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期待

在家待了一晚，父亲在饭桌上的叮嘱，母亲在床榻上唠叨，虽然每一个注意事项，麦穗都知道也明白该怎么做，可她还是耐心地听着，认真的回答。麦穗很明白，打从她记事时起就明白，这世上最关心也最爱他的，就是爸妈。

他们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是没有什么眼界一辈子种地的老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靠着老天爷的阴晴赏饭吃。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里，他们仿佛是一群被新社会的快船所抛弃的旧船帆。他们不懂得新时代日新月异的面貌，也不懂得那些一个又一个涌现出来的新行业，他们只是社会的边缘，是这片广袤土地上从不被大众所注意的基石和泥土——在所有人都仰头追赶星空时，谁又会低下头看一看他们呢？

麦穗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其实她也只是一个早早辍学，然后外出打工后回来结婚的乡下妇人，如今又已然离了婚，成了带着两个‘拖油瓶’的离异单亲妈妈。在2002年的时代浪潮中，她仿佛也已经被巨浪所淹没，追赶不上那些潮流和风头。

但她不在意，更不理会。

她不关心外界的变化，她只知道家里这两个老人是她的父亲和母亲，是生和养育了她的人。他们不善言辞，甚至有着各种各样的旧时代毛病，甚至他们连如何对儿女沟通都不知道，可麦穗却明白，他们的叮嘱和絮叨，蕴含着父母对子女最为内敛且含蓄的关切，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这就足够了。

正月里的夜晚，依旧冷冽无比。屋外的寒风不停地吹拂着，甚至不知何时，还有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从天上飘落下来，没多长的时间就已经将大地侵染成一片银白。

早就过了元宵节，天上的月亮半圆不圆，散发着淡淡且橘黄色的光，除了月色外，星光暗哑看不到分毫，整个大地黑咕隆咚，只有风路过天空，发出了一些它来过的声音。

屋里照旧很温暖，炉子上的火烧得很是旺盛，一些废气通过上头的排烟管道送出屋外。

姥爷依旧睡在堂屋，西屋是舅舅、舅妈和他们孩子睡觉的地方，东屋则是睡着姥姥、麦穗和娃蛋及小薇。

看着娃蛋安静地睡着，又感受着小薇在怀中已经入睡却依旧抓着她胳膊的手，自己的母亲也在一旁打着微酣，麦穗忽地心里涌现出数不清的干劲。

她开始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让面馆开业，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擀出一碗又一碗的板面，无数的客人大口吃着，吃得汗流浃背，吃得畅快爽利。光是想着这些，麦穗都觉得心情激动了起来。

快了，就快了。麦穗在心里默默地想。明天就能回去，将臊子做出来，然后开门迎客做生意了。

臊子其实就是板面的浇头，也是一碗板面的滋味源头。

一碗板面好不好吃，面摔打劲道不劲道先放在一边，最重要的却是臊子。如果臊子不好吃，哪怕板面做得再劲道，也是失了滋味，让人吃起来味同嚼蜡。

臊子的做法，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秘方，麦穗自然也有独属于自己的心得体会。她一边盘算着明天回到市里后该干的活，一边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刚蒙蒙亮，麦穗早早起来，打开门洗脸。

经过这片天地一夜的妆弄，大地银装素裹，屋檐瓦片乃至树枝院子里堆积了厚厚一层的白色雪花，完全和昨晚相比，换了一番模样。

“真是好雪，今年麦子应该能长哩好。”麦穗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一直和土地打交道，老天爷的变化，自然也会立刻反映到土地上。

她心里有些高兴，先是将门口的雪铲干净，堆到墙角，然后回到屋里。

哈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仍有热意的炉子上暖暖，等到温热后，这才从**将娃蛋和小薇喊醒。

“该起起了，今天咱们一块去市里。”两个小孩在半睡半醒中被麦穗穿上衣服。

“去市里？”

娃蛋一个激灵，瞬间没了困意。他长这么大还从没去过市里，早就好奇无比，于是急忙从**爬起来，主动穿好棉鞋，然后便迫不及待的说道：“俺妈，咱啥时候去？”

“等会就出发，你先自己刷牙去。”麦穗说着，又将小薇从**抱了下来。

小薇这时候还没醒，整个人完全倚在麦穗身上。麦穗也没强行喊她，小孩子嗜睡，反正也不哭不闹，等会直接抱着就走了。

不过洗漱完的娃蛋回来后，看到妹妹依旧没有睡醒，却直接凑过去，双手揪住了小薇的耳朵。感受到冰凉，小薇顿时被刺激性，当即便嘴巴一撇，哭了出来。

“你看你，手那么凉还凑过来，非招惹你妹妹干啥。”麦穗瞪了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娃蛋脑袋一缩，立马就跑开了。

麦穗又出声哄小薇，好不容易不哭了，却也不愿意下来，只能抱着，然后另一手又拎着行李，和爸妈告别。

“俺爸俺妈，我走啦。”

麦穗在屋里喊了一声。

“我送送你。”姥姥和姥爷也已经起来，各自穿上衣服，想要送麦穗出门。麦穗表示不用，但父母俩还是坚持要送，拗不过，麦穗也只好答应。

众人一起朝着大路的三岔口走去，路上，姥爷和姥姥又免不了是一阵叮嘱。可以看的出来，他们对麦穗确实非常担心，毕竟是闺女一个人出门在外打拼，还带着两个孩子，作为父母哪能不忧虑。

麦穗自然是连连安慰。

正闲聊着，班车来了，麦穗说道：“俺妈俺爸，我先上车了，恁俩回去吧，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让俺当小辈哩担心。”

“恁放心吧，我跟恁妈没啥事，你快上去吧。”姥爷摆摆手，然后又忍不住叮嘱道：“记住，在市里边好好干，别跟人红脸，踏踏实实哩比什么都强。”

“我知道嘞，走了爸！”麦穗点点头，而后抱着小薇，带着行李，拉着娃蛋上了车。

麦穗刚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车子就开动了。她透过窗户看向后面，发现爸妈还在路口站着，朝这边张望。

爸妈的个子都不高，在这天与地一片银白，整个世界都被扮弄的环境中，这两道身影更是被空间不断地挤压、变矮、缩小，最终随着车子绕了一个小弯，就再也见不着了。

麦穗也就收回了目光，将视线放在了小薇和娃蛋身上。

她是她爸妈的希冀与寄托，而眼前这两个小小的孩子，则是她的希冀与寄托。这种希冀与寄托就是农民或者每个中国人骨子里所特有的种子，依靠着血脉和传承作为养分，发展壮大，延绵至今。

“俺妈，你看我干啥呢，我啥都没干。”娃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想着是不是姥姥告状了，不由问道。

“我看俺儿啥时候能长大。”麦穗笑着说道。

“长大呀……”娃蛋坐在位置，双手趴在前排靠椅上，眼中露出畅想。长大是每个孩子都曾幻想的事情，娃蛋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每当看到大人们在饭桌上聊天喝酒时，他更是无比的期盼立刻长大，而这种期盼，尤其是在过去妈妈被爸爸打时，达到了顶峰。

好在现在，爸爸不来这里了。庄里边的人告诉他，说是他爸妈离婚了，爸爸不要他了。娃蛋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这些人对他说这些，应该是想要如同吓唬小薇一样吓唬他，可娃蛋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我倒觉得爸妈离婚好，俺妈不用再受欺负了。”娃蛋小声嘀咕道。

……

雪天路滑，车子走走停停，行驶的更慢。

直到两个小时后，才终于抵达了市里的汽车站，麦穗带着孩子下了车，又叫了一个三蹦子，花费了半个小时，总算是到了板面馆。

一天没回去，本就进入收尾阶段的板面馆更是彻底完工，装修的垃圾都被清理走，门口整洁无比。

门脸上也挂着一张招牌：麦穗板面馆

“到了。”麦穗打开门，将行李和小薇放下，笑着说道。

两个小孩就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屋子的一切。整齐排放的桌椅一尘不染，被玻璃隔开的厨房灶台，整洁干净。只是一眼，娃蛋就喜欢上了这里。

“妈，这就是咱家吗？”娃蛋好奇的问道。

麦穗点点头，说道：“对，这就是咱们未来的新家。以后前面这里会当成饭店，咱们住后面，到时候我得天天做饭招待生意，你每天照顾妹妹，知道吗？”

“那我不上学吗？俺姥说，我来这里是上学哩。”娃蛋有些疑惑。要是上学的话，不就需要天天待在学校吗，哪有时间照顾妹妹。

本来大人们对于小孩的好奇，一般都不会给出多余的解释，但麦穗却对娃蛋和小薇有着无限的耐心，也不管娃蛋听不听得懂，解释道：“上学得等暑假开学，现在先上学前班，时间空余多，有空的时候你来照顾妹妹……至于等你上学后，就不用你照顾了。”

娃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确实不是很明白，但有一点倒是清楚了——自己要上学了。一想到即将看到很多同伴，可以一块玩耍，心里就对学前班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