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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虞有顺和宏远集团的老总蒋小月，一前一后进了市委大院，乘电梯上了八楼。冯副书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旁边秘书的办公室里，还坐着一大堆人，大部分是市直部门的头头脑脑，有虞有顺认识的，也有虞有顺不认识的，不用说，都是等着见冯副书记的。

虞有顺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自己和蒋小月来得也许不是时候。这个时间点，正是市上领导们最为忙碌的时刻，请示的，汇报的，没事找事往领导跟前凑的，多了去了，万一螺钉厂工人围攻县委的事情传到了市上，身为县长的他这个时候出现在市委大楼上，就显得太扎眼。

时间不合适，地点也不合适。

虞有顺没敢进秘书的办公室，里面人太多，眼杂，嘴也杂；站在楼道里又太显眼，万一碰到其他市委领导，场面就更尴尬了。虞有顺左右瞧了瞧，示意蒋小月躲到不远处的厕所去。虞有顺进了男卫生间，蒋小月进了女卫生间。

看看厕所里没人，虞有顺拨通秘书的电话，说自己已经在市委楼上了，拜托秘书安排一下见冯副书记的时间，有重要工作汇报，越提前越好。秘书比较为难，说，虞县长，要不你下午来吧，早上都排满了，还等着一大堆人哩。虞有顺心里叫苦不迭，但还是陪着笑说，老兄啊，你是知道的，我们基层的同志上来一趟不容易，还是想办法给挤点时间吧，必有后谢，啊，后谢。秘书在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我先去请示一下。

过了十来分钟，秘书的电话回了过来，说冯副书记同意了，让虞有顺快点过去。虞有顺一边往厕所外面走，一边给蒋小月打了个骚扰电话。秘书等在办公室门口，看见虞有顺和蒋小月过来，示意他们直接进去。虞有顺走过秘书身边的时候，秘书轻声说，老板好像不大高兴。虞有顺做了个“谢”的手势，然后和蒋小月进了冯副书记的办公室，走在后面的蒋小月顺手带上了门。

正如秘书所提醒的，冯副书记的情绪确实不怎么好。第一个反常是，虞有顺和蒋小月进来以后，坐在办公桌后面埋头看文件的冯副书记连头都没有抬，更不用说招呼他们坐了；第二个反常是，尽管低着头，仍能看出冯副书记的脸黑着，表情僵硬，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虞有顺轻声叫道：

“冯书记……”

冯副书记还是没有抬头，只是面无表情地说：

“唔，坐吧，自己倒水。”

虞有顺和蒋小月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等了十来分钟，冯副书记终于翻完了手头的文件，又在两份文件上签了字，才慢慢地抬起头，很生气地说：

“虞县长，你这个同志是咋回事？临江县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工人们都把县委围了，你不赶紧回去处理，跑到我这里来干啥，啊？”

果然，情况已经反馈到了市上。虞有顺小心翼翼地说：

“冯书记，我就是专门来汇报情况的，关于这件事情，是有历史根由的……”

冯副书记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说：

“别跟我解释！要解释的话你去跟梁书记解释，我可告诉你，梁书记很生气，非常生气，都发火了……”

顿了顿，冯副书记又说：

“这个耿天明，到底怎么搞的？捅出这么大的乱子？”

一直没有吭声的蒋小月这时接过话头，说：

“冯书记，您就别怪我们虞县长了，书记耿天明一直比较霸道，您又不是不知道……网上新闻都出来了，说是耿书记逼得那个罗厂长上吊的……”

冯副书记“哼”了一声，一指虞有顺，说：

“临江县出任何事情，能少了他去？真要追究起责任来，他虞有顺才是第一责任人嘛！”

虞有顺陪着小心说：

“冯书记，您看……”

冯副书记说：

“我看什么？啊，我看什么？你们这届班子牛啊，把临江整全国出名了嘛，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咱雎州也沾你们临江的光了，哼！”

冯副书记的这个态度，远远出乎虞有顺和蒋小月的预料。他们原本打算借助冯副书记的力量，一来给县长虞有顺创造一个不回县上的理由，让虞有顺避开县上的这场风波；二来呢，乘机逼县委书记耿天明下台，把县长虞有顺扶起来。没想到，冯副书记压根儿就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一见面，对虞有顺就是一通批评。

想了想，蒋小月试探着说：

“冯书记，临江的情况您比较熟悉，耿书记他……捅这么大的篓子，只怕不适合再当县委书记了……”

冯副书记瞪了蒋小月一眼，不高兴地说：

“小月，你也真是的，跟在虞县长屁股后头蹓跶个啥？在商言商，好好做你的生意去，少掺和政界上的事情……耿天明适合不适合当县委书记，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梁子懿书记和市委常委会说了算！”

虞有顺和蒋小月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冯副书记当初安排虞有顺去当临江县的县长，就有过渡一下让虞有顺接替耿天明出任县委书记的意思。如果蒋小月没有记错的话，冯副书记对耿天明的印象并不怎么好，不光在滨江三桥招标一事上耿天明不听招呼，很多事情上，耿天明对冯副书记都是当面答应背后敷衍，尤其是人事任免方面，冯副书记给临江方面打招呼等于白打。

这让冯副书记非常恼火，身为雎州市的三号人物，竟然指挥不动区区一个县委书记，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正因为有共同的政治敌人和政治利益摆在那里，虞有顺和蒋小月才大着胆子闯到冯副书记的办公室里来，这要放在平时，蒋小月从不会踏入市委大院一步，她和冯副书记见面，一直是在宏远集团所属的雎州大酒店里。

“当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钟，不仅仅要撞响，还要撞好！”冯副书记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然后指着虞有顺继续说，“工人们闹事，县政府的主官却不在自己的岗位上，人们会怎么想？和你在一个班子里共事的其他领导干部，会怎么想？关键时刻当逃兵，是最要不得的……”

虞有顺身子前倾，做出一副诚心认错的架势，说：

“冯书记，您批评得对！您批评得对！我不是当逃兵，不是……螺钉厂的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工人们闹事有闹事的根由。天明同志当了七八年县委书记，硬是压住不让改制县螺钉厂，我们县政府能有什么办法？人家是书记嘛，重大工作都要上常委会研究嘛。全雎州市，大概就只剩下临江螺钉厂的企业改制没有完成……”

冯副书记扫了虞有顺一眼，问道：

“这个耿天明，为什么不让改制螺钉厂？国营企业跟政府机构一律脱钩，这是国家的大政方针，他耿天明吃了豹子胆，就敢压住不让改制？”

虞有顺说：

“可不是。县政府每次把改制方案报到常委会上，天明书记都说先放放吧，先放放。这一放，就好几年放过去了……问题明摆着嘛，不改制就没有出路，厂子瘫痪了，工人们没有饭吃，不闹事才怪呢。”

冯副书记沉吟了一下，缓和了语气说：

“有顺啊，你也别老是发牢骚，天明同志虽然有时候听不得不同意见，但这个同志身上，也有他的优点嘛，做事沉稳，有魄力。螺钉厂这事呢，已经惊动梁书记了，子懿书记提出，要亲自去临江搞一趟调研，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马上赶回临江，着眼于化解矛盾、解决问题，拿一个比较科学的改制方案出来……”

梁子懿书记要去临江？虞有顺心里一惊，蒋小月脸上的颜色也变了变。坊间传言，梁子懿书记一直对耿天明心存芥蒂，平常很少去临江，对临江县的工作也是批评得多，表扬得少，为什么这次却主动提出要下去？工人们闹事归闹事，闹过多少次了，省委省政府都去静坐过，也没见梁子懿书记有多重视啊。

如果梁子懿书记去临江调研，虞有顺恰恰不在岗位上，不管是什么原因，虞有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很明显，有些花招可以玩，但要看在谁的面前玩：冯副书记是自己人，玩了就玩了，彼此心知肚明，却谁也不会戳破；梁子懿则不同，人家是雎州市的大老板，一言九鼎的人物，你若胆敢玩这些小花招，吃亏的肯定是自己。有些戏一旦演过了头，带给自己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虞有顺思量了一下，马上站起身来，诚恳地说；

“冯书记，您批评得太及时了，我马上就返回临江，马上！”

冯副书记点点头，再没有说什么。

虞有顺和蒋小月告辞出来，下了楼，蒋小月轻声问道：

“要不要把我的人撤回来？”

虞有顺沉吟了片刻，摆摆手，说：

“等等吧，等等再看。”

各自上了车，虞有顺吩咐司机小郭立即回临江。他摸出手机，先是给常务副县长谢华鸣打了个电话，装模作样地做了几条重要指示，嘱咐谢华鸣务必配合天明书记做好工人们的安抚善后工作；又给县委办主任李大为打了个电话，请他转告天明书记，自己正在返回临江县的路上。

合上手机，虞有顺陷入了沉思。他明白了，冯副书记的态度之所以有了非常微妙的变化，是因为市委书记梁子懿的态度有了变化，看来，自己必须改变策略，在螺钉厂的改制上花些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