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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在不经意间，天气就热了起来。前些个日子，早晚还要套一件夹衫，突然就穿不住衣服了，只着一件短袖，已是热得汗流浃背。原县委办副主任姬小江刚刚履任新职，职务是教育局副局长兼教研室主任，正科级。

到任那天，是县委办主任李大为和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共同送他去的。升了正科级，姬小江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样子。教研室是教育局下属的二级单位，虽然也是正科级建制，却只是个空架子，要实权没有实权，要经费没有经费，闲人倒是一大堆，不是这个领导的婆娘，就是那个领导的子女……想想看，这样一个破单位，养老都嫌寒碜，有嘛意思？

组织部找他谈话的时候，张庆海部长语重心长地说：

“小江啊，根据你的专业特长，以及在农村教育科研方面取得的成就，组织上决定给你压压担子，去教育部门供职吧，好好搞一些调查研究，为咱们临江县的教育事业呢，贡献一份力量……”

姬小江还能说什么呢？说一千道一万，都是那本教育专著惹的祸。他有些后悔听从了赵子航的建议，什么得有“干货”啦，什么得让耿天明书记刮目相看啦……这倒好，天明书记是对职级刮目相看了，也在职级上上了个台阶，但却不是他所心仪的教育局长职务，只是个副局长，兼了个屁事不顶的教研室主任——这算哪门子事啊？

姬小江心里后悔得不行，你想啊，教研室主任跟县委办副主任比起来，职位的含金量就差得太远了。在县委办，他姬小江怎么着也算一号人物啊，副主任，加上也是书记耿天明的贴身棋友，下面各科部局、各乡镇书记乡镇长，谁个不对他礼让三分啊？去教研室，就等于从权力的核心地带下放到了边缘地带，明着是提拔，实际上比降职还让人难堪，估计走在路上连个打招呼的人都没有。

天气热，姬小江的心里更热，是燥热。他有些烦躁不安。之前，李大为主任跟他交过一次心，他说：

“小江啊，从个人感情上讲，我是不希望你走的，估计天明书记也是这个意思。但从个人前途上讲，你还是出去的好，教研室虽然清闲了些，但你毕竟是教育行业出身，又创作出那么厚的一部教育专著，在专业上好好发展吧……天明书记可是很重视教育的哦！”

姬小江苦着脸说：

“李主任，你别再说了……你还是给耿书记建议建议，把我留在县委办吧，那本专著，我只是信手涂鸦、偶尔为之，我真没有想过去专职搞教育研究啊……”

李大为说：

“小江啊，你可要端正思想哦，耿书记也是为你着想，不然，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一步就提到正科级的岗位上去了呢？教研室是清水衙门不假，可那单位，工作性质很单纯，受到的外界干扰和**也少，还是挺实惠的。”

说到实惠两个字，姬小江就更难受了。当了几年县委办副主任，大礼没收过，但逢年过节的时候，总有一些部门头头来拜会一下自己，虽然送的是一些不值钱的土特产和普通烟酒之类，但也挺可观的，至少一年到头抽的烟喝的酒，再不用自个儿掏钱。

这一到教研室，谁会来拜会自己呢？没有县委书记耿天明的荫蔽，谁还会记得他姬小江啊？指望职工来给他送礼，下辈子吧，那些个官太太、官二代之流，不给他这个主任上眼药水，他姬小江就已经烧高香了。真是笑话，教研室主任真要有那么好，他李大为自个儿怎么不去当啊？

事实上，李大为没有说假话客套话，他说的都是真心话。论起来，李大为和姬小江都是书记耿天明的贴身跟班，用外人的话说，都是书记耿天明线上的人，两人在工作中的配合也较为融洽。姬小江的专著一出版，李大为就在书记耿天明的授意下，和教育局联系给姬小江的专著搞了一个非常隆重的首发式。

首发式的规格很高，因为书记耿天明点名要亲自出席，最后是县长虞有顺、人大主任、政协主席齐嚓嚓上阵，分管文教卫生口的副县长和宣传部长萧蕴华倒成了唱配角的了。首发式结束不久，耿天明就专门抽了个时间，和李大为长谈了一次，核心内容就是对姬小江下一步的职务安排。

耿天明说：

“大为啊，我很少跟你谈过干部任免方面的事情，今天就敞开来跟你详细说说。很多人都以为，某个人提拔了，主要是靠背景关系，什么官二代、官三代的……这只是表面现象，殊不知，每名干部的提拔使用，都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顿了顿，耿天明接着说：

“有些干部，是冲着干事去的；有些干部，却是冲着当官去的。乍一看，两者是一回事，当官才能干事情嘛，有多大的权力才能干多大的事情嘛。但实际上，由于出发点的不同，二者之间的区别大了去了。冲着干事去的，他琢磨的是工作本身，是怎么样把工作干好；冲着当官去的，他琢磨得更多的，是权力，是利益，是钻营……

“小江一直想到乡镇去当个乡镇长什么的，他的心思我很明白，但我一直没有表态，为什么呢？我没有办法表态啊。对这个小朋友，大为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他，但喜欢他，不等于就必须提拔重用他。小江的优点是人年轻，聪明，反应灵活，但优点也是缺点，一个人太聪明了，就未免失之于浮夸和不切实际，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真放到实际工作岗位上，不见得能干成个什么事儿——历史上，著名的例子就在那儿摆着，纸上谈兵的赵括，只会夸夸其谈，最终是丢了自己的小命，亡了赵国的江山……

“小江就属于第二类干部，谋求一个职位，是冲着当官去的。一心冲着当官去的干部，私心太重，是不会把工作本身太放在心上的，这就很危险。再说了，小江在条条上干的时间长，几乎没有在块块上工作的实际经验，我敢把那么大一个乡镇交给他治理吗？敢把一个大局交给他管理吗？肯定不行。”

书记耿天明的一席话，让李大为大长见识。他虽然经常帮耿天明拿人事调整的初步方案，但从没有考虑过这么细致和深远，更多的是考虑哪些人该提拔，哪些人该去职，哪些人该挪个位子。很显然，耿天明在干部使用上，是有大智慧的。说白了，身为县委一把手，不管清廉也罢，贪污腐化也罢，在干部的任免使用上，都必须遵循一个底线：那就是要把能干事、愿意干事的人放到一线工作岗位上去。道理很简单，实际工作还要这些人替你拼命干呐。

耿天明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姬小江是聪明，但无非都是些小聪明而已。他身上带有明显的奴性，除了陪耿天明下围棋哄耿天明开心以外，还真看不出姬小江在工作上有其他什么长处。说一千道一万，一个奴性十足、只知道媚上的干部，缺乏个性和自身的修养，是不可能有多大出息的。偏偏姬小江的官心又太重，一心还想往上爬。

耿天明忧心忡忡地说：

“大为啊，有时候，我也很矛盾。小江呢，把他放到一个重要岗位上去吧，他指定拿不下来，如果把他培养成一个只知道当官、一心巴结钻营的小官僚，那我这个县委书记，可就成了罪人啦；放到一个不太重要的位置上去吧，又怕得罪了这个小朋友，让他灰心进而自暴自弃……这两种结果，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耿天明自顾自说着，李大为并不搭腔，这个时候，书记耿天明需要的，只是一名老老实实的听众，而不是一个多嘴多舌的参政议政者。他明白，耿天明之所以跟自己敞开了说这番话，肯定是思谋好了姬小江的去处，只是还没有最后下决心而已。果然，耿天明突然问他道：

“大为，你看让小江去县教研室咋样？正科级主任，再兼个教育局副局长，应该不委屈小江吧？”

李大为斟酌着说：

“这倒也是个办法，刚好发挥小江的特长。”

耿天明一手叉腰，一手夹着香烟，说：

“有时候，我们的干部还是要多坐坐冷板凳，受到的**少，反思学习的机会多，未必就是坏事情啊。小江还年轻，先磨磨他的性子吧！”

这些话，姬小江是听不到的，李大为也不可能告诉他。站在书记耿天明的立场上，李大为也觉得把姬小江放到块块上去不太现实，他原先只考虑了耿天明对姬小江比较关心这个因素，却忽略了姬小江自身的工作能力和素质——看来，能当上县委书记并且当得如此稳当的，不单是凭人事背景和机缘凑巧，耿天明这个人，胸中自有丘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