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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离开市委副书记冯永贵的办公室以后,蒋小月并没有立马返回临江。县长虞有顺先行离开,蒋小月则坐着自己的大奔,让司机往雎州大酒店驶去。事情来得太突然,头绪太多,蒋小月需要好好地冷静一下。

身为女人,蒋小月自然要比男人们更为细心和敏感一些;同样,在商界摔打滚爬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领导见得多了去了,蒋小月的政治嗅觉,也远比一些党政官员们灵敏得多。

冯副书记的态度转变得很突然。按道理,冯副书记应该对临江县委书记耿天明恨得咬牙切齿才对,因为没有那个领导愿意看到下属对自己手中的权力持漠视态度——耿天明对冯永贵这个市委副书记,不光是漠视,简直就是视若无睹。耿天明眼里还有冯副书记吗?没有,压根儿就没有,冯副书记给临江方面打招呼,县委书记耿天明哪一次是兑现了的?没有一次嘛。

罗唣中上吊,数百名工人聚众围攻县委,这是赶耿天明下台的绝佳机会,这个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但冯副书记不但对这个“绝佳机会”视而不见,反过来,还把县长虞有顺美美地训斥了一通,捎带着把蒋小月也明里暗里地敲打了一番。

这就有些不正常。

如果市委书记梁子懿决定亲自去临江算是一个由头的话,这个由头并不足以让冯副书记的态度产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因为,全雎州市的人都知道,市委书记梁子懿对耿天明也没有什么好感。冯副书记态度转变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是不是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有,自打梁子懿调任雎州担任市委书记之后,去临江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啊,又怎么会突然想到亲自去临江呢?梁子懿书记去临江县干什么?是借机收拾耿天明,还是担心事情闹大了,在西江省高层产生不好的政治影响,进而专门去帮助耿天明擦屁股?

假如说,梁子懿书记去临江县,是准备借机收拾耿天明的话,那么,冯副书记根本犯不着训斥她和虞有顺嘛,因为她和虞有顺已经有意识地搭好了一架梯子,专等着市委拿掉耿天明头顶上县委书记的帽子呢。但是……但是……如果梁子懿书记不是去收拾耿天明,反而是去替耿天明出头呢,哪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结果?

想到这一层,蒋小月心底深处遽然一惊:如果是后一种可能,那她和虞有顺岂不是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思前想后,蒋小月心里始终不得要领:梁子懿书记又怎么会替耿天明出头呢,怎么会呢?不应该啊。她的心里一时疑疑惑惑的。

越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发生。这是蒋小月多年来的座右铭。蒋小月能够让宏远集团在每次面临重大抉择时均化险为夷,并逐年稳步壮大,就是因为她从来不以“想当然”作为判断人和事物的依据。在蒋小月的人生字典里,压根儿就没有“想当然”这个词。如果不是经过深思熟虑,蒋小月一般不会轻易下结论,也从不会冒然地将尚未成熟的方案付诸实施。

但是这次,显然有些冲动了。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小女人心态作祟——她太想让耿天明下台了。在临江县,甚至在全雎州市,如果还有哪个领导是蒋小月出面摆不平的,那么,耿天明肯定算一个。宏远集团做得那样大,身为县委书记的耿天明偏偏就没有放在眼里,对她这个老总呢,不管在什么场合碰到,也始终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尤其可气的是,在滨江三桥招标事宜上,耿天明带有明显倾向性的意见,硬是让宏远集团输给了华鑫路桥的杨云梓……这口气,蒋小月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蒋小月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用右手捋了捋额角的头发。既然想不清楚,那就不想了。当你摸不清对方底牌的时候,就不妨停下来,冷静地观望一下,不能急。因为一旦产生急躁心理,就容易乱出牌;乱出牌的结果,就是容易出“错牌”。蒋小月是绝对不容许自己出“错牌”的,她的每一张牌出去,都要保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命中率。

蒋小月站在阔大的落地窗前,强迫着让自己的思绪暂时离开冯副书记和梁子懿书记,离开县委书记耿天明和县长虞有顺,离开罗唣中和他的螺钉厂……她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想想别的事情:比方说,男人和性;比方说,婚姻和感情;比方说,巨大的泡沫一样的财富和无边侵袭而来的孤独。

同在临江县一样,蒋小月给自己布置的办公室在雎州大酒店的最高一层。她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她喜欢那种高度:俯瞰下去,人群就像一队队络绎不绝的蚂蚁,匆匆来去;车流呢,则又如同一长串小小的甲壳虫,缓慢而凝滞地向前爬行;唯独鳞次栉比的楼群,蜿蜒绵延而去……这样一座钢筋水泥的城市,构架它的骨骼,是所谓的现代文明催生的冰冷和坚硬!

而温暖呵,温暖在什么地方呢?一个不算太丑的女老总,宁可打单身也不愿把自己的后半辈子交给固定的一个男人,她身边向来不缺乏温柔款款的男性同胞。但无一例外地,每次**过后,在得到性的满足的同时,伴随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无所适从!

蒋小月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跑了锚。作为一名优秀的商人,产生这样的思想是很危险的。多年以来,她一直拒绝在自己的大脑里面出现“感情”之类的字眼,因为她不屑于思考感情,不愿意看到一个太过情绪化的自己。她感兴趣的,是如何一刻不停地创造巨大的财富和利益。她和很多男人上过床,有时候是她需要,有时候是对方需要。她需要的时候,是为了调节自己的身体和生理机能;对方需要的时候,则是为了替宏远集团换回足够大的利益。这不冲突。想想看,这怎么能跟感情扯上关系呢?没有关系嘛,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下午三点多钟,蒋小月等来了两个消息:一是市委书记梁子懿将于晚上七点半钟动身,出发去临江县,随行人员有袁文塰副市长和姚家辉主任;二是原定一同前往的市委副书记冯永贵,临时找了个借口,不去临江了……关键时刻,蒋小月总是能够及时而准确地得到她想要的消息。

宏远集团别的没有,钞票还是有一些的,只要舍得花钱,有谁不愿意替她蒋小月服务呢?这两条看似不太重要的消息,却渗透出两个很不寻常的地方:其一,梁子懿书记选择晚饭后出发,抵达临江最快也是晚上九点多钟了,明着要在临江县住宿——这是梁子懿履任雎州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其二,原定随行的冯副书记找借口不去临江,恰恰说明此行不是他心理上所情愿的。

蒋小月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出现了:梁子懿不是去临江对耿天明发难,而是去救火的。市委书记亲自下去处理事故,一方面是重视,另一方面,搁在耿天明头上的责任就可有可无了。明摆着,究竟追究不追究耿天明的领导责任,还不是梁子懿书记一句话的事情?如果梁子懿书记认为耿天明不必负领导责任,那就肯定不用担负了。

既然情况有变,蒋小月也就不得不相应地改变自己的行事策略。她拨通公关部经理的电话,让他把混杂在工人们中间的一应人员悄悄地撤回来,立即,马上。蒋小月的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冯副书记的,约他晚上共进晚餐。她的原话是,想让冯副书记在忙碌的工作之余,放松放松。“放松”这个词,搁在蒋小月和冯副书记之间,颇具暧昧色彩。冯副书记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蒋小月知道冯副书记为什么犹豫。她最是清楚不过,身为女人,她这个宏远集团的老总对冯副书记的吸引力正在日渐丧失,对一个大权在握的市委副书记来说,身边肯定不乏温柔可人的小姑娘小妹妹,别人不说,至少虞有顺的妻子冯春玲,尽管也是徐娘半老,但也远比她蒋小月**漂亮得多。现在用来维系她和冯副书记关系的,就只有政治和商业上的共同利益了,除此而外,无他。她判断,冯永贵吃饭一定会来,但未必肯留下来和她一起过夜。

不过也没有什么,蒋小月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她一点儿都不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可供她往出打的“牌”,多着呢。早在一星期前,蒋小月就派人去了北京,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冯副书记在北京影视圈瞎混的女儿就会收到一份演出合同,某部青春偶像剧里面的女一号。当然,这部影视剧背后的赞助商,是宏远集团。

这份大礼,相信冯副书记无论如何也会买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