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案件的终章
刘子麒挑了挑眉头。
“您的意思是,应该向继承人,也就是我和内人求偿吗?”
“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原来如此。不过,就算不对特定加害人请求损害赔偿,这也是在我方的裁量范围之内吧。”
“如果这是您的最后底线,那么,问我方只好提出损害赔偿诉讼。”
刘子麒显得嗤之以鼻。
“贵方提出?我以为贵方只是加害者呢。”
“我方同时也是受害者。既然赵梦林先生持有茂源国际集团的股票,当然可以针对疏于进行损害赔偿请求而造成公司损失一事,以股东代表的身份提出诉讼。”
“……原来如此。”
两人的眼神一时之间互不相让,僵持不下。刘子麒看了看劳力士金表。
“好吧,我下面还有约,先失陪了。”
“您离开之前,可以先给我一个答复吗?”
刘子麒站起身来,冷冷的俯视着卢遥。
“对于盗领公款的赵梦林先生,我无法同意他复职。”
“那么,您是拒绝了我方的要求?”
“不过,我可以接受他自愿辞职,并支付他法定的退职金。此外,我也撤销损害赔偿的请求。条件是,赵梦林先生从今以后,不得对本公司进行任何请求,包括股东代表诉讼。”
他的用词虽谦恭有礼,但口气却相当轻蔑。
“好的,我方也能接受,感谢您这样的安排。”
卢遥语带讽刺的回应。
“另外,我还想拜托另一件事。听说下星期周润民董事长将举行公祭,您可以答应让赵梦林先生出席吗?”
“请自便。任何人都不会在葬礼上被拒于门外。”
刘子麒冷冷的回答。
“那么,我先失陪了。”
刘子麒走出会客室后,又转过身来。
“听说,你们案件队给文翰章聘请了律师团队,接受的委任?”
“是的。既然赵梦林先生的嫌疑已经洗清,也就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了。”
“就算是穷凶极恶的人,也应该保障他辩护的权利。不过,以一个被害人的家属来说,近来常在法庭上看到过分夸张的辩论策略,让我深感疑惑。”
“审判都是公正进行的吧,我们案件队只不过是请一个委任律师,尽最大的努力罢了。”
“你所谓的最大努力,看来有点问题。恕我失礼,看到您的交涉手腕,我实在感到相当不安。只为了减轻杀人犯的罪孽,竟然可以使用玷污亡者名誉的手段,希望您多多节制才好。”
“您在乎的应该不是亡者的名誉,而是公司的面子吧?”
“两者是相同的。”
刘子麒的双眼闪过一丝光芒。
“万一出现对本公司诽谤中伤的消息,我方将会循所有途径奋战到底,这点,还请您放在心上。”
“铭记于心。”卢遥依然语带挑衅的回答。
“……凶手或许有他值得同情的苦衷。”刘子麒静静的说。
“不过,董事长的心愿应该是在过世前能看到,以他一辈子心血成立的公司能顺利上市。这样的一个机会,竟然被如此自私的凶手夺去,我绝不原谅他,甚至希望他能被处以极刑。”
看着刘子麒大步离去的高大背影,卢遥的内心是百感交集。
……
“我先下班了。”胡石拎着风衣外套对卢遥说。
“辛苦了。”卢遥一面翘着键盘,一面含糊其词的应付。她正在针对文翰章的拘留延长一案,制作准抗告的书面资料。
“你还不走吗?”
“队长,得在今天之内把这个弄完。”
“这样啊……别太耗费心力了。”
“谢谢。”发现胡石好像不打算离开,卢遥回过身去。
“有事吗?”
“没什么啦,只是想想我们还没庆祝吧?漂亮的让赵梦林先生获得无罪开释说。”
“哦……那个啊,已经是过去式了。”卢遥回答的满不在乎。
“我得向你道歉才对。我从一开始就漠视赵梦林先生无罪的可能性,看来,我已经忘了警察最基本的要件,任何事情不能看表面,要掌握证据之后,进行正义执行,你做得很好,卢遥。”
“不过,其实他根本是个不值得相信的老头。所谓的无罪,只不过是碰巧而已。”
“等工作告一段落之后,请你喝一杯吧。”
“我很期待,不过近期之内大概没办法吧。”
卢遥又转过身,面向电脑。
背后传来事务所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卢遥伸了个懒腰,走到咖啡机旁,在马克杯中注入刚煮好的咖啡。
恰巧就在回到座位的同时,电话铃声响起。
卢遥放下马克杯,眼睛盯着荧幕,伸手接过话筒。
“喂,谁?”
“抱歉,这么晚打扰。”
王林飞的声音。
“今晚也外出工作了吗?王队,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你了。”卢遥问。
“没有。”
“这边给文翰章请了律师团队了哇?”
“是啊,不知该说是顺水推舟还是骑虎难下。”
陪同文翰章到警局自首时,当然还没想那么多。只不过,把文翰章交给书记官以后,总不能装作一无所知。依照先行的制度,嫌犯在起诉之前,是没有公设律师陪同的。也就是说,在整个侦讯过程中,文翰章将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就在代替值班律师向文翰章提供建议的过程中,卢遥觉得要给他提供律师委托。胡石一直给案件队的人员强调过,不管他犯下了多么骇人的罪行,都应该有接受充分辩护的权利。何况,这个案子自己已经调查到许多细节,光凭这一点,相信没有人比自己更适任。
“其实,关于这个案子,我听到了一些风声……”
王林飞说话的口气从来没这么暧昧不清过。
“什么事?”
“听说文翰章在口供中表示,背后还有共犯。就是因为遭受地下钱庄的威胁,才不得不犯下凶杀案。”
卢遥手握话筒,陷入一片茫然。全身的血液就像虹吸式咖啡机一样慢慢地沸腾,直往脑门上冲上来。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卢遥说。
“也不是有人特意泄露啦,不过是我偶然听到的。”
“这件事情你告诉谁了么?王队,媒体吗?”
“没有。我没和其他人说,只不过,想提醒一下你。”
“什么意思?”
“文翰章的口供,是假的。”卢遥用大拇指拨弄着手上的自动铅笔。
“你怎么知道?”
“如果幕后黑手真是地下钱庄的话,应该没有必要杀害周润民董事长才对。在钻石得手之后,只要这些是见不得光的资产,也不必担心被举发,相反的,还能当做恐吓的把柄。”
“的确,我也觉得这点有些可疑……”
“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想减轻罪行,而是想对地下钱庄进行报复吧。反正自己已经完蛋了,干脆拖他们一起陪葬。”
卢遥想起面会时文翰章一脸毫无犹豫的坚毅表情。
“但是,这却是个没用的计策。其实,警方老早就准备揭发他所说的那个地下钱庄。罪状还包括涉嫌杀害多人。”
“……杀人?”
“被害人是文翰章的父亲、母亲、以及他的一位朋友三人。”
卢遥哑然失声。
“请文翰章撤销他的口供吧,那个地下钱庄,可是警方一直在通缉的黑社会团伙。别说告发时说的是真话了,还用假证词来陷害他们,简直就是让他们颜面扫地,丧尽尊严。想必会进行惨不忍睹的报复行为。”
“……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卢遥将马克杯端到嘴边。
“不过,王队居然这么担心文翰章,倒让我有些意外。还以为你只注重案件本身呢。”
“我担心文翰章?”
王林飞嗤之以鼻。
“老实说,我完全不在乎他会怎么样。倒不如借黑道的手解决掉他,也省的日后麻烦。”
“……这么说不会太过分吗?”
卢遥忍不住大叫。
“会吗?”
“没错,他是个杀人犯。但也不能因此就把私刑甚至黑道制裁合理化啊……这一点我是绝对无法认同的。”
“对被害人的家属而言,犯下这么残酷的杀人罪,却要不了几年就能获得假释出狱,这一点才让他们比较无法认同吧。”
“被害人家属希望凶手得到报应的心情,也是理所当然。不过……”
卢遥一时困惑了起来,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我至今看过好几个少年案件的嫌疑犯,他们的家庭环境几乎都有严重的问题。我想,他们在成为加害人之前,早已是大人暴力之下的被害人。”
“如果这个理由成立的话,几乎所有的罪犯都非免责不可。”
卢遥叹了一口气,许许多多的想法在脑中盘旋激**,但就是无法化为语言。
“所谓的年轻族群,不论在哪一个时代,都有着无可奈何的矛盾。虽然他们具有足以改变社会的爆发力,但却也极度容易受伤害。一些小事,换做成人想必可以承受,但却足以让年轻人毁灭……他们就像是玻璃做成的凶器。”
“或许吧。不过,问题就在于,即使是玻璃之锤。一样可以置人于死地。”
王林飞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
“对被害者来说,是没什么不同的。”
“你说的没错。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再教育,而不是复仇啊。只要他们还有重返社会的一天。”
卢遥用力强调。
“……玻璃做成的槌锤子其实是在破碎之后,才会变成真正危险的凶器。”
“原来如此。”王林飞平静的说。
“那么,你所谓的再教育,到底该在哪里进行呢?”
“嗯?当然是在监狱里啊。”
“真的吗?全国的监狱,有哪一所是真正实施矫正犯罪倾向、落实进行再教育课程的?”
“这个嘛……”
“据我所知,没有这种监狱。所谓的徒刑和监禁,不过就是让受刑人在一定的期间内与社会隔离罢了,而狱方费尽心思,只要求这段期间别发生任何问题。说得极端一点,出狱之后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当然,也没有任何人为此负责。正因为如此,现在的再犯罪率才会这么高。不是吗?”
“你所说的我都同意。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他们全部都杀光吧?”
卢遥做了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复。
“把官僚主义所造成的缺失,全让人受刑人买单,这太不公平了。”
对话陷入短暂的空白。
“……最后,我们除了祈祷之外,别无他法。只希望他们在几年后出狱时,能重新自力更生。”
说得没错。卢遥在心底暗自思量。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默默的祈祷。
“不过,王队说根本不关心他,我看是骗人的。”
“此话怎讲?”
“你看,你为了救他还打这通电话啊。”
“我打这通电话,不是为了文翰章。”
“什么?”
“那是因为黑道的报复,有可能波及我们。虽然我们是警察,但……你懂的。”
卢遥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自己竟然完全没考虑到这一点。
这么说,王林飞是因为担心自己,才特地打电话来的?
一时之间,卢遥安静的啜着咖啡。而王林飞也沉默不语,只听到他点了一根烟。
“……对了,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过了一会儿,卢遥终于开口。
“什么事?”
“在文翰章的住处找到的六百一十九颗钻石中,有二十四个不是真钻,而是白皓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遥换了个语调问道。
“是吗?该不是周润民董事长受骗了吧?反正,我看他应该也是在黑市买的吧。”
“不过,那二十四颗假货,全集中在同一包里面,怎么会这样呢?”
“应该是同一批买的吧,大概是那次被骗的。”
“你在潜入文翰章的住处时,应该有充裕的时间掉包吧?”
“对耶,当时完全没想到呢,真是太可惜了。”
果然,就是这家伙干的好事。
“……总之,谢谢你的种种忠告,王队。后续事情再说吧。”
她淡淡的说完后,正准备挂上话筒的同时,听到另一头传来声音,便再次将话筒附在耳边。
“你说什么?”
“什么时候方便?”
“什么意思?”
“吃饭啊。我不是说过要请你好好吃一顿吗?”
把王林飞的一番话前后想了一遍,卢遥惊讶的合不拢嘴。
“你之后不是说过,要我全都忘掉的吗?”
卢遥毅然的挂上了话筒。
本案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