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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耿天明安排了一次私人宴会，宴会的范围很小，只有他和徐国富两个人。这是耿天明第二次和徐国富面对面。自从姚家辉介绍徐国富和耿天明认识以后，徐国富曾经找过耿天明几次，耿天明都借故推托过去了，没见他。耿天明有自己的底线，徐国富毕竟是做企业的人，主营业务又是建筑和房地产，和这样的人交往太过频繁，容易招人非议。再说了，徐国富在临江县设立办事处是啥目的，耿天明心里一清二楚。所以，徐国富虽然没见上耿天明的人，但还是拿到了“商业一条街”项目25%的开发权——这个面子，耿天明是给市委办公厅主任姚家辉的。

原以为，给姚家辉的这个面子够大的了，让耿天明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的一番苦心竟然招来姚家辉的一通数落。市委办公厅主任是什么角色？不是常委的常委，不是书记的书记，不是市长的市长。有的时候，姚家辉的意见仅仅只是意见而已，屁事不顶；有的时候，姚家辉的意见就是市委书记梁子懿的意见，就是市委常委会议的意见——这一点，基层区县的主官没有谁敢马虎。

上次，梁子懿书记亲自到临江来，与县委书记耿天明有过一次彻夜长谈。在那次长达三个小时的谈话中，梁子懿书记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耿天明是老牌的县委书记，资格老，工作经验丰富，干出来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市委和市政府是看在眼里的。梁子懿书记的一番话，让耿天明大感意外，他把这理解成了梁子懿书记对他的收编和笼络。

结束谈话的时候，梁子懿书记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天明啦，永贵同志马上就要出任市长了，空出的副书记一职呢，由田文德部长顶上去……好好干吧，组织上会对你有所考虑的，不给你身上压压担子，说不过去喽！”

梁子懿书记没有说市委组织部长一职由谁接任，但话里面的潜义词，耿天明还是听得明明白白的，那就是：他耿天明有戏，这次完全有可能上个台阶！既然梁子懿书记主动伸出了橄榄枝，耿天明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吩咐县委办主任李大为，连夜找到一家专门从事民间收藏的博物馆，从馆藏品里边弄来一件鎏金的四轮青铜马车，据说是老物件。

鎏金青铜马车长24.8厘米，宽13.5厘米，是该民间博物馆中珍藏的上上之品。耿天明把这件东西拿给市委书记梁子懿的时候，梁子懿呵呵一笑，说：“天明，是仿品吧？好，古色古香，看起来跟真的一样哩！”耿天明跟着呵呵一笑，接过话头说：“是仿品，是仿品，送梁书记闲暇时把玩把玩！”

市委书记梁子懿欣然接受了那架青铜马车，连推辞都没打，至少说明了一点：他耿天明和梁子懿书记之间的芥蒂，已经不存在了；如果理解得再深一点，这是提拔他的前兆。如果耿天明没有估计错的话，梁子懿书记有意让他顶田文德同志的组织部长一职。市厅级干部的任免权在省上，但身为地方大员，市委书记梁子懿的意见举足轻重，一般情况下，梁子懿书记建议上去的人选，省委是不会轻易否决的，即使要否决，也要有足够的反对的理由。

耿天明还是比较高兴的，想想看：县螺钉厂的危机化解了，跟市委书记梁子懿也缓和了关系，如果再掉一顶副厅级的帽子下来，真可谓是好事一桩接一桩。说穿了，官场就是一副错综复杂的人事脉络，这副脉络跟人体经脉有相似之处：一旦畅通了、顺达了，那么，你的仕途鸿运也就来了，想挡也挡不住；相反，你的人事脉络出现了淤血，出现了阻塞和断层，那么对不起，你就原地踏步吧，甚至走下坡路也未可知。说不想往上爬肯定是假的，何况耿天明今年才只有42岁，正是年富力强干事业的时候。

如果不是姚家辉的一通电话，耿天明也许还沉浸在即将升迁的喜悦当中。姚家辉在电话中说：“天明啊，这次的事情办得实在不够漂亮啊！”姚家辉的话说得很不客气，明显带有兴师问罪的味道。挂断电话以后，耿天明油然而生一股寒意：不够漂亮？什么事情办得不够漂亮啊？依耿天明和姚家辉两人之间的私人交情，姚家辉即使真对耿天明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和误会，也绝对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提出来。姚家辉既然敢直接流露出对耿天明的不满，答案只有一个：自己肯定做错了什么，或者估错了什么。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呢？耿天明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和姚家辉最近的联系，也就无非关乎到鹏达实业的徐国富而已，难道“商业一条街”25%的开发权，还不能令姚家辉和徐国富满意？不可能啊，生意有生意上的规矩，官场也有官场上的规矩，依姚家辉的市委办公厅主任身份，给徐国富25%的开发权，已经是高看他了，还有啥不满足的？

除非，徐国富真正的靠山不是姚家辉，而是另有其人。想到这一点，耿天明的心里一惊。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一贯谨慎小心的他，肯定遗漏和忽略了某些至关重要的、决定性的细节。他把跟徐国富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像放电影的慢镜头一样，仔细过滤了一遍。再一遍。然后慢慢地定格。

耿天明想起来：是神情，徐国富在姚家辉面前的神情，不对劲儿。徐国富在姚家辉面前，表面上看，很恭谨，但实质上，却有一丝隐隐的倨傲含在里面……是倨傲，从徐国富的骨子里面溢出来的倨傲。也就是说，在徐国富的眼中，姚家辉十有八九只是一个小跑腿的，在鹏达实业的背后，有可能还潜伏着一个大人物！

耿天明心里有数了。事实上，想要掌握徐国富的身家和人事背景脉络，并不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情，至少搁在县委书记耿天明手里，充其量就是动动嘴皮子，吩咐一声，完全是小事一桩。他在临江县经营了七八年，手底下还是培养了一批忠诚能干事的铁杆跟班，县委办主任李大为算一个，组织部长张庆海算一个，公安局长龚湘海也算一个。他把龚湘海叫来，让他查查徐国富这个人，要求私下里秘密地查，不能惊动任何人，也不能让除他们之外的任何第三人知道。

不出三天，龚湘海那边的信息就反馈回来的，果然不出耿天明所料：徐国富的真正靠山，并不是市委办公厅主任姚家辉，而是市委书记梁子懿；姚家辉只是在梁子懿书记的授意下，替鹏达实业的徐国富打头站。怪不得，徐国富一进入雎州市场，就迅速在各区县坐大，有市委书记做他的大靠山，还有什么业务是拿不下来的？看来，梁子懿书记突然转变态度，进而笼络自己，又是许诺又是安抚的，原因就在徐国富身上嘛。

公安局长龚湘海还带回来一条非常重要的消息：徐国富的父亲，竟然和梁子懿书记的身份一样，也是某地级市的市委书记，梁子懿书记的公子就在该市发展，旗下拥有三家广告公司，垄断了该市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广告业务。

弄了半天，徐国富竟然是个官二代！关于徐国富的父亲，耿天明有所耳闻，属于西江省政坛上的少壮派，仕途上正如日中天，最近有传言称，即将出任省委常委、省城市委书记一职。怪不得姚家辉对自己一肚子怨气，大老板交待的重要“工作”，没能落实好啊。想想也是，老子马上都要升任省委常委了，区区25%的开发权，徐国富怎么会看在眼里呢？自古以来，讲究的就是水涨船高，甚至有时候，水还没涨呢，船就会高出一大截去。

“国富啊，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书记耿天明晃晃手中的酒杯，对坐在对面的徐国富亲切地说。牌有很多种打法，只要你有足够多的底牌，就完全可以变劣势为优势，并掌控局面。对耿天明而言，“商业一条街”只是其中一张牌而已，而且还不是最重要的那张。

徐国富矜持地笑了笑，说：

“耿书记，在您大书记面前，我哪儿敢有什么想法？今后还得在您的一亩三分地上混饭吃，是不？还要仰仗你大书记多关照关照，是不？”

耿天明哈哈一通大笑，指着徐国富说：

“国富啊，还说没有想法？我听出来了，话中带有怨气啊……”

徐国富连忙声明：

“没没没，耿书记，我哪儿敢对您有怨气啊？这次的步行街项目，不是您关照，哪有鹏达实业烤的火？”

“来，干一个！”耿天明举杯和徐国富碰了一下，很诚恳地说，“国富，你要体谅我的难处啊。临江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份，但地理位置天然优厚，发展潜力不可小觑……这不，各路神仙都往临江县跑，都想在临江这口锅里分一杯羹，各有各的路数，各有各的背景，我这个县委书记，谁也不好得罪，步行街项目上，只好先委屈委屈你们鹏达实业了……”

徐国富一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干，然后一亮杯底，说：

“耿书记，有您这句话，我徐国富就知足了。以后，你耿书记指到哪儿，我徐国富就打到哪儿！”

耿天明摆摆手，笑着说：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鹏达实业毕竟刚刚涉足临江县的房地产开发市场，步行街项目虽然只占25%的份额，但也算是先迈出了一小步吧。华鸣同志最近组织人手，正在搞县螺钉厂的破产工作，下一步的引资开发等一应事宜也马上就要提上日程……依县上的意思，县螺钉厂那400多亩地，计划搞成一个集豪华酒店、连锁超市、高级写字楼和商住楼为一体的大型商贸城，到时候，就由鹏达实业牵头来搞吧，你做控股股东。”

徐国富双眼猛地一亮：控股股东？也就是说，书记耿天明许诺给他的，是县螺钉厂不低于51%的开发份额？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块肥肉啊。徐国富激动地站起身来，说：

“耿书记，您可真是我徐国富的大贵人啊！耿书记您放心，以后我徐国富就跟您耿书记的前途绑在一块了，别的本事没有，梁叔叔那儿，我还是说得起话的，有啥事儿，您耿书记只管吩咐……”

徐国富口中的“梁叔叔”，就是市委书记梁子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