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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办副主任巩卫国终于迎来了他仕途生涯中的第二次升迁。在最近一次召开的县委常委会上，巩卫国和县委办副主任姬小江的职务同时变动：姬小江调离县委办，出任县教育局副局长，兼任县教研室主任；巩卫国由政府办调任县委办，出任县委办副主任兼信息督查室主任，正科级。这次履新，妻子庞玉娟功不可没。

庞玉娟把他们夫妇的积蓄和从娘家借来的钱，在股市上亏了个一塌糊涂之后，突然间就睡醒了，对巩卫国的仕途空前热心起来。庞玉娟是那种一旦打定主意，立马就会付诸实施的女人。她甚至跟丈夫巩卫国吭没吭一声，一个人背着包就跑到了北京。庞玉娟在北京守候了一周多时间，终于在返程的火车上和县委书记耿天明的老婆庞淑英、县委办主任李大为的老婆林巧儿“意外”相遇。

一趟火车坐下来，庞玉娟和庞淑英已经亲热得跟姊妹一般。庞淑英比庞玉娟大出十来岁，庞玉娟管庞淑英叫姐。从那以后，庞玉娟就成了书记耿天明家里的常客，外加县委办主任李大为的妻子林巧儿，三个女人经常聚在一起，做美容，逛商场，偶尔去爬个山，话题从衣着打扮、化妆品，再到孩子和居家过日子，等等……应该说，庞淑英对庞玉娟的亲近，是从骨子里溢出来的亲近，是那种在他乡碰见本家亲人的意外和惊喜，毕竟长道集和庞家集只隔着一条小河，从历史根源上回溯起来，她们还是一个庞家。及至交往到后来，庞玉娟内心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愧疚，认为自己最初接近庞淑英的动机不纯，亵渎了她们之间的友谊。

看到妻子为了自己的前途刻意去接近县委书记的妻子，巩卫国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加上经历了螺钉厂工人冲击县委事件，县上一应领导的嘴脸暴露无遗，躲的躲了，装病的装病，让他倍感官场的险恶和冷漠。庞玉娟心里有愧疚感，巩卫国心里照样有愧疚感，一是觉得委屈了妻子，二呢，觉得借助这样一层关系为自己谋仕途谋前程，也未免太下作了不是？

鉴于这个原因，巩卫国从不跟庞玉娟去书记耿天明家。反倒是庞淑英，时不时地提醒庞玉娟，说：“玉娟呐，啥时候带小巩来家里玩吧。”林巧儿的话说得就更直接一些，说：“玉娟，小巩还年轻，人又稳重，正是干事业的时候，让淑英姐关照关照，前途无量滴！”林巧儿这样一说，庞玉娟反倒更不好意思带巩卫国出来了。

最后，还是巩卫国首先想开了，对庞玉娟说：“算了吧，人跟人交往，不一定非要掺和一些蝇营狗苟的事情，还是单纯些好……你老公我呢，顺其自然吧，许玫姐不是也劝我们，凡事不可强求嘛！”庞玉娟也说：“是啊，淑英姐对咱不存芥蒂，咱们如果还抱着目的跟人家交往，太不厚道！算了就算了，你老婆脸皮薄，这事我干不来……”巩卫国就说：“干不来就干不来，咱俩也老大不小的了，还是要个孩子吧，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庞玉娟就弯了腰笑，说：“得，淑英姐和巧儿姐前两天还给我介绍了个老中医呢，说是有祖传秘方，专治男女不孕不育症……”巩卫国也笑：“是吗？那咱们改天去瞧瞧，求副药，要生就生个儿子出来。”庞玉娟擂巩卫国一拳：“去你的，谁要生儿子，我呀，要生个千金！”巩卫国说：“那还不简单？你努一把力，我努一把力，生个龙凤胎算了，省得为生儿子女儿的，咱俩意见不统一……”

有些事情，真放下了，人反倒显得超脱起来。现任政府办主任廖怀亮是从财政局副局长任上提拔起来的，属纪委书记李维洲线上的人，虽然当了县政府这边的大管家，但在县长虞有顺那里，显然也没有把廖怀亮当回事儿，虞有顺支前使后的，仍然是副主任胡玉英。廖怀亮受冷遇，嘴上不说，心里自然不大痛快，不期然地就和巩卫国靠得近一些。两个都是不受县长虞有顺待见的人，共同话题就多些，工作上，配合也还算愉快。

廖怀亮偶尔也会发发牢骚，说胡玉英一个女人家，老往县长跟前贴，迟早得出事情。巩卫国就笑话他，说：“廖主任呐，你可别忘了，胡主任还是你姨呢。”廖怀亮就有些讪讪的，不高兴地说：“卫国，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是姨不假，可现在不是上下级关系吗？上下级关系难道还要论亲戚吗？”巩卫国就说：“那倒也是。我们国家的政治体系，自古以来，就是最讲究等级的，等级森然啊！”

巩卫国偶尔和廖怀亮开一些比较出格的玩笑，并不怕廖怀亮生气。他知道廖怀亮也不会生气，政府办总共有三名副主任，除了胡玉英和巩卫国两人以外，还有一名副主任周蕴良是信访局长，是兼职，并不真到政府办这边办公。胡玉英认为廖怀亮抢了她主任的位子，对廖怀亮恨得牙痒痒的。对廖怀亮来说，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是巩卫国，如果跟巩卫国把关系整僵了，廖怀亮在政府办可就成了孤家寡人。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就在巩卫国和庞玉娟夫妇对仕途都不再上心的时候，机遇却从天而降。巩卫国记得，那天是星期三，天气姣好。一大早，巩卫国刚一上班，主任廖怀亮就踱进了他的办公室，对他说：“小巩啦，刚接到的电话，组织部找你谈话哩。”

巩卫国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廖怀亮：“廖主任，你没有听错吧，组织部找我谈话？又不提拔我，找我谈什么话？”廖怀亮用指关节敲敲巩卫国的办公桌沿，说：“你小子，这个时候还装蒜，你还能不知道？你走了狗屎运啦，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要升官啦……”

看巩卫国一脸迷茫，像真不知道的样子，廖怀亮才又凑到巩卫国的耳朵边，神秘兮兮地说：“书记办公会已经定了，你是待提拔对象之一，听说是耿书记直接点的名……你小子，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呀，什么时候和县委书记搭上关系了，也不告诉老哥一声，怕老哥沾你的光啊？”廖怀亮语气中不无捻酸和羡慕的味道，巩卫国就知道，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自己只怕真个走了狗屎运，要官升一级！

因为张庆海部长还有个接待任务，谈话进行的时间很短，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一般情况下，例行谈话之后就是组织考察，没啥意外就上常委会了。从组织部长张庆海的办公室里出来，巩卫国感到前所未有的通透和舒坦，感觉天空都一下子高远了许多，感觉空气也都清新了许多。

巩卫国的心情很好，甚至远比当初和庞玉娟进洞房的那一刻还要激动和兴奋。张庆海部长说了，虽然只是县委办副主任兼信息督查室主任，但要学会抓全盘，要有替县委领导搞好服务、尤其是替天明书记搞好服务的主人翁精神和奉献精神。听张庆海部长话里面的意思，巩卫国的这个县委办副主任兼信息督查室主任只是个过渡，下一步，还有更重要的位子等着他……这个更重要的位子，十有八九就是县委办主任了，因为之前巩卫国就听到过风声，现任主任李大为有可能会动一动，不是上副县级，就是挪到某个要紧局里去。

中午下班回到家里，庞玉娟已经做好了饭菜，是按照巩卫国的口味准备的。巩卫国装得没事人似的，硬憋着不说。庞玉娟看他脸鼓得硬梆梆的，憋得难受，忍不住“扑哧”一笑，用筷子戳点着丈夫的脑门子说：“巩卫国，小心憋死你！不就上个正科级吗？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你还当宝似的捂着……看你那点儿出息！”巩卫国惊讶地说：“你都知道了？”庞玉娟嘴一撇，说：“知道啦，俺老公官升一级，要从十八品变成十七品了……离出人头地呢，还差这么一点距离！”说着，庞玉娟叉开虎口，做了个“一大乍”的手势。巩卫国说：“这才刚谈过话，组织上还没有考察呢，你咋就知道了？”庞玉娟说：“淑英姐早就给我打过电话了，说昨晚过的书记办公会，调你到县委办去……”巩卫国愣了一下，问她：“你向淑英姐张口了？”庞玉娟说：“没，我脸皮薄，哪儿好意思张口啊……人家淑英姐主动问你的情况，知道你在政府办这边不顺当，就说有机会让你挪挪地儿。淑英姐说了，年轻人嘛，就要多给给机会！”看来，妻子庞玉娟的“夫人路线”不但奏了效，而且奏了奇效。

一周多后，巩卫国就去县委办上班了。上班第一天，巩卫国踅摸了半天，好不容易看到书记耿天明出来上卫生间。等耿天明从卫生间出来，巩卫国主动跑上前去问好。耿天明停下脚步，看看巩卫国，“哦”了一声，说：“是小巩啊，好好干吧，让大为多带带你……”巩卫国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我一定多向李主任学习！一定多向李主任学习！”

等耿天明进了办公室，巩卫国还恭谨地站在楼道里，默默地行着注目礼。待回到副主任办公室，巩卫国自己首先就觉得好笑：自己这是干什么？惴惴不安的，像个刚得了奖状的小孩子？是书记耿天明提拔的自己不假，但耿书记提拔自己，未必就是要求自己回报什么……目前的第一要务，还是尽快适应县委这边的环境，干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吧，这才是最最紧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