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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办公厅主任姚家辉挂断电话，不禁暗暗替耿天明捏了一把汗。在官场上混，有两道高压线是千万不敢碰的：一个是“路线”问题，你再有天大的能耐天大的本事，也不能跟上面对着干，服从压倒一切；另一个，就是群体性事件，一旦造成严重后果，处理干部有重无轻，没商量……这两道高压线，谁碰上谁倒霉。
虽然临江方面还没有具体材料报上来，但凭直觉，姚家辉知道事情小不了。想想看，一个老国营企业的厂长，还是全国劳模，生生吊死在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门口，意味着什么？一名老党员，一位毕生爱厂如家的老厂长，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如果不是含有天大的冤屈，又怎么会走这样一条绝路呢？
算起来，姚家辉和耿天明有校友之宜，两人都毕业于西江大学，同在中文系，姚家辉比耿天明高着一级。早些年，姚家辉和耿天明两人走得挺近，除了有校友这么一层关系以外，这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方面，两人同在市委大院里上班，一个在市委办公厅，一个在市委组织部，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上年龄相近，来往就频繁一些；另一方面，耿天明当时是前市委书记杨百槭身边的爱将，姚家辉存了小心，有意和耿天明把关系拉得近一些。
自从杨百槭退居二线之后，形势就起了非常微妙的变化：杨百槭之后的两任市委书记，都不怎么待见耿天明，耿天明被晾在了临江县委书记的位子上。好在姚家辉见机得早，及时从杨百槭的阵营里撤退，并慢慢地取得了现任市委书记梁子懿的信任，才谋得了市委办公厅主任这一“肥缺”。
说是“肥缺”，一点儿都不夸张。市委办公厅是全市最高的综合部门，身为办公厅主任的姚家辉，无疑是书记和常委们之间、市委和市政府之间、市委和下属各部委局各区县之间的一根强有力的纽带，虽然不是市委常委，但该职位的含金量却不比一般的市委常委差……下面人怎么说的，说办公厅主任是不是常委的常委，不是市长的市长，不是书记的书记。
姚家辉承认，在雎州市下辖的各区县一把手里面，耿天明不论是政绩、个人能力和素质，还是在当地百姓和干部当中的口碑，均是最突出的。但中国的官场，实际上是一个畸形的“怪胎”，你有没有能力和水平，有没有干出耀眼的成绩，你自个儿说了不算，老百姓说了也不算，得由你的上级领导说了算。上级领导说你行，你就真行；说你不行，你就真不行。
对耿天明来说，干得好与不好，有没有突出的政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得到市委书记梁子懿的“首肯”。如果梁子懿书记看不上眼，对不起，你就等于白干了……官场上是很讲究“站队”艺术的，耿天明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到人家的队列当中去，人家凭什么肯定你？又凭什么提拔你？开玩笑嘛。
办公厅主任，听起来是官，实际上是个当奴才的。既然是奴才，就要随时随地揣摩主子的心态。在这一点上，姚家辉比较自信，他认为，自己这个“奴才”，当得还算不赖。
早几年，耿天明曾经找过姚家辉，要姚家辉利用在梁子懿书记身边工作的机会，从中加以斡旋，以期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一个是市委书记，一个是县委书记，上下级之间，关系老这样僵着，不是个办法。姚家辉口头应承，却迟迟未见动作。不是姚家辉耍滑头不愿意帮耿天明，不是，而是姚家辉对大老板的心思一时还琢磨不透。在摸不透水深水浅的情况下，姚家辉是绝对不会冒然出招的。
有一次，市上召开全市经济工作会议，梁子懿书记要做一个重点讲话，指示姚家辉连夜起草讲话稿。姚家辉带领一帮秘书在宾馆熬了一个通宵，讲话稿拿出来了，临江县作为雎州市唯一的经济自给县，列为讲话中的一个重点。讲话稿送达梁子懿书记手里，梁子懿书记却把讲话稿整个儿推翻了。梁子懿书记强调说，只谈缺点和不足，只谈将来的发展方向，不谈以往的成绩。
姚家辉立马就明白了，大老板这是要避开临江县和耿天明。渐渐地，姚家辉就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其他区县，梁子懿书记去得勤一些，唯独临江县去得少，发展到后来，就只是匆匆路过了，连一顿饭都不吃。
从这两件小事情上，姚家辉终于明白，在梁子懿书记面前，耿天明算是彻底没戏了。既然没戏了，姚家辉就犯不着苦心孤诣地去替耿天明斡旋，因为太冒险，弄不好，连姚家辉自己都得搭进去。官场如战场，有的时候，你就得自私点儿，否则，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何谈政治理想和抱负呢？好在耿天明也是个明白人，并不特别为难姚家辉。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姚家辉原本以为，耿天明在梁子懿书记面前，是再没有希望的了，谁知，机遇竟然款款找上门来。就在年初，一个下午，梁子懿书记打算动身去省城。按照惯例，市委书记去省城公干，身为办公厅主任的姚家辉通常是要陪着去的。但那天，临上车前，梁子懿书记像是突然记起似的，对姚家辉挥挥手，说：“省城你就不必去了，抽空去趟临江。”就这么突兀的一句，再无多话。
姚家辉虽然一头雾水，但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主子说话的方式，不问是什么公干，也不问是什么原因，只是轻轻地“唔”了一声。大多数时候，梁子懿书记从来不会明确告诉你该干什么，该怎么干。他的很多心思，是要你去仔细揣摩的。在这一点上，姚家辉自然要比旁人有天分得多，不然，他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赢得梁子懿书记的好感，并取得他的信任。
送走梁子懿书记，姚家辉一边往办公楼上走，一边在脑子里面琢磨梁子懿书记让他去趟临江的话。有位年轻人等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姚家辉不以为意，找他的人太多了，几乎每天都是排着队的。对方递过一张名片，姚家辉随意瞥了一眼，名片上印着：
西江省八建第五分公司（鹏达实业公司）
总经理 徐国富
姚家辉朝对方点点头，问他有什么事情。
对方笑了笑，说：
“姚主任，您看，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动身去临江？”
姚家辉心里遽然一惊，大脑里面电光石火一般，划过一道亮光：梁子懿书记吩咐的，原来是陪这个年轻人去临江！
临江县准备撤县设市，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市委常委会都议过好几次了，跟省上相关部门也做过沟通。明摆着，一旦设市，临江县域内就会迎来一次商业发展的历史性机遇和前所未有的**。姚家辉明白了，这个徐国富，肯定是打算去临江招揽生意，只是不知使了什么手腕，竟然走通了梁子懿书记的路子。
姚家辉立马堆下笑脸来，趋前两步，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说：
“哎呀，哎呀，原来是徐总啊，都忙昏头了，忙昏头了……对对对，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这才有了姚家辉和徐国富的秘密临江之行。徐国富瞄准的第一块“肥肉”，就是临江县的“步行街”开发项目。既然是大老板吩咐的，哪还有什么可打推辞的？明里暗里，姚家辉暗示过耿天明，要他关照鹏达实业公司。他甚至提醒过耿天明，副书记冯永贵极有可能出任市长一职，副书记一职将由田文德部长补上。这句话的潜义词，就是市委组织部长一职会空出来。
耿天明担任过市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又是多年老资格的县委书记，如果梁子懿书记能够改变对耿天明的看法，那么，耿天明就是市委组织部长一职的最佳人选。对这个位子，姚家辉自己反倒并没有多少想法，他的目标是市委秘书长，进入市委常委即可。一个混仕途的人，一定要找准适合自己的位子，姚家辉认为，自己天生就是给大老板搞服务的料儿，最适合自己的职位，莫过于市委常委、秘书长一职了。
到现在为止，耿天明对徐国富的鹏达实业公司并没有做出什么郑重的承诺，临江县的“步行街”项目，仍然像一块悬挂在半空中的腊肉，在各位开发商的眼前绕来绕去。姚家辉不急。他知道耿天明在等待什么。耿天明无非是在等自己亮出“底牌”而已。但这张“底牌”，恰恰是他这个办公厅主任不能随便往出“亮”的，至少目前，时机还不大成熟。
临江县发生如此重大的群体性事件，县委书记耿天明肯定要负相关的领导责任。此外，姚家辉还了解到一个情况：在临江县委被螺钉厂工人围攻的同时，虞有顺和蒋小月却同时出现在冯副书记的办公室里。这原本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是，这两个人，一个是政界要员，临江县县长，一个是商界大亨，宏远集团的女老总，在最不该出现的时间段里，出现在了最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如果姚家辉没有记错的话，宏远集团开发房地产的主阵地就在临江县，而且，一度有传言说，这位叫蒋小月的女老总，不但跟临江县长虞有顺的关系暧昧得很，跟市委冯副书记的关系也很不一般。
姚家辉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或许，梁子懿书记亲自去临江，对耿天明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坏事情。有的时候，机遇是人为地创造出来的；有的时候，机遇却又是“碰”出来的——就看这个人的运道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