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梵音雷落

殿内席间,宾客走动,国正厅诸人忙的不亦乐乎。姬仲与戚瞳聊得甚欢,说要去九霄拜访戚渊国主。姬仲大赞戚家御下有方,军政部尽在国正厅掌握。

“鸾儿,你先回去,我们晚些就回去。”天色稍晚,红鸾把三人送回国正厅,梵音扶着她的鸾冠宠溺道。红鸾蹭了蹭她又蹭了蹭雷落。

“小不点舍不得我。”雷落道,“要不咱们别过去了,我带你们两个去别处逛逛。”

“净胡说,已经出来半天很不像话了,怎么能整晚撇下大家呢。你部里也有人,总不能让太叔主将一直替你照看吧。”梵音道。

“你不怪他,他刚才对你,过分了。”雷落道。

“没事。他这样也是为了你,我不会介意。看的出,你很敬他。”

“老爹确实对我大恩,我无以为报。他诚心待我,我知道,你也放心。”

“这样就好,只要你好,我无所谓。”梵音拂过雷落额头,甚是温柔。

“小音……”雷落道。

“好了,我们快进去吧,这样出来实在不成体统。”梵音道。说罢,三人快步入了殿内。

“老爹,我回来晚了,你别介意啊。”雷落来到殿前对太叔公道,为了梵音的刚才的事,口气也不那般恭敬。

“你爱哪野就滚哪去,我管你屁事。”太叔公喝着酒,懒得理他。雷落脸上挂不住,假装没听到。

“我刚才出去了一下,回来晚了,抱歉主将。”梵音走到北冥面前略带恭敬的语气道。周围坐着东菱各部总司,梵音分寸得当。北冥道:“你没事吧?”看着梵音还未退去的野鬼模样,便知她酒意未散,强用灵力压着。

梵音神志尚不清明,听北冥一句以为他略有职责便提起精神道:“属下无碍。”北冥方才因看到梵音酒醉模样确实担心,语气便严肃了些,谁知梵音敏感觉察出他不悦,便立刻收敛精神,提正身形,她只道北冥是因为她的“醉态”有失礼仪才不满的,两人言语差池,便有了误会。

北冥眼看梵音对他恭敬颔首一礼,不知如何是好了。

“主将,在下一直想得缘一见,今日有幸,借东菱之酒敬您一杯。”这时一个身着青蓝色服制,满绣金线的中年男人来到北冥桌前,隔开了他与梵音。男人正是蓝宋国首领蓝朝天,此人气度收敛,眉眼深邃,远不像不曾出世的胡蔓国首领胡尔丹那般古旧拘谨,反而礼数周全,言语大方。他身边跟着的正是他的女儿蓝宋儿。

蓝朝天知梵音是北冥属下,见他二人言语,便没多做停留插话进来。一个军政部副将,再大也不过是屈屈卑职,蓝朝天一国首领要与他们主将讲话,无论是谁还是要让路的。梵音见状,礼貌向后退去。北冥心里一急,却被蓝朝天挡下了。

“这是我父亲蓝朝天,蓝宋国首领,北唐。”蓝宋儿忽而提高调门道,引起北冥注意。北冥无法,只能与这二人寒暄起来。就在梵音向后退去两步时,一个人走上前来。

“第五副将,幸会一见啊。”一个深沉的声音在梵音背后响起,梵音的凌镜转了起来,她眸光一沉,转过身来。

“戚瞳。”梵音道。

“这女孩子家的玩意儿还挺有趣。”他用手撵住梵音的凌镜。这东西相当于梵音的眼睛,常人别说拿住,就连看都是看不到的,现在却被戚瞳轻易捉到,全因梵音控制凌镜的速度没有戚瞳出手快。“原来第五家的女孩喜欢这些小东西,我以前到不知呢。”

啪!凌镜碎在戚瞳手里,梵音的灵气窜了出去。

“别生气啊,我和你开个玩笑。今日才知第五副将这般年轻貌美。”

“我也没想到你能装的如此轻浮。不是闲庭信步的人,就别装的公子翩翩,是你爹的注意还是你的,取我朋友性命。”

“第五副将话从何来啊?”

“哼。”梵音冷笑一声,不予回应。

“看来死而复生的男朋友比改了姓的叔叔重要。”戚瞳摇晃着手中的酒杯,鹰隼骨打制,光泽如镜,鹰羽嵌其内,技艺高超,与他的军服相得益彰。

“你嫌命长,我兄妹二人不介意帮你了了。”梵音道。

“第五家的人我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连姓都吓得改了的冷家。”

“你们倒是一个姓,不知道你爹更疼谁啊。”梵音忽然邪笑一下。“听说你小妈,和你一样大啊。还多了个弟弟,你老子比你有本事。”梵音嘴辣,一改往日谦谦模样,冷酸至极。“汪花容,听着都花容月貌呢!”

“言行无状!轻佻下贱!”戚瞳怒道。

“你再说一句试试!”梵音倏地凑上前来,贴在戚瞳耳边道。两人较量只在分毫,拿捏精道,不甘示弱。周围人来人往,无人察觉。“别坏了列国豪宴,暂且当好你的大公子吧,戚瞳!”梵音缓缓起身,冲他斜颜一笑,野性中百媚横生,却不自知。梵音转身往军政部指挥官坐席处走去。冷羿已经站了起来,梵音不想多生事端。

“哥!”梵音一把抓住冷羿手腕,“今日不是时候!”可冷羿一股劲力往前冲,梵音一怔,当下加力,“哥!赤鲁!”赤鲁应声即刻闪了出来,挡住了冷羿。“哥哥今日怎么一股邪火?压都压不住!”梵音心下想着,却不敢怠慢,生怕冷羿生事。即便冷羿早想找戚家麻烦,可他不是蛮干不看时机的人,今日是怎么了,梵音疑道。

忽然,一个壮影来到梵音和赤鲁背后,冷羿抬头看了过去,那人正死死盯着梵音抓着冷羿的手。

“你谁啊?”雷落张口道。

赤鲁回过头去,看着雷落,果真结实,但比了比却没自己块头大,心里莫名开心几分。不过他这样子是看冷羿不满啊。什么情况?帮谁啊?都是老大的人,赤鲁在一旁乱想着。

“你谁啊?”雷落又道。

“他是我哥雷落。”梵音皱眉道。

“我才是你哥!把手放开!干嘛呢!拉拉扯扯的!一时没盯住你就这样,真是喝多了让我操心!我平日不在还了得了!见人还哥哥的叫上了!”雷落烦道。上手就要拉开梵音和冷羿。

“把手拿开。”冷羿冷言道。

“我不拿呢。”雷落道。

“揍你!”冷羿道。

“哎哎哎!都是自己人,干嘛呢干嘛呢冷羿!远来是客啊!”赤鲁忙劝道。

“你谁啊?这么嚣张!”雷落不忿道。

“我是她哥!”冷羿厉声道。

“你刚才没听清是吧!第五梵音的哥只有我雷落一人,你是什么东……”雷落这就准备开骂了。梵音嗖的跳起来,窜到雷落背上,扳住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巴,咬牙道:“他真是我哥!冷羿!”

“这位兄弟,虽然我平时看他也不顺眼,咱俩一样啊。但冷羿真是我老大哥哥,亲哥哥。”赤鲁憨声赔笑道。

“呜呜!”雷落努力转着脖子。梵音因为酒醉,腕力甚大,不得控制,卡的雷落动弹不得。

“老大松手!你朋友快被你卡死了!”赤鲁手忙脚乱。“颜童!快过来帮个忙!”颜童薅了梵音半天,她这才松手,梵音四肢僵硬,她自己也很尴尬。

“他是你哥啊?”雷落小声道。“嗯!”梵音应道。“我去!第五叔叔厉害啊!亏得悦儿姨不知道这事!不对!姓冷!我去!不会是悦儿姨!”

“闭上你的嘴!不是同父同母的哥哥!”梵音一拳打在雷落脑袋顶。

“表哥啊?表哥这……”雷落想着表哥表哥就觉得肉麻,不高兴!

“堂哥!”梵音道。

“堂哥?姓不对啊。”

“回头再跟你说!以前姓第五,最近改姓冷了!”梵音也开始胡说八道。冷羿看着梵音这样也彻底没心情找戚瞳麻烦了。“回去跟我坐着!还没说你呢!让你喝那么多酒了吗!”冷羿斥道,伸手要去抓梵音。这时,忽然一双大手截断了梵音和冷羿,紧紧握住了冷羿的手大声谄媚道:“哥,小弟刚才不知道是这么回事,您别见怪啊!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谁是你哥啊!你多大了!放开手!”看着雷落一脸络腮胡茬恨不能比自己还老上十岁,冷羿嫌弃道。

“我今年26,哥哥呢?”雷落笑盈盈道,模样乖巧的很。

“我去,还真是我大。”冷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32了。”赤鲁道。

“呦!哥哥都那么大年纪了!哥哥快坐快坐!刚才小弟冒犯了实在不好意思,您别见怪,我就是看见梵音激动的,一时失了分寸,哥哥坐,哥哥坐!”雷落拉着冷羿就摁在一旁坐下了,挤走了一片军政部的人。

“不是你,什么叫我这么大年纪了,你是要把我说死吗!”冷羿尖酸道。

“哪能呢哥哥!哪能呢!”

“哎哎!这位兄弟,我今年33了,比冷羿还年长一岁,你是不是应该主动给我们哥俩腾个座?”赤鲁挎着颜童肩膀道。

“您二位也是小音的哥哥?”雷落转过脸,笑盈盈道。

“不是。”

“那站着吧。”

“嗨!什么情况这是!这位兄弟!”赤鲁道。

“哥!刚才是我的不是,小弟先干为敬!”雷落说着一杯烈酒下肚。跟着把一杯递到冷羿面前,“我不喝……”“哥哥看不起我!哥哥不原谅我!那小弟再喝三杯!”雷落跟着又三杯下肚。把一杯举到冷羿脸前,不由分说,手疾眼快,送进了冷羿嘴里。冷羿哪知他这般蛮干,加上雷落身法极快,他没留神,就被灌下一杯。

只听咣当一声,冷羿磕在了桌面上,醉倒了。

“哎!哥!怎么了这是!哥!酒里有毒!”雷落大喊道。

“不是,兄弟,你小声点!冷羿不会喝酒!”赤鲁无语道,心想哪里出来这么个莽汉,还得他照顾。

“哎!我哥他不会喝酒啊!”雷落道。

“嗨!你还和他挺亲。”赤鲁服气道,“不是,你看看我老大,你觉得她哥会喝酒吗?”

“哎呀!忘了!第五家的人都不会喝酒!沾酒必倒!哥哥刚才没有防备,已经醉了!”雷落惊慌地捧住自己的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魏灵超,快把你家队长送回部里……”赤鲁招呼道。魏灵超从豪宴开始就没机会上前,此时看见梵音与雷落这般要好,他心里吃味,不愿应声。

“灵超,过来,把冷羿送回去。”梵音见魏灵超在远处不动便自己吆喝道。魏灵超虽不愿意却也走了过来。“你没事吗?要不要一起回去?”

“我还好,你先送冷羿回去吧。”雷落看眼前这小年轻看梵音的眼神不对,说话态度竟也略显强势,不仅敲了敲桌子道:“哎,小子,你们副将回不回去,回哪,以后我说了算。”魏灵超看向雷落便没好气。

“行了,别啰嗦了,你们先回去。”梵音命令道。魏灵超扶起冷羿两三下便消失在国正厅。

“呦,灵法不错啊。”雷落道。

酒过三巡,国正厅欢腾鼎沸,觥筹交错,高歌不止。在人们都到后花园去看焰火表演时,梵音坐在席间再也坚持不住了,哧溜一下滑到桌底。雷落伸手一拢,把梵音揽了回来,只听梵音迷糊道:“雷,雷落,我想回家,我喝醉了。”梵音的野鬼幻形已经褪去,醉瘫在地。

北冥站在远处与几位老总司说话,忽而觉得梵音在叫他,他急忙转过头来。谁知这时雷落已把梵音放在肩头,像两人小时候一样,雷落宽厚的肩膀总能托住梵音的小屁股。此时梵音亦像小雀一样依在雷落肩上,酒醉挺不住身板便伏在他头上。只见梵音醉眼朦胧道:“雷落,你回来了雷落,我好想你,嘿嘿,你回来了。”说着梵音又把雷落的脑袋抱的紧了些。

“我带你走。”雷落道。

“嗯。”梵音沉了下去,两人默默离开了国正厅。北冥看着梵音离开,心神不定起来。

直到午夜后,国正厅才散场,北冥匆匆返回军政部,见人便问:“副将呢?”

“属下没见。”站岗的士兵道。

北冥急匆匆往楼上走来,险些撞到正要下楼的白泽,他也因为酒喝多了,想趁着夜风去外面走走。“怎么了,这么着急?”白泽道。

“看见梵音了吗?”

“梵音?跟那个雷落出去了。”白泽道。

“去哪了!”北冥吓道,一把抓住白泽。

“哎呦!你干嘛!一惊一乍的!”白泽激灵一下,“出去了吧。”

“我问你去哪了!”北冥急道。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去崖顶了。”

北冥听罢转头便走。砰的撞上了正巧在他身后的小雀儿。“哎呦!”小雀儿吃痛。“抱歉。”北冥匆忙道。“主将,您这是去哪啊?”小雀儿道,一个满脸可爱雀斑的小姑娘,现在在崖雅手下当差。“他去找梵音。”白泽替北冥道。

“主将,副将在崖顶,我刚给队长他们送了些解酒药过去。”小雀儿大声道,她说的队长是崖雅,灵枢部的二纵队长。北冥听过后便冲了出去。

此时东菱山崖顶坐着三个人,崖雅已经有些倦了,躺在厚软的草地上,雷落脱下军服给她盖上。崖雅动了一下,便睡着了。

“这些年,你怎么过的。”等崖雅睡着,梵音才开口,她不愿当着崖雅的面问雷落这些,她怕她伤心难过,更怕她害怕。梵音靠在雷落身旁,望着夜空,冰凉凉的带着些暖意。雷落顿了顿,不知怎么开口。梵音知道,这些年,这条路,雷落一定走的很苦。梵音挽着雷落的手臂,攥着他的手心,眼泪又默默掉了下来,轻声道:“你慢些说,我听着。”

一切从十年前说起。那日,雷落和雷鼎联手击退了上万灵魅,雷落身负重伤,双臂被砍,躺在血泊中。他蠕动着向父亲的尸体爬去,可距离太遥远,他够不到父亲。就在这时,天空传来暴击,第五逍遥身在天际命丧灵主之手。雷落痛哭不已,渐渐失去神志,死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两个月后。雷落躺在一个巨大的温泉湖中,断臂的痛苦已经消失了,温和的灵力顺着水流淌过雷落的无数伤口,他颓废的浸在湖中一言不发,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又过了几日,一个壮汉来到他身前,告诉他这里是西番国,他是西番军政部主将太叔公。

“你是个雷师?”太叔公问道。雷落的嘴依旧紧闭着。“你和第五家什么关系?”在听到第五两个字后,雷落有了反应。“梵音,梵音在哪?”雷落问道。

“什么梵音?”太叔公不解。

“第五梵音,在哪?”

“第五家的人都死光了,东菱军政部赶去晚了。”

在听到这个噩耗后,雷落彻底丧失了意志,心如死灰。就这样,他在那个温泉湖中整整泡了三年,身上的重伤才全部痊愈。等西番军政部的人把他拖出来时,他已经像个傻子一样,不会张嘴,不会说话了。人们把他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也许是张软床,也许是地上,都无所谓了。雷落每天睁开眼睛,又闭上,后来干脆再也不睁开了。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个人在喂他吃饭喝水。他听见那个人说:“儿子,张张嘴,老爹今天给你做了蛋花汤,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喝。要是不喜欢,老爹明天给你做腌豆子的。”

又过了许久,他再次听见那个人道:“儿子,今天老爹给你做了酒酿鸡腿,我给你打成酱糊,你吃两口尝尝鲜。”就这样,雷落每天都能听到那个人说话。直到有一天,雷落开了口:“我不是你儿子,我爹雷鼎已经死了。”

“我儿子也死了,好多年了。你和他像,要是你愿意再认个父亲,我可以当你父亲。”

“除了雷鼎,我没有别的父亲!”

那人听着,刮着碗里的肉羹,雷落爱吃这个,他便连续做了五天,这个东西,雷落总能吃下半碗,他现在瘦的跟把骨头似的。那人不说话了,只默默喂着雷落。雷落不再进食。七天后,雷落奄奄一息。隐约间他听见一个人在低泣,“再喝点水吧,再喝点水吧。”那人轻声道,小心谨慎。

雷落呼吸渐衰,那人急道:“儿子!儿子!你别吓老爹啊!再喝点水吧!要不老爹给你拿点酒去!你爱喝百烈酒!”那人起身咣当摔了下去。只听门外冲进人来道:“主将!主将晕倒了!快去叫灵枢!”

“先去……先去看……副将。”那人气虚道。

“主将您!”

“我让你们快去看副将!都聋了吗!”那人喝道,仍旧声如洪钟,灵力劲足。

“主将,不好了,副将心力衰竭了!”

“儿子!儿子!”一双皮糙大手攥着雷落骨瘦如柴的身躯,浊泪淌了下来,“儿子!别!别留下老爹自个儿了啊!老爹好不容易找你回来的!儿子!”

听到声声呼喊,雷落睁开了眼睛,一个强壮的身躯出现在他面前,他只觉强悍无比,瞳眸犹如猛虎。然而如此强悍的一个人此刻却那般悲凉,以至于雷落觉得自己仍在恍惚。那人虎躯之中只空留一副骨架,粗糙的双手不住颤抖,捋着雷落的气息。喃喃念着,“我知你不愿我当你父亲,我只是一厢情愿,想要你当我儿罢了。你若不愿意,我便不提就是。你可千万别和我置气,自己的身子,自己得顾好了。老爹,不,我,我顾不好你可怎么是好!你这孩子,一身虎胆豪气,能活下来不易,你得活着,替你爹你也得好好活着啊!”说话之人年过七旬,正是太叔公,“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太叔公老泪横流。

“老爹……”雷落低声道。

“什么?”太叔公一怔。

“老爹……给我点水喝。”

“哎!哎!哎!水!给我儿子拿水过来!”太叔公颤抖的双手一勺一勺给雷落喂着清水,鼻涕也流了下来,雷落和他一起哭到。

“原来,我神志不清的那五年,都是老爹一天天照顾着我,这才让我得以续命。”雷落说到此时已经哽咽。梵音捋着他的胸口,说不出话。

雷落苏醒后,太叔公遍访弥天大陆、灵枢古方想为他续臂再生。然而这比登天还难,雷落亦不抱有幻想。雷落每天窝在房间的角落足不出户,勉强吃些东西只为续命,断臂的他犹如怪物连站立都不能平衡,他干脆不再起身。直到有一天太叔公告诉他,他找到了让手臂再生的方法,那是几百年前大巫和铸灵师的秘法,他要试一试。

可不久后,太叔公彻底暴怒了,有人破坏了他的狩猎,功亏一篑。然而雷落并不为所动,这些年如果他想恢复灵力早就自己努力了,可他心如死灰,朽木枯矣,断臂再续又如何,一切都回不来了。

就在雷落每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时候,太叔公给他带来了一个口讯:“第五梵音还活着。”

雷落在得到这个口讯的时候,东菱北境一战刚刚结束,这是西番军政部从东菱前线得到的消息。雷落瘫在角落里,听到那每天让他无尽痛苦和想念的名字,他的大脑再次有了反应,剧烈的刺激令他松垮的头皮像遭到电击般疼痛起来,干涸的眼睛转动着,他开口说了话:“梵音,还活着?”

自从得到这个消息,雷落跟疯了一样想要冲到东菱来找梵音,然而他那时的样子溃败不堪,形同废人。

“从那天起,我不眠不休,拼命修炼,恢复灵力,哪怕我双臂被砍也要尽快回到你身边,护你左右。”雷落揽着梵音的肩膀道。梵音靠在他胸前垂泪无言。

然而修炼之路何等艰难,雷落一走就走了五年。第一年,他连掌心雷火都发不出来。那时他已经知道梵音是东菱军政部的部长,他想尽快赶来,却不能让梵音见到他这般狼狈模样,他与太叔公一起,开始探寻让人手臂再生的法子。

“你们真的找到了?”即使梵音看见雷落现在这般模样,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断臂如何再生。

“找到了。”雷落道。

“怎么回事?”

“老爹没有告诉我。”雷落的声音沉了下去,“他有难言之隐……我只知道,他与人做了交易。”

“谁?”听到这,梵音只觉背后悄然爬起寒芒。雷落看向她,目光深邃。

“难道是……灵魅。”梵音道。

“你为何也会这样想?”雷落道。

“亚辛也生出了灵骨。看来你也有了同样的推测。”梵音道。

“我的小音现在已经变得这般能干了。虽然我早有预备,却没想到你已这般机警。”

“你笑什么!你还有心情笑!”梵音有些恐慌,跪在地上搬起雷落的手臂看来看去,后来干脆扯了他的袖子,一通揉捏,却不敢使劲。

“你怕不怕我变坏?”雷落突然道。

“什么?”梵音还在前后查看他的手臂,无暇言他。

“你怕不怕我和灵魅有上瓜葛,心术不……哎呦!你掐我干嘛!”雷落刚还声音低沉地阴森道,忽然嗷叫起来。

“会疼吗?会疼啊!你的手臂知道疼啊?”梵音惊讶道。

“我自己的胳膊!我能不疼吗!你掐我干什么?”雷落疼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低头一看,梵音给他胳膊内侧掐了一块青。“你下手也太狠了!”

“真的疼吗?真的吗?”梵音还是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了!”梵音一把抱住雷落开心道,“真的!是真的!你的胳膊又长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你,你不怕吗?怕我……”

“怕你个大头鬼啊!我怕你干什么!我就怕你再受到什么伤害!别的我什么都不怕!你只要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你心术不正,你心术不正我就给你掰回来!还想试探我!傻子!”梵音搂着雷落的脖子开心不已。雷落也抱着梵音,暖洋洋的。

雷落如释重负:“其实,这件事我不知如何跟你开口。可你主动提到灵魅,我反而放松些。”

“你也怀疑太叔公跟灵魅做了交易,只是他不曾告诉你,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太叔公对你恩重如山,若真如你所想,你不知如何是好。”梵音道。

“你怎么知道?”雷落惊讶道。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的事,我什么不知道。”梵音忽然得意道。

“呦呦呦,还会给我戴高帽了!别恭维我,这天底下,我只对你最好!”

梵音欣然接受:“那当然!你不对我好,谁对我好!”

“那你呢?也对我最好吗?”

“我不对你好!又对谁好!你怎么今天净是怪问题!”梵音忽而又柔声道,“定是你这些年太苦了,又惦记着我才这样小心。雷落,”梵音抱紧他道,“我永远都是那个坐在你肩膀上的梵音,无论你经历了多少苦痛,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哪怕你这断臂是用人命换来的,我第五梵音对你都不会改变。我说过,只要你好,我不惜一切代价!”

“小音……”

“就算你与灵魅为伍,沦落成鬼!我陪你就是了!别怕!有我在你身边!生死不离!”梵音狠狠揽住雷落脖颈,坚定道。雷落哭着,原以为自己是无比刚强的男人,却禁不住梵音舍命相伴的誓言。“我保护你!”梵音软绵绵地耷拉在雷落肩膀。

“你能不能别抢我的台词……”雷落抽嗒嗒道,梵音说中了他所有心事,“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哎,弄的我很脆弱一样。”

“省得你胡思乱想,顾虑许多。你回来了,咱们两个相依为伴,什么都不怕了。”梵音安心道。雷落抱紧了梵音,双臂坚固,“当然!”又过了些许时候,梵音道:

“续这断臂时你在哪?没有发现什么吗?”

为了让这断臂再生,雷落足足用了半年时间。四年前,雷落在西番军政部的房间内,旧日的伤口被豁开了,灵枢开始对他进行再生操作。雷落的意识再一次失去,中间只有痛苦和挣扎,他的双眼被遮住了,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只知道刀割般的灵力在他的伤口上来回打磨,手臂一点点长了出来,那生骨的过程让他痛不欲生,半生半死。熬过了地狱般的日子,半年后雷落的双臂长了回来。

梵音认真听着,“再生骨……我们灵枢部的副部长白泽也是个灵枢奇才,他研制出的再生剂和你刚才描述的再生骨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白泽的再生剂必须用在活人身上,并且是刚刚受伤的时候,和你这个又有些不同。”梵音沉思道,“你说,你的手臂会不会和大巫有关系?”

“大巫?”

“没错,虽说灵主有灵骨,但终归是作用在灵族身上,和咱们人身毕竟不同。但无论是白泽的再生剂,还是百年前大巫和铸灵师的熊骨再生术却都是和人有关的。你说你治疗的时候是被蒙上眼睛的,什么人能怕被人看到?若说是灵魅,凭你的灵感力,不可能不知道。若说是异族,你也会有所察觉。可这些你都没有,那唯一不会让我们感到防备的便是人了。能给人治病续命的除了灵枢,不就是大巫吗?”

“这……”雷落思考着,“我只道灵魅灵骨一事,所以一直觉得这事会和灵魅有关,到没想其他。听你说来,似乎很有道理。”

“而且,戚家人骗太叔公熊骨可以续臂也是大巫的秘术。但不管怎么说,大巫都和这种事有些干系。”

“没错,这事不能死盯着灵魅不放。”

“明日,咱们快些去青山叔哪里看看,也好让他帮你瞧瞧这再生的手臂有没有什么不妥,若有人要借此害你控制你,可不得了!”梵音又突然紧张道。

“这你放心,我自己的手臂,自己清楚。它与我骨肉脉搏相连,如同天生,比以前还好用嘞!”雷落说着便抡起胳膊。

“啊呀呀!”梵音看他这般总是不放心,生怕他在扭着伤着,满眼担心道,“快放下!快放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彻夜倾诉,道出这十年孤途艰辛。说到最后梵音已然有些昏厥之意,浓重的酒意让她后半夜便开始神志涣散,然而相聚的刺激让她始终坚持不肯松懈。天光微亮,梵音倚着雷落的肩膀看着海边的日出,这一刻,两人心满意足,无愿无求。

“雷落,你怎么蓄了连面青胡,看上去好老啊,比我哥哥年纪还大些。”梵音看似随意道,“我帮你刮去好不好?不然有点扎手。”

雷落看着天边,默了半晌道:“好。”他留青胡是忘了自己少年模样,寥寥余生罢了。然而此时他已找到梵音,她要他回到以前模样,他又怎会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