓得我大声地尖叫,可是很快我就平静了下来,因为我听到了傅亚斯的声音。

“别怕,是我。”

猎猎的海风将我的头发吹得像鸟窝一样蓬乱,我红着眼睛回过头就看到傅亚斯,他看着我,蹙着眉头,“怎么在哭?”

“你怎么在这里?”

“忙完事情我就连夜坐飞机过来了,你的手机又一直关机,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你。”他的手指轻轻地点着我的眉心,表情带着宠溺和心疼,“你呀,真是让人不省心!”

我的防线在此时又一次崩溃,我像个孩子一样窝在他的怀里号啕大哭着,他的手将我环抱住,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微微地叹气:“夏昕,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不安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们陷入了巨大的沉默里。他说得没有错,此时的我就犹如站在半空的钢丝上,我不敢朝前迈进也不敢后退,只怕一不小心就摔得手断脚残。

在他和我说起他的生活的时候,在轻而易举地弄到我们求也求不到的演唱会门票的时候,在他带我们到那家有钱都吃不到的私菜馆的时候,我都觉得他神秘、陌生和遥远,不是和我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消失不见,甚至可能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所以我总是不敢朝他太过靠近,就怕他会将我伤得鲜血淋漓。我更无法逃离,早就沉浸在他给的残酷的温柔里。

无法前进,无法后退,孤零零地站在这钢索上,病态地痛并享受着。

此时,这个引导我欢喜忧愁的人就站在我对面,我们的中间却像隔着一大片茫茫无底的汪洋。他伸出双手环抱住我,感觉到我在颤抖,他诧异地低下头:“谈夏昕,不许哭,现在好好听我说话!”

我低下头,把头埋进他胸膛里用力地汲取他的气味和温度,傅亚斯用力地托起我的头,要我直视他的眼。

“谈夏昕,我认真地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在你之前,别说恋爱,就连喜欢过的人也是寥寥无几的,我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在某一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对着空****的房子突然感觉到一种无法估量的孤单,然后我就想,要是你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我不开心你会逗我笑,我沮丧失落时你陪伴我,我可以看到你的笑,看你哭,看你闹。好像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感觉自己真实一些,而不是一尊可怜兮兮的木偶。”他伸出手抚平我紧蹙的眉头,“你不适合皱眉,你应该笑。有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并不是我想瞒着你或者欺骗你,而是我觉得它们不是我们之间的阻碍,不值得你为这些无谓的事情操心。”

傅亚斯一脸凝重地看着我,问:“夏昕,我一直都没有认真地问过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在傅亚斯说完这句话的这一秒,我心中那些恐慌与不安,那些失落与沮丧突然就消失了。我与他直视着,从未如此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我告诉他:“傅亚斯,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笑了,如星辰照亮这个暗夜。

每个人都有秘密,那些他没有告诉我的事情,那些他不愿意说的心情,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我。

只要他开口,我便愿意去相信,哪怕是天方夜谭。

只要他需要,我便可以为他奔跑,即使前方是荆棘丛林。

我就像与队伍失散的候鸟,徘徊在北方的天空里,他告诉我这是天堂,我便可以放弃我的南方,丝毫不顾虑严寒与荒凉。

在两个月前,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而现在,我又突然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当这个夏天的温度飙升到最高值,我与傅亚斯也后知后觉地进入了热恋期:每天接送我上下班,和我一起到处疯闹,坐在拥挤的食堂里吃着干巴巴的饭菜,送LEN的签名照和写真贿赂林朝阳,完全融入了我的生活。

但他却从未带我去见朋友,除了Party那次,我几乎没有见过他的朋友,甚至连提都没有听他提过。我问起这件事,他嘴角弯了弯,第一次用嘲讽的语气说话:“朋友?我没有朋友。”

“之前开化妆舞会,那些不都是吗?”

“朋友吗?他们不是。你去问他们随便一个人,如果我不是傅亚斯,他们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傅亚斯用力地**我的头,“别问了,你这个笨脑袋瓜子,不懂的!”

我虽有疑惑,但与傅亚斯打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直到后来,事情一波波接踵而来,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场景来。

这时候,爱情已经冲昏了我的头脑。

恋爱让我的心情变得愉悦,它甚至缓和了我和彭西南僵持已久的局面。八月末彭西南从家里回来,他受到谈老师和师母的嘱咐,拖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学校,并亲自送到了我的宿舍。

我们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在这一瞬间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他像从前一样和我开玩笑:“你总是不回家,再这样下去老师和师母可能都要不记得你的模样了!师母做的姜葱鸡可好吃了,天天喊我过去吃,我都胖了好几斤!”

“我寒假回家她才做了几次,我看你才是她的儿子吧!”

“说不定就是哦,有没有很严重的危机感?”

我看着一脸阳光的彭西南,很残忍地打破了这一刻的温馨,“彭西南,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我的心中你就像我的亲人一样,你就像我的哥哥!”

我的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笑便凝固了,好几秒钟后,嘴角才慢慢地垂下。他转过头不看我,望着窗口的方向,幽幽地问我:“夏昕,是不是我真的不可以?”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门却突然被推开。

季柯然没有进来,她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我和彭西南,逆着光,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就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们。

我下意识就想为彭西南辩驳:“季柯然,彭西南是帮我送东西来的,我和他……”

“够了!”打断我的是彭西南,他烦躁地朝我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你有空记得多给家里打电话,老师和师母都很想你。”

说完他就走了,临走之前淡淡地看了季柯然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当天晚上睡觉时我才发现,我的床铺是湿漉漉的一片。

大热天的,我和周舟挤在一张**睡觉,因为没有证据,根本不能拿季柯然怎么样。我在半梦半醒间听见周舟的声音,“夏昕,别怕,有我在呢!”

迷迷糊糊的,我又睡了过去。

02.

时间像插上了翅膀,飞快地运转着。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傅亚斯会和彭西南打起来。

我接到小葱的电话赶到烟花的时候,傅亚斯和彭西南已经在酒吧外的空地打得不可开交了,外围满满一圈都是看热闹的人。小葱一边给傅亚斯喊加油一边抽空和我解释:“今晚酒吧刚开门那人就来找老板,老板不是不在嘛!他就一直喝闷酒,我怕出事就打了电话叫老板来,来了之后他们出去谈话,没有多久就打起来了!老板加油啊,揍死丫的!”

我用力地在小葱头上拍了一下,拨开人群朝里面挤去,却被小葱拉住了:“别去啊,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可得被老板剥皮!”

而那两个人此时就像还未从幼儿园毕业的小孩一般幼稚,他们厮打在一起,彭西南的脸上已经见了红,而傅亚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挣开小葱就朝他们走去,就在这个时候,彭西南便被傅亚斯一脚横扫,整个人摔倒在水泥地面上。

“傅亚斯,你干什么?”看到彭西南摔倒在地,我第一反应就是朝傅亚斯吼,“你够了啊!那是我的朋友!”

“夏昕,你怎么在这里?我打他?我打他怎么了?打的就是他,他还打我呢?”他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一点小委屈,我刚想过去将彭西南从地上扶起来,他却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窜起来和傅亚斯扭打在一起了。

围观的人都是我们学校的人,他们窸窸窣窣地议论着,我有预感我将会再次成为校园里的新闻头条。

我喊了几次住手,他们还是不停手。彭西南虽然以前是学校篮球队的,身材比傅亚斯还要壮硕一些,但却好几次都被他撂倒,已经开始爬不起来了。

在阻止无效之后,我索性像韩剧的女主角一样冲到了他们中间,护在了彭西南的面前:“你们可以住手了吧!打打打打什么打?这里还是学校外面,你们再打架我报警了啊!”

傅亚斯险险地收回那只快要砸到我身上的拳头,猩红着眼睛看着我没有说话。彭西南突然站了起来,推开了我,朝地面上吐了一口血水,看得我胆战心惊。

“夏昕,我来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他一点事情。但是有人不由分说就给了我拳头。姓傅的,别以为夏昕喜欢你就可以糟蹋她的真心!你敢不敢告诉夏昕,前天下午你开车载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他冷冷地看着表情凶狠的傅亚斯,一字一句:“敢不敢告诉谈夏昕,那个女孩子是谁?”

傅亚斯怔了一下,很快就讥讽道:“那是我妹妹!谈夏昕也见过,我还带着她去书店买过书!彭西南,别整天在这里无风起浪,谈夏昕现在是我女朋友!”

彭西南摇摇头,扔下一句“好自为之”就走了。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喊了两声“彭西南”,他却依旧没有回头。在我喊了第三次,傅亚斯一把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闭嘴。”

我有太多的疑问想问清楚,包括彭西南所说的那个女孩子,在帮他上药时终于忍不住问了,但傅亚斯却不耐烦地带过:“不是说了吗?林湘是老头子上司林叔叔的女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当她妹妹呢!”

“好,我相信你,你可别给我红杏出墙。”

“好好好,我的老婆大人!”傅亚斯又开始不正经了,“不过红杏出墙这个词好像用来形容女人的,你可要管好自己别出墙!特别是那个叫彭西南的!”

我把纱布一把拍在他脸上。

我不知道傅亚斯和彭西南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矛盾与过节,每一次他们的相遇都像冰与火的碰撞,除了两败俱伤外还总是不小心伤及无辜。

在彭西南离开之后,我不顾傅亚斯的白眼将这个问题重复问了三次,他还是给了我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近日无冤,远日无仇。”他臭着脸扔给我这个答案便不再与我说话。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人高马大却一点都不成熟的人,真不知道先打人的是他,他却还有什么好发脾气,一时间我的气也有些不顺,连带语气也恶劣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要打彭西南,他是我的朋友。”

傅亚斯猛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一只狂躁的老虎:“谈夏昕,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怎么的?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你总为别的男人说话不好吧?”

“他是我的朋友……”

“别忘了,他喜欢你,他也是我的情敌!难道就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不能和他动手?所以我连带情敌我也要喜欢吗?”他朝我扯出一抹冷笑:“我可没有那么圣母,更没有那么虚伪。”

我试图解释:“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只是朋友,而且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了。”

我不说还好,一说傅亚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当他是朋友,但是他有没有把你当成朋友呢?谈夏昕,你别天真了,若不是喜欢你,他怎么可能对你那么好。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喜欢你,你别说你不知道。”

认识傅亚斯那么久,我极少看见他发怒,但这一次我知道他真的生气了,而我却找不出理由反驳他。我看着漫天的星辰,明明知道我接下来的话或许会令傅亚斯生气,我还是要开声。

“彭西南是我的朋友,无论从前还是以后,可能都没有人能代替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他从小都很照顾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爸曾经救过他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好都是无人可以比拟的,甚至我的父母。初中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也是他陪我走过那段灰暗的时光。虽然现在他和我最讨厌的季柯然走到了一起,虽然上了大学后我们总是发生矛盾,争吵越走越远。但是他是我的朋友,永永远远都是我的朋友。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我直直地看着他:“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无论怎么样,我都不喜欢你与彭西南像仇人,更不愿意看到你伤害他。”

出乎意料的,傅亚斯并没有生气,反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在我的脚边蹲下,将我被风吹得像狂风卷落叶的头发捋顺。

“夏昕,我不会去伤害他或者怎么样,当然,前提是他不要伤害你。若是有一天他伤害你,就别怪我对你的朋友都不客气。”

他的眼睛,就像天空那么澄澈。

03.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今天的你永远都无法预知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

就像前一天的我的还言辞凿凿地对傅亚斯说不要伤害我的朋友时,没有想到第二天我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亲手摧毁了我们这将近十年的友谊。

季柯然冲进自习室时我和周舟都在看书,我抓头挠腮地在默写我的英语单词,她依旧在看她原文版的《哈利波特》。季柯然就像一股龙卷风夹杂着风沙朝我们席卷而来,带倒了前排的两只椅子和别的同学放着占位的课本。

我从单词本里抬起头就看到她红着眼睛瞪着我们,眼眶里似是有泪,却一直没有掉下来。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她却突然扭开头,愤恨地瞪着还在看书的周舟。

在季柯然冲进自习室的时候,整个课室的人无一例外都看到了她,周舟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但只是一眼,目光又马上回到了自己的书上。即使她是站在我们的面前矛头明显地对准周舟,当事人还是连眉毛都不皱地继续看书,仿佛她只是一阵风。她甚至漫不经心地抓起了旁边开了封的矿泉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后问我:“你要喝点水吗?”

带着愤恨和不甘的季柯然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抢过周舟的矿泉水瓶,透明的水溅了出来,打湿了我们面前的书。

“你要喝水吗?我这里有新的,别什么东西都用抢,抢来的并没有特别甜。”她一语双关道。

季柯然的道行没有周舟高,她一下子就憋不住了,把塑料瓶用力地砸在地面上,水打湿了地面,溅湿了她的鞋子。她大叫了一声,声音尖锐而凄厉:“姓周的,你说是不是你做的?”她的声音让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甚至连外面都有人贴在窗玻璃上观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周舟的脸上,包括我,我也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周舟淡定地将手中的书翻过另一页,用书签固定好,然后合上。在她优雅地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像个女王一样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是我做的,当然是我做的。”

季柯然本来已经够红肿的眼睛迅速地蓄满了泪水,画了眼线的大眼睛让她看起来更是楚楚动人,可惜周舟却没有被她打动,拉起一头雾水的我就想走。

在我们走到教室门口时,季柯然突然大声地哭了出来,她的歇斯底里让我心头猛地一颤,有男生过去给她递纸巾,她却没接过,只是用那双红肿的眼睛瞪着周舟,像在看着杀父仇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诬蔑我!”此时的季柯然就像一只被丢弃的布偶,怨念的眼神让人胆战心惊。

周舟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她,就像在看着一个笑话,接着她真的笑了出来,不是那种欢欣愉悦的笑,而是那种带着讥讽的毫不掩饰的鄙夷的笑:“季柯然,你别对我做这套了,你是怎么样的人我们大家都清楚,装可怜什么的对我完全没效果,这一套你去做给那些男人看吧!至于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是怎么对谈夏昕的,我就怎么对你!BBS上的东西,全都是事实,有没用PS你自己心里清楚!与其现在有时间来质问我,还不如去向你的男朋友解释!”

季柯然的脸色刷地白了,就像被定格住一样,眼泪也瞬间凝固住了,她像在看着什么妖魔鬼怪一样看着周舟,好一会儿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们就像在打哑谜,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已经逐渐明白过来了。我看向周舟:“你说什么?”

她指着站在那里的季柯然,语气带着明显的厌恶:“你问她,她做了什么?BBS上的那些都是她做的!匿名又怎么样!网吧又怎么样!只要你做了,就一定会被人知道!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我怔怔地看着同样瞠目结舌的季柯然,有些不可置信。虽然我一直以来与季柯然都是不和,但也没有搞到这么针锋相对你死我活;虽然早就知道季柯然讨厌我,但我依旧无法想象当我在睡觉时睡在对面床的季柯然正在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想要怎么弄死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带着难以遏制的愤怒对着季柯然吼道:“我他妈的哪里得罪过你!要你这样花这么多心思来对付我!”

整个教室如墓地般死寂,季柯然的脸色就像从坟墓上爬出来的死尸一样惨白,那些议论纷纷的人,那些正在等着看好戏的人也一脸严肃地等着这场好戏掀开序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就像被按住了暂停键,谁也没有动作。

直到季柯然站直了身体,从包里摸出纸巾慢慢地擦干脸上的泪朝我走来,周舟拉着我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她捏着那本厚厚的小说凑在我的耳边小声道:“若是她敢动手,我就砸死她。”

但让周舟失望了,季柯然并没有朝我们动手,她只是走到我们身边,用极度厌恶与妒恨的眼神看着我俩,然后“呵呵呵呵”地笑了出来,她就像深夜里的厉鬼,声音阴森恐怖:“谈夏昕,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你凭什么得到全世界的宠爱!凭什么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彭西南那么喜欢你,你说不要就不要!无论出什么事都得人撑腰,你这种惺惺作态的样子最讨人厌了!我就是要撕下你的面具,让所有人都看看你多恶毒!还有你周舟,别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得听你的,你其实比我还要可怜,你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贱货,你比我还要可怜!”

周舟突然扬起了手,却被季柯然一把抓住:“你又要打我一次吗?难道我说的有错吗?我告诉你们,这些事情都是彭西南告诉我的!谈夏昕你肯定没有想到吧,是你最信任最好的朋友彭西南告诉我这些,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彭西南喝醉了把我当成你,对着我大吼大骂说“不要再和张诗诗纠缠,那一年也害得他够惨”,我也不会去找人调查你!所以,说出你秘密的人不是我,是彭西南!你最信任的彭西南!哈哈哈哈……”

后面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清,我的理智在听到彭西南的那一瞬间便离家出走了。虽然我已经给自己打了无数支预防针,虽然我知道彭西南不是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但亲耳听到的那一刻我的胸口还是疼得难以呼吸。

季柯然还在说着什么,周舟喊了好几声我的名字,我沉默地推开她,朝外面走去,围观的人群自动给我让出一条道路。教学楼到男生宿舍楼是十分钟,我却整整用了半个小时才走到,我拿出手机给彭西南发信息:我在你的宿舍楼下。

三分钟后,我看见彭西南朝我跑过来,他脸上的表情是惊讶与欣喜,但当他看到我阴沉的脸色时,弯着的嘴角慢慢地垮了下来,最后当他停在我面前时,他已经是面无表情。

“你怎么来了?”他问我,“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彭西南。”我叫他,他低下头来看我,阳光洒落在他的头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圈,此时的他看起来特别的温暖。

“我与张诗诗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季柯然?”我听见自己冷冰冰的声音,没有带一丝感情,仿若深海海水。

彭西南眼中的光芒突然熄灭,只留下一片灰暗。

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他如死灰般的声音:“你就是来问我这个事情?”

他嘲讽般地扯起嘴角,“你不是从前几天就认定是我说的吗?我说不是你相信吗?是我说的,那天我去喝酒,后来季柯然来酒吧找我,我把她当成你,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我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在了我的手上,彭西南也慌了,他伸出手来想要抹掉我脸上的泪,却被我打开。然后我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彭西南错愕地看着我,仿佛从来都不认识我一般。

“我可以原谅你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事实。但是我不能原谅你将它们告诉季柯然,被别有用心地利用!”

说完我转身就走,这一次,彭西南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喊我。

天空蓝得不像话,就像有人拿着调色盘站在制高点轻轻地为它上色,钴蓝湖蓝靛蓝宝蓝天蓝深蓝淡蓝,这世界所有的蓝都被和在了一起,一笔一笔地被刷上了天幕。

我眼前的日光却被乌云所遮蔽,所有的一切都是阴暗的。

我停住了脚步,像个疯子一样站在路中央大声地哭号了起来。

04.

我们学校的BBS永远是传递八卦的最快途径:季柯然的事情在她来找我们的三个小时后便传遍了整个学校。

周舟这一次是真的下了狠手对付她,她在BBS上贴上了她的许多照片:在酒吧陪酒的,和不同的男人相拥而抱的,在群魔乱舞的夜店化着浓妆的,与老男人在名牌店里挑东西的,最后垫底的是她的各种名牌包包香水鞋子和她在学校里风光十足的照片。整个帖子没有一个字,却更加引人遐想,却比文字更加能够抨击人,一时间在整个学校引起了轩然大波。

季柯然是学校里的名人,几乎学校有过半的人都知道她——这个满身名牌的天骄之女。

这个帖子下面出现了无数精彩的跟帖:“以前请她吃饭她非西餐厅不去,还总是在我们面前说法国鹅肝酱,我还以为她真的是什么富二代,结果是个A货”,“妈的送她的公仔被她扔进垃圾桶,说她收礼只收名牌”,“原来是个出来卖的,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装得跟什么似的,婊子”,“她不是总是眼高于顶吗?不是总是对这个女生那个女生指指点点嘲笑吗?我们不穿名牌,但是我们的钱干净呀”……

更多的是一片唏嘘。

这个帖子出现后的第二天,有个从前追过季柯然的师兄揣着几百块钱找到了她,他将这几百块钱扔到了季柯然的怀里,然后问她:“这几百块钱够不够买你一个晚上?听说你在做援交?”

最后这几百块钱被季柯然甩了回去,她还赠送了他一个大巴掌。

林朝阳讲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被她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虽然很不想问,但我还是问了:“什么事?”

“后来啊,那个师兄勃然大怒,想要回甩季柯然一个耳光,季柯然尖叫了起来,然后师兄的手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当当当!”林朝阳又一次停顿了,期待地看着我,在看到我的白眼之后有些失望地继续:“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候,彭西南出现了,他一把就抓住师兄的手,将师兄甩在了地上,把师兄揍成了猪头,完成了一次英雄救美的行动!”

“彭西南还和季柯然在一起?”

林朝阳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有些感慨:“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所有的人都以为季柯然的事情发生之后彭西南会和她分手,他没有呀!其实我真心觉得彭西南是个不错的男人,夏昕你当时怎么会不要呀?当然,傅亚斯肯定是你最优质的选择……”

我把手中的面包塞进林朝阳的嘴巴里,成功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季柯然并不像我这么脆弱,流言蜚语与各种指指点点并没有将她打倒,她依旧每天上课下课,名牌包包衣服香水一样都没有落下,仿佛那天在我们面前失控的那个人不是她。她在一个星期之后从我们宿舍搬了出去,谁也不知道她搬去了哪里。她从宿舍离开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和我们三个人说,但那愤恨的眼神,我即使没有抬头都能感觉得到。

在季柯然离开之后,我有些不安地问周舟:“你为我报复了季柯然,你说她会不会怀恨在心,对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她能对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周舟推了我一把,将我的头推开她的书桌:“你挡住我的光线了!这是现实不是粤语残片,你别多想了!背单词去!”

我哼了一声回到我的书桌前,我们谁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周舟是因为不在乎,而我却是因为傅亚斯出了一场车祸。

傅亚斯出事的那一天是周末,原本我们相约一起去看电影,但因为我临时接到通知要上选修课,所以最后我失约了。从那天早晨起,傅亚斯的电话就一直打不通,待到我打通时,已经是中午了。

电话接通后傅亚斯一直没有说话,起初我还以为他在生气,正想调侃他几句却听到他低沉而严肃的声音:“谈夏昕。”

我下意识就立正应了一声“是”。

“我现在和你说一件事,你不要慌张也不要害怕。”原本我并没有慌张,被他这么一说我倒紧张起来了,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将我的整颗心都吊了起来,他说:“夏昕,我在医院,我出了车祸。”

彼时我正在食堂吃饭,挂了电话后我连饭也顾不得吃就朝门口奔去,林朝阳和周舟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冲到了大门外。从食堂到校门口这段路平时走路需要半个小时,我仅仅用了十分钟便到达,等我拦到车赶到医院时,也只是过了半个小时。

傅亚斯并没有住在公立医院,而是住在一家以贵闻名的私人医院的独立病房。私人医院与公立医院最大的差别就是人流,我站在空无一人的雪白的走廊上犹豫了很久,也没敢敲门。我突然想起了很多电影里的场面,我胡思乱想着我推开门会不会看到一片血肉模糊的场景时,病房的门却突然被拉开了。

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他朝我挑挑眉:“来探病?”

我还在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听到傅亚斯中气十足的声音:“谈夏昕,你怎么来了也不进门。”

病房内的场景与我的想象有着千差万别:傅亚斯头上缠着一圈纱布,半靠在病**翻着一本杂志,颜梦坐在病床边低着头削着苹果,果皮在她纤长的手指间绕来绕去,竟然没有断开。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这画面美得让人落泪,我就像一个突兀的闯入者,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出来。

“你怎么站在那里?快进来。”傅亚斯又喊了一句,我却怎么也迈不动这沉重的脚步。

颜梦穿着一套粉红色的连衣裙,笑得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温柔:“你是谈夏昕吧,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亚斯你也真是的,一点都不懂得温柔,女孩子是要哄的……”

她的手像阳光一样温暖,我的却如此寒冷。我被她拉着,强忍着要挣开她的欲望,不知道为何,她这么温柔无害,对我亦总是笑容满面的,我依旧无法去喜欢她。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不喜欢她。

我僵硬着身体被她拉到了床边坐下,她将苹果递给傅亚斯后笑脸盈盈地出了门,傅亚斯在她走到门口时嚷了一句:“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囡囡如果有什么事你直接给我电话!”

她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已为人母却依旧像小女孩一样娇羞:“我知道了。”

在这一刻,我觉得我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在学校也好,在病房外也好,在马路上也好,食堂也好,总之我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傅亚斯嘎嘣嘎嘣地啃着苹果,啃了一半伸出手来将我的眉抚顺,语气带着责备:“你怎么老板着脸,从进门就没有见你笑过。”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扯开话题:“医生怎么说?”

“哦,没事,轻微脑震**,住院观察几天就好了,你别担心。”他无谓地耸耸肩:“我只是突然想见你,所以让你过来而已。”

“你怎么会出车祸?”我猛地想起一件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去年就在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你也出了一场车祸吧?”

傅亚斯的脸色蓦地黑了下来:“没什么。”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忍不住激动:“什么叫做没什么?你的表情告诉我就是有什么!傅亚斯,你告诉我!我是你的女朋友,我有权利有义务关心你!我不想下一次看到的,是躺在车轮下血肉模糊的你!”

“你就那么想知道?”傅亚斯坐直身子,不小心扯到了伤口,龇牙咧嘴地喘着粗气,“那我就告诉你,上一次车祸是被人剪断了刹车,这一次是有人开着车撞向我!我的出生注定我要承受这些!以前我没有告诉你,现在我告诉你了!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吗?”

“我他妈的爱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出生!我除了知道你是傅亚斯之外,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刨根究底问个不停的人,但你是我男友,我难道问都不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