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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虞有顺临时决定送田文德部长回市上。先一天晚上,酒场比较多,眼见得书记耿天明喝大了,虞有顺就多了个心眼,把酒全从脖子和袖口灌了下去,喉咙里倒没灌进去多少。田文德部长第二天走得比较早,原本说定不让班子成员送他的,但虞有顺还是早早地赶到了宾馆。

虞有顺寻思过了,田文德同志不光是现任市委组织部长,而且还在耿天明之前担任过临江县委书记,于公于私,他都得出面送一送。现在是关键时刻,这些握有实权的市上大员,能巴结一个是一个。

看到虞有顺,田文德部长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亮。

田文德部长说:

“有顺啊,你这个同志咋搞的嘛,不是说好了不让你们送吗?该干嘛干嘛去,我们马上就要动身了。”

虞有顺呵呵笑着说:

“田部长,您好不容易来一趟临江,我咋着也得送送您啊!”

田文德部长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咱们不搞这些形式主义……”

田文德部长虽然口里说不用送,但对虞有顺的语气却一下子亲切了许多。虞有顺心里一动,既然要送,干脆就一直送回市上算了,反正只有个把小时的路程,平时想送,还没这个机会呢。出发前,虞有顺想过跟书记耿天明汇报一声,想想又算了。他跟书记耿天明,怎么说呢,目前所维持的,仅仅只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他们之间,迟早要撕破脸皮的。

前段时间,虞有顺压下了滨江三桥二次追加款的报告,没批。结果,书记耿天明的报复来得不但快而且及时:调整干部时,硬是把纪委书记李维洲的人扶了起来,反过来,他虞有顺身边的人只有靠边站的份儿。

这次调整,最吃亏的显然是政府办副主任胡玉英。虞有顺原本跟常务副县长谢华鸣达成了共识,准备推荐胡玉英出任政府这边的办公室主任一职,他甚至已经向胡玉英暗许了这层意思。谁知在书记办公会和县委常委会上,他这个县长完全处在下风,政府这边推荐的人选,基本上没有通过几个。

虞有顺不是那种老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的人,多年来身在政界的打磨,已经让他习惯了“隐忍”。他心里不是不生气,他很生气,非常生气,窝火得很!但他得忍着。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县长,在临江县的党政班子里,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二把手,还不是临江真正说了算的最高领导。

常委会上,书记耿天明尚未明确表态,其他常委的口径就变得高度一致,组织部拿出来的调整方案没有任何悬念地通过。也就是说,组织意图得以顺利实施。组织意图是什么?不是组织部长张庆海的意图,而压根儿是书记耿天明的意图。

糟糕的是,偏偏是胡玉英的职位没有安排好。胡玉英不但没有当成政府办主任,连去基层担任乡镇长的提议也被否决了。组织部长张庆海说,对胡玉英同志的考察,结果不是太理想,建议暂缓一步。虞有顺就知道,这是书记耿天明直接在针对自己了。

既然准备撕破脸皮,虞有顺就没啥好顾忌的了。车到半途,虞有顺已经得到准确的消息:罗唣中吊死在了书记耿天明的办公室门口。对书记耿天明来说,罗唣中死得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但反过来,对县长虞有顺来说,罗唣中死得恰到好处,死的地方也恰到好处。

官场上是不讲感情的,官场上讲的是斗争,讲的是手段,讲的是心机……所以,罗唣中的死并不值得同情,他只会成为虞有顺手中需要打出去的一张牌,政治牌,仅此而已。

紧接着,县委办主任李大为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先是通报情况,再是通知他参加县委常委会议。虞有顺没有打算折返回去,所以,他只是在电话上装腔作势地做了一番指示,然后挂了电话。他需要等,等罗唣中事件逐步升级,然后演变成一场“漂亮”的政治谋杀——这才是他虞有顺想要的结果。

他已经通知了宏远集团的蒋小月,蒋小月正在往市上赶。虞有顺最是清楚不过,他是一县之长,县上发生任何重大事件,他无论如何都得回去,要不,他就得有不回去的充足“理由”。这个“理由”,只有冯副书记才能给他。但冯副书记跟前,指望妻子冯春玲替他说话,显得不大划算,有些筹码是必须放到最关键的时候才能用的——相较之下,蒋小月倒是一个比较适合的人选。

在对付书记耿天明这件事情上,蒋小月和虞有顺的目标高度一致。在蒋小月看来,搞掉县委书记耿天明,就等于搞掉了对手华鑫路桥公司和杨云梓。蒋小月究竟有多大的能量,在冯副书记跟前有多大的面子,虞有顺知道得一清二楚,都是明白人,无需藏着掖着。他和蒋小月之间,不管是**还是床下,向来配合得比较默契,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只需稍微暗示一下,就都知道彼此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他没有估计错的话,宏远集团公关部的人此刻已经混进了螺钉厂的工人们中间——单凭一个副县长谢鸣中,绝对是拦不住那些工人的,何况蒋小月的人还会在暗地里煽风点火。谢华鸣想堵住的,是一座火山!但问题是,你越想堵住火山,火山的爆发力就越强,喷发得就越加厉害。

八点四十分,田文德部长一行抵达市上。虞有顺匆匆打了个招呼,连忙赶去雎州大酒店等候蒋小月。九点整,蒋小月赶到了酒店。甫一见面,蒋小月微微点了一下头,虞有顺就知道,蒋小月那边的人已经动了起来。

蒋小月说:

“放心吧,螺钉厂的工人已经堵住了县委大门,誓要替他们的老厂长讨一个公道回来……这回,耿天明大概得脱一层皮,不,也许是三层皮。”

虞有顺捏捏蒋小月白皙的手,表示满意。既然打算下药,就不妨下一帖猛药,下一贴虎狼药,即使喝不死人,也得把对方喝瘫了,喝趴下了!

蒋小月抬腕看看手表,接着说:

“一切准备就绪,等事态稍一升温,各大网络运营商的门户网站都会出现相关的新闻报道……当然啦,在网上的新闻里面,罗唣中肯定不是上吊吊死的,而是被县委书记耿天明给逼死的。”

虞有顺点点头,说:

“记得把政府这边也捎带上,不要撇得太干净,不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人在背后搞鬼!”

蒋小月胸有成竹地说:

“当然不会撇得太干净,逼死罗唣中的领导当中,你这个县长肯定得算一个!只不过,刀头子对准的是县委书记耿天明而已。”

虞有顺摸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支,猛地吸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然后慢悠悠地说:

“现在的问题是,我用什么方法,躲开这场‘祸事’呢?”

蒋小月说:

“我考虑过了,你的身份放在那儿,完全躲开的话,还真不好操作,太惹眼……实在不行的话,就装病,你看呢?”

虞有顺摇摇头,说:

“不行,坚决不行。哼,装病?装什么病?……我前脚从临江出发,县委那边的马副书记后脚就住进了县人民医院,正在病房里打点滴呢!我再躲进医院里去,这临江县上上下下就热闹了,光唾沫星子都能把我这个县长淹死!”

蒋小月“哦”了一声,丝毫不感到惊讶,只是淡淡地一笑,说道:

“是吗?这个马副书记,动作倒挺快的!”

虞有顺冷笑一声,说:

“马立均的动作当然快……他如果动作不快的话,就得给书记耿天明陪葬!”

蒋小月接过话头,微笑着说:

“那倒也是。这次事件,如果演变成群体性上访,再发生点冲突,挤伤踩伤一两个人,百分之百要处理干部,书记耿天明肯定是首当其冲的……因为我们的虞大县长有公务在外,不在事故现场嘛。”

虞有顺又吐出一个烟圈,说:

“这是一着险棋。究竟能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很难说……弄不好,把耿天明整下课的同时,我这个县长也得跟着下课。”

蒋小月点点头,说:

“我也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有些工作得必须做到前头……不过,把你和耿天明绑在一起,让你们同时下课,还不至于吧?”

虞有顺一挥手,果断地道:

“不是不至于,而是一切皆有可能!”

他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接着说:

“现在只能指望冯副书记了,只有他,才有本事给我创造一个不回临江的‘理由’……”

蒋小月沉吟了一下,捋了一下额头上的发丝,说:

“也只有这样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找冯副书记吧。”

虞有顺和蒋小月一前一后出了雎州大酒店,上了各自的专车,直接向市委大院驶去。快到市委大门口的时候,虞有顺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新任政府办主任廖怀亮打来的,另一个是副主任胡玉英打来的,说的是同一件事情:截止目前,螺钉厂的工人和家属,连带跟在后面看热闹的群众,在县委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上千人的队伍,把县委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书记耿天明和其他在家的县委常委都被困在了里边。

虞有顺嘴上“唔”了一声,没有说话,却在心底深处暗暗地叫了一声:

好!