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不能太无耻,但不无耻又不行 1
财政局长沈玉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地望着蒋小月,这个凭借女性的身体和庞大的资本在官、商两界驰骋纵横的女人,从她猩红的嘴唇中蹦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像一根根尖利的小针,扎刺着他脆弱的耳膜和心脏。打死沈玉成他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话会从蒋小月的嘴巴中蹦出来——她毕竟是老婆蒋小菲的嫡亲表妹啊。
蒋小菲在一旁也是急赤了眼,嗔怪地说:
“小月,你没发烧吧,怎么净说胡话呢?让你姐夫去告县委书记耿天明,那不是自己找死吗?你可别忘了,你姐夫的财政局长,还是人家耿书记一手给提拔起来的呢……”
蒋小月微微一笑,说:
“姐,姐夫,我没有发烧,更没有说胡话,我相信姐夫懂我的意思——只要能搬到县委书记耿天明,宏远集团可以不惜代价。姐你就放心吧,在费用上,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和姐夫的,反正这个数目,是你们几辈子也未必能挣来的钱……”
蒋小月一边说着,一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卡,搁到茶几上,缓缓地推到沈玉成和蒋小菲面前:
“这是300万,第一笔费用,事情办成后,我再付你700万……怎么样?我亲爱的堂姐夫,沈大局长,认真考虑考虑?”
蒋小菲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300万,还只是第一笔费用,之后还有700万,整1000万?这样庞大的一笔钱,搁在一个普通家庭面前,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沈玉成倒没有多么惊讶,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了一下。身为临江县的财政局长,每年经沈玉成手过的资金,少说也有几十个亿,区区数百万元还入不了他的法眼。沈玉成把卡往回推了推,皮笑肉不笑地说:
“小月,你这是干什么呢?咱们不是一家人嘛,怎么说两家话呢?你这钱啊,烫手,不好拿啊!”
蒋小月紧盯着沈玉成,旋即,她的脸上颤出一朵灿烂的笑容,说:
“姐夫,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你和姐真不动心?一小小的破局长,撑死了,贪污个百八十万元,也就到顶了,而且这样得来的钱,能不能安全地装进自己的腰包,尚是个未知数……只要姐夫肯按照我的话去做,我保证,你们这辈子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神仙般的生活!”
在沈玉成看来,蒋小月的笑容不光显得诡秘,还有些阴森可怕。他摇摇头,说:
“小月,你想错了。对一个男人来说,金钱是很重要,但还不是最重要的。怎么说呢,男人要的是成就感!别说300万,你就是给我3000万,我也不能去干这种事情。原因很简单,这样一大笔钱,数目虽然很庞大,却无法给我带来成就感和愉悦感,反而有种犯罪的感觉……我要的不是这个。相反,权力却可以给我带来无上的成就感和尊崇感!”
蒋小月很是夸张地咯咯一笑,说:
“是吗?犯罪的感觉?姐夫,你用的这个词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姐夫我问你,你干过违法的事情吗?或者说,你曾经有过犯罪的感觉吗?”
蒋小菲有些不高兴了,责怪蒋小月道:
“小月,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他好歹是你姐夫,官虽然不大,也好歹财政局长,你不能对他尊重些?你眼里还有你这个姐吗?”
“姐,看你说的,我要是眼里没有姐夫和你,这么好的发财机会,能找上你们吗?姐夫说了,咱们是一家人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总费用是900万,事成之后,我再额外加100万,”蒋小月竖起一根手指,在沈玉成和蒋小菲面前晃了晃,“总计1000万!”
蒋小菲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字:1000万,哪得是多少钱?光靠挣工资,哪又得多少辈子,才能挣够1000万呐?说不动心,肯定是假的,同样姓蒋,凭什么表妹就该拥有上百亿的资产,自己却还得辛辛苦苦地去上班?说穿了,无非是生得好而已,如果把小月和自己打个颠倒,她蒋小菲也照样能整出一个宏远集团来。
沈玉成碰碰蒋小菲,示意她再不要插嘴。他板着脸说:
“小月,你的好意,我和你姐心领了。这样的发财机会,你还是去找别人吧,我是不会去告耿书记的——再者说了,我拿什么去告耿书记呀?能告倒他吗?这种事情,弄不好,要犯政治性错误的。”
蒋小月扔给沈玉成一支烟,然后给自己也点上一支,抽了两口,用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弹掉烟灰。她说:
“要说错误,姐夫,说句夸张的话,从你踏进仕途的那天起,你就在不停地犯错误……不单单是你,所有当官的,从头上戴上红顶子的那一刻起,命运就注定了他必须在体制内活着!体制是什么东西?体制就是给你们这些人所犯的错误,违法的和不违法的,统统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仅此而已。你敢说,财政上的每一分钱,都用在了该用的地方?就没有违规违法的灰色支出?你敢说,每一次人事调整和干部的提拔使用,都是光明正大的、能够摆得到桌面上去的?你敢说,每一个重大项目的招标,都是出于公正公平的原则,就没有潜规则?你敢说,党政官员们的个人财产,都不存在违法收入和灰色收入?我看未必吧!”
沈玉成呵呵一笑,说:
“小月啊,什么时候变成愤青了啊?我承认,咱们国家的体制上,是存在这样那样的弊端,是存在这样那样的漏洞,但改革和发展,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要能过河,偶尔走错上一两步,也不算个啥嘛?话说回来,你的宏远集团做得那样大,还不是钻了体制不完善的空子?若是迟起步十年,我敢肯定,宏远集团未必有现在这么大家业……小月啊,你是典型的得了便宜又卖乖啊!”
蒋小菲附和道:
“就是,小月,现在的政策好到天上去了,你看你,宏远集团上百亿的资产,姐都羡慕死你了!你是商人,就好好赚你的钱,干嘛非跟人家耿书记过不去啊?什么大好的发财机会啊,明明是把你姐夫往火坑里推嘛……”
蒋小月笑道:
“姐嗳,你可别不识好人心啊。只要姐夫愿意出头,搬倒县委书记耿天明的话,1000万可就到手了……1000万呐,不是千儿八百块的!”
沈玉成承认,自己一直小看了蒋小月。你还别说,这个女人的心机和手腕,远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巾帼不让须眉啊。越是这样的女人,就越要离远点儿,即使是表亲也不成。想到这里,沈玉成继续摇摇头,说:
“小月,你就别瞎掰功夫啦,我是不会出面去告耿书记的,我也没有证据去告他。”
蒋小月说:
“姐夫,你是财政局长,书记县长的财务大臣,我就不信,你手里没有握着重量级的炸弹?手里要是没有点‘硬通货’的话,你沈玉成凭什么把局长的位子坐得如此安安稳稳?有你十个沈玉成,怕是早都被撤掉了……”
沈玉成说:
“小月,我看你还是安安生生地做生意吧,别掺和政治上的事情。我知道你跟县长虞有顺来往比较密切,但是,依我看,虞县长这个人,不怎么靠谱,你还是不要在他身上抱太大的期望!”
蒋小月冷冷地道:
“姐夫,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这财政局长的位子,可是花了五十万元买来的……我没有说错吧?”
沈玉成的瞳孔急剧地收缩:蒋小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她怎么就知道自己花五十万元买了财政局长一职?这原本只有他和野生渔岛的连总知道啊!他是找蒋小月借过钱,但也没有明说是借钱去买官啊。沈玉成的大脑高速运转,他迅速回忆了一下:自己一贯行事谨慎,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纰漏啊……那末,蒋小月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还知道得如此确切和详细,五十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不待沈玉成说话,蒋小菲先急了,说:
“小月,你乱嚼什么舌根呢?你姐夫是那样的人吗,怎么会拿钱去买官?再说了,你姐夫穷光蛋一个,哪儿来的五十万啊?”
沈玉成这时接过话头,故作平静地说:
“是呀,小月,没有根据的话,千万不敢乱说哟!”
蒋小月咯咯一笑,说:
“姐夫,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有乱说吗?你看看这个,就知道我说得有没有根据了。”
说着,蒋小月又从手提袋里面拿出一叠照片,顺手摊在了沈玉成和蒋小菲的面前。
沈玉成和蒋小菲同时“啊”了一声,张大了嘴巴。蒋小月翘起二郎腿,优雅地抽着烟。在决定实施这个计划之前,蒋小月犹豫了很久。她知道,这个计划不光会伤害沈玉成的仕途命运,甚至会伤害堂姐蒋小菲和自己的感情。但是,大利当前,自己如果不铤而走险、放手一搏的话,宏远集团的日子,将会越来越不好过。
这叠照片,就像一场无声电影:沈玉成从银行取钱、把钱一摞摞放进棕色的密码箱、把密码箱隔车窗递给书记耿天明……沈玉成向县委书记行贿的全过程,被这叠照片完整地记录了下来。一股热血涌上沈玉成的脑门,他强忍住怒气说:
“蒋小月,你怎么这么卑鄙,竟然跟踪我?还偷拍我的照片?”
蒋小月轻描淡写地说:
“咄,我才懒得跟踪你呢,你毕竟是我堂姐夫,我怎么会干这么卑鄙龌龊的事情呢?”
沈玉成冷笑一声,质问道:
“那这叠照片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又怎么会在你手里?”
蒋小月说:
“当然是你的好朋友,那个连总,送给我的!”
沈玉成心里一惊,摇头道: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连总怎么会出卖我呢?那五十万,还是他提供给我的呢……”
蒋小月冷笑道:
“我的傻姐夫,你真以为那个叫连总的,就那么仗义,平白无故地给你提供跑官的经费?醒醒吧,那五十万,是你表妹我出的,只不过让连总过了个手而已……亏你还知道感恩,帮那个姓连的把野生渔岛经营得风生水起。你真正应该感谢的人,就坐在你面前,是我,你的表妹蒋小月!”
沈玉成傻了,语无伦次地说: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可能!”
蒋小月“哼”了一声:
“有什么不可能的?那个姓连的,资金链断了,如果不是宏远集团担保,他能从银行贷到款?说不定啊,野生渔岛早都变成野生荒岛了……当然啦,我之所以要这些照片,一是确认钱到了姐夫你手里,二呢,也是不放心你,你这人心眼太多,怕你欺负我堂姐,防着你一手……”
蒋小菲急得都带了哭腔,说:
“小月,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啊,你姐夫没有欺负我,他对我好着呢,你赶紧把这些照片都毁掉,连底片一同毁掉……”
蒋小月说:
“这些照片,自然要毁掉,但是,也要看看姐夫的诚意哦。如果姐夫愿意跟宏远集团合作的话,不光一夜之间会变成千万富翁,而且,我保证,姐和姐夫两个人,不会有任何事情,我会帮你们打点好外围事务的!”
沉默了半天,沈玉成沙哑着嗓子问道:
“你要我怎么做?”
蒋小月几乎是发狠地说:
“很简单,你去市纪委自首,承认给耿天明行过贿,再把你手中掌握的‘定时炸弹’扔一两颗出来,只要保证能够炸翻耿天明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