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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一帆和他父亲耿天明一样，长着一张国字型的脸庞，宽阔的额头，鼻直口方，双耳呈弯月形下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双眼睛忒小了些。耿一帆七岁那年，碰到一位看相先生，看相先生啧啧称奇，说这样外貌特征的人如若放在古时候，通常会出将入相，主大富大贵。

庞淑英并不是一个特别迷信的人，但看相先生的话，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忘记，倒不是指望儿子出什么将入什么相，他们夫妻俩结婚早，要孩子也早，庞淑英打心眼里疼爱这个儿子。

这次来北京，丈夫耿天明原本还有些犹豫，县上事情一大堆，到了五·一长假，他究竟能不能脱身走开，都很难说。夫妻两个商量了半天，庞淑英坚持要来，耿天明就不再反对，只是在时间安排上有所调整，让李大为的妻子林巧儿和保姆陪着她先走，等长假到了，他再和李大为赶过去。

儿子耿一帆上的是中央财经大学，大三，国际经贸专业；女朋友谷小燕和他同系同班。当初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耿一帆对中央财经大学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品学兼优的他一心想去英国留学，就瞄着复旦大学的英语文学专业。

结果，耿天明不同意，非要他报中央财经大学，专业都替他选好了，国际经济贸易。耿天明的理由是：文学类的专业都不怎么好，培养出的都是活在半天空中的人，想象力超级发达，实际能力一点没有；留学就更甭想了，一个县委书记的儿子，动辄跑到国外去留学，不光政治影响不好，还容易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把柄。

为这件事情，父子俩大吵过一架，庞淑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儿子耿一帆服了软，怏怏地上了中央财大。

及至跟同是西江省老乡的同班同学谷小燕确定了恋爱关系，耿一帆的情绪才好转起来，认为有所得必有所失，真去了复旦大学，自己人生的另一半又去哪里寻找呢？

得知儿子谈了对象，耿天明并不感到特别惊讶，倒是庞淑英多少有点儿担心，关键是儿子年龄小，过于单纯，现在的社会变化得又太快，耿一帆未必就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如果只是当儿戏的话，最后受伤害的，肯定还是自己的儿子。庞淑英打算跟儿子好好谈一谈，让他把心思收回来，放到学业上。

林巧儿劝她说，姐嗳，一帆都二十岁过了，也该是谈恋爱的时候了，还是顺其自然吧，你和姐夫，还不是二十郎当岁上就结了婚，隔年就有了一帆吗？庞淑英摇摇头，说，那不一样，我们那个年代，兴早婚，不兴晚婚。林巧儿和保姆就都笑。

庞淑英一行在中央财大近边找了一家酒店住下，半个小时后，儿子耿一帆兴冲冲地跑了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恬静的大姑娘。

耿一帆指着姑娘对庞淑英说：

“妈，这是您未来的儿媳妇，谷小燕，我的同班同学，也是咱西江人，电话里给你和爸说过的……”

庞淑英看看林巧儿，林巧儿看看庞淑英，均不知说什么好，反倒是保姆乖巧些，张罗着给耿一帆倒水，又递给谷小燕一罐饮料。

谷小燕红了脸，轻轻拧了耿一帆一把，怯怯地叫了声：

“庞阿姨……”

耿一帆指着林巧儿对谷小燕说：

“这是我小妈，林阿姨。”

谷小燕就又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林阿姨”。

林巧儿拉过谷小燕，一同坐到沙发上，笑着说道：

“姐嗳，咱家一帆真是好眼光，贼着呢。看看，多水灵的姑娘啊！多俊俏的姑娘啊！”

谷小燕低了头，两边的脸颊飞起两团红云。毕竟是第一次和儿子的女朋友见面，庞淑英原本还有些不大自在，但看谷小燕确实长得水灵，言行举止也比较温顺乖巧，心里就生出些好感。她用手指头戳点着儿子的脑门说：

“还能怎么着？儿大不由娘啊……”

耿一帆搂搂母亲的肩膀，说：

“林阿姨，你看看我妈，这还没老呢，就开始患得患失了。您儿子长大成人了，还不满意啊？您儿子给您找这么一个乖巧的儿媳妇，妈嗳，您就自个儿偷着乐吧！等我毕业了，开一家公司，弄辆大奔，带着俺媳妇，把您和林阿姨拉上，满世界兜风！”

林巧儿拍拍谷小燕的手，摇头道：

“我才不愿意去给你们当电灯泡呢……嗳，不要你爸了啊？”

耿一帆撇撇嘴，说：

“得，少提他，满脑子官本位思想，烦！好像离了他，这个地球就不转了似的……还有李大为叔叔，受咱老爸影响，也纯粹成了一个十足的官迷……”

林巧儿连忙摆手，说：

“得得得，一码归一码，一帆啊，你那火可千万别往我家那位身上烧。”

耿一帆扮了个鬼脸，故作一脸痛苦状，说：

“悲哀啊，悲哀，良药苦口！良药苦口！”

谷小燕只是抿着嘴笑，并不插话。

庞淑英在儿子脑袋上敲了一记，嗔怪道：

“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呀？乱说话！”

耿一帆叫道：

“妈，俺都二十二了，什么小屁孩儿？您给俺留点面子好不好？俺未来的媳妇还在那儿坐着呢。”

庞淑英说：

“是啊，咱家一帆都成大男子汉了，也晓得顾忌自己的脸面了！”

几个人开了一阵玩笑，气氛就融洽起来，及至吃晚饭的时候，庞淑英不但完全放弃了规劝儿子的想法，而且对谷小燕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疼爱有加，一个劲儿给她夹菜，劝她多吃些、吃胖些。惹得林巧儿和保姆在一旁不住地抿嘴微笑，耿一帆则伸伸舌头，对着谷小燕扮了一个鬼脸。

第二天，刚好是周末，耿一帆和谷小燕陪庞淑英上了一趟八达岭长城。一路上，庞淑英、林巧儿和保姆三个人走在前面，耿一帆和谷小燕远远落在后面，两个人手牵着手，头挨在一处悄声说话，一副卿卿我我的架势。林巧儿用胳膊肘碰碰庞淑英，朝后面努努嘴。庞淑英浅笑着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由衷的喜悦之外，伴随着一丝淡淡的失落。

就这样逛了些日子，天安门、王府井、圆明园、十三陵……记起那个地方就逛那个地方，由着性子来。有课的时候，耿一帆和谷小燕就去上课；没课的时候，耿一帆和谷小燕就跑来陪她们逛。巧的是，大约一周后，谷小燕的父亲来北京出差，两个小年轻商量着让双方家长见见面，一起吃顿饭什么的。

庞淑英的话倒好说，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已经完全认可了儿子选的这个女朋友，温顺乖巧，找这样一个儿媳妇也不错。关键是谷小燕的父亲持什么态度，一时很难揣摩，一帆和小燕毕竟是在校学生，这么早谈恋爱还是很犯忌的，庞淑英担心双方见面以后万一话不投机，岂不尴尬？她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耿一帆笑话母亲是死脑筋，大声叫道：

“妈，你也真是的，谷伯伯才没有你那么封建呢，我早都见过他好几次了……不妨告诉你，我和小燕的恋爱关系，还是经过谷伯伯特别批准的！”

特别批准？这倒让庞淑英觉得意外。她苦笑了一下，心说自己只怕真的有些老派和过时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谷小燕零星地提到过自己的父亲，祖籍是四川，后来迁到了西江省城，好像是某科研机构的教授，在西江大学做兼职，带得有研究生。

耿一帆和谷小燕商量了一下，把见面地点定在了财大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原因是谷小燕的父亲有专车，行动方便些。林巧儿觉得奇怪，印象中，专车历来是党政官员们才配享有的特权，啥时候教授出差也开始配专车了？谷小燕解释说，父亲带人来北京洽谈一个合作项目，西江省驻京城办事处的主任是他带过的学生，就借了办事处的车。

及至见了面，庞淑英才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不愧是来自省城的大教授，人家那谈吐，那气质，那胸怀，还真不是小地方人能比的。陪同前来的除了驻京办主任，还有两三名工作人员，估计是带的研究生，都对谷教授表现得恭敬有加；就连儿子耿一帆，平时油嘴滑舌的，在未来的岳丈面前，也表现得很安分，明显收敛了许多。

刚开始，气氛有些拘谨，饭吃到中途，才稍微热闹起来。其他人都不大说话，谷小燕的父亲和庞淑英东一句西一句地扯些家常，耿一帆偶尔跟谷小燕窃窃私语几句。

林巧儿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丈夫李大为电话的。接完电话，林巧儿的表情有些异样。她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谷小燕父亲和驻京办主任一行，往庞淑英跟前靠了靠，轻声说：

“临江那边出事了，很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