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再考一次
木然地走回客栈,看看跟在身后的两位朋友,戴春风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本该开心快乐的,却因为自己名落孙山,让他们跟着沮丧。事情已经这样,沮丧又有什么用呢?如此大的打击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反正天塌不下来。在朋友面前,戴春风历来不愿意丢面子,只好强打精神,对两位朋友说:
“干吗都这么低头耷拉脑袋的?走,今晚大哥做东,为你们俩庆贺。”
这倒让两位小兄弟弄不懂了,满怀希望而来,结果榜上无名,这事搁谁身上一时半会儿都接受不了,哪还有心思给别人庆贺!徐亮提议说:
“徵兰兄,我们还是一起想想办法吧。”
“是啊,徵兰兄,还有那么多刚来的没参加考试……”
王孔安的话说了一半,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几乎与此同时,三个人异口同声喊出了一句话:
“还会有第二批考试!”
原来,黄埔军校实行分批考试,最后再按录取时间分期。由于考生激增,在第六期第一批刚刚考完之后,军校入伍生部已决定9月底10月初招考第六期第二批学员。这个消息,戴春风等人是知道的,但由于都把希望寄托在第一批的考试中,根本没在意第二批的考试。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戴春风当时的大喜过望,似乎并不亚于范进中举。但他随即想到落榜的原因,即使再考一次,文化课能过关吗?面对两位诚挚的朋友,他终于抛开面子,说出自己的担忧:
“不瞒二位兄弟,我在文溪高小是有名的江山才子,因此也就自命不凡,心比天高。可事实上,我只读过三个月的中学……”
“这没关系,我们可以帮你补课,凭你的聪明,肯定没问题!”王孔安说。
“从明天开始,我们轮流帮你补课,月底上考场,保你过关!”徐亮也鼓励说。
戴春风一肚子的晦气终于烟消云散,由衷地说:
“常言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遇见你们两个,真是我的福气。”
“大家彼此彼此,以后我们兄弟无论谁有困难,都要互相帮衬。”
听徐亮如是说,戴春风收敛笑容,郑重表示:
“我们兄弟以后无论哪个发达了,都不要忘了提携大家。”
这话,在浙江纵队四兄弟结义时王亚樵说过,在战场送别时胡宗南说过,如今戴春风说出口,连自己也是陡然一惊。四兄弟各奔前程,尤其胡宗南音讯皆无,难免令戴春风心生黯然。好在巧遇徐、王二人,给了他莫大安慰与帮助,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给他带来了绝处逢生的契机。
也正是由于这种患难见真情的友谊,五年后戴春风成立特务处,首先将两位旧友招致麾下,两人也从此成为戴春风一生的亲信。
不过在徐、王面前,戴春风由小弟变成了大哥。经过多年的摔打,戴春风看上去已不乏老成持重,但骨子里那种敢为人先的不羁,那种与生俱来的豪气与霸气,在两位小弟面前,不时会有所流露。两人既尊重他,又愿意与他互为知己。
没了心事,戴春风又恢复了活力,一贯的豪侠本性又显露出来:
“走,去酒馆,为你俩金榜题名,也为我的峰回路转,喝一杯!”
此时戴春风变卖金簪所得银两已将告罄,但他仍是少年时代那副“家无四壁不知贫”的样子,只图一时花钱痛快,完全不去考虑下顿饭饿肚子怎么办,不去考虑万一再次落榜的后果。
接下来,在徐、王二人的轮流辅导下,戴春风开始踏踏实实地复习功课。10月初转眼即到,再次报名时,因担心被考官认出对考试不利,戴春风决定再次改名。他想起《太平御览·风土记》中的几句话:
卿虽乘车我戴笠,后日相逢下车揖。
我虽步行卿乘马,后日相逢卿当下。
言朋友相交不以贵贱相论,不因贵贱而渝,其中“戴笠”者指贫贱之人。
宋代孔平仲也有诗言朋友之交不分贵贱,诗云:
万事倏忽如疾风,
莫以乘车轻戴笠。
回想当初与挚友胡宗南相识,胡是教书先生,戴春风是杭州打流的“浪里白条”,而胡宗南并没有因身份差别看不起他;眼下徐、王二人“金榜题名”,也没有因他落榜而疏远他;还有家乡的柴鹿鸣、高小同窗毛人凤等人,他们都不以戴春风一事无成而小看他……
因而戴春风决定,改“戴立”为“戴笠”。
尽管从字面上看,他本人成了“戴笠之人”,但他的用意就是纪念与这些朋友的友谊;同时警醒自己,交友不可有贵贱之分。
当年戴春风沦落宁波郊外关帝庙,母亲千里迢迢寻子,曾在宁波街头算卦摊上为他算卦,算命先生按五行八字推算,说他命中缺水:
“双凤朝阳格乃大富大贵之命,然五行中金、木、火、土齐备,唯命中缺水,呈偏枯之象。补救方法也很简单,即在名字中加入含水之字便可。”
戴春风原本迷信命相,迷信摇卦、占卜、抽签、看风水之类,如今想来,忽然间为自己多年来的不顺找到了注脚,那就是自己命中缺水,却一直没有改名字!
于是,他给自己的名又加了字:雨农,姓戴名笠字雨农。
改名字后重新报考,这次果然一路顺畅,发榜之日,不仅榜上有名,而且名列前茅。
戴春风庆幸这个名字改对了,认为这个含水的名字的确是他的福星。后来他一步步走向“辉煌”,一直没有忘记“命中缺水”说和这个名字带给他的好运,在近30个化名中,时不时会用到带“水”的字,如“金水”“淼”“涛”“雨”“雷云”“江汉清”等。然而巧合的是,20年后他乘坐的专机一头撞上岱山,他本人则葬身“困雨沟”,“命中缺水”的戴雨农,最终的归宿也是“水”中。倘若他地下有知,不知对自己所改的这个名字做何感想。
从入校第一天起,戴春风开始使用新名字:戴笠,戴雨农。
军校第六期原计划招收一个团,下辖三营12连。后由于报考人数远远超出预计,增为四营16连,仍不能容纳,最后增为19连,共招收4400人。按录取时间顺序,徐、王二人被编入第六期入伍生团二营七连,戴笠被编入直属团第17连。
穿上苏式黄色卡其布军服,戴上大壳帽,配上宽皮带,往镜子前一站,看到的那个戴笠,煞是英姿飒爽。而今天的戴笠,已不是11年前的戴春风,不仅没有了当初考中浙一中时的趾高气扬,及此后高中衢师榜眼的狂傲,就连当年那种争强好胜与出风头,在今天看来也有了些幼稚可笑。
看着那些十七八岁、二十岁上下的学生娃,一个个兴高采烈、欢蹦乱跳,戴笠在冷静地思考一个严峻的问题:年届三十,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古人云,“莫言三十是年少,百岁三分已一分”,30年光阴倏忽而过,与这些年轻后生相比,他白白蹉跎了十多年岁月。倘使毕业后与他们一起从见习官做起,从排长到连长,何时才能有出人头地之日?
想好友胡宗南,第一期黄埔生,尽管戴笠此时并不知胡宗南在两次东征及北伐等一系列战争中屡立战功,已升为上校团长,并在不久后的1927年5月升任少将副师长,成为“天子第一门生”,但仍佩服胡宗南独具政治眼光,抓住了最佳时机。
值得庆幸的是,戴笠最终乘上了黄埔军校“末班车”。
遗憾的是,“末班车”与“首班车”相比,失去了太多机会与优势。扛一面红旗回去,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