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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副书记马立均在县人民医院住了个把星期,才磨磨蹭蹭地办了出院手续。院长胡一清把马立均送到医院大门口,不阴不阳地说:
“马书记,我看您这病,还是再住院观察一阵子吧,您是县委副书记,临江县人民的父母官,千金之躯啊,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胡一清不笨,县螺钉厂工人堵了县委大门,又是放火又是推围墙的,马立均这个县委副书记却躲在自己这里优哉游哉地打着点滴,用的药全是能量和氨基酸——天下人都知道,马立均的病指定是装出来的。
马立均淡淡一笑,说:
“没事,我觉得不碍事了,再住下去,天明书记该说我偷懒了——县上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我哩。”
胡一清说:
“哎呀,对了,我咋忘了,马书记是日理万机的领导干部哩?”
马立均说:
“胡院长,你还是动点脑筋,把你们医院的环境改善改善吧,那味道,也忒难闻了些……”
胡一清心说,官僚了不是?这是医院,除了消毒液的味道还是消毒液的味道,能好闻到哪儿去?又不是住宅小区,什么环境不环境的?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敢说出来,只是连声答应:
“是,是,马书记批评得对,一定改善!一定改善!”
看着马立均上了专车,一阵风似的驶出好远,胡一清才朝旁边的花坛狠狠地唾了一口痰,然后转身悻悻地回医院去了。
罗唣中上吊和县螺钉厂工人聚众闹事,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这多少有些出乎马立均的意料。在他的想象中,县长虞有顺这边绝对不会坐失良机,肯定有大动作——人家虞县长在市上可是有大靠山的,只要冯副书记打一个喷嚏,就够他耿天明喝一壶的。谁承想,县长虞有顺这边竟然是一枚哑炮,到最后愣是屁都没放一个出来。
马立均摇摇头。他对虞有顺很是失望,这位县长大人,给全县人民拍胸脯许诺大话是一把好手,巴结上级领导拉拢关系也是一把好手,玩弄女人、跟女老板女政客搞绯闻更是一把好手,唯独在大事临断方面,未免优柔寡断了些——这么好的机会,虞有顺硬是没有整出一丁点动静来。
马立均原本以为,自己在医院躲了这么些日子,书记耿天明肯定不会高兴,十有八九会给自己甩脸子看——人家是县委一把手嘛。谁想,耿天明竟然没事人似的,对马立均受的伤关心备至,并一再建议他不要做过于剧烈的运动,以免脚踝骨处好得不够彻底。马立均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耿天明又哪里是易与之辈呐?不管怎么说,在一切都尚未变成定局之前,自己还是诸事小心,以免走漏风声坏了大事。
北京那边,萧涵秋——萧总,已经有确切的消息传过来了,说是萧总的父亲萧老已经给省委书记甄建华念叨过了,马立均扶正指日可待……这个消息,让马立均感到异常兴奋。说不高兴,那肯定是假话,关系都动用到北京、动用到省委高层去了,能不牛逼?更为关键的是,自己马上就要取耿天明而代之了,马上就要成为临江县的一把手啦,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强有力地砰砰直跳,似乎都要跳出胸腔来啦。万事俱备,剩下的就只是耐心地等待了,这多少有点像怀春的少女,正在忐忑不安地等待和情郎约会。
堂弟在电话中说:
“我说哥呀,为你一顶破县委书记的帽子,萧总可是杀鸡用了牛刀啊——这招呼可是从北京直接打到省委甄书记那儿,等着吧,过不了多久,甄书记就会给你们的市委书记下指示,你就等着主政临江县城吧……我说哥呀,人家萧总可是看俺的面子,不然,就你那几个大子儿,人家还真看不上眼……”
马立均赔着小心说:
“是啊,是啊,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让你是俺弟呢,谁让咱是未出五服的一家子呢。等我当了临江的县委书记,你看上哪块地,哥我给你哪块地;你看上哪项工程,哥就给你哪项工程……没二话!!!”
对于马立均的许诺,堂弟很是不屑:
“哥呀,不是我小看你,一个小小的临江县城,能有多大名堂?在浠水市,你弟我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连市委书记和市长都得让着我三分——他们也得指着我给他们办事不是?”
马立均举着电话,有意挺了挺身子,笑着说:
“是啊,是啊,俺弟怎么会稀罕这些呢?都是快要当副市长的人了……”
“差不离吧,跟哥你前后脚儿。”堂弟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叫底气?人家萧总那就叫底气,堂弟傍上了萧总,那也叫底气。原先吧,堂弟见了自己总是矮着三分,现在翻了个个儿,反倒是马立均在堂弟面前矮三分。就说打电话吧,明知道堂弟在电话那边看不见,自己还是有意挺直身子,生怕堂弟发现自己对他不够恭谨似的。
说穿了,还是马立均自己缺乏底气。男人啊,一旦没了底气,腰杆就始终是软的,就永远只有低声下气的份儿。好在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等到自己当了县委书记,要啥样的“底气”没有?哼,他已经盘算好了,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撤了胡一清的院长职务——住院的那段日子里,马立均可是没少受胡一清的冷嘲热讽!
杨云梓的父亲、前雎州市委书记杨百槭摔伤住院了,摔得挺重,半身不遂,马立均原想去省城医院看望看望,但又怕自己的出现太扎眼,招来某些人的怀疑。他给杨云梓打电话,才知道杨云梓早就回到了临江。杨云梓说,老爷子那边,有母亲和保姆照顾着呢,还有医院里的特护,没啥事儿,自己忙,生意上有好多事情要打理,就先赶回临江来了。
马立均听出杨云梓的情绪不高,有些郁郁的,就问他在什么地方。杨云梓无精打采地说,还能在什么地方?野生渔岛呗,吃鲜鱼呢,还有如花似玉的美女陪酒,乐呵……杨云梓原本不大去野生渔岛之类的地方,后来跟副书记马立均走得近了,陪马立均去过几次,反倒喜欢上了那个地方,动不动就泡到野生渔岛去。
马立均犹豫了一下,说:
“云梓,要不,咱们见个面吧?不要在外面了,还是你来我家。”
杨云梓估计喝得有些大,卷着舌头说:
“马、马书记,去你家干嘛?冰锅冷灶的,干脆我让车来接你,咱就在野生渔岛见面得了……连总最近又找来一批小丫头,清一色的未**伢子,水嫩着呢,让你尝尝鲜……”
马立均皱皱眉头:这杨云梓,有些忘形了,野生渔岛是什么地方?压根儿就不是正经生意场所,那个连总,也是昧了心肠赚钱,弄来的全是十几岁的少女,每名少女的**费就是三万块钱……马立均去那儿,最早是陪北京来的萧总和堂弟去的;后来和杨云梓也去过几次,无非是旷久了开开荤,不常去。
在这个关键时刻,杨云梓天天泡在野生渔岛,万一出点纰漏咋办?虽然商界中人没有党纪党规约束着,但嫖宿十几岁的少女毕竟是违法的事情,稍有闪失,就会坏了马立均的大事……他和杨云梓,现在可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想了想,马立均严肃了声音说:
“云梓,你不看看现在是什么火候,还天天泡在那个地方?你马上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杨云梓还想说什么,马立均已经掐了电话。杨云梓心情不好,马立均能够理解,老爷子身体原本挺好的,一跤摔下去就半身不遂了,加上步行街项目招标失利,只拿到区区1/4的开发权,能不气馁?这一点,马立均都觉得非常奇怪,按耿、杨两家的老交情,耿天明咋着也会关照关照杨云梓的,毕竟关系不一般,至少应该给华鑫路桥一半开发权嘛。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杨云梓才拎着两瓶茅台跑了来。一进门,杨云梓就大声嚷嚷:
“马书记,你说他耿天明算什么东西,啊?如果不是俺家老爷子,他能当上县委书记?他能有今天的风光地位和手中的权力?不就一个步行街嘛,有啥大不了的?硬是不给我的公司……”
马立均笑呵呵地说:
“云梓啊,怎么能这样说呢?没给你公司吗?不是给了一部分吗?”
杨云梓气呼呼地说:
“马书记,那叫给吗?四家公司均分,各拿25%的开发权,我的优先权在哪里?没有嘛,就这点开发权,我犯得着在一名县委书记身上下功夫吗?”
马立均扔给杨云梓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支,抽了两口说:
“这倒也是,论你们两家的关系,是有点少。”
杨云梓在茶几上猛地擂了一拳,说:
“哼,他耿天明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马立均在杨云梓旁边坐下来,拍拍他的手,说:
“云梓啊,我找你来,是有几件事要跟你提个醒。一呢,萧总那边有消息了,萧老的招呼已经打到省委甄书记那儿,这段时间,你的一言一行一定要谨慎些,野生渔岛之类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杨云梓两眼猛地一睁,透出两道惊喜的亮光:
“真的?哎呀,这太好了,我正担心螺钉厂那400多亩地呢!耿天明这狗日的,步行街都不给我,螺钉厂肯定也不会给我的……”
马立均摆摆手:
“第二件事呢,是要你有个思想准备,政府那边,副县长谢华鸣带人驻扎螺钉厂,已经搞了一些日子了,我估摸着,县上马上就会出台相关的政策——我担心的是,在我走上书记的岗位之前,耿天明先把螺钉厂给卖了……”
“什么?”杨云梓一惊,“这可怎么办?”
马立均不紧不慢地说:
“云梓啊,你放心,没了螺钉厂,我还可以给你其他补偿嘛,不会让你吃亏的——咱临江县,赚钱的项目多着呢!”
顿了顿,马立均接着说:
“第三件事,是要你提防一个对手……”
“对手?哪个对手?蒋小月?”杨云梓不解地问。
“不,不是,”马立均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接着说,“宏远集团的蒋小月和辉煌集团的邓占豪,都是县长虞有顺线上的关系,虞有顺当不上县委书记,蒋小月和邓占豪就翻不了天……我要你提防的,是徐国富,鹏达实业的徐总经理。你想啊,这个徐国富,刚刚涉足临江县的房地产开发业务,就在步行街项目上分了那么大一块肥肉,背景肯定不简单。据我掌握的情况,这位徐总身背后的大手,是从市上伸过来的,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